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流岛上的光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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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上我们完全可能到达彼岸(是吗?)。但是扎木筏无疑会损伤到我形态优美的十指。
那么……
太长时间凝视水面,她的眼睛深处有点疼。他们在看着她沉思的侧面,这女孩知道,瓦和黑眼圈。透过深绿色的雾霭,透过蜥蜴背脊般粗糙深绿潮湿寒冷的雾霭。他们在看着。这一切只不过因为她是他们之中的最年长者。去他吗的,她的身高甚至还比不上出生一年的榉树呢。想从这个14岁少女身上寻找母性温情他们可打错了主意。
羽毛从一棵花椰菜状树木后面轻巧的闪出来,踮起脚尖悄然无声的绕过地上那个正在沐浴阳光的沉默者,冲着这片陌生的景致拱背竖毛尾巴笔直,一下失去了它优雅的体形。羽毛是黑眼圈的猫。她几乎也要看到黑眼圈冲着这片使人绝望的大海拱起脊背了。可惜海洋不是老鼠。不然会躲回苟且的鼠洞中将地面上的道路让给我们通行。
沉默者躺在地上,看起来分外细长。他的左耳上闪闪发光,一个特别神气的银白色耳环。他为什么不站起来,过来和他们,和她说说话?他连眼珠也不往这边转一下。沙滩上的阳光不是太耀眼了吗?
这时她听见奇怪的声音。瓦这家伙。真难以置信真不知羞耻。他居然哭了。头发蓬松双眼湿润脸颊潮湿,稀疏的牙齿咬着绯红色的属于儿童的唇瓣。这只雏鸟还没出巢就给打湿了翅膀。
作为11岁儿童未免纤弱得过分,那种抽抽搭搭的神情让她搞笑的想到腌小黄瓜。是想激起我们的同情心还是单纯的哭泣?她对答案缺乏兴趣。
在她的示意下,黑眼圈上去一把把瓦推倒在沙地上,抢过他的行囊。他们嘻嘻哈哈瓜分了他数目庞大的牛肉干、麦咪、蜜饯、雪饼、仙贝、海苔、奶片(这玩意儿!)然后抛下他一个在沙滩上在早潮的水洼中陪着寄居蟹饮泣。为了保险,她把战利品的三分之一小心翼翼推到那个从上岸来就一直在沐浴阳光的沉默者身边。即使她把那堆使人垂涎的美食大度的呈献在他面前,他也没有任何反应。连眼光也没有转过来一点点。黑眼圈不以为然的扁扁嘴。

一小时前……一小时零3分前。她的烂手表不带秒针。我们被放逐到这个岛上。岛位于江流入海的下流,岛上面一无所有。连只猴子也没有。我们--她,黑眼圈,瓦这丢人现眼的,和那个沉默者被送来。只因为我们的父母们--饲主们不想让我们在暑假里惹是生非。--永远都不再惹是生非。

瓦说:‘这只是个夏令营啊。’他带着怨恨死盯我们,内心盘算着等夏令营结束重新回到那温情脉脉的家庭怀抱时狠狠告我们一状。他可不知道在那之前他就会死呢,笨蛋。哪里也不存在没有食物没有居处没有通讯也没有截止日期的狗屁夏令营啊。可女孩也有点奇怪。他是我们中间唯一一个自愿来岛上的,他来是为了画画。狗屁画画。他以为这个岛和他家里种满热带植物兼带湿度调节的粉笔阳台一样安全吗?瓦抽抽搭搭的说:“他们什么时候才来接我们呢?”
她说:“别指望啦,他们把你丢掉了!”瓦猜疑的看看她。比起她这个目光阴沉营养不良衣着下贱的陌生人,他还更信任他那对衣冠楚楚的王八蛋父母呢。

