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牛的关于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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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膀胱炎的土星参观者


土星上面全是土。有黄土白土黑土蓝土绿土,各种颜色的土。土星上的黄土颗粒是方的,白土为三角形,黑土有时是梯形,有时是菱形四边形。白土最难看,白天苍白晚上惨白,总像在办丧事儿。除了这几种土,其它的土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从我们的星球远远看去,它们不断地由黑变蓝,由蓝变绿,由椭圆变正方再变圆椎,没完没了。
一些人很喜欢土星,它们喜欢土星上的花花草草。那些花儿用根在两种颜色的土之间来回行走,如果同时碰到三种土,它就停止不前,在那里枯掉。草拍动自己最大的两片叶子,从枯掉的一朵花儿飞向另一朵,有时体力不支在两朵花儿之间坠落,水份就从它们的根须一颗一颗跑出,直到他们的叶子卷起,变黄。
喜欢土星上花草的人大多没去过土星,他们无法想像花草行走和飞行的样子,就像我们无法想像宇宙的尽头还有成千上万个相同大小的宇宙一样。
一天,这些人组织了一个考察队,坐上汽车,直奔土星。汽车开得飞快,摩天大楼一样的行星卫星,一个个“倏”“倏”地从他们眼前掠过,被远远甩到后面。
还可能是这样:一天,这些人组织了一个考察队,一部份人坐上汽车,直奔土星。另一些人则坐火车,因为火车舒适,速度还快,不过,最重的是大小便方便。这些人坐在火车上,看着穸外固定的星星流星一样划过眼前,张大嘴巴,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汽车和火车都坐过的人说,到土星去,汽车五个小时,火车只需两个半。坐汽车大小便不方便,因为要小便,得让司机用一根绳子把你吊到车下面,得整个儿身子悬在空中解决。这时,你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黑乎乎的宇宙漫无边际,左右没有一个同类,你都会尿意全无。重新回到车上不到三分钟,小腹又开始发涨,但你不再要求。这样,你从土星参观回来,就得膀胱炎。火车就好多了,它像一条长长的蜈蚣,在宇宙里龙飞凤舞,你可以平稳地在一节节车厢走来走去,选择干净舒适的卫生间。如果运气好,坐在马桶上从窗外望去,就有可能看到被吊在汽车下面方便的参观者。
但每次最先到达土星参观的,却是坐飞机的。飞机比汽车火车都快。透过飞速前进的机窗向外看,所有的星球,不分远近,都粘在了一起,像一串长长的糖葫芦。飞机上的乘客都神思恍惚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流着口水,乘务员弯着腰忙前忙后,不断地更换着地毯。
一个小时之后,土星到了。
参观者从旅行包里取出各种颜色的瓶子,装入与之相应的土,然后再捕捉一朵行走的花儿或飞行的草,插在里面。再拍几张照,就回去了。
两个半小时之后,土星到了。
参观者取出天平和试管,让各种颜色的土相互反应,直到反应出自己满意的土,才开始捕捉活动的花草。他们把花草插进自己满意的土里,等它们的花瓣和叶片呈现出自己满意的颜色,再照几张照,就踏上归途。
五个小时过去了,最后一批参观者来了。
这时土星上的花草已寥寥无几,偶尔一朵花从身边路过,一根草从头顶飞过,他们都无动于衷。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找个隐蔽的地方,把装有各种器材的包藏好,等下次乘火车或飞机来再用。
下次来,最快也要一个星期以后。当然,患上膀胱炎,就另当别论了。
0:20 01-6-26

 

