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这样,你把左脸贴在桌子上,眼睛看着电脑。就能听到那首歌。从木头的纹路里传过来的。扩散到另一边去。
而那个把脸贴在桌子上的姑娘,叫小腊梅。现在她正坐在椅子上,喝一碗刚煮熟的大米粥。你知道,北方人是习惯喝小米粥的。但那是用来喂鸟的。我说。小腊梅双手捧着那只草绿色的塑料碗,右手的大拇指还夹着一双翠绿的筷子。那双筷子是以前她一个很好的朋友送的。小腊梅还专程去她的城市看望她。她们一起挤在她的小阁楼里,那里非常狭小,非常冷。被子是黑色的,小腊梅说。上面还有奇怪的符号。小腊梅认为那是咒语。她们一起睡在那床写满咒语的被子底下,谁也没挨着谁。她说了很多话。她还一直说,热死了。乐死了。小腊梅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热死了还是乐死了。小腊梅也没问。小腊梅想可能有些是热死了,有些是乐死了。总之她说这样的话说了很多。她还不停的给她吃东西。那只草绿色的塑料碗已经完全遮住了小腊梅的脸。她是不是也像马吃草一样,是闭着眼睛的。我想了一下,仅仅是。现在听的这张CD好象有什么问题。一首歌突然就被掐断了。接着是下一首。
小腊梅握着空碗发呆,那双具有纪念意义的筷子横在碗的中央。一只带翅膀的小虫子,正趴在她身后的窗帘上。在小腊梅脑袋的左侧,刚好看见它。还满好听的,这张CD。
我以前是写小说的,你知道吗。小腊梅突然说。我摇摇头。我就是那时候认识大糖果的--大糖果是小腊梅的老板也是小腊梅的男朋友--但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是个拉皮条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好姑娘,当然现在也是。小腊梅停下来,好象想起以前的什么事情,脸上呈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在这个间歇里,小腊梅的手机响了。
到干活的时间了。小腊梅把手机塞到包的内兜里,又检查了一下包里的东西。临出门前,还不忘照一下门后的镜子。我怀念以前的我。小腊梅说。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咔的一声,合拢。
等我再次转过头,那只带翅膀的小虫,已经不在了。


那里是橘红色的光,穿越街道和人群,变成一束扭曲的线。缠绕在一起,开出眩目的花。
我像往常一样,在上班的路上点起一支烟。当然还要穿过那条狭长而拥挤的弄堂。那里住着很多老人和小孩,还有像我这样靠肢体谋生的女人。我们穿过弄堂。走到更拥挤的街上去。那里有我们的客人,他们能给我们许多的钱,还有许多耻辱。或许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叫耻辱了。有时候出卖灵魂比出卖身体更容易。
我抽着烟,靠在墙的一边摇晃着身体。我还穿着那件另我及其讨厌的红裙子。这是我的工作服。我的头发垂下来,遮着我的脸。大糖果说这样不容易招到好客人。但是我无法面对我自己。我必须得这样才能摇晃着站在街上,不至于发疯。刚开始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我的心脏不能承载这么重的负荷。但是,现在看起来还不错。我们往往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的多,不是吗。我又点燃一根烟。刚才那个女人让我想起从前。那时候他刚刚跟我提起私奔的事。他说要去遥远的山上,种菜养猪,生一大群黑孩子。那时候我还是个好姑娘。是的。那时候,为了这样的想法整整兴奋了一个星期。下定决心要跟着他一辈子。但是一辈子究竟是什么呢。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艰难的地步。举步维艰。我舍弃了很多东西。为了走到这条路的终点。却没发现它早已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变化。变成了空的,我走到了。我也变成了空的。而充满其中的是绝望还是愤怒。我也分不清了。
这条石板路总是这样的潮湿和泥泞。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呆在这里。但我想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儿的。等到我们有了足够的钱。他答应过我。他就站在前面。我唯一的希望。他靠在门的边缘,抽着烟。这时候我的心就会变得十分柔软。你要乖乖的。他说,用手摸着我的头发。我点点头,进了门里。


