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加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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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加工的眼泪,硬度有很大差别。有的很软,像稀鼻涕,亮晶晶的,常被加入病人吞食的流质食物中,加快病情的好转。你知道的,在医院总能看到一些顽固的科学家,他们穿着与护士大夫一样的白大褂在病房里走来走去,他们的无数同行已经撤走了,他们留了下来,他们语重心长地对医务人员和病号赌誓说医院重地少不得他们这种搞科研的人。他们长时间呆着,可什么事儿也不干,呆烦了,就摆弄摆弄他们带来的那些试管和烧瓶,后来竟然研究出极软的眼泪可以加快病情的好转,他们建议大夫开药时加一些眼泪在药方里,大夫们不置可否。科学家把他的书面演算稿给他们看,一步一步地逻辑推理,证明,密密麻麻的公式一本一本地摆给大夫,一些大夫就建议先试试再说。后来发现还是有一些效果的,现在医院大量收购经过处理后硬度极弱的眼泪,他们说看到卧床不起的病人满面春风地走出医院大门重返工作岗位,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这种喜悦被科学家看到后,科学家就不再偷懒了,他们现在每天都在摆弄他们的试管,忙得不亦乐乎。他们用各种颜色的眼泪做试验,让它们反应,有时试管里会出现极瑰丽的新颜色,有时试验室会“怦”地一声炸个乱七八糟。科学家们的白大褂上布满了黑乎乎的窟窿,窟窿上插着各种粗细不等的试管,一些试管里的眼泪还在一滴一滴地往地板上滴。这时警察进入了医院,他们戴着大盖帽,手里拿着警棍和手机一样的五连发。科学家说没事没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怎么把警察叔叔都惊动了?大夫们神经兮兮地小声问他: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有人放炸药包?那一定是有家属死在医院的人干的。拿警棍的问大夫你们医院经常看死人么?大夫有点儿不好意思,红着脸搓着个手说没办法的事,有些病国外都治不好我们能治好吗?就是国内有能治好的,我们自己的技术不还有待改进么。其它的大夫和护士就随声附和着,眉开眼笑地打着哈哈。提警棍的也就不再问,只是说以后要不断学习,在学习中提高手艺和医德,尽量少看死几个人,也少给我们招麻烦。大夫弯着腰说那是那是,但心里想,我们不给你们招麻烦你们吃什么呀!提着条棍子就怕你了不成?改天你躺在病床上看我们怎么摆治你!科学家对警察说没人放炸药包,没人使坏心眼儿,大家都是干工作的人,现在的治安比前些年好多了,要不,我能在这儿一心一意地搞科研吗?炸了好炸了好,多炸几次就会出成果的。说完他摆出一脸的悲壮。大夫及时补充说多炸几次,试管和房子倒不值几个钱,但把您这高科技人才炸飞了,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你还是快回去吧,别让我们担这份儿心了。科学家一听让自己回去,就不高兴了,毕竟在这里是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研究出成果是自己的。他像犯了错误的孩子,开始给拿五连发的警察使眼色。警察对大夫说这倒关系不大,你们以后派几个水平更高的科学家看着他就行了,看他要进行危险的操作,就及时制止。大夫满面愁容地说那不行,找一个水平更高的科学家现在得花更多的钱,即使不让人家在这里搞出成果,每年也要给发奖的,这个奖那个奖的,我们了不好胡捏,胡捏了让人知道了不好听。警察看看表,已经到吃饭时间了,就指指站在一旁垂头丧气的科学家说,要不你们把他捆起来,别让他再胡折腾。我们队里还有事儿,得先走一步。说完就提起棍子和枪,钻进了警车扬长而去。
这时的科学家已经眼泪鼻涕流得一塌糊涂,他胆怯地拉着大夫的衣襟,小声哀求道:别让我回去,让我留下来继续给你们搞科研好不好?我以后听你们的话,不再胡捣腾了。大夫说你看你,也没带收集器?让眼泪掺在鼻涕里一个劲儿地流,不觉得作孽么?说不准它就能救活好几个人呢!科学家恍然醒悟,大声疾呼:谁带了?谁带了收集器来?半天没人响应,他就慌慌张张地对管事儿的大夫说我去借收集器,估计还能哭一阵子,你们先吃饭吧,别管我了。我哭完再吃。大夫们看着他越跑越远的身影,发出一声声叹息。干什么不好?非得当个科学家!什么人么!还动不动来个爆炸!