地球形成时



地球形成时,地壳还不大稳定。亚洲中部森林中的一片落叶,可以引爆非洲南部的一座活火山。产生的火山灰,上升到一定高度,会凝聚成一个硕大无比的球体,坠落到欧洲的某地,引发一连串石油井喷。大量的石油沿着地表缓缓流淌,它们与冷却中的岩浆汇合,使岩浆再次变得通红。随风而来的叶片在它的上空瞬间化为虚无,以另一种新的形式出现在宇宙间于有限和无限之间的时空。巨大的火焰被风刮到世界各地,引燃了地壳上所有的森林,蒸发了所有的湖泊海洋。这时,远远看去,地球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
地球由一个火球变为一颗碧绿的水晶,是那个黑点儿的作用。它有米粒大,位于地球的球心。其实,当初地球得以形成,也由它而起。许多年前,现在盛放地球的空间一直闲置着。一个时刻,那个黑点儿不请自来,停在闲置空间的中心,再不动了。后来它身上吸附了广袤空间各种各样的物质,各种各样的物质又吸附越来越多的其它同类,滚雪球一样的地球形成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各种物质相互作用,在地球的第一个表面作用出了宇宙中没有的沙漠河流。但没过多久,这些沙漠河流就被新吸附来的宇宙物质覆盖了。地球上这时什么也没有,但体重增加了,体积增大了。吸附来的最新物质事后在地球新的表面(第二层表面)上相互作用,这次不只作用出了沙漠河流,还作用出了森林和山脉。但这些东西很快又被更新的吸附物抹掉了。
由些看来,地球由最初的一个点,变成现在的样子,曾经历过不计其数的表面,不计其数的表面上都诞生过不计其数的沙漠河流、森林山脉、花鸟虫鱼。
地表的这些物体,经过一次次的诞生死亡,颜色和形体渐趋完美,沙漠由原先的黑紫色演变为金黄,森林由碳青呈现为碧绿,笔直的河流变得弯弯曲曲、山脉的走向也渐具节奏,花鸟虫鱼由平面进化为立体……
这时,地球的形成史打住了。
地球形成时,生物链还不能自圆其说。鸟吃鱼,鱼吃虫,虫吃花儿,那么,花儿吃什么呢?结果只能是,花儿的牙被进化掉。东北虎吃西北狼,西北狼吃貂,貂跑到西藏去吃草,于是大量藏北羚羊因无法南下吃到中原的草,饥饿而死。这时,生物链又中断了。结果只能是,把貂的两条长颈鹿一样的腿进化得像兔子一样短。那时的动物五官还不齐全,面容狰狞怪异。它们经常在河边被水中的倒影吓得落荒而逃,尤其是兔子,它以为自己生得白白胖胖,红眼睛,花瓣嘴,到河边一看,发现自己长着老鼠一样的小身子,鳄鱼一样的木桩头,两颗野猪牙没遮没拦地呲着,口水顺着牙尖儿滴嗒滴嗒。它吓坏了。大批的兔子争先恐后涌向河边,又哗哗地四散逃去。接着它们发现自己不只吃青草,还能吃肉。它们伸着獠牙在森林里冲来冲去,身手敏捷地捕获其它动物,直到中断了某条生物链,这种举止才有所改观。
地球形成时,宇宙没有白天黑夜,地球上有;宇宙没有沙漠河流,地球上有。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今天。不同的是,那时的地球,白天像个疯狂的陀螺,飞速自转,一到夜里就停下来,静静呆在那个一度闲置的空间。这时,它像颗湛蓝的宝石,地表的海洋湖泊闪烁着蓝宝石的光。穿山甲在宝石中钻来钻去,长颈鹿把脖子伸出宝石中的一小片森林,奇形怪状的鸟儿在宝石的表面作着圆周运动,仿佛地球的卫星……
我生生世世都在这看似无限的宇宙中行走穿梭,我生生世世都在追捕那个点。现在它羞怯地藏进这颗蓝宝石,过着它的太平年月。作为永久的纪念,我把蓝宝石镶进戒指,献给我不老的爱人。
11:21 01-6-24

独一无二的点

宇宙的任何一点,有一张桌子。
桌上伏着熟睡的男孩。
男孩的身边是床、书柜、缝纫机。背后是一扇门。门外是客厅。客厅里走动着他的父母。
类似的家庭组成城市,城市组成国家,大量的国家又组成一个小千世界。

