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哲学4

hruler03.jpg (1927 字节)



  暗室里的安全灯把一切物品都蒙上了一层微弱的红光,他好像坐在了一条巨
大的血管里,坐在了自己的内心深处,能听到体内红色潮汐的节律。

  胶卷已经冲洗出来了。但沙海宁还不想开灯,他想在黑暗中再坐一会儿。大
学里很难有孤独的地方,住在寝室里就被剥夺了孤独的权利。他们不是出于自愿
而是被迫生活在一起,虽然这样的被迫是完成学业必须付出的代价。孤独有时是
很惬意的,特别是在被剥夺了孤独的权利的时候。陈思翔把孤独说得那样可怕,
好像人类就是为了不停地克服孤独感才形成了社会,才有了人类历史,沙海宁却
不这样想。他觉得人要是没有孤独的能力那才可悲,那就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
孩子。只有成年人才有孤独的能力,能够孤独是成年的标志。孤独感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有了孤独的需要却没有孤独的能力。他想起了一句歌词,"孤独就是力
量",这是他在浩如烟海的流行歌曲中喜欢的为数不多的几句中的一句。

  暗室里禁止抽烟,但沙海宁已经和这里的工作人员混得很熟,不用在乎他们
的反应,就点上了一根。吸烟并没有成为沙海宁的嗜好,他只是偶尔抽一两根,
一盒烟可以抽一个星期。他还没有上瘾,他永远也不会上瘾。他很难对一个事物
保持持久的兴趣。即使是最容易上瘾的麻将,他也不上瘾,总是两圈下来就昏昏
欲睡。本世纪末中国人对这种简单的数学游戏竟然能产生这么大的兴趣,男女老
少齐上阵,全国人民一条心。世界上所有的问题归根到底都是符号问题和数学问
题,老百姓认识不到这一点,但他们还是要被这样的规律支配。沙海宁本来适合
学理科,他的逻辑思维能力在打麻将时得到了充分的表现,他能从每张打出的牌
中获得信息,进行比较精密而又非常迅速的逻辑推理,判断出其它三家手中的麻
将牌。他经常是一家赢了三家的钱,有他在桌上别人都心惊胆寒,后来打麻将都
躲着他。好在他本人很快就对这种数学游戏失去了兴趣,主动洗手不干了。他不
愿意从事这种单调机械的逻辑推理,在熟悉了一个事物后就不会再爱它了。他继
续活着的理由可能只是永不满足的好奇心。跳舞也是如此,学会了跳舞之后他就
很少跳了,以至越来越生疏,现在已经不敢进舞厅了。跳舞真是太机械太刻板了,
老是那么三步、四步,有人竟然永远走得津津有味,在他是无法理解的。他之所
以选择学中文,也并不是对文学有多大的兴趣,只是觉得中文系在大学里是最轻
松的,可以整天无所事事,用不着为某个和自己无关,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打交道
的符号问题大伤脑筋。既然社会看中的只是一纸文凭,也很少有人将来毕业后能
从事自己所学的专业,又何必记住那些永远也用不上的知识呢?

  就像现在这样,坐在黑暗中胡思乱想,也许才对他真正有意义。他吸烟也只
是为了思考问题。但他似乎又没有什么问题好思考。找不到问题,这是当代青年
最大的困惑。真正的烦恼是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真正的困惑是没有什么值得困惑
。卡夫卡在《美国》中写道,卡尔.罗斯曼进入了一座楼,里面有数不清的门和
永无止境的楼梯,永远也走不出去。楼梯和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永远也走不出
去。因为楼梯和门就是帮助人走出去的,但它们无限地多,使人在永无止境的期
望中不知不觉地在绝望里兜圈子。其实走出去又能看到什么呢?谁也不知道。但
走不出去就成了痛苦。沙海宁想,他还不是《城堡》中的约瑟夫.K,K还有一
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城堡,对他来说连城堡也还没有出现。他是卡尔.罗斯曼,
他也是处在卡尔.罗斯曼的年龄。永远走不完的楼梯,永远开不完的门。