小腊梅第二次来找我的时候。城里难得的一次出太阳。
她穿着白色的毛衣,黑色的粗布裤子。头发用墨绿色头巾轻轻的束在后面。就站在门口,低着头问我,可以进来吗。俨然一个还没走出校园的女学生。
我感到十分的惊奇。让我惊奇的不仅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而是我发觉她有一颗柔软而纯洁的心。这让我羡慕。不知怎么我开始觉得她以前一定是个写小说的,而且写得非常好。
小腊梅还坐在上次的椅子上。她说我来讲上次还没讲完的故事。
我说,我能看看你以前写的小说吗。
她说我以前写的小说都是关于私奔的。她还给我讲述了一个关于私奔的故事。
从前有个姑娘叫王小掐,十分的聪明而且善良,住在城里的人都喜欢她。每天晚上王小掐都会电亮城门上的灯笼,为晚归的行人照亮回家的路。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王小掐19岁的时候。有一天城里来了一个人。他跟王小掐说。我们去私奔吧。去遥远的山上,种菜养猪,生一大群黑孩子。于是第二天王小掐就不见了。
我总感觉故事里的女主角就是小腊梅。
我说,王小掐是你吗。
不是。我叫小腊梅。那个叫王小掐的姑娘已经死了。
小腊梅还说,今天是要来跟我告别的。因为他们已经攒了足够的钱。明天她和大糖果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我对这里深恶痛绝你知道吗。我恨不得点一把火把这里烧成灰烬。
小腊梅恨恨的咬着牙齿。发出各蹦各蹦的响声。
我不知道一个人竟可以这样痛恨一个城市。而我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这么多年。
我说我会想念你的。
她笑了笑
小腊梅走的时候。阳光照着她坐过的椅子。门轻轻的关上,在她身后,咔的一声。



我今天特别高兴。
还去了那个女人家里。跟她讲私奔的故事。
我想我的穿着一定吓了她一跳。但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呀。
他在收拾行李。他看上去还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
今天出太阳。
墙上光跳跃着。随着我的心。


第二天,一个警察来敲我的门。他问我你认识一个叫小腊梅的妓女吗。


小腊梅是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卡车撞死的。警察带我去见她的时候。她还躺在马路中央。头发上,脸上全是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散开在路边,像一朵凋零的花。我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我的眼泪不停的从脸上流下来。我开始看不清楚一切。所有发生的,都是模糊的。

我想去遥远的山上,种菜养猪,生一群黑孩子。
这是小腊梅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那个男人不在旁边。

作者:白白蓝

 

中间人


索马里沿着墙的阴影转到街的另一面,房檐上的滴水正掉在抬起脚的便鞋上.哒的一声.索马里缩了缩脖子.风有点大.在这之前,索马里早已预料到了,我是说,风确实有点大.索马里把手塞在大衣的口袋里.向前一步一步的迈着双腿.看是去有些艰难,而我们必须赶上今晚的约会.对索马里来说,这至关重要.

再穿过一条大街,约定的咖啡馆已经出现在眼前.红灯.索马里站在街的对面.等待的过程中,一只黑狗横穿过马路,撞翻了路边的垃圾桶.紧接着黄色的小旗摇晃了几下.人潮开始涌动.索马里隐藏在人群里涌向对面.这一定很壮观,索马里边走边想.

天色刚刚暗下来.咖啡馆的客人特别少.现在应该是吃饭时间.索马里竖起领子,走到事先约定的7号桌.拉出对窗的椅子,坐下.周围的人都在心安理得的做着自己的事.索马里感到很满意.墙上的表喀哒喀哒,指向七点整.还有十分钟.索马里脱掉外衣,搭在椅背上.对于今天晚上要见的人.索马里还一无所知.但是这都无关紧要.索马里想,只要拿到钱.就是达到目的.生活里如果只剩下钱,也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情.
想到这里,索马里下意识的把手伸进裤兜里.还在,是的.它安然无恙.索马里想着等到拿到钱以后,该给自己换一个好的住处.不能再忍受那个苛刻的房东了.是的.一定要换个安静一点的地方.索马里手里握着那个坚硬的小盒子.到底是什么呢,买主竟然不惜花费大价钱.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在脑袋里闪现了一下,就没了.这是索马里的职业规则.他只是负责把东西交给买方,把钱交给卖方.从中克扣下自己的预定金,就是完成任务.不能多问一句,也没有理由去问.索马里很清楚,之所以能靠这种方式生活下去.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奇心,或者是很好的压制了自己的好奇心.
过程是无所谓的,顾客需要的只是结果.