当船离岸的一刻我就发现,他们不会再来接我们了。我们这等被饲养的动物从抬起鼻子朝向海风的轻轻一嗅中就知道,这里就是我们的死地。
黑眼圈在退潮后湿漉漉的沙滩上给出了我们被遗弃在此的7种可能性:
1,我们的饲主们有了新的宠物。他们很好心的不愿当面遗弃我们,因而将我们送来此处;
2,我们的饲主们在船离岸的一刻忽然忘记了我们的存在;
3,我们的饲主们在归航中遇到风暴,沉入大海;
4,我们的饲主们在归航中遇到了美丽的人鱼,跟着她们走了;
5,我们的饲主们本来想接我们回去来着,但是他们迷路了;在海上转了3圈以后,他们决定回家打一轮麻将,由瓦的父母作东。
6,此时此刻海的彼岸正在爆发可怕的战争,空气中满是核污染,除了这个岛以外,彼岸已经是世界末日了;
7,我们从未有过什么饲主呢,这一切不过是我们的想象而已。我们从一出生开始,就是下流岛上的光屁孩。

女孩比较倾向于6和7。如果是6和7的话,我们并未被遗弃呢。那么7更好吧,我们从未被遗弃呢。但是能不能是7兼而6?我们从一出生开始就在岛上,与此同时彼岸正在急遽的毁灭……但当务之急是先填饱肚子。

……夜色温柔。温柔得跟夏日午后的隔夜牛奶一样,粘稠,酸臭。母亲的伟大奶头。只有苍蝇才热衷家居生活呢。好吧,我们是被抛弃了。只是瓦这个看上去品学兼优的废物居然也会被抛弃,真让女孩意外。
首先要生火。还好她和黑眼圈都带着打火机,不必做钻木取火那种傻事。
围着温热的火焰我们嚼着瓦背包里的美食(‘这家伙真是生在幸运中啊!’黑眼圈感叹。我们可是两手空空给送到这里的。但是,瓦的父母难道想延长他们的爱子挨饿受苦的时间吗?)
开始互相坦白被送到这里的原因。她不是眠兔,无法说出那么可爱的台词。她只说‘因为讨厌夏天。’
‘呃?’
‘养母死了,觉得是自己的过错。’
‘女孩子喜欢把什么都算在自己头上那!’黑眼圈好象在嘲笑一样的说,不知为什么,从他的嗓音里流露出大量的善意。所以她势必要加以强化。
‘因为病得快死了,骨头烂成了黑色,而且很臭。所以我就把氧气关了。’
黑眼圈用怜悯、同情和友善交杂的眼光凝视着她。她心里不由交织着冷笑和漫骂。把这些织成名叫欺骗的水晶网好啦。她只是想尝试一下‘杀人’而已。她没有结束养母的痛苦。而是她自己的。养母已经烂到没办法感觉什么痛苦啦。夏天的病床可能比坟墓更不洁吧。当她死了她就变成了微热的灰烬。
她大概做得很好吧。但是回到生母身边的她却被那样的目光看着。她是知道这女孩杀了人的,凭她看她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了。从母亲身上这女孩嗅出了同谋的气息。她的生父缠绵病榻将近一年,现在她知道是什么解脱了他。母亲也知道她知道了。那样的目光!
母亲大人把她送到了这里。是为了掩埋罪证吧,或者是单纯从生计上考虑,养一个发育中的孩子颇花钱呢。
她死也不会承认,那时她伸出手去扭上那个氧气阀门时,她渴望见到自己面目模糊的母亲。