  他在黑暗中呆了足够长的时间,直到袅袅升腾的烟柱完全消失,整个暗室都
弥漫着芬芳的烟味儿。他打开灯,把胶卷拿到上光机上烤干。他仔细端详起照片


  她的脸占据着照片的中心位置,额头上起了几条……不知是青筋还是皱纹,
在黑白照片上无法看清。也许是青筋皱纹兼而有之。沉浸在本能的欲望里血液自
然会燃烧起来,隆起一两条青筋不足为奇。在前一秒钟她的眼睛还是紧闭着的,
猛然一睁开额头上也应该起几条皱纹呀。皱纹是欲望长期燃烧形成的灰烬。要是
没有闪光灯,无论青筋还是皱纹都不会显现。沙海宁有点佩服自己敢于冒险了,
冒险才能捕捉到这样精彩的细节。那双被性欲撩拨得泪水汪汪的眼睛里,也夹杂
着些许深沉的忧郁,激情的火焰燃烧得太旺,也会引起一场冰冷的小雨。她毕竟
是因为失望才睁开眼睛的。在照片上尤其突出的是她的鼻子,刚好是白、灰层次
的分界线。她的鼻梁刀背一样又长又直,鼻尖略带一点鹰钩,显得很高很瘦,正
是有了这样一个鹰钩鼻子,她看人才总像是藐视。沙海宁以前没有注意她的鼻子,
是因为她的眼睛太慑人心魄了。实际上如果没有鼻子,再迷人的眼睛也无人想看
。盲人有时能显出独特的气质,而没有鼻子的人还有何气质可言?鼻子是整张脸
的焦点,也是这张照片整个画面的焦点,也是她高傲冷漠的性格的焦点。这个高
贵的鹰钩鼻子的鼻尖在照片上竟然是亮晶晶的,原来在"鹰钩"上沁出了一滴排
泄欲望的汗水,刚好被闪光聚焦。下边的嘴巴微微张开,在倒抽凉气,沙海宁记
得就在前一秒钟,她的嘴角还抿得紧紧的,现在却突然张开了。为什么要倒抽一
口凉气呢?--下边的男生一定正在……他的脸"腾"地一下热乎起来,竟觉得
有些害羞,用力甩了一下头,好像要把脑海里冒出来的那最后两个字甩掉。他怎
么又替他们害羞呢?他真是搞不懂自己了。陈思翔昨天说,女人最消魂的时刻是
精液自然泄出的那一刻,难怪她要抽这口气了。她的嘴巴充满了情欲,但她的鼻
子永远保持着高傲和冷漠,而上面的眼睛则在两者之间徘徊,既燃烧着黑暗的火
焰,又迷茫地看着前方……她在为没有得到性高潮而失望?性高潮也像是一个紧
箍咒套在她的头上,当然更套在那个男生头上,它套在我们所有人的头上!

  她的衬衣敞开着,可以看到雪白的胸脯。胸脯怎么会这么雪白呢?印像中她
的皮肤应该是微微发黄的。沙海宁仔细斟酌才想通,是闪光灯在上面镀上了一层
银光,才使她的皮肤白得这样耀眼。在整个做爱的过程中男生的双手一直紧抓着
女生的乳房,搓,揉,捏,按,拉,掐,忙得像杂技场上的两个小丑。画面中却
有一只手已经滑到了腹部,把一个乳房完全暴露出来,另一只手也松开了,即将
滑落。他的确已经一发而不可收拾,要偃旗息鼓了。男生因为平躺在地,身子和
头都没有被摄入镜头,只有两只手在照片上,拍摄的时候沙海宁竟没有想到他,
那一瞬间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女生。那一只暴露出来的乳房鼓得特别厉害,被闪光
灯一漂白,简直就是一只排球。沙海宁此时才注意到她没有戴乳罩,他不记得男
生脱下过乳罩,而记得衬衣扣子一解开她白花花的乳房就跳到了镜头里。住在集
体宿舍里她平时不可能不戴乳罩,一定是在和男生约会之前偷偷摘掉的。她那样
激烈地反对男生的性要求,争吵得那样凶,身子上却"挂空挡",下边还是健美
裤……她的头和胸都高傲地扬着,臀部却微向后撅,腰微往前塌,好像柔弱得抵
挡不住身后吹来的夜风。沙海宁的食指忍不住抚摸起了照片上那白花花的身子,
担心她着凉。他再一次感觉到她的身体发出清醇浓烈的酒香,在情欲高涨的时刻
体内的酒浆将烫得多么熟啊。他想起了一个成语:如胶似漆。这个成语用来形容
< 性交结束时的状态是最合适的,两人的身体正处于胶着状态,被"粘"在一起,
就连她的身上分明也流淌着乳胶一样的汗水。如果按照自然的规律性交导致生育,
两个人的身体就是真正粘在一起了,可惜他们不是。