一个叫米法的人,他说.
米法,是的.没有任何特征可寻的名字.索马里十分专业的想.

分针已经越过数字2朝3的方向走去.也即将越过3而到达4.数字给我们带来时间.它主导我们,成为我们的准则,规范我们的生活.而我们还在沾沾自喜.我们以为我们正在驾驭一切.在我们寻找真理的同时.我们正被真理所控制.我们所做的只是孜孜不倦的津津乐道的去发现.
时针\分针\秒针加数字.这是我们的时间.再加上米法和手里的盒子,构成生活.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索马里看着窗外,间或的扫一眼半遮的门.在这里没有等待.许多人来来去去.他们走进来,走出去.过程和结果,变化.而我只是站在原地.

一个女人走进来,戴着黑色的帽子.胸前的大衣上别着一支红色的康乃馨.天那,索马里忍不住笑出声来.是谁安排了这样矫情的约会方式.
米法朝这里走过来.米法走路的时候有些不同寻常.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胳膊僵直着贴在身体的两侧,双腿飞快的向前迈动.桌子上面的米法,就像一只飞行的蜜蜂,穿梭在草丛中,向着那朵鲜艳的花.
有趣的女人,索马里稍微舒展了一下脸上的皱纹.
对不起,我迟到了.米法摘下帽子.露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哦,盛开的花朵.索马里送出一个职业式的微笑.米法脱下大衣,把它连同那支矫情的康乃馨一起丢在旁边的椅子上.猛喝了杯子里的果汁,接连着出了几口气.好吧,现在开始.米法说.
分针越过数字7,这个时候.

虽然有些小小的不寻常.但是一切依然如计划中进行着.索马里掏出小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的中央.盒子很轻.这让索马里更加不敢大意.
米法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按了一下盒盖.又把手缩回去.你叫索马里是吧.米法的脸上隐约闪过一丝笑意.索马里疑惑的点点头.卖方怎么出卖了我的名字.索马里有些气愤.也许还可以多扣些钱出来.想到这里,索马里又恢复了平静.然而米法好象并没在意,在手里轻轻的转着杯子.用来交易的盒子静悄悄的站在桌子中间.
卖方没有出卖你.米法突然说.
索马里没有说话.索马里觉得自己的食指在发抖.是个不祥的征兆.要快点结束这场交易.要离开这里,这个盒子和女人.
米法小姐,我想我们应该把话题转移到交易上来,这是我们此次会面的目的.索马里又送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是的,我们一直没有偏离交易.米法面无表情.如果索马里先生觉得有什么疑义,那是因为还没有弄清这次交易的目的.
索马里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他交叉着双手,手指头绞在一起.从来没有这样过,自从我选择了这项职业.但是这次.
米法停止了转动手里的杯子.
你为什么不看看盒子呢.
这不是我的分内之事.我的职业规定我不能打开盒子.
但是,如果你属于交易呢.

索马里觉得脑袋有写些乱.

打开盒子看看吧.米法依然伸出右手,把盒子推到索马里的眼前.

盒子依然很轻.
索马里托在手里.大拇指的颤抖让他捏不准盒子的盖子.

但是真相总归是要显现出来的

盒子里放着一块牛皮纸,用红笔写着"你"
是我

8点10分,外面下起雪.
米法带着索马里离开咖啡馆.

一切都如我们所预料不及的如愿以偿

作者:白白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