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M在接一个电话。
“嗯,好。下午6点。好,再见……”
M放下深灰色的话筒,他的手修长苍白,话筒上的手温印子慢慢挥发掉了。座机显示屏上闪烁着现在的时间:5点28分。


M点了一只烟,靠在椅子里面。尽管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品质很好的衬衫,仍然想换件衣服,看着烟在手指间完成了使命。M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桌面,在黄色的便签纸上给助理留了言。办公室的衣橱里放着件浅色夹克,一双便鞋,M打开衣橱的时候,木头的味道隐约传来,带来一些安慰,M喜欢闻木屑的味道和生姜的味道。换了体恤夹克和便鞋,M在厕所的镜子里面看见了自己。


每次看见镜子里面的自己,M都觉得惨不忍睹,虚弱的影像,普通的影子,还惊人的陌生。是自己吗?M拍了拍脸,这是他对自己影像的告别动作。走到门口,双手从胸口到裤袋很有节奏的拍了两下,感觉到钱夹、钥匙、手机、烟、火机都在。钱夹胖鼓鼓的躺在怀里,给人安全满足感。(M想起自己的老婆,和他的钱夹一样的女人)。M转过背就会忘记镜子里面的陌生人,自己又和自己熟悉起来。在别的什么地方,他都尽量避免反光的东西,以免看见自己的样子。


M走出公司大门,穿过走廊,进到电梯,从29楼一直往下坠落。电梯没有发疯,非常有控制力的停在1楼。没有主人的香水味道残留在这个危险的电动小房间,门滑开了,有冷空气冲了进来。在这无人打扰的1分25秒,M在香味中坠落,等着冷空气的制裁。


大厅的小姐看起来温柔可爱充满动人的特质,门卫的脸却总是一片模糊。M对其中一个有好感的微笑着点了头。关于两人之间见面、打招呼、身体姿态、眼神接触,如何的恰到好处,这些以前都是困惑M的东西,为此接触过的M人都说他很有型很神秘其实这些都是瞎扯谈,现在他是一个懂的怎么和人沟通的人,也就是说他变的普通了,像一个很好的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人。如果他再年轻点他很可能和那个大堂的小姐有更亲密的交流,对于现在的他,欲望的花开的时候虽然很美,谢落的时候却不如一地鸡毛,只有更好的微笑了。


M还是喜欢比较冷的空气,站在大楼玻璃门外,他停了一下,双手揣在口袋里,在凉爽的空气中感觉很惬意。这个时候他大脑一片神气清爽,身体也跟着舒畅起来。看看时间5点40分,犹豫了一下,走下了台阶。


工作的这个片区环境很好,虽然步行的人少,但的确适合走走路。约见的地方就在附近不远的一家温暖静谧的茶庄,M有时候和朋友在那里坐坐,是他选择的一个地方,公司里面的人很少来,几乎都没有遇见过。几乎就是说,也有过。是他的一个上司,他的女上司,那个锋芒毕露的优雅的女人。M和她一起在隔离间消磨过时间。M是个暧昧的人,也就是说M的不善言词经常性的沉默让人觉得暧昧。他的老婆对他这个性格恨的咬牙切齿,也可以这样理解——他的暧昧造就了他老婆的恶毒。其实和M在一起彼此都不说话应该是非常好的感觉,几年前,那时候他在做自己的事业,有一次和一个银行行长谈投资的事情,两个人在一起干坐着不用说话长达40分钟,最后那个行长起身告辞,接下来,听说他们合作的很好吧。这不能不说是在谈判中一个特殊的案例,也许,在这个背后M做了的手脚我们并不知道。


