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


1
在此之前,张墨和他的妻子姗姗还是有说有笑,其情节和程度基本上雷同于任何一对别的恩爱而不失浪漫的年轻夫妻。有些暧昧的,娇嗔的,佯怒的或者煽情的。
在此之前,张墨和姗姗还都一直半依在床上,一同看电视,并且对电视上面每个摇摆的画面品头论足着,一条卡通的色彩艳丽的花被子盖着他们两个人的下半身,张墨坐在姗姗的右边,然后把右胳膊搭在床头上,而姗姗则非常自然舒适的靠在这条她已经认为属于自己的胳膊上。这个时候,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长发的女人在跳舞的情景,那个女人正在一直的旋转,裙摆向四周飘散去,象是一种无声但撕裂般开放出来的植物,张墨的眼睛在触到这个画面的时候亮了一下,水彩样粘稠的光从其中流过,这色彩另人不由联想到了某种孕育秘密的潮湿的土壤。
然而姗姗此时并没有注意这些,她手中的遥控器一刹那把电视屏幕转换成的充斥着一大堆说现代化穿古代衣的人。
而我所说的“此”,就是下来的这个时刻,姗姗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十点整,于是她把电视和灯顺手一关,说睡觉吧。一出溜,钻进了被窝。

张墨还坐在那里呆了一下,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总是另他暂时的神情木然,不知去从。他必须用一点时间适应调整一下。
有时候张墨觉得姗姗的生物钟精确的让他害怕,她几乎每天都是十点准时睡觉,早晨五点起来然后出去晨练,她是那种很典型的早起早睡身体好的人,每天都异常的精力充沛,然而张墨恰恰与之相反,他是一个无可就要的夜猫子,他觉得自己思维的兴奋时期每天晚上十点才刚刚到来,而直到半夜三点以后他才会有疲惫的感觉,下来的那一天,他则必然看不到日出或者清晨。

在和姗姗结婚之前,张墨习惯每天晚上在漫长延绵的黑暗中听音乐,看大堆的盗版盘,抽烟,或者有时写一些东西,他把这些事情搅和在一起,不加分辨的塞进自己的夜晚,并为此感觉充实。不过和姗姗结婚以后,他却不得不把这一切都掏出来,一点都不能私藏,因为姗姗对睡眠质量的要求很高,她不仅要早睡早起,而且在睡觉的过程不要任何声响和光亮的干扰。他曾经为此同姗姗进行过争吵和辩论,然后结果却是姗姗决定要帮他建立良好健康的作息习惯。也就是说,他妥协掉了自己的生活内容。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可以轻易的弃暗投明,所谓本性难易,就算是不能听音乐抽烟看vcd写东西,张墨晚上依然无法和姗姗同步进入睡眠。于是婚后的张墨从原来一个昼伏夜出的另类动物转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失眠症患者。

两年的婚姻生活中,张墨度过了无数个在黑暗中发呆,平躺,最终导致幻想繁殖过剩的夜晚。后来他逐渐接受了幻想这个可以填充夜晚与黑暗的新物质,并且感觉此物形状自由气味随意颜色更是五彩缤纷,比原来那些杂乱委靡之物实在有过只无不如。他从每天十点开始就进入了这个界于理智和梦之间迷幻丰富但是危险的幻觉旅程。每天都可以有无数个故事发生,蔓延,但是在真正的睡眠来临之前湮灭。

虽然张墨挺喜欢这个过程,但是有些时候他还是感到无比的痛惜与遗憾,他遗憾自己与姗姗之间每天都有五个以上小时的时间是完全不接轨的,他每每在夜里借着月光看见躺在身边的女人,呼吸均匀,流畅,表情安逸,他觉得她的睡眠就好象一个精致完整的蛋,完全的无懈可击,他想着此时这个女人其实并不属于自己,因为自己控制不了她此刻的梦,而等到明天早晨,姗姗起床的时候,他也不属于她,因为他正沉浸与她所不知的梦幻里。本来他们是一对夫妻,一对相爱不能离开彼此的人,但是却无法生活在同一种时间里,时多么可悲的事情。张墨认为时间对每个人是不均分配流速不一的,无聊的人的时间总是比繁忙的人缓慢很多。他觉得按理说他和姗姗的时间应该紧紧卯在一起,现在自己的却硬生生的后错了几个小时,导致其他的地方也有些不协调了。