  沙海宁再仔细端详,好像要看到照片背后的东西。从眼睛到嘴巴、从头部到
胸脯都能看得出来,快感和痛感、销魂与失望正在她的灵与肉里交织在一起,就
好像是两面镜子:一面映照着性交的全过程,另一面则启示着被闪光灯剪断了的
性交之后的表情。沙海宁当初拍摄时根本没有想到,这正是拍摄的最佳时刻。他
是瞎猫碰上了一只死耗子。这是欲望的宣泄达到了极限,正被精液的喷射所陶醉,
但又向性高潮永远不来的失望转移的那一瞬间,唯一的一瞬间。沙海宁庆幸自己
把它永远地留在了胶卷上,使这一瞬间凝固为永恒。

  他得到的是一张艺术珍品。

  捏着照片的手,已经出汗了。

  沙海宁将照片揣进上衣口袋里,走出了暗室,离开了科技中心。走到科技中
心的门口,在黑暗中呆了很长时间的眼睛被阳光刺了一下,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衣
兜里的照片摩擦着乳头,痒酥酥的。男人的乳头竟然也有性的快感,他以前竟不
知道。这时他才意识到那种与生俱来的欲望已经紧紧地抓住了他。他感觉到自己
的步伐变得硬梆梆的,双脚用力地敲打着大地,身体里的每一根肌肉纤维似乎都
在欢乐地震颤,如同林荫道上的每一棵树都在黎明时分发出一声声脆响。但他的
头脑仍然是清醒的,冷静的,仿佛是喜马拉雅山上的冰雪,永远也不会融化。正
是在这样全身发热的时候头脑却冷得像一块冰。身体与头脑有一场持久的较量,
从出生一直到死亡。他在心中不停地暗示自己:永远要是一块冰,冰!做一个男
子汉不一定要多么聪明,但他的头脑要绝对是一块冰!

 他穿行在一排排书架中间,寻找着陈思翔推荐的书。"政治法律"类图书离
门口最近,他顺手取出了一本《刑法学概论》。这是一本非常破旧的书,书角已
经卷得厉害,书页也黄得像是在尿水中浸泡过,一望可知内容肯定平庸枯燥,要
是几天以前他肯定不相信自己这辈子还会看它。但他已经把它拿在了手中,并且
掸了掸封面的灰尘,翻看起来。他很快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强奸妇女罪。强奸妇女罪是指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违背妇女意志,
强行与其性交的行为……"

  胁迫。这对他来说将是一个危险的词!他想做的正是胁迫。

  "……所谓暴力手段,是指对被害人实行人身强制,使其不能抗拒而被奸污
。例如,对被害人殴打、掐脖子、按倒、捆绑等。所谓胁迫手段,是指对被害人
实行精神上的强制,使其不能抗拒的行为。例如,以杀害、伤害相威胁;以揭发
隐私、毁坏名誉相要挟;利用迷信、谣言对妇女进行恐吓;利用教养关系、从属
关系或者职权进行挟制、迫害,逼迫妇女忍辱受奸等……"

  以揭发隐私、毁坏名誉相要挟……在身前身后的两排书架的通道中,面对着
一本本书,他感到面对的好像是一双双法庭观众席上的眼睛。这狭窄的通道使他
联想起托尔斯泰在小说《复活》里描写的监狱的过道,恍惚感觉到身陷囹圄将是
怎样的情景。他在内心里急切地问自己--

  如果真的干了,谁有可能将我送上法庭?谁将成为指证我的证人?

  那对男女──在校园的角落里拍摄的时候,他们没有看到我,况且也不怕他
们知道,那位女生迟早是要知道的,如果下决心去胁迫,就一定要让她知道。他
们作为当事人是无法作证的,证人必须是没有利害关系的第三者。

  那位开照相馆的老同学──那天去的时候,照相馆正是营业高峰,他忙得不
可开交,我只是含含糊糊地说要洗两张照片,他拿过去就洗,洗出来之后只看了
一眼,因为画面实在太差,根本没看清是什么,就递给了我,只说了句"你这又
是什么现代派呀?也太朦胧了,都找不着北了"。两个人聊都没聊,我就告别了
。老同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况且在他的机器上冲洗出来的是两张废弃不用的照
片,并不能用来威胁那个女生,那个女生自然也就不能用它们作为控告我的证据


  科技中心的哥们儿--他们只能证明我今天洗过照片,但不能证明洗的是什
么,况且我每个月至少要去洗一次照片,今天去洗照片一点都不蹊跷,将来我可
以在法庭上随便拿两张以前洗的照片说成是今天洗的,谁也奈何不了我。

