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觉妄想者改改的舍利主义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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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玖酒吧


  吊灯在墨绿色细格子桌布上投下一个隐约不明视线暧昧的光斑,象风干鲫鱼大而无神的眼。光斑中心最明亮处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污痕,镶嵌在绿白交错细棉线的凹痕中,象隔夜未睡的血丝。四周呈圆弧状散开的光晕最后消失在长方形桌沿的黑暗里,并在边缘的转折处留下一条垂死挣扎的微亮尾巴。


  改改抬眼看坐在对面的男人。他右手拿着一杯金汤尼,左手平放在桌上,手指向改改的位置呈开放的姿势。这个手势暗含着一种期待,一个疑问,还是一段诉求?这个暧昧的姿态使空间呈现出某种象征意味,并散发出奇怪的烟草混合着马粪的味道。改改经常会闻到类似的非常奇怪的味道,行走中,睡眠中,思考中,进食中……丁医生告诉改改,她患了一种叫“嗅觉妄想症”的毛病,目前没有任何药物能医治这种疾病,这种病不属于生理方面的疾病,延伸到心理范畴,要医治这种毛病最好的药物是自己,用意志力去控制妄想。一块睡姿凌乱的柠檬片在改改的妄念里被含在马可的嘴里,隆重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布满整张多汁的脸,然后顺着鼓起的嘴角流出一条蜿蜒小道,散发出唾液黏糊的气息。这个情景令改改想到鱼,一条被抛弃在沙滩上白色鲤鱼,拼命张大嘴巴想说话却吐出一团团颜色模糊来历不明的泥草,眼里流出忧伤的泪水。


  马可坐在对面。对面这个叫改改的女人/女孩在抽烟。烟雾把表情带进头顶的光圈,脸在隐没的黑暗中散发出银白色的金属光泽,类似某种利器,变形的图象使眼神弯曲。马可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定义改改,她性别模糊,奇思异想,念头古怪,有时疯狂。她在女人和女孩之间游移不定,某一个夜晚她满脸沧桑用纯真的声音说:菠萝,我的命运在一粒叫“兕”的舍利珠里。第二天醒来她大呼小叫:菠萝菠萝菠萝,快来做这个好玩的游戏。我的死亡期限是2017年4月21日。嘿嘿,长命。现在对面的这个女人脑袋里可能又有些奇怪的念头。她在想什么?这种烟的味道有点呛,改改告诉马可这种叫“PURUBA”的烟是雷昂从南美一个偏远的土著部落带来的。雷昂对改改说,“PURUBA”是治好改改嗅觉妄想症的秘方。马可对雷昂一直怀有某种程度的敌意,他认为改改和雷昂之间用一种暗语的方式来交流,这些令他迷惑的暗语使改改和雷昂一度关系密切神情暧昧。


  离门最远的那桌客人已经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他们之间没有交谈,并保持一种姿势。小周在吧台后用偷窥的方式注视马可和改改。这是两个令小周十分迷惑的人。他们已经连续来这里三个晚上,坐相同的位置,并相同的不说话。男人和女人穿相同的黑色衣服,男人穿着风衣女人穿着黑裙。他们坐的很端正,从侧面看过去是两具坚硬的雕像。这是两具相互对峙的雕像,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敌意:短发和长发,领带和项链,裤子和裙子,一一相对,暗流在光圈里闪着青色撕裂的电流。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会发现截然不同的一面:男人漫不经心脸谱下面是询问期待疑惑焦虑,他似乎在等待解答。女人神情恍惚面目模糊她似乎在出题。再往下看一只略显粗糙骨骼突出的手覆盖在另一只手上面,这只手稍小白皙,上面布满奇怪的东西,包括食指上的一只藏戒手背上彩色蝴蝶的图纹手腕上一根红色丝线。再接下来望下看是两条相互纠缠的腿,交叉成暧昧的S形。再换回原来的角度,两只相互交叠的手在用力撕扯着对方,骨骼由于用力显露出爆裂的青筋;相互纠缠的双腿猛烈碰撞,周围的空气被迫挤压出原来的空间。小周猜测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A.朋友 B.情人 C.敌人 D.毫无关系。四选一的答案有25%的准确概率。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小周决定用一枝笔决定他们的将来。朋友、情人、敌人、无关分别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旋转一枝笔的中心然后看笔尖指出的方向。暗蓝色的笔在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划出银亮的路径,最后欲动还止停留在南和西的中间地带。一个绝妙的分界,一段可疑的路程。就象魔术的背面,似乎已经看到真相,但谁说过:你的眼睛欺骗了你?