2
张墨的幻想的习惯直到发现了舞舞的时候才逐渐开始隐没,退居后台。而占据前台则是这个一直舞着的女人。

事实上舞舞也许,不,是肯定不叫“舞舞”,这个名字完全是张墨起的,张墨为一个不知名的女人所选取的一个代号。这样当他思考或者回忆,品味的时候,这个女人不会只是一团舞动的影象,她需要一个行而上的符号来支撑她的完整性。

关于舞舞,我们必须从某个黑色的夜晚说起,不过究竟是哪个,谁也不记得了,就是在那个夜晚,,张墨一如既往的睡不着,他觉得一直躺在床上翻覆令他的腰肢疼痛身体躁热,于是他起身,走到了窗户前,打开窗户,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舞舞就是在这个时候以一种优雅迷醉的方式进入了他的世界。

当时,窗外的夜色十分平静,其色彩也并不是我们平时所认为的浓郁的黑色,而是仿佛蒙上一曾沙巾那样的灰色,一切事物,楼房,树木都在这样的色彩中温柔无声的彼此凝视着。在这一片蔓延着的灰色的布围之上,却有一处亮着,犹如镶在夜色中的明亮的钻石。那是对面会楼上一户还亮着灯的人家的窗户,透过窗户,张墨看见有什么正在其中摇摆晃动,于是由于好奇心的驱使,他翻出了家里一个望远镜。

那时这个后来被称做舞舞的女人在望远镜的视野里面一步步的清晰了起来,一方面平息着张墨刚才渴望知道是什么的好奇心,同时又滋生和纵容着另外一种更加强烈的好奇。

张墨把望远镜又调近了一点,但是依然无法清楚那个女人的面容。只是看见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上衣正在房间里面跳舞,她的头发大约到肩膀那么长,披散着,不同于一般的舞蹈演员会把头束起来,她的身材比较消瘦,胸部很平坦,不过整体线条还是很流畅的。在她的身后,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在镜子里面,有一个相同的女人在和她跳着相同的舞蹈。张墨听不到陪伴这个女人在跳舞的音乐,但是他可以非常清晰的看到她舞蹈的每个动作,她步伐轻盈,犹如行在云端,她腰肢柔软,似乎是垂柳沐风,当她跳跃的时候,她的头发便向身后慢动作似的飘去,这情景令张墨感到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在舒张。那些动作把一个个声波无法传递的音符转化成了以视觉为载体,于是张墨感到他所看到的每一次舒展每一个跳跃都准确无误的从他的眼睛滑行到他的心脏,并且在那里,演变成了一首不可言说的奇妙的乐曲。

张墨此时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情感泉水般汩汩的涌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无法把目光从这个女人身上移开,好像在她旋转的身体的周围有一个巨大的磁场,已经将他牢牢的吸卷了进去。这个时候他决定这个女人的名字应该叫做舞舞,虽然张墨看不见她的脸,但是他认定他应当有一张白皙的清瘦颧骨略微突出的面孔,素面,唇淡薄。这个形象在张墨的心里好像事实一样根深蒂固起来。

3

之后,张墨每天晚上都一直爬在窗口用望远镜等待舞舞的出现,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何会选择在每个深深的夜晚独自舞蹈,他认为她的舞蹈技术已经足够好,按理说应该是某个舞蹈团的成员,每天忙着在大大的排练房排练节目才是。不过这个问题他不愿意深究,每当女人的身影出现的时候,他的大脑里就不再有别的事实,只有一首未名的歌,一直的流。

这样地日子持续了很久,每天的12点,张墨准时开始在自己的窗口欣赏一场只为他一个人上演的绝妙舞蹈。一直到三点,他会回到床上拥抱自己的女人,直到第二天的中午起床。每天的10点,张墨的女人珊珊都准时上床关灯睡觉,然后在半夜三点才得到自己男人的拥抱,并在两个小时之后起床,出去晨练。另外,在这个事件中第三者舞舞,我们只知道每天夜里12点到3点之间的时间她是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面跳舞,其余时间的作息情况不可考。

有时张墨在欣赏舞蹈时候会突然转过头看一眼正在床上沉睡的珊珊,她的脸色温和,或许还带着微笑,张墨不知道她梦见的是什么,有时他有些妒忌可以分享珊珊的梦的某个家伙,但是珊珊的平静的睡态也表明她并不知道在自己房间的窗口发生的关于自己丈夫的事情。当张墨想到这个的时候,他有一些愧疚和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算不算是对妻子的不忠,毕竟在本应两人相拥而眠的美好时刻却痴痴守望另一个女人的身影必然会令另一方受到严重的伤害,但是张墨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看舞舞,而且他也不能否认自己内心萌发的对这个女人莫可名状的情感。她填充了他大段的空白的时间,并用自己的舞蹈滋润他的夜色,有时他甚至一厢情愿的觉得舞舞其实知道有某个人正在窥探她的舞蹈,于是她的舞蹈也就是专门跳给这个人的了。