  陈思翔──那天我在窗前拍照的时候,他一直在看书,头都没有抬,应该没
有察觉我往照相机里装胶卷,就连那"咔嚓"的两声响,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我经常不装胶卷对着窗外空拍,他已经习惯了,就像听惯了时钟的滴答声就充耳
不闻一样。他更是"斯亦不足畏也矣"。

  但沙海宁心里一阵酸楚,当他想到法律的时候,同学和朋友都成了他的敌人,
所有的人都成了他的敌人,他是如此的孤独。也许这才是陈思翔说的真正可怕的
孤独吧。

  那么问题可能出在哪儿呢?女生如何才能抓住我的把柄呢?

  首先,谁都知道我有长镜头,经常对着窗外,有发现两人做爱的可能,有拍
照的条件。

  其次,我如果采取不慎重的方式去威胁那位女生(比如打匿名电话),将在
威胁的过程中不断产生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并给那位女生以思想准备,有时间去
思考反抗的办法,有机会制造出证据(比如在我打电话的时候录音,在两人接头
的地点事先让那位男生埋伏起来)。只要让她得手一次,一旦她为了报复我而下
决心放弃学业,不惜把自己的丑事公之于众,就有可能把我送进监狱!

  最重要的是,衣兜里的这张照片一定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完事以后要立刻销
毁!这张照片现在是我制服那个女生的法宝,将来却有可能成为送我进监狱的通
行证。

  沙海宁又一次感觉到照片摩擦着乳头,但不再觉得痒,而是凉冰冰的,就像
锋利的刀片,不小心就会将乳头割下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值得为了这个女生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吗?我真的那么在乎性欲吗?我早就认
为自己不会受本能欲望的支配,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要触犯法律。为了满足欲望而
去冒险的人是愚蠢的,那是人的身上长了个动物的脑袋,而为了性欲这样最原始
的欲望去冒险,更是我所不齿的。放弃行动吧,就把它当作艺术照……

  绝不能放弃!一个更强烈的声音愤怒地喊道。

  这绝不仅仅是性欲的问题,这是一个哲学问题。沙海宁想起了那只从黑暗中
爬出来走到寝室中央的老鼠。它走到寝室中央不是为了觅食,只是为了显示自己
的存在。老鼠尚且如此,我这么个大活人却不敢显示自己的存在吗?人家说"胆
小如鼠",我的胆子居然比老鼠还小吗?在黑暗中显示自己的存在,这是老鼠哲
学。那么,通过一个不可告人的冒险行为来显示自己的存在,就是人的哲学。有
些人追求金钱来显示自己的存在,这样的人为人们所不齿,虽然每个人都想得到
金钱,都想满足私欲;有些人追求名誉和地位,也是想显示自己的存在,这样的
人得到人们的赞扬,但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追求到自己期望的名誉和地位,大多数
都是庸庸碌碌一辈子。在沙海宁看来,第二类人比第一类更愚蠢。佛洛伊德说得
好:只有极少数人对英雄人物念念不忘,大多数人都对他们漠不关心。"身后浮
名,不如生前一杯酒",这是中国人最精彩的一句话,是最典型的东方唯物主义
。追求金钱还落得个物质享受,追求虚名到头来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有在
默默无闻中显示自己作为人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值得追求的人生。沙海宁终于得
到了一个显示自己存在的机会,怎么肯轻易放弃呢?一定要把握住。让那个女生
在不明不白中担心一辈子,让她始终思索拍照的人是谁却又找不到答案,就像一
把喀拉克利斯之剑永远悬在她的头顶,那才是对她的真正的犯罪,哲学意义上的
犯罪。让她和我在性爱的盛宴中领略人生最崇高的哲学,这应该是高尚的--不
管别人怎么看,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沙海宁的头脑此时就像急流的漩涡,他在努力说服自己下定决心。他开始思
考下一个问题--

  如果要行动的话,怎样才是最安全的呢?

  应该想一个巧妙的方法接近她,在一个恰当的时机突然拿出照片,不让她事
先知道我是拍摄者,不让她发现我的动机,就在瞬间突然袭击,向她提出要求,
告诉她这个行动的哲学意义,让她明白真理,然后迅速地完成计划,再销毁掉一
切可能带来麻烦的东西,并和这个女生断绝一切来往--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立
于不败之地。

  但他转念又想,也许那女生早已明白这些道理,她和那个体育系男生的性爱,
除了满足性欲以外,不也是在不可告人的情境中显示自己的存在吗?如果她也有
这样的哲学思想,那就简单了。她就会理解我,不会为我的拍照而仇恨我。那是
最好不过的了。

  沙海宁给自己的计划起了个名字:老鼠行动。

  但他还只是制定了战略计划,而没有切实可行的战术方案。第一步就是──
如何接近那位女生呢?