M的女上司比他大几岁,眼角边有些生活中挣扎的皱纹,那些皱纹让M的心沉静放松,而老婆额头上的细细的皱纹却惊心的刺激着M的眼睛。女上司像不败的干花,老婆却是他带刺的玫瑰。走在赴约的路上,这条他每天都要经历的街上,他享受的是短暂的平静。走路,是有意思的事情,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两条腿可以很完美的带着自己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非常协调。腿运载着躯体,感官,M完全享受着造物主对自己的恩赐。M走起路来总是意气风发的样子,速度很快,他的助理经常是跟在他身后小跑,对他的速度心生怨恨。M转过街角,看见对面的“花无缺”鲜花店,美丽的店老板对他微笑着点点头,他想起老婆每次看见花赞美花的样子,她经常抓住M摇着他说:“好美啊,好漂亮啊,真的好漂亮啊,你知道吗?”M想自己并不是无动于衷的人吧,好的自然是好的,用不着那样大惊小怪,这点女上司和他达成一致。M被迫着买花送给老婆,那家店的老板就因为这个认识他了,认为他是个冷峻浪漫的中年人。当然这是老婆赋予了他这样的一个表面气质。M是乡下长大的孩子,生活单纯简朴,充满幻想,是那个地方的天才学生。16岁考上了他愿意就读的大学,然后混迹在大都市,生根发芽。他喜欢繁华,他有一切可能繁华,现在他起码繁华了他的老婆,他的老婆已经成了一片沃土,而当他伫立于他的沃土的感到了空虚。


你无法看清M的羞怯,回顾他的从前,羞怯的时候都一直盯着别人的眼睛。M从不曾有过大众意义上的堕落,他没有时间去经历那些事情,但他却被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俘虏。所以这也是他不了解女人的原因吧。M在偷闲的时候偶尔和亲密的人讲他的小故事,比如:他小时候喝到的最美的一口水——那是在太阳做下农活后在田边喝的凉茶,而这种感觉在他来讲只出现了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即使以后再累再渴。M记得他童年的很多琐碎片断,而这些,现在看过去更像是另一个陌生人的生活。


经过一家咖啡馆,有人开门出来时带出咖啡香味,M走了过去。咖啡是他喜欢的饮料,他甚至把这种苦苦的液体喂给4岁的儿子喝,奇怪的是,儿子也喜欢。他不喜欢加奶,不够单纯刺激。而茶,是他每天都在无知觉的喝着,他喝浓茶他喜欢茶那种形式上的清澈通透。以前还打算投资做茶的生意,甚至为自己的茶生意想好了一切形象宣传和营销手段,后来因为很多原因而不了了之。小时候家附近,就种满了茶树,家里的长辈自己炒茶叶,空气中都散布着柴火和茶叶的芬芳。那个时候,M就喜欢上喝苦苦的茶,吃炒糊了的花生米,那种美妙的苦味是M的特别爱好,M的家乡人有些奇怪的陋习,比如:喝馊了的冷稀饭,发霉了的肉食,现在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这是一个缓坡,有些商店,路上也有些个像他那样匆匆忙忙行走的人,他们都散发着平静冷漠的气息,而这种平静下面都跳动这躁动不安的心,但M从不去探究他们,也不去想自己和他们是不是一样,他觉得心累。M的事业还在开始,还没有到达他想要的状态,向前迈出一步都是那么困难。有很多问题,不是有教授的,有些危机像潮水那样向他包围过来——包括在商业中迷失的和得到的。水面和水底完全靠自己,就像谁讲的——看见水鸟游的那么优雅,其实水底的脚在使劲扑腾。M以前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可以很好的浅水,当然那种在水底不能呼吸的感觉带来的副作用让人措手不及。M承受着,没有失去自我,只是有种疲倦让人无处可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需要别人认可是可怜的,M知道自己的价值,对自己的求证,M自有自己的手段。M常说的话——不管在做什么,自己清楚就好了。知情的人知道,他做过的事情很多,有的让人看来也很荒唐。在M的身上,流着缺氧的黑色的血液,以前利用过不法分子为他做事,结果惹得一身麻烦。在暗色的水底,M艰难的挣扎着,在这些阻力混沌面前,M慢慢的甚至有点愉快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这个缓坡让人的心跳加快了些,穿过这个巷子就可以看见那个约会地点了。M的心里被填的满满的又空荡荡的,12月的初冬使玻璃门变的更加冰凉,M低头看时间,早到一分钟。年轻服务生又在实现专业的微笑式服务,M怀念那种不用招呼的亲密,像家乡的人们,因为熟悉放弃了很多不必要的礼节。那个等待他的人,背对着他座在窗边,M走过去,一边拉椅子一边说:“你好。”那个人抬起头来对着M笑了,M呆住了,那个人——是镜子里面的自己。

作者:jmba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