‘你呢?’
‘我啊--’黑眼圈回味似的说。‘我父母很少关心我呢。’
‘每个人都一样啊。’女孩在他的口气里听出一点夸耀的意味,所以嗤之以鼻的说。
‘后来他们生了个妹妹,高兴得一X。’
‘哦……’补偿早年对第一个孩子的内疚?大人们真是不可思议。
‘然后……有一天妹妹从婴儿床上爬出来,掉到了地上,砸成了白痴。’黑眼圈微微的笑了。‘不是我干的。是我就会把她搞死。可是父母回来以后就那样看着我。’
‘真的不是你?’
‘恩……我没有动手去干。我连一根手指都没有碰到她。’
他不说她也知道。他绝对没有动一根手指,在他安静的看着妹妹掉下来的片刻里。后来他就出门去打游戏了,而且,不会忘了关门。
‘就这样也罢了。’当然。除非……‘可我想讨他们开心。我学习又不好打架又来事,什么都不能讨他们开心。所以后来一次听见他们说,妹妹现在这个样子,家里负担不起,以后反正也没希望了。我妈抱怨说早知道就不生了,然后他们就互相大打出手。’
‘嘿嘿!’
‘我想反正一样要做,不如我去做,还说不定他们会为我高兴。所以我就把妹妹抱出来扔到了垃圾焚化炉里。我家旁边是一个很大的垃圾场哦!有两个南师附中的足球场那么大--’
她知道结果了。父母怎么能够忍受儿子把他们卑劣的念头活生生的表现出来在他们面前呢?
所以唯一的对策就是惩罚儿子,来净化自己的良心,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后来我就给送这来了。’黑眼圈松了一口气,说。他要装做若无其事的演技真他吗的拙劣。

对啦。这夏令营是个父母们无限期抛弃掉废物的地方。这样他们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在彼岸生活下去。所以,对于瓦出现在这里,使她相当的意外呢。难道在他那么羸弱的身躯内部,也孕育着巨大的‘恶’的阴影吗?……
女孩和黑眼圈把瓦召过来尽量和蔼的询问。为了让他停止啜泣我们略微的活动了一下。在黑眼圈第二次用巴掌扇他粉嫩的可爱面颊时他忽然倒到地上身体僵直,而后面庞青紫的开始大声喘息。
(他幼小的手指蜷缩成了乌鸦的爪子,女孩饶有兴味的想。)
嘿。知道了。哮喘。娇生惯养的少爷们从小有求必应,一旦达不到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会表现出这种丑陋的姿态。说来也是他那对娇宠他的父母干的好事呢。孩子会在条件反射下学会‘只要我发病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然后一次又一次发病:腻烦了玩具的时候,睡觉前不给糖吃的时候,老爹不肯当马的时候……父母对此也无可奈何。毕竟种下第一棵纵容的种子的是他们吧。
瓦这家伙也是咎由自取呢。谁叫他习惯了用这种丑陋的姿态向父母乞讨?给抛弃也是理所当然。
女孩对瓦的父母生出了微微的敬意。一般的父母当他们用双手塑造出孩子这样畸形的人格后,大概只能自己吞苦水吧,也许还有人会乐在其中呢。瓦的父母坚决的扼杀了这棵畸形的幼苗--与其花10年的工夫把这棵幼苗矫正过来,不如改用更正确的手法去培养下一棵吧,他们可能这么想。无论从成本还是从结果都可能更好,不是吗?

可惜我们比瓦的父母更讨厌这小子。管他在地上脸色紫红浑身痉挛。他死了我们还多点食物呢。还好这家伙大概也意识到我们不会那么听他的话,喘了一阵也就停了。黑眼圈踹了他一脚,下达了命令:
不准接近我们,尤其是我身边10公尺内(‘可是……十、十公尺怎么量呢?’瓦怯生生的问
/‘吗的,我管你!反正我认为你超出了10公尺,就K死你!’‘这样……这样……’);
不准私藏食物,找到什么好东西要进贡给我们(‘那、那我吃什么?’(不错不错,这小子
已经有一点现实的概念了嘛!)‘我管你吃什么!’)
还有……‘还有的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现在你给我滚远一点!’
瓦连忙一溜烟的跑了,可是过一会他又磨磨蹭蹭回来,在黑眼圈的怒气范围边缘站定。
‘太黑了呀!’他几乎带着哭腔说。黑眼圈不耐烦的喊:‘你就不会自己生火!’
‘怎么,怎么生呀!’瓦真的哭了起来。
女孩阻止了黑眼圈要跳起来打他的行为,递了一根燃烧的木头过去。说不定以后有用的着他的地方呢,还是表现得和善一点好。
瓦楞楞看着她。‘这个……这个怎么用啊?’
女孩为之气绝。那边,黑眼圈一跃而起,狠狠一巴掌扇在瓦沾满眼泪鼻涕的娇嫩脸颊上。