  这间学生阅览室分为两部分,东边是一排一排的书架,西边是一张张宽大的
书桌和类似公园里的那种长椅,每张桌子都可以供六七个学生围坐阅读。学生们
从书架上找到自己想读的书后,就走过去坐到桌边阅读。阅览室的书是不允许借
走的。现在是上午,阅览室的学生不多,除了期末考试的前一个星期,只有到了
晚上学生才能把阅览室里的椅子坐满。

  沙海宁扫了一眼坐在书桌边的同学们,白天泡图书馆的大都是陈思翔那样的
人物,只不过陈思翔从来不在图书馆里阅读,他读书的圣地是他那肮脏的床。沙
海宁偶尔也到图书馆来,面对一排排书架,他既觉得惭愧,又有点冷漠。惭愧的
是自己读的书太少了,看着那一本本蒙着灰尘的书,有的已经好多年没有人翻过,
像一个个"门前冷落车马稀"的老妓女,他心里总有几分失落。但他又想,即使
把这一排排书架上所有的书都读完,真的会对他的人生有所帮助吗?真的能把国
家民族的希望寄托在像陈思翔这样皓首穷经的人身上吗?陈思翔曾经发誓,要把
古今中外的所有哲学都读通,但即使真的都让他读通了,就能振兴中华啦?他恐
怕连自己都振兴不了,他自己也要别人来振兴。陈思翔被称作怪人,但在大学里
像他这样的怪人绝不是一个两个,研究生们好多都是这个德行,就在沙海宁眼前
的这些人中就有许多。看着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连生活的自理能力
都没有,谁把中国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谁就是傻瓜。中国的书呆子不是少了,
而是太多了。

  从陈思翔身上沙海宁看到,中国的知识分子太喜欢把自己埋在书堆里,为自
己构建了一座活的坟墓。他们心理脆弱,不谙世事,是成不了气候的。一个人首
先要学会成为一个社会人,学会保护自己,维持自己的生存,才谈得上改造社会
。中国的知识分子往往不是社会人,而只是读书的动物,不管有多少知识,都无
法变成力量。陈思翔这样的人一旦踏入社会,他的生存问题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
问号,有的大学生参加工作后只为了很小的挫折就自杀了,原因就在这里。

  但沙海宁不是用鄙夷,而是用同情的目光在看着他们,看着他的这些同胞,
这些同学。他真想在图书馆里大喊大叫:

  "先把书放下,先把你们的衣服洗干净,头发弄整齐!"

  他转过身,继续在一排排书架上搜寻,想找到陈思翔推荐的书。书他还是要
读的,他喜欢听陈思翔滔滔不绝地神侃,也是在把他当一本书读。人要学会利用
外脑思维,陈思翔就是他的一个外脑。中国的知识分子在某些朝代某些时候可以
做官,实际上也就是皇帝在把他们当外脑使用。他们自己绝对当不了皇帝。他一
边想一边走着,那本硬壳精装的《海特性学报告》,突然跃入眼帘。"海特"和
"报告"四个字是蓝色的,"性学"两个字是红色的,两片蓝色的海水夹着一团
红色的火焰,这就是性。他抓出来打开书,立刻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这本书记录
的是众多被调查者性感受的第一手资料,美国女人非常坦率地谈出了自己的性感
受。翻了半天翻到了这样的一页--

  

  "我最理想的体位是女上位,慢慢地但却完全地将阴茎插入阴道,并有节奏
地摇动身体,两条大腿并拢,让他抚弄我的乳房……"

  "我喜欢自己在上面,因为我可以更好地控制在该有的部位的摩擦的轻重程
度。我的大腿通常分开,而且我还要进行大量让我觉得舒服的身体运动。"

  "我更喜欢趴着做爱,肚皮贴着肚皮,我在上面,这使我能更为自由地掌握
节奏,能获得比从其他体位的性交中多得多的阴蒂刺激。"

  这正是昨天那一对男女性交的体位!原来这是女人最满意、最主动的体位。
看来女生选择这样的体位并不仅仅是怕弄脏了衣服,而是有更深刻的原因。沙海
宁恍然大悟:一切都是女生精心安排好的,她其实强烈地渴望着性交。她穿上了
健美裤,她摘下了乳罩,她一直等在窗前……她故作反抗只是为了获得最满意的
性交体位,为了不让男生得意忘形。她在处心积虑地追求性高潮,同时又一点也
不让男生察觉到她的强烈欲望。他接着往下看--