张墨不知道假如有一天,珊珊突然半夜起来,发现了这一切会有什么举动,他由于非常害怕这样的情况而使劲避免这个想法的出现,但是当他看舞舞的时候,珊珊的每一个细微的翻身或者咳嗽,都令他一阵惊惶。甚至有时他想对珊珊说明一切,他想珊珊原谅他,并想出更好的办法帮助他早睡早起,以使他离开这个古怪的梦境。然而他始终没有这个勇气。

4

直到有一天,张墨遇到了长嘴的老太太付大妈,这老太太正买菜回来,路上看见了张墨,张墨有礼貌的问了句,付大妈好啊,买菜去了。付老太答应了一声以后又主动凑到了他跟前说:“小墨子阿,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跟你说说的好……”
“说吧,大妈。”张墨点点头。
“小墨阿,你最近和珊珊感情怎么样阿?唉,你说我这么老了,还打听人家小两口的感情做什么,不过有个事情我总是觉得蹊跷……”
“什么事情阿,大妈您有什么就尽管说吧。”
“是这样的,你看我这不是老了吗,每天早晨起的就早,出来打打太极,锻炼一下身体,每天早晨我都看见你们家珊珊也出来跑步阿什么的……”
“是阿,她习惯好,爱早起,可是我就不行了,睡懒觉。”张墨不好意思笑了笑。
“可是呀,她早起是个好事,不过我每天都看见她和一个男人一起跑步阿。”
“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傻孩子,这事情能让你知道吗?那男的看上去不像个正经人,留着披肩头发,你说一个男孩子家,长头发有什么好的。而且他还那么瘦骨嶙峋的,走起路来妖里妖气的,珊珊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大妈您确定那是个男人?”
“确定阿, 这事情敢胡说吗?开始我也以为是个姑娘,后来我专门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真的是个男人,而且我还帮你打听了呢,是你家对面楼上7楼的,本来是某个艺术团的男演员,偏偏不爱跳男生角色,就喜欢跳姑娘家的那种,后来更不务正业了,干脆离开了艺术团,一个人窝在家里,白天不见出来,单单夜里叮叮咚咚,弄的楼下的人都睡不好。”付老太神秘而愤怒的说了一同,似乎这个事情和自己有多大关系似的。
“对面7楼?跳舞的?”张墨神情恍惚的重复着付老太的这些字眼,眼里的光一下子变得粘稠起来,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向着自己家走去。

5

这一天晚上张墨躺在床上,没有起来去看舞舞,也没有睡着,就是那么一直躺着。
第二天早晨五点,珊珊照例早起了,梳洗了一下出门去,张墨便一直偷偷的跟在她的身后,他注意到珊珊走的时候画了一些淡妆。
随后他看见珊珊一直小跑到了小区外面的花坛那里,果然有个人正在那里等着,那是一个长头发的人,身材清瘦,并不是很高,头发黑而且直,这个身影一下子把张墨推向了一个古怪荒诞的境界,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面还想有个马达似的在嗡嗡的响。以至于珊珊叫那人了一声什么他也没有听清楚,只是看到那个人转过身子,只见一张脸:白皙的清瘦颧骨略微突出,素面,唇淡薄,这样的脸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过于精致了一点,但是这并不妨碍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人联想到美男子这个词语。
张墨呆了一下,没说什么,一个人回家去了。

6

这一天,张墨把自己家里的挂表拨快了5个小时,也就是说,当实际时间是晚上10点的时候,挂表上现实的是夜里三点了。

然后他对珊珊说,他决心更改自己的作息时间,从此以后他将按照挂表上的时间依然在半夜3点(其实是晚上10点)睡觉,而珊珊则依照现实的时间在晚上10点睡觉,这样他们两个的时间就可以重合了。张墨还说要每天早晨起来陪珊珊跑步锻炼,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

张墨看到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珊珊的脸上露出了一些难色,不过只是那么倏然的一下,很快,珊珊就把它隐藏到了自己的涂在脸上的粉底液底下面,她露出愉快的表情说:“好啊。”也许在那时,她根本不相信张墨的作息时间真的可以改变。

然而奇怪的就是,张墨的这个怪招真的奏效了,从此以后,他果然每天早起早睡,还陪珊珊一起锻炼,而那个望远镜,再也没有人拿出来用过。

作者:王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