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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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是我和弯弯的名字,别人总是这么叫,野孩子迪迪野孩子弯弯。
弯弯说她不明白别人为什么这么叫,我和弯弯都不认为自己像野孩子。
弯弯很漂亮,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和一头被染得变了质的亚麻色短发,
我喜欢弯弯的眼睛。

弯弯

我想事情有点离谱了,弯弯拽紧我的手作咬牙切齿状,我对弯弯说你不
要这样,你把牙齿咬碎了多难看。弯弯用手捂住脸说她快被气疯了,刚刚和
我们擦肩而过的两个家伙又在交头接耳,弯弯说她听到了怀孕这个字眼,她
很快转过身去冲她们竖起中指,她们被吓坏了。弯弯得意地说对这样的婆娘
就是不能客气。我说那你是什么婆娘,弯弯一挺肚子,把手放在上面作了一
个抚摸的姿势,弯弯说我是怀了孕的婆娘!我们笑作一团。
弯弯跟我说起她怀孕的事时我被吓坏了,虽然我听过很多类似的事,但
这是第一次发生在我认识的人身上,而且还是我漂亮的好朋友弯弯,我被吓
得一点反应也来不及做,弯弯吼起来你对我怀孕这事没什么好说的吗?!!
我吼回去我说我被你吓得一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问弯弯知不知道是谁的,弯弯居然很夸张地摇头,我说我操你妈你怀
了孕竟然不知道是谁的!弯弯很无辜地告诉我她也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可是前几个月有三个男人同她睡过觉,弯弯说她不知道是三个男人中的哪一
个。弯弯说她谁都不敢告诉,她说这话时咬着手指,她的长指甲被她咬得坑
坑洼洼的。我叉着腰说那你准备怎么办——??我想起我家门口就有一个专
门打胎的医院,我每天都看见男男女女鬼鬼祟祟往里走,有的还要在门口踌
躇半天才敢进去,我想弯弯完了,她就要挺着大肚子或是进医院了。弯弯说
我该怎么办呢?我拉紧她的手说你不要急,现在有没有还说不准,你好好去
查一下,我可以陪你去买检查是否怀孕的东西,弯弯说好,她说怎么会这样
呢,她说完就哭起来,弯弯说她现在体育课都不敢上了,她现在觉得所有人
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弯弯说我怎么办怎么办呢??????

我和弯弯去了药店,是那种门口摆了很多性商品广告的药店,我和弯弯
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我们在门口探头探脑张望了半天都不敢进去,后来
我们扔硬币,正面她进去,反面我进去,硬币落到地上,是反面。
我硬着头皮往里走,两眼只敢盯着老板娘笑得暧昧灿烂的脸,我说我要
验孕的东西。我说完就脸红了。老板娘极其热情地掏出一大堆来,挨个拿给
我看,给我讲这个怎么用那个怎么用,她甚至讲到如何避孕,她说小姑娘就
该多知道这些。没等她讲完我拿起验孕纸扔下钱赶快走了,好像怀孕的人是
我一样,我简直想立刻死过去。站在门外的弯弯连忙跑过来,我提高嗓门说
弯弯我再也不帮你买那些混帐东西了!
我们去了她家,弯弯照着说明书写的做,说明书上写如果纸呈红色就是
怀孕无色就没事,弯弯第一次试下来是无色,她半信半疑的,我说是不是步
骤不对,于是弯弯重来一次,却是红色,这下我和弯弯都慌了,我想一次无
色一次红色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弯弯嘴都咬白了,眼泪直往下掉,我们
都惊慌失措起来,我也莫名其妙地哭了,我们越哭越厉害,我不知该对她说
些什么,只觉得这一切都乱七八糟的。