现在发现了这个岛的好处,早晨。女孩和黑眼圈巡视着他们帝国的领土。这个岛位于河流入海口的下流,每天一朝一夕两次,微温的洋流将大陆的废弃物带到岛的海岸线上,聚集于某一点。我们就守侯在那里,等待着彼岸的排泄物。
不过,沉默者的海滩是女孩的禁地。她觉得那里危险。是的。

这些排泄物可谓五光十色,真不知道人类怎么会需要这么奇怪的组成呢?我们贪婪的检视着浸泡畸形胎儿的玻璃瓶、粘满乳白体液的三明治、被开膛的毛毛熊、逆时针旋转的朱红色闹钟、标着麦当劳标记的巨大牛尸(‘喂,你不会真要吃吧!现在那里可流行疯牛病啊!’黑眼圈停止啃噬一堆打上2月14标记的过期巧克力,冲女孩嚷道。
‘难道还有不疯的吗?’女孩趴在巨大的牛身上,停止了啃噬,抬起头冷静的回答。)、无穷无尽的过期罐头,它们的价值就是那个背面铝盖上的铅印数字、装载某人10亿子孙的粉黄色避孕套、成吨成箱的发泡饭盒,这会害死我们、被从海洋里捞起而后冷冻过腌渍过在超市的冰柜里陈列了好一阵子最后又被扔回大海的巨大鳕鱼、破了的充气娃娃、老了的宠物、没法升级的电脑、铁轨、花椒、隐形眼镜药水空瓶、过期色情杂志、被推翻的国家的旧国旗、大提琴、……还可以往下拉一张长长的列表。看到这些被彼岸遗弃的物件忍不住产生同仇敌忾的亲切感,同时也痛感彼岸到底需要这些东西什么呢?为什么一个4月31的罐头在5月1号的清晨要被遗弃(‘喂喂喂!4月哪来31号来着!’)?不过反正这些彼岸排到下流岛的排泄物有效的滋养了我们,使我们得以在恶毒的荆棘中茁壮成长,义无返顾。
‘喂!’
‘什么呀?’
‘我想,我们老是诅咒着那边,可是,我们还不是靠他们排掉的东西活吗?’
‘……’
‘你说呢?’
‘我们就是被他们排掉的东西呀!’
‘嘿,那我们到底能够站立在哪里?’
‘站立在这里呀!我们在被排掉的一刻就成为我们自己了哟!“在排泄堆里响起了婴儿最初的哭声……”’
‘谁说的?’
‘躯,《幽游白书》。’
一声巨响,黑眼圈从毛茸茸的巧克力堆上掉了下来。

……奇迹发生了。黑眼圈兴奋的在灰色泡沫堆积的海岸线上来回奔跑。水面轻柔的浮起一个形态优雅的棕色玻璃瓶,随着海浪的拍打缓缓向岸边漂来。在它砸碎在岸边的岩石前,黑眼圈一个漂亮的纵身,跃进灰白的大海,将它俘获到他还尚稚嫩的手中。他高举着那瓶子象一面金牌,向岸边洇来。
从瓶口倾倒出的,是真正红如宝石的香醇液体。一万吨葡萄在木桶里烂掉的气味。这气味很快就到了黑眼圈的胃里。

