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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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新房时会经过一条巷子,空空的底墒房,阳光刺眼时漫天飞舞的尘埃微粒,与世隔绝般的静谧,还有一个坐在水泥台上吸烟的女孩子。通常我都不会认为吸烟的女性是孩子,然而这个苍白的脸让我固执地如此认为。

就要和鹿刚刚结婚,就和其他人一样,结识,恋爱,然后就是结婚。
鹿很顺服,和我一样的容易妥协一切,交往得并不艰难。
我们很相爱,我们已经结婚。
鹿说她喜欢每天起床可以闻到我皮肤上的味道,我不知道人身上有什么味道,我是个嗅觉迟钝的患者,气味的问题总是让我没有概念。
鹿的婚纱拍得很漂亮。鹿是美丽的,有直顺的短发,动人的睫毛,红润的脸颊,娇小的身段,绵软的手掌和温暖的声音。
房子选好了,鹿说是我喜欢的房型,楼下有晚上开放的超市和酒吧,我说是,我喜欢。装修已经开始,我和鹿意见很一致,好象没有迁就,鹿的想法和我的很有共鸣,我喜欢的她喜欢,她不要的我看不上眼,我们很般配。

那个吸烟的女孩面色总是苍白,有时阳光照到几乎是透明。头发是卷发,长至腰际,碎乱地被风披散,是很恰倒好处的卷发,只是在末梢处向四面八方一塌糊涂地翻卷,像亦舒写的《绮色佳》里的蔷色。削瘦,将烟送至唇边可以看到手背静脉的蓝色,沉郁地独自突兀。她穿暗红色的毛衣,空荡荡地裹在身上,灰色的球鞋,普通的深蓝仔裤,有些发旧。
她坐在一个很大的石阶上,靠着一根柱子,不停地吐烟圈,就像冬天里被冷空气包围的太阳,白色的,不刺眼的。

“嗨”我走过去,远处看她的脸有些模糊。我是个很正统的北方男人,我只是想更好地看清楚一下她,她身上散发着让人疼惜的气味。
“嗨”,她有着极为恬美的声音,笑容也是好看的。眉浓黑,看的出并没有修整过。唇很干,有白色的裂纹。皮肤却是好的,洁净无暇。
“我叫湮”,不见阳光的明亮阴影里,她抬头看我的眼睛。我知道这是具有挑衅性女子才有的动作。“不是烟草的烟,是湮灭的湮,”她咯咯的笑,真的像个孩子。手里的烟却协调起来。“湮灭的刹那,破碎的泡沫,快乐的瞬间,对吧?”她扭着头看我,笑容却成了冷漠,一时间的变换而已,让人惊讶。
“我要回家了,”她掐灭烟蒂。从石阶上跳下来。俯身拍去身上的土。“很高兴你和我说话。再见。”她留下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我冲她以尽量绅士的神态告别。
我们的第一次对话连三分钟都不到。

家里总是温暖的,鹿有很好的厨艺。喜欢看她在厨房里的身形,灵巧的手,姣好的身材,甘心的表情,满足的笑容。女人在厨房里总是美的,不像男人,锅前碗后的态度总是滑稽。
盘子掉到了地上,清脆的绽裂声伴着鹿的低呼。她无辜地睁着眼瞧着盘子落下,明亮的眸子里充满了无辜,她俯身捡起碎片,一片一片,再也拼凑不出原形,碎片的反光刺眼地映出鹿微有笑意的嘴角,我忽然想起那个叫湮的女孩,“湮灭的刹那,破碎的泡沫,快乐的瞬间……”银铃般的声音,还有鹿被碎片映出的笑意。

“你脸色很差”她叫住我,吸了口烟后说。
“你也是,面色苍白。”我并没有很好的口才,我很安静,鹿也是。
“是么?不会像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女鬼吧?”湮一脸严肃,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又咯咯地笑了,笑如银铃。“多少女人想要如脂白肤还不得,你竟说我虚弱。”她又开始变换笑容,这时笑的像个艳妇,却是可爱的艳妇,惹人怜惜。
我看着她抚摩自己透明的皮肤,心中无限疼惜。说不出原因,我开始有种罪恶感。
“觉得自己像个罪犯?”她忽然扭头问我,明眸直逼我的眼睛,充满笑意。
我避开她的目光,湮的预知力和洞悉力让我害怕。我知道有些女子就像中世纪的女巫,美丽聪慧,有致命的直觉,我想湮便是这类稀少的珍宝。
我知道我和鹿的平静会被湮打破。