弯弯一个星期没来上课,我天天盯着她的座位看,第八天弯弯来敲我的门,
还没说话又哭起来,我说天呐你不要再哭了,不然我也会跟着你哭的。
原来弯弯去找了那三个男人的其中一个,因为那个男人送弯弯很多东西,
每个月都会往弯弯的卡里存2000块钱,弯弯觉得他是一个好男人,并且有钱,
弯弯想他会帮她的。
她把所有事都告诉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却泼了她一盆冷水,脸色僵硬地扔
下500块说弯弯你打了那孩子。弯弯说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些吗?弯弯说她当时
绝望极了,她抽出他送她的卡,她说你为什么每个月往我的卡里存那么多钱,
她当着他的面把卡撕烂掉,她说你当我是什么!那个男人不理她,弯弯说你等着,你在这里等着,我把你给我东西全部都还给你。我不想要你的东西!弯弯说完跑回家去,把他送给她的全扔进箱子里,弯弯说她脑袋都要气炸了。她抱着箱子跑回去,那个男人刚接过箱子就把它往弯弯身上扔,边扔边骂,骂得难听极了。
弯弯坐在我的床上跟我讲这些,弯弯的眼睛很明亮,她已经不哭了,弯弯说
什么男人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了。我开始骂那个往弯弯身上扔东西的男人,弯弯
说听你这么骂我好受些了,弯弯说你骂他比劝我还有效,我就是需要有人骂他。
最后弯弯自己也骂起来,我们骂得兴高采烈。我说弯弯你要好好的,让那个男人
滚他妈的吧。

弯弯没吃堕胎药,因为有人告诉她吃了有影响,说不定再也不能生小孩,可
弯弯不想再也不能生小孩。于是她的妈妈发现她月经一直没来,她妈妈半夜三更
把她从床上拖出去,她的妈妈说你得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妈妈说那个男的是
谁,我要去告他!弯弯说这不是那个人的错,这件事我自己也有责任,这件事是
两个人的问题。弯弯说她说这话时平静极了。弯弯的妈妈要亲自带她去把孩子打
掉。
她是在我家门口的那医院打胎的,她去医院那天眼神坚决而恐惧,她问我要
怎么把孩子打掉呢?我说我怎么知道!我甚至还没跟谁上过床!怎么打掉孩子这
回事你怎么能问我呢?
那天我坐在医院门外不停地抽烟,我不知道我的好朋友弯弯会出什么事,我
有时候会捂住耳朵,我怕听见弯弯的尖叫。
这时有人过来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去,老K就这么嘻皮笑脸在我边上坐下来,还抢了我的烟,我说你干什么,他说我知道弯弯出事了,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怀孕这回事在学校里传得是比什么都快的。老K是我和弯弯的好朋友。
我扯着他的衣领问他如果你的女朋友怀孕你怎么办?他说难道你不知道世界
上有避孕套这种东西?我说我知道,我是要问你怎么办!他说当然是给她钱让
她打掉。
没等我骂出来我已经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我说你怎么能这样?老K捂着脸
吼那你要怎样!我突然哭了,我说对不起我只是太激动弯弯在医院里面。老K说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老K说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我两个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看见你们这样。我说可是弯弯为什么在里面,这到底
是谁的错????
弯弯出来时脸色青紫青紫的,她一头倒在我身上,她说他妈的太疼了以后再
也不来了。老K说你要再乱搞你还会进去的,不信你试试看!