这件事可能发生在医院的大门口,现在想来科学家有科学家的难处。他一直觉得自己越活越不像个人样儿了。在医院不光是大夫护士对他不感冒,最近一些病人也悄悄在背后议论他的无能。有的甚至当他的面掏出性器侮辱他。胆大的病人这么做是因为这科学家已经阳萎三年,去年刚离了婚。科学家看到那病人暗红色的鸟怒目圆睁,羞得一口气跑回家撞死在家门的墙上。现在想来科学家这样的死意味深长,他哪里也不死,偏偏就死在自家的门口,门里可能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崭新的女人,也可能半个人影儿也没有。
像这样的科学家并不在少数。城市里有好多医院,医院里有好多穿白大褂的男人,他或许是大夫,或许就是阳萎掉的科学家,不论走到哪里都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以性器侮辱他的病人。一些科学家偷偷发明了对付那些性器的玩艺儿,它们都由科学家生工制作,看上去粗糙无比,科学对它的功效自己也不看好。一个科学家由老鼠夹得到灵感,他把一个改进了的老鼠夹装在一根可伸缩的棍子上,平时收好小心地装在裤兜里。一旦有病人把性器亮出来,他就迅速拉长棍子,伸向那肉玩艺儿。他这样做,刚开始让几个病人动了手术,挨了大夫护士的骂,后来在病人中悄悄流传这种说法,他们说自己阳萎掉不算,还常带着一个可伸缩的木头阳具,云云。这给搞发明的科学家的打击是致命的,他烧掉了伸缩性不是很好的发明,又一个人蔫蔫地呆在研究室了。他这种表现让医院所有的人感到不安。大家猜测他又在谋划着发明什么新的玩艺儿来弥补自己在这方面的无能。有人贴出通告,要大家提防着点儿,还说别看他们那种人一天无精打彩,心里阴暗得很呢。
在我,我是同情科学家的。他们不好好呆在自己的研究院,成天在这里受这气受那气,他们为了什么?如果他们当初的初衷是为更多的病人谋利益,他们就是好的,用不着对他的生理缺陷指手划脚,逼他去发明下三滥的玩艺儿。
我把这个建议对院长说了,院长清了清嗓子,说这些科学家其实都是一些优秀的知识份子,他们的单位没钱,快要倒闭,可家里还有妻儿老小需要养活,于是出此下策,赖在医院不愿回去。我说就没什么办法了吗?院长说,我们以前也曾以动手术作为要胁,但他们不怕。啊?什么手术?就是在这儿呆得时间长了的科学家,我们会在他睡着时给他注射麻醉剂,把他推到手术室,从他身上取下这样那样的器官给需要的病人。你知道的,我们医院效益也不是多好,病人交的医药费根本不能维持医院的生存,更别谈什么发展了。在科学家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给他动手术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是院方协商通过的。他说这番话时一直没好意思看我,趴在桌子上写写划划,时不时脸上因为害羞还浮现出一两朵红云。这红云使得院长看起来很可怜,是啊,堂堂一个院长,为了医院,冒着个人害羞的危险,在对医院有利可图的建议上签字,怎么说也需要一些勇气吧。我说你别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我也是为咱们医院设身处地地着想,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问了,我先走了。他抬起头,额头上聚了好几条平行的皱纹,一颗眼泪一样大的汗珠子挂在他的鼻尖,他向我招招手让我过去,然后伏在我耳边小声说,这事不好听,你别出去胡说。我说知道了,当院长的也有院长的难处。他又说你没事儿去医院东北角那排病房看看那些动过手术的科学家兄弟,他们也苦着呢。我说好的好的,就离开了。

我从一出生就呆在这所医院,四十多年来我没搬过一次家。用我一些朋友的话来说,我是喜欢医院这股子药味儿。那是一种受伤的气味儿,是有弱者存在的信号。这并不说明我是个强者,恰恰相反,我胆小无比,对小动物常怀一种无上的悲悯。上学前我就看过无数的实习医生拎着无数的作实验的小白鼠在大楼进进出出,那些小白鼠的命运吸引着我,让我无数次尾随着实习生们进进出出。后来我看到了玻璃器皿中的歇斯底里,看到被吸干血后仅剩的一身白色皮毛,看到它吐出的小小的红舌头和飞溅而出的两颗小眼球。白大褂的年轻人手不忙脚不乱,老师告诉他们,耐心,只要有需要的耐心就可以顺利使试验成功。很多人戴着金边眼镜儿,他们用戴白手套的手指夹起桌上的眼镜布,轻轻擦一擦,再目不转睛地观看着那小玩艺儿死亡反应。我想,我那时是把他们与死神联系在一起的。死神总穿一身白,身上有股子药味儿,走到哪儿都很容易察觉。