以下是这小子的醉话大全:
“我讨厌凳子。他们每次出门就把我绑在凳子上,我就把每样靠近我的东西都撕碎。收旧货的老头从来不肯要我家的报纸杂志。因为我把它们和蟑螂和饼干和病原体一起撕碎。”
“羽毛真可爱。羽毛不会捉老鼠,我家没老鼠。羽毛把每只羽毛看见的鸟都撕掉。我喜欢虐待羽毛。”
“回家以后我要去吃麦当劳。”
“硫磺好过分哦,我才不要把食物分给那个家伙。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吗?上岸的时候他老爹拿把枪在后面朝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子。他都已经有点发臭啦!硫磺好苯哦!”
“我们留着瓦慢慢吃吧。”

等等。

……有时候我会回想起巨大的蜜色圆月和四周的蛙声,在睡梦中。我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了。头顶上巨大的月亮,还有轻柔的、属于年长女人的镇静怀抱。干燥温和的稻草垛,芳香的蚂蚁成群结队。这是我的记忆还是我的想象?当我梦见这一切时我通常会哭着醒来,真丢脸。……
女孩猛然醒过来。眼泪还黏糊糊的粘在鼻翼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她。这是从皮肤表面传来的不安感觉。一种野兽的强烈攻击意识从不远处传来。
‘什么?’她说。然后她闻到了浓烈的味道。宏大的巧克力在胃里发酵的气味。气体的蘑菇云。可可味的蘑菇云。本品不含代可可脂。白砂糖、可可白脱、可可液块、大豆磷脂、香兰素。可可脂含量大于等于百分之三十。储藏温度不超过18摄氏度,相对湿度在55%以下。原产地巴西。瑞士出品。他们在巧克力里掺了多少酒精?多少毒药?啊哈。这女孩已经落到他手里了!!
黑眼圈把手收紧。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打她的下巴!把这个婊子推到地上!撕她的衣服!打她的脸!剥光她!刺她的肚子!刺穿她!钉死她!你的父亲对你的母亲也是这么做的对不对?然后你就诞生到世界上?就是这个世界吗?是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
女孩的脑袋沉重的磕在地面上。这一瞬间她看见巨大的蜜色圆月流淌下来,从她丝丝缕缕困惑的睫毛间一滴一滴滴在她冷灰色的面颊上。她的手指摸索到一块坚硬的东西。黑灰色的玄武岩。大小和重量都是为她的手心、也为眼前的这一幕准备的。在被黑眼圈刺穿的下一阵剧痛来临前她闭上了眼睛。不看月亮不要看月亮。月亮让人发疯的。她几乎要唱歌了。然后她就往他的后脑勺上狠命砸下去。唱歌唱歌唱歌。不要看月亮不要看月亮。一下,两下,三下。唱歌啊唱歌啊。爱丽丝爱丽丝不要跑,不要穿蓝色裙子。不要骑扫帚飞过天空不要炖兔子火锅不要砍掉糖果的脑袋。就算水晶鞋掉在米诺司的台阶上。12点的钟声可以敲一生。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因为我们的时间已经停止了!

后来月光照着冰冷的地面。当血液离开人体它们就会迅速的冻结。如果有合适的容器,它们甚至会冻成块状。硫磺终生都无法再吃果冻、布丁、豆腐和巧克力了。
硫磺看着黑眼圈。不。尸体没有名字。尸体只是一大块物质。由肌肉、脂肪、骨骼、毛发组成那它就可以吃。有一会工夫尸体上的那对眼睛还反射着一丝绝望的月光,而后就消失了。
它永远失去了名字。

然后去哪里?没有镜中世界。没有红桃皇后。没有糖果屋。没有箱子里的绵羊。没有扫帚。没有甜蜜的纺锤让人沉睡一百年。这里是下流岛。这里什么都没有。
不回到彼岸的话什么都没有。不回去的话。回到彼岸的话我们就不再是下流岛上的光屁孩。
回去……的话。除了我们自己就什么都能得到。
不。还有人在这里。还有一个人。
去看看沙滩上的尸体。去看看那具尸体。这么久以来我都当它不存在。现在我知道它存在着。它只是一件东西。一块物质。和躺在这里曾经叫做黑眼圈的块体一模一样。
硫磺拖着尸体的左脚向沙滩走去。