弯弯打了胎后彻底变了,她的男朋友突然多起来,而且不时在换,有时候几
乎达到一天一个,她跟他们上床,她把那当作报复,她现在逃课的数目已经不是
以天来算而是以星期来算,她现在染上了很多病,治好了这个又犯了那个,我说
弯弯你不要这样,弯弯说迪迪我身不由己,弯弯说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爱一个人
了,弯弯说她真的感到很绝望。
我想起老K说的话,老K说迪迪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叫迪迪,我是没有棉花糖吃没有网上没有NIRVANA的垃圾噪音没有摇滚就
不能活的女孩。我喜欢一边听NIRVANA一边打键盘,并且有一袋一袋的棉花糖可
以吃,这将是我最享受的一刻。
我的手臂上用刀刻着我喜欢的乐队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摇摇摆摆
长长的刀痕,大多结疤了,它们看上去张牙舞爪,甚至有点血腥,这些是我在没
事做的时候用刀割的。我觉得它们都是很抽象的画,记录着我摇摇摆摆的生活轨
迹,我并不是有意去割它,我在割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割,我想或许我
有自虐倾向,或许什么都不是,我想我们做有些事情并不一定非得有个理由。
我加的网友中很多是一模一样的名字,比如有10个叫“颓废青年”的,18个
叫“朋克”的,20个叫“涅磐”的,我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我和这些人是有共同
语言的,我爱他们的名字,爱他们的个人资料,爱他们说的每一句脏话。
我想我们都是歇斯底里的宝贝。
我翘着脚听THE CURE的《THE LAST DAY OF SUMMER》时有个叫颓废青年的给
我发MASSAGE,他说你为什么要加我,我说我喜欢颓废青年,他说那你知道什么
叫颓废青年吗,我说我知道也不加你了,我说你怎么叫颓废青年,他说我一头长
发但奇乱无比,我说头发长就是颓废青年吗,他说我对一切事情都很悲观,我穿
破旧宽大的牛仔裤带硕大无比的戒指一只耳朵上穿了5个洞头发染得一团糟。
我说去你妈的你那叫邋塌青年!他说好吧,你的名字叫朋克那你告诉我什么
是朋克。
我说朋克是精神,朋克就是我!

晚上老K给我打传呼叫我去喝酒,我穿好外套下楼去时他已经站在昏黄肮脏
的路灯底下了,他的衣领竖着,他的眼神遥远,我冲老K说你有点像颓废青年,我说我正在搞清楚颓废青年到底是什么。老K打了一个很响的响指,老K说迪迪我想和你谈谈弯弯。
老K说我和弯弯睡觉了。我抬头看老K的眼睛,老K也看我的眼睛,我们尴尬地沉默了一阵,老K说弯弯昨天来找我,弯弯说她想和我睡觉。
我在老K面前走来走去,我现在希望手里有个什么东西,这样我就可以把它砸到地上去。

我和老K找了一间酒吧坐下,老K说我们都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说好朋友也
可以上床吗,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和弯弯上床,弯弯又为什么会和你上床,我认识
你们那么久从不知道你喜欢她,也不知道她喜欢你,你不用这样看我,我知道你
们谁也不爱谁,谁也不爱谁怎么可以上床呢?老K说迪迪你有太多的为什么,你和弯弯是两个对一切都有疑问的孩子,你们想知道生活是什么,想知道爱情是什么,想知道什么是做爱什么是高潮什么是坠落什么是哀伤,唯一的不同是弯弯总会身体力行,而你一直做为旁观者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世界,你可以从她身上找到你想要的,她可以从你身上找到她想要的,我欣赏弯弯,我欣赏你,你们很精彩。我说我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上床。老K说弯弯是个迷了路的孩子,弯弯想让他告诉她她的方向是什么,老K说弯弯需要帮助,她只是觉得她需要的帮助他可以给她。
我们又沉默下来,我一直看着老K,老K修长的手指和英俊悲伤的脸在酒吧里
闪闪发光,老K的速写无与伦比,我和弯弯一致认为老K是艺术男人,我想我突然
有点明白弯弯为什么会去找老K而不来找我,因为我也是个找不到方向的人,我永远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酒吧里在放歌,酒吧里放的是THE CURE的《THE LAST DAY OF SUMMER》。

“……

Nothing i am
Nothing i dream
Nothing is new
Nothing i think or believe in or say
But the last day of summer never felt so cold
THE last day of summer never felt so cold

……”


我和老K喝了一瓶又一瓶的啤酒,我们开始谈毕加索梵高的疯狂和寂寞中外
摇滚的区别郑均崔健致死不渝,我说中国摇滚在石头上跳舞,老K说外国摇滚在
血液里歌唱,我们说着说着开始砸酒瓶,看着瓶子从我们手上落下变得七零八碎
我们都很爽。我们脚下的碎玻璃一闪一闪,我竟然觉得它们像弯弯的眼睛。

回到家我想给弯弯打电话。电话却响了,我一动不动看着它,我想是不是弯
弯呢?
我没有接。
我想起老K走的时候问我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我说没有。
老K说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我说是的,谁知道呢?