除了看小白鼠,我还见过他们用竹板将死去的婴儿拨来拨去,仿佛他有皮肤病。这些都是让我恶心得想吐的场面,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们在我的记忆中日益清晰,现在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但想起它的感觉和儿时一样:恶心、绝望。有段时间我无法搞清这是不是真的是现实。我混淆了梦境和现实之间的限界,把大白天在街上的行走视为梦游,梦中的打打杀杀让我以为自己命定出生在革命年代。这些没什么好说的,总之,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这群白大褂的死神身边度过的。我厌恶他们。

我的经历和大多数人一样,大学毕业后没有更好的工作,只有背起眼泪收集器到处乱跑,勉强糊口。我每天从医院的那间地下室出发,晚上再回到地下室。我从不在医院收集眼泪,我觉得脏。有不少人远道而来,与医务人员和病人及家属费尽心机地打成一片,试图在他们身上得到些许眼泪。但医院里有股死亡的气息,他们采到的眼泪中或多或少都有某人的最后一批质量极差的眼泪,这对眼泪市场来说属于投机倒把一类的勾当。我从不跟这种人来往,见了面,还往他们脸上吐唾沫,用砖头砸他们的脑瓜子。我说医院里收集的眼泪也能买钱?太黑了吧你。
最纯净的眼泪是新嫁娘洞房之夜身不由已涌出的粉红色的泪。在市场上,它比透明的眼泪贵好多倍。一是因为它不容易采到,因为在眼泪的世界里,结婚的人是那样的少,就是结婚也从不通知亲戚朋友,只在双方家长在场时悄悄举行。原因是新郎得保证第二天清晨可以采到世上最纯净的眼泪,他怕生意被人抢。第二天一起床,他把一瓶底儿眼泪用注射器分给双方的家长,作为有生之年最好的回报。两家的老人满心喜悦地推让着,又取出各自事先准备好的天平,称称分得是否公平。如果公平这门亲事就算成了,否则,娘家的人会把新娘子带走,去给她物色新的人家,企图在那里得到公平的划分。
这样的采集一辈子也轮不到我,我每天晚上回来,睡在滴水的地下室,腰酸背痛。不过,也说不准。世上的事怎么能那么绝对呢?

经过加工的稀鼻涕眼泪除被加入流质食物中加快病情的好转外,它还被盖房子的有钱人掺进水泥。建筑工人慷慨地把大桶大桶购来的眼泪倒进粉状水泥中,用脚踩,用手揉,就是不用铁锨和。如果用铁锨,东家不但会将他辞退,他还得赔偿半辈子也挣不到的眼泪损失费。眼看房子一天天成形,有钱的东家视察工地的次数也与日俱增。有时他们为了纪念,也带来的自己往日流出的眼泪,隆重地撒在房子的中央。
用眼泪盖起的房子不论你离它多久,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的一砖一瓦,一砖上的水泥纹理,一瓦上太阳第一次照在上面留下的波浪状花纹。这样的房子表面上与别的房子没有不同,但仔细看,你就是会发现水泥里的眼泪并没有白加,有钱人的钱并没有白花。有钱人家的子弟从远方求学归来,在疾速飞驰的火车上不用望远镜就能看到自家客厅的那张油画,油画表面反射出的酱油色的光。他们除了自己看,还指给一起的同伴看。同伴赞叹之余也会把远在千里之外自家花园里某朵正被蜜蜂踩踏的花儿指给他,花瓣上残留着清晨露水蒸发时的椭圆状痕迹,像用棉线弯弯曲曲围起来一样。一些爬高的蚂蚁觉出好玩,不时在圈外圈内进进出出,不觉天已黑透。
夜里有人把一颗颗眼泪通上电,让它们发出柔顺无比的光。眼泪的光可以清晰地看出每一丝每一缕,它们像织成布的丝线一样密密地排列在光柱里,但随着忽大忽小的风,忽疏忽密,反反复复。有的眼光在空气中会呈现出圈状的涟漪,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四面八方扩散,直至落入天边的地平线才会消失不见。这样的夜里,人们常常听到叮叮当当地金属碰撞声,那是一圈圈不同方向扩散出的涟漪碰撞在一起发出的,众多的叮叮当当起初没有一点儿规律,但凡事都是熟能生巧,现在它们听起来像一首首优美的曲子,人们每天都在这曲子中睡去醒来。