鹿正在家里看电影,恐怖片,是关于女鬼复仇。还魂后的女子惊艳四座,聪慧绝伦,杀死前生恋人的孩子。屏幕上的青光反射到鹿精致的面孔上,鹿的皮肤成了透明。
我伸手触碰鹿的脸庞,她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我。
“一个人看害怕吗?”我问,我很关心鹿。
鹿笑,笑得无声息,“不会,知道你会保护我。”
我抱紧鹿,我很爱她。
我专注地看鹿,她也有同湮一样的白肤。“你皮肤很白。”我一边抚弄她直而柔顺的头发。

“我妻子有和你一样的透明皮肤,很美丽。”我始终站在石阶前和她说话,喜欢这个角度,可以看清她微妙的神态变化。
“认真的男人才会有时间看清自己女人的脸。”她和我说话时一直会微笑,各种的微笑,我知道只有苍凉的人才会刹那改变自己的微笑,改变得天衣无缝。
“我是个认真的人。”我很认真地回答。
湮仍然微笑。有条不紊地吸烟,很少有人像她这样依赖烟草。


鹿怀孕了。她脸上整天洋溢着幸福的笑。我会细细体味新生命带来的喜悦和改变。
我和鹿会拉着手散步,有时我会像个准爸爸把耳朵贴在鹿的腹部听小东西的生命和鹿的快乐。
我和鹿不是另类,我们喜欢baby们滑嫩的肌肤,幼稚的动作,柔软的头发。那么脆弱的生命,是我们的延续。

“孩子是最美丽的生命。”湮和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湮已经被我当成倾诉的,她欣然接受我的疼惜,这份保持淡定的暧昧而模糊的感情让我可以放松。
“湮,你也可以有个孩子。”我看着她,无限怜惜。
“我是魔鬼,会虐待。”她做了个夸张的动作,笑道。
“你心存不忍,还是可以回头是岸。”我老气横秋地说。
“可是苦海无边,我正站在最中央。”她抬头看天,笑成无奈。

鹿的肚子已经很大,我会为搀扶她而感到幸福,她亦如此。
鹿有时会有疼痛,那时她仍然会有笑容。我会想到湮,是有犯罪感的。
我和鹿很相爱。
鹿很满足。

“天使和魔鬼的差别是什么?”她问,她始终穿暗红的上衣和发旧的仔裤。卷曲的头发散落在腰间。
“天使不穿衣服亦不知耻,魔鬼天天披者披风还嫌自己不够虚伪。”我不想让她有更多的自卑和沉郁。
湮笑声如铃,传至天际。“是啊,婴儿都是安琪儿。”

鹿已经将至临产期,我会每天去医院聆听我们的幸福。
“我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鹿有简单的笑容,美丽无比。
“是,鹿,你永远是最幸福的女人。”我握住她娇小白腻的手,很认真地吻。我会想到湮,我想哭。

湮失踪了,将近半个月都没见她。我们最后讨论的是天使魔鬼和孩子。
我宁愿相信她是个从天堂仓皇逃出的安琪儿。


我们的孩子是女孩,护士抱出孩子给我看,我看到她幼小的器官,心中无限快慰,我从护士手中接到我和鹿的孩子,心底那么柔软。
我看到孩子柔软的卷发,我的一滴泪落在她嫩红的脸颊。

鹿醒后虚弱地无限爱怜无限欢喜。我在她旁边,轻轻抚摩她的发际。

“她是卷发,是卷发。”鹿看到孩子的时候,兴奋地对我说,她像孩子一样快乐。
“是,多美丽。”我才是最幸福的人,我该满足。
“她叫安琪儿。”我忽然对鹿说。
“好,叫安琪儿。从天堂来的安琪儿。”鹿开心地笑。

我们的女儿有一头卷发,叫安琪儿,是从天堂来的安琪儿。


作者:红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