沙滩上白白的是什么?什么在月光下?
硫磺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它似乎安静的躺着。一丝甜丝丝的气息从那里飘过来。一只给剥了壳的寄居蟹横躺着,爬过硫磺生涩的脚趾。
这气味堵在她细窄的喉咙口,在她心里引起一种想要歇斯底里大哭的感觉。也使她镇定,甚至可以微笑。但是她不能表达得更好。即使她生存在这里,她也只是个14岁的女孩子。还有很多词汇她没有学习过。她无法表达。
现在硫磺看清楚了。无须质疑,她一下子都回想起来。那是个--曾经是--个子高高的少年。他本来可以在这岛上称王。他下船的那一刻咧开嘴唇向她微笑致意,露出质感坚硬的牙齿,左耳上耳环闪闪发光。这时他身后的中年男人一枪撂在他头上。她和黑眼圈安安静静看着。他跌倒下去,在沙滩上打着滚,然后不动了。那个男人跳上汽艇的甲板,甚至在他还没落到甲板上汽艇已经发动。高高扬起的白色泡沫溅在沙滩上空,玷污了纯蓝色的天空风景,而后一阵阵洒落。那个少年一动不动仰躺着,似乎是在看天空时睡着了。
对啊对啊,他睡着了,硫磺在那时这么告诉自己来着。
现在她看清楚了。

硫磺想看得更清楚些。去看看他的眼睛,有没有反射月光?我给你带了个伙伴来。它也会和你一样发酸发甜。嘿。嘿。现在你有伙伴,我可没有了。
她向那边机械的迈动脚步。似乎是在圆舞中,旋转着旋转着接近中心。怎么没有音乐呢?猛然间她意识到面前的是一具白骨。干干净净。自胸以下到脚踝以上全都没了。奇怪的是红黑二色的气垫篮球鞋还在脚上,一边的鞋带耷拉在退潮后浅浅的水洼里。谁呢?
在她注意到以前,一股野兽的气味扑鼻而来,他--它已经扑了出来。
硫磺瞪大了眼睛。但是她不能跑。她不能回头跑。现在它只挡在它的食物、它所剩无几的食物面前。一只捍卫骨头的狗。可是多少更危险。一旦它发现我是鲜活的。一旦它觉得我比那具白骨更好吃。要盯着它。它蓬乱的毛发,嗜血的眼睛。喉咙里压得低低的狺狺吼声,一回头它就会扑上来,扯断她浅兰色的动脉。是的。现在它只不过是在捍卫它的食物而已。怎么说也是我把它逼到这里的。嘿。嘿。滚回去,小家伙。我对你背后那堆烂骨头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是她没有跑。不管它--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不管饥饿把他变成什么样子,他只是一个11岁的纤弱儿童罢了……也许已经不再纤弱了。看他的牙齿!
……他的哮喘应该已经好了?
硫磺试着展开一个笑容。她的微笑从来没有象这样轻柔,温暖,甜蜜。这一刻她看起来就象女神。蜜色的月光把她的头发染成了使人意乱情迷的波浪,她发间凝结的血块象原野盛放的鲜花。
‘嘿,瓦。’她轻声说,‘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哦。’
说着,她把黑眼圈的尸体拖到少年面前。


P.S:
快报3月17日特别报导:2少年荒岛生还
快报讯:昨天下午,一隶属于灭顶远洋渔业公司的捕鱼船因追赶春汛而接近长江入海口附近的一小荒岛,意外发现荒岛上有人影出没。船员上岸查看,发现荒岛上有两名少年,另有两具孩子的尸骨。
也许是太久未和外界接触,两少年对生人表现出明显敌意。船员将其强制带回。现这两位少年正在随家仓脑科医院接受观察,院方表示,他们的情形不容乐观。
快报将尽力寻找这两位少年的家庭,欢迎广大市民积极提供线索,热线电话:7777777。
(图一:两名儿童生存的荒岛)
(图二:灭顶远洋渔业的员工)
(图三:荒岛上留下的儿童尸骨)