收集眼泪的一睁开眼,第一件事是胡乱扒几口饭就跑上街去工作。另外一种人就不同了,他们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慢悠悠地洗洗脸,刷刷牙,做做面部按摩,接着去晨跑,晨跑回来仆人已经准备好了他平时爱吃的早饭,翻了翻当天刚出的报纸,吃完饭再换上漂亮的工作服钻进汽车,这才算开始上班了。这种人不用猜就知道,他们是搞眼泪开发的脑力劳动者。说他们是劳动者,一些人不大习惯,他们认为这是对劳动的侮辱。他们说这些人在办公室说是搞开发,其实什么也不干,下下棋,打打牌,要不就盯着某个姑娘的腿死看,一直看到下班才擦擦眼镜儿,抬屁股走人。我一直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因为他们毕竟还是搞出了眼泪桑拿,尽管只有他们才有权享用,他们毕竟还搞出了眼泪蒸汽机,尽管这铁玩艺只配装进他们的汽车。他们还搞出了其它一些别的东西,尽管这些东西是他为专为自己研制开发的。但也说明他们动了不少脑子,在科研上下了一些功夫。我们用不上就恶意诽谤人家,这可不好。
持我这种意见的人不在少数,因为我们都想做这第二种人。我们不得不站在他们一边儿。不过,不能站得时间长了,为第二种人说话时间一长就恶心,反胃,什么都吐,早上吃的油条豆腐,酸菜萝卜,如果没顾上吃饭,就会吐出乌黑的胆汁,这对身体危害很大。于是,虽然日思夜想成为第二种人,我和我的同伙们也不是每天都为他们说好话的。不是怕其它人不满,我们完全是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大家都把第二种人叫小白脸。他们说小白脸就是吃软饭的人,就是边吃边拉的造粪机器。他们说这样的机器适合开到农民伯伯的庄稼地里,在那里搭个小篷篷,让他在那里自我繁殖,世世代代的造福农村,为每年的农业丰收贡献力量。我觉得他们的话说得有点儿过头。不能因为人家不在场,无法还口,你就可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不公平。他们说怎么样才算公平?我说把小白脸拉过来就公平了。
于是有人找了一个小白脸来。这是一个二十七岁左右的卷头发小伙子,皮肤白净,脸皮上有些许抠青春豆留下的疤,这些疤现在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了。因为他不但动了手术做了美容,还在脸上缚了一层厚厚的粉。大家闻到脂粉味儿,异口同声说看吧,说他是小白脸你还不信。小白脸看着大家笑得扭曲得五官,半天摸不着头脑。我对他说,他们说你是小白脸,说像是吃软饭的,说你是造粪机器,与农民伯伯配合好了可以使庄稼丰产。他一听,明白了一点儿,知道是在骂他。我怕他受不了,就又劝他说大家开开玩笑,别当真。他说我当真,我怎能不当真。他说得没错。但我又想,像我这样的不止我一个,我人单位多了,一抓一大把,他们比我小白脸多了,他们比我造粪造得快多了。说完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两声,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有点儿后悔似的。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知道这个小白脸不够数,就不理他,聊别的去了。最后要我把他送回去。在送他回去的路上,我对他说老弟,你说话也太直了些,以后婉转些得好。他扭过头冲着我,瞪大眼睛说婉什么转呀你,我们那儿婉转的人多了,你怎么不叫他们偏叫我,我最看不起动不动就婉转的人,是什么就是什么,不是什么就不是什么,我们打着眼泪开发的牌子混日子,胡吃海喝,这是事实,事实就不怕说!哪怕是自己人说!说完他要我回去,他一个人走走。他说他想冷静一下。我拍拍他的肩,我说好吧。就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我开始暗暗佩服这小伙子。他身为小白脸还批小白脸,这点让我感动不已。我想和他交个朋友。
第二天我又去找个小伙子,我说交个朋友吧,午饭我请。他说交朋友可以,吃饭得改天,我约了人了。这时一个姑娘朝他走来。我很没趣,就回来了。
后来我没再见过他,他们那些小白脸在电视上说他和一个姑娘私奔了,现在估计已经跑出国境线了。他们打算去非洲,按小伙子的意思,他们在那儿几年下来,就不是小白脸了。由小白脸转变为非小白脸是他给步入中年前的自己安排的必休之课,也是他事业的一部分。这是其一。其二是因为爱情。那姑娘在非洲有个拐弯儿亲戚,好像还是哪个部落的什么长,鼻子上穿着最昂贵的鼻环,整天背着根木头长矛四处扎野兔。这些都出乎我的想像。不过,从这件事情上,我得到一个启示,不是每个小白脸都都是造粪机器,说不准他们在前往农民伯伯庄稼地的途中会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这个小伙子。