男孩在小千世界的卧室,在宇宙的任何一点。

他睁开眼,小千世界一片光亮,像白天一样亮。他睡着后,小千世界一团漆黑,像黑夜一样黑。
男孩的白天黑夜与小千世界的白天黑夜有个偏差。
他的小说都诞生于这个偏差。

每个人都占据小千世界的一点(这个点的体积小于他身体若干倍)。他利用这个点,与其它的点来往。你看到两个点一直保持相同的距离,那是他们在交谈。两个点颤抖着忽远忽近,那是在争吵或打架。如果两个点重叠在一起,变成一个点,不出所料,必是行房无疑。

一部份人占据宇宙的一点(这个点的体积小于他在小千世界所占点的若干倍)。他隐居在这个点中,探索生死,或者奋笔疾书从无到有的纸上幻境,要不就休身养性。

知道这个,会给生活带来烦恼。毕竟,生活中有许多物体与点相似。
有人夹着一粒豆子,不敢吃掉。有人看到篮球被人拍来拍去,感到反胃。更有回家的游子,远远望到呈点状出现的村庄,两腿发软。

熟睡的男孩想到,宇宙也是一个点。它有无数的兄弟姐妹,无数的亲戚邻里。这些宇宙的同类不舍昼夜地繁殖出更多的直系亲属,事实开始变得难以想像……

清醒的男孩想到,宇宙是个封闭的点,这个点庞大无朋,像死人的内心世界。点内运行着无数的小千世界,每个小千世界不仅大小相同,重量相等,还有相同的国家,相同的城市,相同的卧室,相同的清醒的男孩。

半睡半醒的男孩想到,那些一模一样的小千世界,从来都各居其所,从未谋面。每个小千世界里的点,都在独一无二地交谈,独一无二地争吵、打架、行房。

1:04 01-6-19


看星星的人



天一亮,他就扛着望远镜往外跑。
他必须在天黑前赶到南郊十七楼的楼顶,看星星。

早上九点,他穿过吃油条的人堆,看到一口崭新的油锅和一个刚坐下的中年妇女。中午一点,在市中心广场一家CD店门口,险些摔倒。晚上七点半,天麻麻黑,他站在南郊十七楼的楼顶,抓住了一只从眼前经过的燕子风筝。

他把风筝按在水泥护栏,忍受着某人遥远的拉扯,掏出笔,把名字写在燕子雪白的肚腹。
风筝接着失去平衡,向地面扎猛子。他很开心。

时间自己数着秒过去,四周完全黑下来,一些星星鱼贯在头顶出没。他打开手电筒,把每颗都照了一遍。细细察看之后,发现和昨天一样,没什么变化。
他小声告诉自己,要有耐心,不要着急。天上的星宿不会一连半个月都不发生位移。

时间自己数着秒过去,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头顶一下子冒出那么新玩艺儿,它们扑闪着,跳跃着。
他慌了手脚,笔却在本子上飞速记录着,大小、亮度、半径、周长。

五分钟不到,新出现的星星们倏地消失了,不见了,没了。他揉揉眼,怀疑是幻觉。又过了一会儿,它们“哗啦啦”地再次出现,他又慌了手脚,但那只笔却接着刚原先的记录,在纸上沙沙做响。
整个晚上,天空忽明忽暗,楼顶像个舞台。

天亮了,他扛起望远镜往下跑。
他必须在天黑前赶到北郊的另一幢十七楼的楼顶,看星星。

早上九点,他穿过吃油条的人堆,看到一口黑乎乎的油锅和一个正用面巾纸擦嘴的妇女。中午一点,在市中心广场一家CD店门口,他摔倒后马上爬起,继续跑。晚上七点半,天麻麻黑,他站在北郊十七楼的楼顶,抓住了一只从眼前经过的燕子风筝。
他把风筝按在水泥护栏,忍受着某人遥远的拉扯,掏出笔,发现燕子雪白的肚腹已经写有他的名字。他大叫一声,翻过护栏,向地面扎去。
23:32 01-6-19