  

  "当我在上面的时候,我就有了获得性欲高潮的时机,因为我能够找着达到
性欲高潮的方法,我的伴儿可以等待,在我达到性欲高潮之后他再达到性欲高潮
。"

  "我在上面更喜欢男人别在下面动弹,但是他们总是不注意听你说什么,总
是要动。"

  "……我扭动自己的髋部,有时做上下运动,有时做旋转运动。如果我真的
感到性欲冲动,通常用不了一分钟我就能达到性欲高潮。"

  性高潮!性高潮!沙海宁简直要被这个词窒息了。自从尼采宣布上帝已经死
了,西方人就从宗教阴影里逐渐走出,但很快又走到性高潮的阴影里去了。可以
这么说,性已经成为他们的新宗教,性高潮就是他们的新上帝。他们把撒旦当作
了上帝,把幽灵奉为缪斯!这个幽灵又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在中国成功"软着陆",
影响着中国人的性观念。这位女生就是如此!她非常巧妙地让男生躺下,用最能
达到性高潮的体位做爱,虽然她在嘴上极力否定性高潮,但她的一言一行都反映
出她正是在追求它。但她还是失望了,她越是这样强烈地追求男生就越紧张,能
够持续的时间也就越短。贝克特的成名剧是《等待戈多》,沙海宁觉得这个女生
也在演一出戏,戏名可以叫作"等待性高潮",不仅是她在等待性高潮,世界上
亿万的男女都在等待性高潮,也就是"等待戈多"。沙海宁完全同意了陈思翔的
观点,他自己都觉得惊奇。他还是一个童男子,没有性交体验,而且就在昨天晚
上,也就是十来个钟头前,他还觉得陈思翔的观点荒唐可笑。

43:他发现海特女士是肯定性高潮的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他继续翻看这本书,他发现海特女士是肯定性高潮的。她正是陈思翔所说的
女权主义者,她写书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女人的性权利。没有人敢说女权主义者的
坏话,因为女人已经被男人压在身下几千年,实在也应该争取自己的权利了。但
这并不意味着她们要求的权利都是合理的。她们可以选择自己在上面的体位性交,
尝试着把男人压在身下,但她们却提出了并不符合生理规律的性高潮,强迫男人
牺牲自己的性感受来迎合她们,这是合理的吗?……沙海宁忽然觉得两腿发酸,
这才想起他已经站着看了相当长的时间,两百多页已经翻过去了。他拿着书走出
两排书架间的通道,要走到西边的长桌旁坐着读。不管作者的观点如何,《海特
性学报告》在客观上恰恰证明了性高潮很难在性交中获得,大多数女人都在长年
伪装达到性高潮,性高潮并不是性交的自然结果,而是被歪曲了的阴蒂刺激。他
要仔细读一读。一边走一边扫视着全场,忽然又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眼镜儿"!

  那个女生寝室里最丑的女生,那位戴眼镜的干瘦女生。就是她。没错,就是
她。她正在专心致致地读着一本书,这次她没戴耳机。

  那天晚上这个女生只是在镜头里扫了一下,但她的特征太明显,依然给沙海
宁留下了深刻的印像。最明显的特征还是那条马尾辫,总是散乱地披在肩上,成
一个等腰三角形。黑色玳瑁边的眼镜,已经滑到了鼻尖,低头看着书就显得更沉
重,就连鼻子两边颧骨上的那两堆星星点点的雀斑,好像也在承受着压力。她看
得真是专注,小嘴巴使劲努着,下唇撅出来就像是一片花瓣,两个嘴角延伸出一
个"八"字,把两腮尽力往下扯。她脸上本来就没有肉,这一下颧骨显得更高,
额头显得更凸了。她的颧骨和那位女生的颧骨都很高,脸也都很长,但那一位沉
思时就显得好看,而她就显得难看。那一位的线条很柔和,过渡很自然,像是工
笔细描;而这位则像是人为地捏和在一起,又像是用排笔胡乱刷出来的。那一位
显得高傲,这一位则显得古怪。她太干瘦了,皮直接贴在骨头上,怎么会好看呢?
她眼睛和眉毛的距离似乎太宽,特别是两撇眉毛太浓,没有一点波棱,就像两条
长满黑毛的虫子卧在那里。可能她老皱着眉看书,结果就看成了这样。