眼泪的世界里,眼泪的功用数不胜数,我试过把它们一项一项地列出来,做个表,但试了半年我就放弃了。因为新的用法接二连三地不断涌现,旧的则消失不见,我先前统计的那些用法已经很难在现实中找到与之对应的人和地点了。我曾对好多人说我不喜欢眼泪世界里的创新,因为他迫使我放弃了这项很有意义的尝试。那时我还请了一个统计学专家来做我的助手。这专家是个女的,年轻漂亮,工作能力极强。我本来打算和她谈半年恋爱就结婚,但半年之后我的计划破产了,我们也发现了对方身上的许多自己无法容忍的毛病。我说88(拜拜),她说你要和我88?我说你早该知道了,是你想说88又顾忌面子,只好由我说了。她劈我一掌,像个武林高手那样朝天而笑,我说你最近又看武侠了?早知道提前和你说88。她开始低下头不出声。突然小声说88就88,又不是88不起。我安慰她,你还年轻,人又漂亮,今后会走运的,88是个开始。她掉了几颗泪,那几颗泪她都小心地用手接了,捧在手心,扭头跑了。
我跟统计学女专家的88史就是这样,讲出来不到十分钟,这个时间长度让我很不高兴。我想和一个女孩的分别史最短也得三两个月,那样才能分别出离情,分别出撕心裂肺,让双方都不想做男人女人,见了猪圈恨不得往里钻。猪圈里猪很多,有花猪黑猪白猪,它们哼哼地喝着玉米糊糊,突然看到一个哭泣的男孩或者女孩,就很害怕,害怕的同时悄悄想着对付你的方法,用它的小尾巴扫你一下,张开它的大嘴吐你一脸玉米糊,或者群起而攻之将你压扁。这时你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突然有点儿后悔,你想:失恋后钻到猪圈是不是值得?失恋毕竟是失恋嘛,又没有患上恋兽癖。你所样想时猪就向你靠拢。它们想,你正不动声色地做进攻前的准备,它们是畜牲,肯定应付不了你的怪招,于是只好提前行动。你看到一头猪或五头猪晃着下垂的肚子向你走来,后来它们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从你的头顶一跃而起,跃出围墙四处逃窜。猪圈里只剩下你了,你一个人呆在里面,泪水开始再次汹涌。
我和女专家谁也没进过猪圈,我们分手后就连猪圈也不曾路过。她讨厌猪,讨厌猪肉。她说男人都是公猪,季节一到就要交配。我想说什么,她马上补充说自己可不是母猪,因为她有思想,有才干,和一头母猪区别很大。我说我们分季节交配你是不分季节随时交配,她用巴掌在我脸前一晃,瞪大眼睛恐吓我:你乱说什么呀你!不许胡说八道!再胡说八道,我就推迟你的交配期。他的恐吓产生了明显效果,从那以后我的嘴巴好多了,每天都是好几吨甜言蜜语,在这些不堪重负的甜言蜜语中,我静静地等待着交配期的到来。
等待的日子里,我写好多日记,还谱曲填词搞了一首情歌,“永远活在交配期”。我给她唱,她听了呵呵呵地笑,捂着肚子在地板上打滚,揉断了好多头发。我说你笑什么?人不是动物吗?交配有什么可笑的?她说不是不是,我说那是什么?她一直想说但被自己的笑噎住了,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两眼发光。这时,我意外地发现她是如此性感,如此卓而不凡。我想扑在她身上,又怕她被笑噎着,容易出事儿,就没扑。她后来恢复过来后我再问她,她就不说了,总是很鄙夷地斜我一眼,恶狠狠地。我不知道为什么。
有时趁她心情好,我就伏在她耳根吹气,吹一会儿气,我就壮着胆问她交配期什么时候到?她说你别想。听见了吗?她让我别想。我跟她已经谈了快半年的朋友,她还叫我别想。怪不道后来和她88呢。
总得说来她还是有思想问题。她不认为自己是一头年轻力壮的小花猪。她认为活在交配期是幸福的,但她不喜欢听我这么说,也就从不答应我。我给她找了一些这方面的书,她翻两页就没了兴趣。我给她讲,人一辈子如果一直活在交配期,人会长出翅膀上天成仙的,你别不信。可惜的是我们还有未发育的童年和性功能丧失的老年,这让我们人类生生世世活在苦难中,因为我们的交配期太短,体内的细胞未通过性爱完全激活。我一讲到这里,她就不耐烦地假装向我吐唾沫,用行动否定我的理论。时间一长,我觉得这女专家没救了,刚好她也觉出我没救了,于是我们开始想对对方说88了。我观察了她好一阵子,她经常要说出来了要说出来了,可又闭了嘴,干别的事去了。我想这是她不好意思。于是一个时刻我对她说88,她听了,二话没说,一头扎进猪圈去了。

作者: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