混乱

阳光明媚。
我提着笔在纸上勤奋地画弯弯的样子。
弯弯毫无表情地坐在我身边。她说迪迪我看见那个男人在大街上走,他抱着的不是我。弯弯睁着她清澈的大眼睛看我,弯弯说迪迪我杀了他好吗?
我停下了笔,弯弯你还爱他吗。
弯弯说迪迪你告诉我什么是爱。
我在她面前蹲下,我说弯弯这个问题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可我想你并不爱他,你这个是仇恨,你这个不是爱。老K说要得到就必须要付出。我们不要自私。
弯弯把脑袋靠在我肩膀上,弯弯说我得好好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我的画纸上弯弯的眼神空洞。
我把那幅画撕了。

弯弯还是那么做了,她在第二次从那个男人身边走过时听见他骂贱货。
弯弯掏出早就放在包里的刀。

弯弯不停地哭泣哭泣哭泣,血的颜色像花一样绽放。
那个男人睁着眼睛死了。
弯弯说我终于杀了这个混蛋,他毁了我。
弯弯被抓进了少教所。

我浑身颤抖,做了一个星期的恶梦。

有一天我咬着烟洗手的时候抬头看镜子,镜子里的人苍白冷漠。我吓了一跳,伸过手去盖住镜子里的脸。水流下来,电话响了,我去接,电话那边一个女人问我你爸呢,我说不知道,她说他带了传呼吗,我说不知道,她说那他的传呼是多少,我说我不知道,她有点不耐烦的说小妹妹请你告诉我他的传呼好吗?我冷笑着说你再问问看信不信我杀了你。
电话立刻挂掉了。
我想我必须去找弯弯。

弯弯穿着灰色蓝杠的衣服,弯弯和平常一样微笑。
弯弯你还好吗
迪迪你记得我们发过的誓吗,我们说好要一起结婚,找爱我们的男人,我们要牵着手在大雨里奔跑,我们要穿最漂亮的白色裙子。
弯弯拉着我的手跳起舞来,弯弯说一切都无法挽回我们就跳吧跳吧。
弯弯像个小孩一样咧开嘴笑,她不停地笑。我忽然捂住耳朵,我忽然发现这个世界都在旋转,我要晕了。我说弯弯你停下来我要晕了。
弯弯哭起来,哭得很难看,是脸都扭曲了的那种哭法。
弯弯说我的妈妈到哪里去了,所有人都到哪里去了。

我再也没去看过弯弯。
我很害怕。
我的好朋友弯弯,我的漂亮的朋友,我的天真的朋友,你的眼睛那么清澈,有谁了解你的绝望呢。

后记

一个星期后弯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医生说她有严重的精神分裂。
又过了几个月,弯弯抱着她唯一的白色裙子跳楼自杀。

老K去了北京,老K说那是个变态的城市。老K说我们都已经迷失,到那去能找回自己。我相信老K的话。

半年后老K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说亲爱的迪迪,我一直认为野孩子应该是这样的:

“野”是弯弯,你是“孩子”。

我还是那个没有棉花糖吃没有网上没有NIRVANA的垃圾噪音没有摇滚就不能活的女孩。

弯弯死后的第7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我提起来,我说喂,电话那端没有声音,只有IC电话厅里偶尔“滴”的一声响,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打来的。我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电话挂断了。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很轻很轻,我回过头去。

弯弯是你吗。
我知道你在这儿。
你瞧,幸好我没答应你我不再哭了。





——END——

作者:住在12楼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