  她还穿着几天前在长镜头里看到的那一身,白衬衫外面套着背带裤,胸前有
一个大口袋。因为她看书时头低得很厉害,沙海宁能看到那口袋里有几张卡片,
估计上面记的是英语单词。这套衣服还是整洁如新,同几天前一样。难道她有两
套同样的衣服轮换着穿?还是她衣服换得特别勤,几天里就换回去了?反正她不
可能连着穿了几天而又保持得这样干净,简直干净得有些过分,好像连灰尘都躲
避着它,不愿意落上去。她脸上不施脂粉,但是很白净,连手都很白净,她的确
是一个不爱打扮但很讲究整洁的人。尽管白净,但她的皮肤没有油脂和水分,干
得像布。不过她看书时很认真很专注的神情,还是使沙海宁产生了好感。她扑在
了书上,不仅仅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更像一只未长羽毛的雏鸟,看见鸟妈妈
叼着虫子回巢,就"啾啾"鸣叫着张开了嫩黄的嘴巴,鸟嗉在颤抖着……

  再往前走就会引起女生的注意了。沙海宁就找了个空位子坐下。在体育场里
他意外地发现了那个妇联主任,在图书馆里又意外地发现了这个小眼镜儿,这都
是偶然现像。必然是由偶然引起的,这两个偶然将产生什么样的必然呢?是不是
上帝以此在暗示他勇敢地行动下去,完成他的计划?沙海宁这么有兴趣看她,是
因为她和那位女生同住在一个屋顶下,他想在她身上找到一点和那位女生的联系
。但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书,想到一男一女在床上做爱尚且彼此陌生,在一
个屋顶下又能怎么样呢?现代社会天天见面的人并不比两个陌生人有更多的联系,
空间距离的缩短反而使心理距离延长了。人的个性越发展,人的相互理解就越少,
人也就越孤独。这个女生不是一面反光镜,从她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和那个女生
的相似之处。那个女生呼出的二氧化碳,可能被她偶尔吸进去过,但灵魂、气质
和思想,她却不会吸收一点一滴。沙海宁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书,
那赤裸裸的性独白,初看时犹如磁石一样吸引人,看久了就令人厌倦。合上书,
他想他该走了。

  他把书放回到书架上,又寻找那本有《裸体男人和老鼠》的画册,但没找到
。陈思翔是说在哪个角落?他想不起来了。他决定放弃,往外走的时候又不由自
主地扫视着阅读的人群,瞥了一眼那个戴眼镜儿的女生,一个念头突然像小火星
被风吹出了一闪光亮--

  为什么不可以利用她打入那个女生寝室,去接近那位女生呢?

  不!马上又有一个声音想否定前面那个声音--

  不能这样利用别人,不能利用别人的感情,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本本
分分的只知道死啃书本的小女孩。

  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又停住了,第一个声音又在说--

  为什么不可以呢?

  为什么不可以呢?难道你还想做一个正人君子吗?你的"老鼠行动"的前提
就是你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你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永远也不会是。从你拿起长镜
头往女生寝室张望的那一天起你就不是,从你不想做一个傻瓜的那一天起你就不
是,为什么你现在又突然想做一个正人君子呢?

  第二个声音在反驳--

  不做正人君子并不意味着什么事都能干。即使是流氓也有流氓的道德,道德
对每一个人都是必需的,对每一个时代都是必需的。

  第一个声音马上质问--

  每个时代每个人的道德都一样吗?道德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在发展,也就是说,
这个时代认为道德的事换个时代可能就不道德,这个时代认为不道德的事换个时
代可能就很道德。现在被认为不道德的事将来可能符合道德,现在被认为道德的
事将来未必道德。血亲通婚在原始部落是道德的,殉夫在封建社会也是道德的,
现在还道德吗?自由恋爱在封建社会不道德,改嫁在封建社会也不道德,现在还
是吗?而道德在种族、民族、地域、信仰、风俗习惯上的差异,就更不用说了。
简直可以说每一个人的道德标准都不一样,而你应该有比较先进的道德标准。你
应该做一个时代的先行者,应该做那些将来非常道德而现在还不被理解的事情,
而不是只能做现在被认为很道德却已经腐朽落后的事情。你应该是优秀的,应该
更有远见,而不该是平庸之辈。

  第二个声音又反驳--

  但不管哪个时代伤害别人的感情总是不道德的,玩弄别人的感情总是不道德
的,欺骗别人的感情总是不道德的,利用别人的感情总是不道德的。

  第一个声音又辩解--

  难道把这个小女孩从死书本里解放出来,是不道德的吗?难道让她了解到人
并非都很善良,善良的人也不是在任何时候任何处境中都善良,是不道德的吗?
难道让她知道不能轻信别人,是不道德的吗?难道让她受一点挫折变得不再那么
脆弱,是不道德的吗?