快报3月18日报道:失踪半年的孩子回了家
快报讯:经社会各方的积极协助和本报记者的不懈努力,今晨终于寻找到两个孩子的家人。
今天下午,在脑科医院的治疗室里,演出了催人泪下的一幕。
两个孩子中,小名娃娃的11岁男孩的父亲于中午赶到。在病房里,父亲抱着儿子痛哭失声(图一),周围的人也为之泪下。
据娃娃的父亲说,儿子从小就是个乖巧懂事、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在绘画上也很有天赋,曾经夺得江苏少儿绘画赛的三等奖。(图二:娃娃抱着奖杯和父母的合影)半年前儿子说要参加一个校方组织的生存夏令营,自此失踪。他们多次与校方交涉,对方都坚称绝无此事。
娃娃的失踪已经备案,这半年来,他的父母为了寻找他已经竭尽心力。娃娃的父亲是南京某大学副教授,他的母亲由于有孕在身,今日没有前来,但是母亲半年来对孩子的苦苦思念,今天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
可能是由于太久和外界缺少交流,娃娃表现出木讷和回避。据脑科医院专家郭医师介绍,这种情形的出现可以归于正常范畴,在回到家庭一段时间后,娃娃将重新获得良好的社会适应。
另一个孩子,14岁的女孩XX的父亲在她很小时就病逝了,她从小被送到远房姨母家抚养。3年前,姨母因病身亡,她又回到自己生母的身边。这个不幸的孩子在病房内与母亲抱头痛哭,令人心酸。(图三)
XX的母亲刘女士在去年下岗,现在以擦路灯为生。她向记者诉说,半年前自己的女儿一去不回,她以为是女儿受不了苦,跑回养母那边的亲戚家了,没想到她居然被困荒岛。刘女士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现在女儿回来她当然高兴,可是以后的生活却变成了大问题。
关于这两个孩子因何被困荒岛,另两个不幸遇难的孩子的来历等等悬疑,快报将继续为广大市民追踪报导。
有愿意为刘女士提供帮助的热心市民,请拨打热线电话7777777。

快报4月1日热点新闻:惊变!荒岛余生的孩子制造惨剧!!!
快报讯:今天凌晨,两周前引起轰动的荒岛生还的两个儿童中,小名娃娃的11岁孩子忽然用餐刀刺死熟睡中的父母,而后窜逃到另一个孩子XX家中,同样将晨起准备工作的XX的母亲刘某杀死。当时邻居听到刘某的惊叫,出门查看,正看到娃娃疯狂的刺杀刘某。
警方赶到时,刘某已经不幸遇难。而娃娃在杀死刘某后,在刘家的吊扇上上吊自杀,虽经抢救依然身亡。(图一)另一个孩子XX,事后不知下落。警方不排除遇害的可能性。(图二:再次失踪的XX近照)
经警方检查,娃娃的父母身上刀口之多另人咋舌。在娃娃家的观景阳台上找出大量娃娃的近期绘画,据权威分析绘画者的精神状态已濒临崩溃。(图三:娃娃的近期绘画)
娃娃为何制造惨剧后自杀?另一个孩子下落如何?快报将在近期作出后续报导。


……我从藏身的地方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烬。可怜的瓦。我本来还想和他一起走的。杀几个血亲就让他疯了。那些生出我们,抚养我们,抛弃我们,密谋杀死我们的血亲们。
我正要离开,忽然迟疑起来,迟迟没有移动。
我不知道应该向哪个方向迈动脚步。


作者:psYcho-can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