〖改改和马可在上个世纪的酒吧进行一场心事重重的对话〗




2、好习惯


  改改和马可在壹玖酒吧分手后,开始蹲在马路边抽烟和看男人腿。雷昂逃离南美姑娘们的缠绵,和改改一起蹲在马路边。他把身子埋进两条长腿之间,从侧面看象一只庞大的青蛙。


  改改:南美的植物们把你折腾得脸都绿了,看来风水宝地。
  雷昂:你个土鸡。怎么和马可分手?
  改改:虫子突然变成虫子了,土鸡不想吃虫子。
  雷昂:你是改改。


  雷昂眯起眼睛,深吸一口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这个城市的新鲜空气令他无比畅快。姑娘们光洁的腿清越的欢快的一路向前或行走或奔跑或跳跃,一尾尾白色的鳗鱼。


  雷昂开始大声唱一首歌:你坐在我对面/看起来那么端庄/我想我应该也很善良/我打了个哈欠/也就没能压抑住我的欲望/这时候我看见街上的阳光很明亮/刚好这时候你没有什么主张/刚好这时候你还正喜欢幻想/刚好这时候我还有一点主张/我想找个人一起幻想/我说我爱你 你就满足了/你搂着我 我就很安详/你说这城市很脏 我觉得你挺有思想/你说我们的爱情不朽/我看着你 就信了/我躺在我们的床上/床单很白 我看见我们的城市/城市很脏 我想着我们的爱情/它不朽 它上面的灰尘一定会很厚/我明天早晨打算离开/即使你已经扒光了我的衣裳/你早晨起来死在这床上/即使街上的人还很坚强。


  眼前走过一个风姿绰约的女郎,“嘘~~”改改和雷昂不约而同吹了声口哨。“嘿,好兄弟——”改改用力拍了一下雷昂的肩,疯狂大笑。笑声突兀而孤单,象黑暗舞台上只在灯影里跳舞的白皙的双脚,静默没有声音,只有永远也停止不了的舞蹈、舞蹈、舞蹈。雷昂说,改改我想吻你。笑声嘎然而止,空白,默片坏血。雷昂的脸上突然间盛开出柔软怒放的鲜花,洁白纯粹的花瓣,鲜红的血液,潮湿粘稠,流过改改的鼻子、嘴唇、牙齿、舌头。突然改改觉得铺天盖地的忧伤象瓢泼而下的日光,将街道、马路、人群、汽车、房屋裹得严严实实,浇的湿凌水透。而她是在渔网的最底层垂死挣扎的鱼,被掏空内脏,却要是活蹦乱跳摆着尾巴。改改看见马可的眼睛掠过水面的忧伤,和上帝的灵魂一起奔跑。


〖改改陷入一段危险的关系〗





3、马可的担心


  马可总是被改改有些疯狂的念头弄的心烦意乱。改改做梦都想能得到一粒舍利珠。改改说舍利珠上记录着她的灵魂。为此,这个疯狂的女人做过一些发疯的举动:比如把手指放在电暖炉上烤,把脚放进马桶冲洗,凌晨两点在最高层的楼顶对着月亮看用希腊文写的圣经。改改说这样她就能找到一粒叫“兕”的舍利珠。马可无比怜爱得摸着改改的头骨形耳坠说,你是个活在梦想里的吉普寨人。


〖马可的日记〗






4、秃甲主义和秃头主义


  改改突然间觉得有些累了。小蛇在改改身上的某个部位开一个小口,象拉地斯火山喷涌而出,流出铺天盖地的小蛇,沿着血管的河流,达到指尖、发丝、耳垂任何一个角落的终点。改改看见礁石把一具细小瘦弱的骨架遗弃在腹部,泛出白垩纪的灰白和颓色,发出锐利空洞的尖叫。