旧世界的永生者



“新世界来到啦!”所有的人在一个时刻同时喊。
可惜得很,那时我在马桶上睡着了。我醒来时才发现,我永远地与新世界无缘了。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了旧世界。这狭小、肮脏、空无一人的旧世界。
我的生活与影像、声音、嗅觉、触觉隔离了。它们被人们带进了新世界,虽然新世界为他们准备了更好的感受世界的媒介,但这些人为了顺利度过必不可少的适应期,把它们都带走了。
我现在的生活说出来狼狈得很,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嗅不见,摸不到。我能做的,只是思维。反反复复地思维。
在对先前生活的怀念中,我度过了旧世界最初的一段日子。我想到男人的黑制服,蓝制服,女人花色繁多的裙子,她们从我身边走过时的嘻笑声和窃窃私语,我闻到山谷里一朵小花淡谈的芬芳,稍后它就被南方某头水牛刺鼻的粪便味儿赶得无影无踪,我还想到第一次抚摸地下室水泥墙的凹凸感,用食指轻轻按在妻那无与伦比的小腿时的柔韧度,凉风习习的夜里一片梧桐叶轻过额头时的那一瞬。
现在这些再也不属于我了。黑暗中我想我曾流下过热泪,但它们没有体积,没有重量,没有温度,像是不曾流过一样。
后来,我发现我的很多感觉都是错误的。比如,我认为这旧世界是狭小的。现在我觉得它宽大无比,我的手无论伸到哪里都不会碰到什么,我无论跑到哪里都不用担心撞到什么上,只是跑的时候我无法断定自己是在跑,因为我没有听到脚步声,也感觉不到下肢在运动。但我还是跑着,从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处跑到另一处。时间一长,我意识到无论跑到哪里都一样,都是空空如也。于是我就在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会坐到什么时候。也许是死。但死又是什么呢?会不会是更旧的世界?
我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还很长,我还将不断地思维下去。但这样的思维有什么乐趣可言呢?我开始咒骂这个旧世界。我调动了脑子里库存的最恶毒的词语。我张开口,但不知嘴巴是不是真的张开,那些词语是不是真的脱口而出。我挥舞着拳头,一下下打出去,却什么也没碰到。我懊丧极了。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或者一年,我开始想像那个失之交臂的新世界。
为了保护河流,他们撤掉了水利发电站,手表厂家一夜之间纷纷倒闭,所有的人共用一个挂在塔尖儿上的钟,钟的时针、分针、秒针分别由蜗牛、大象和枣红色的小马拉着。世界各地的人们看表的同时也看到了这三头日夜不歇的苦力。
为了避免死亡,人们很少说话,很少行动。那样他们身上的器官因长期闲置,一直保持崭新状态,就不会衰老。他们眼睁睁看着因习惯驱使不得不偶尔活动一下筋骨的运动员迅速老掉,也不会慷慨地叹一口气或兴灾乐祸地笑两声。大家心里清楚得很,那样做了,下一个死掉的就是自己。
那新的世界里,每个人都一动不动地坐着,像圆寂的和尚。起初的一两年中,有些人还会抬一下头看看时间,计算自己所剩的年月,后来发现这对体力的消耗极大,得不偿失,就放弃了。
尽管这样,还是有一批批的人死掉。原因是他们搁置起使用身上的所有器官,但还在思维。我认为死是他们思维的结果。生前以为自己做得尽善尽美的人的死,让活着的人停止了各自的意识活动。他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想,活着也不想。我认为他们会是永生的人。
想到这里,我打住了。
我得赶时间,迅速加入永生者的行列,尽管我孤身一人,处在旧世界。
1:59 01-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