  和马可的分手令改改重新开始啃自己的手指甲。这是个好营生,雷昂戏谑说,你可以把自己的指甲啃成任何你想要的姿态,可以坚定、妖娆、妩媚、脆弱、无谓、伤害或者自虐。改改坐在丁医生办公室里,指甲屑混合唾液掉在地板上,象一滩被熔的过分的糖浆,毫无尊严的黏附在冷漠的大理石地面上。


  纷纷下坠的甲屑开始寻找自己的位置。他们开始自动分成两队,整整齐齐排列在改改左右脚两侧,排排坐就可以分果果。甲屑们跳跃着往上堆叠,魔术般化合成奇怪的细腿眼睛。他们象中世纪的剑客,弯腰鞠躬,相互致礼。然后开始一场决斗。双眼皮用名叫忧郁的配剑首先击中单眼皮的小腿,单眼皮向后一个跳跃,以无谓抵挡。双眼皮节节逼近,单眼皮步步后退。单眼皮已经退到墙角。


  “改改,你现在闻到什么?”丁医生的声音象迎面呼啸而来的列车打碎改改的耳膜。瞬间细腿眼睛们希里哗啦粉碎成白色碎粒,重新变回浅灰色糖浆象软骨动物趴在地面上。“腥味。”改改不加思索脱口而出。这个戴着圆形镜片的和善老头拥有兰斯.伯顿的睿智眼神。“改改,你的嗅觉妄想症有所缓和,但接下来你会把你的指甲啃秃。”


  改改在回家的路上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黑色毛皮靴呈平行姿势,顶端微微向里斜,马可说这是自闭症患者的明显特征。改改现在很想让她的自闭皮靴长出头发。改改对马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了,我就把我所有的头发都还给你。一粒明亮的头颅在阳光下闪烁着耷拉无神的线条,秃头女改改现在和希望她的皮靴上能长出头发。


  改改希望能来点带劲儿点的东西,摇头丸安非他命什么的。改改在雷昂稀奇古怪的收藏里看到过那玩意儿,咕嘟咕嘟的气泡,一瓶白色透明的液体,处女般纯洁,散发出肉体的迷幻芬芳。雷昂说这只小药瓶他的小情人。马可是不会允许改改这么做的。改改一直认为马可是平庸的毫无想象力的人,每天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去电台上下班,说无聊的话做无聊的事睡无聊的觉。但是那个晚上壹玖酒吧奇妙的空气使马可的脸变的生动起来,某个角度的侧面使马可原本毫无质地的脸象岩石般坚硬和粗糙,象被冲刷的过分的礁石,布满粗砺沟壑。


〖改改的胡思乱想〗






5、庄周迷梦蝴蝶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


  VICKEY说,象个咒语,反反复复。魔法师兰斯.伯顿说,没有人愿意被欺骗,但是愿意被诱惑,改改,你的叫“兕”的舍利珠就在这枚硬币里。一枚毫不起眼的金属镍币,过多的旅程已经使它失去诱惑光泽,显出颓败的颜色。


  改改给马可打电话,女巫找到她的灵魂记录体。马可在电话那头,声音空洞,象床头不停滴落液体的小药瓶,滴答……滴答……滴答……单调、冷漠。改改很想象往常一样大喊:菠萝菠萝菠萝,快来看吉普寨人的舍利珠。小药瓶的液体似乎要燃烧起来,一个倾斜的坡度。马可苍白的脸象海生植物,柔软、弹性、脆弱,丢弃在荒漠上,被风干、炙烧、焦烤。改改用力呼吸一口小药瓶里的空气,无力的垂下悬浮的脑袋,一艘搁浅在荒岛上木船,废弃腐朽,上面爬满成群的黑色蚂蚁。


〖改改的一次非现实行程〗
  
  



6、壹玖酒吧


  这是一对年轻的恋人,小周猜测。他们坐在离门最远的角落,低下头前额碰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手拉着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他们表情愉悦神态轻快,秘语在空气间流淌。他们在商量什么,他们在交谈什么?

  “丁——”细微的不易觉察的声音,某种金属坠落,划破空气沉谧,碰撞到发亮的大理石地面。吊灯以隐秘的姿态将光线投掷到黑色地面的某个角落,一只头骨形耳坠躺在光斑中心,反射刺眼的光针。象黑色巨妄的海洋,裸露出颓败的灰色的岛屿,惊声尖叫。
  


〖追寻的最终落幕〗


作者:玫妖嘉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