  第一个声音战胜了第二个声音,沙海宁往回走,在女生身边的一个空位上坐
下了。

  他立刻引起了那位女生的注意,她扭头看了他一眼,变得惶惶不安。那爬满
雀斑的小鼻子抽动了一下,她扶了扶眼镜,不知所措,在此之前也许从没有男生
对她感兴趣,她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他没有拿书,因此坐在那里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是别有用心的。

  沙海宁把手表从手腕上摘下来,装进口袋里,这一切全在女生的眼皮底下,
然后他凑上去问女生:

  "请问现在几点啦?"

  "十点一刻。"

  她看了沙海宁一眼就触电般地低头去看表,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回答时吐出
的每一个字都在发颤,回答后她的头低得更厉害,鼻尖几乎碰到了书,脸红得如
同涂上了猪血,好像她现在是赤身裸体地坐在大庭广众之中。沙海宁暗暗好笑:
我又不是钟楼怪人,你怎么看都不敢看我?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女生的臀部几次离开椅子,想起身走掉,但又重新落
下。她肯定感到了威胁,但不知在犹豫什么。她装模作样地还在看书,但有一次
眼珠转到了眼角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一直盯着她,又急忙闭上眼睛,鼻子也
惴惴不安地抽搐一下。她的胸脯抵住桌子,两个肩膀很不自然地夹紧。

  老这么沉默也不是办法,沙海宁感觉到胸膛渐渐发硬,心跳都停止了,他把
上半身凑近那个女生,嘴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用几乎不颤动声带的低沉声音问
道:

  "你看的是什么书?"

  那女生霍地起身,合上书就往门外走。

  沙海宁急忙起身紧跟着她。他看着她的背影,步伐坚定而迅速,干瘦的腿像
鸵鸟一样有力。背带裤里的两半臀部塌陷进去,一点都甩不出来。她的上半身没
有一点摇晃,腰和背没有明显的界线。只有马尾辫真像是在马屁股后面一样乱甩
乱晃。几个月之后他们分手时,沙海宁最后看到的也是这样的背影,只是那时他
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出了图书馆,他小跑着赶上去。女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愤怒地回过头来,
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盯住他,脸上的雀斑憋得通红。沙海宁停下脚步。她瞪了他
几秒,又扭头前进,沙海宁又跟上去。她重新转过身,不得不说话了:

  "你想干什么?"

  "我问你看的是什么书。"沙海宁说着摊开了双手,示意她冷静一点。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你到底想干什么?"声音高亢尖利,就像她少肉的骨
头。

  "你认为你的行为很有礼貌吗?我问你看的是什么书,你起身就走,还气呼
呼地问我想干什么,你说我能干什么?"沙海宁满脸堆笑,眨着眼睛,还歪了歪
头,尽量做得像刘德华的表情。但他心里觉得自己此时的形像一定很丑,他不擅
长表演,但必须表演,如果真的能挂上她,还要长期表演下去。

  那女生一愣,把心头的一口恶气吐了出去,又气哼哼地问:

  "你凭什么问我看什么书,你管我看什么书呢?你手上明明戴着表,却故意
把表藏起来,再来问我,你以为我没看见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沙海宁的笑脸一直保持着,只觉得面部神经有些麻痹,强忍着笑真是痛苦。
但现在千万不能卸妆呀。人在笑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善良,他就是不能让女生觉得
他心怀歹意,而要让她觉得他是善良的,是痴情的,是可以信赖的。

  "我已经注意你好久了,你每天都到图书馆来,我今天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主
动找你说话的,如果我不在你的面前把表摘下来再问你,你一定还不会注意我。"

  那女生一直气喘吁吁的,现在才平静下来。她仔细地凝视沙海宁,又轻轻摇
了摇头。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她的声调已经变得柔和了。

  "你一直没有注意我,虽然我早就走近过你,坐在你旁边,但你总是视而不
见。"

  "是吗?"她的眼神变得很疑惑,说明她有点相信了。少女是容易轻信的。

  "你刚才为什么站起来就走?"沙海宁机智地把话岔开,只要能和她对上话,
他坚信自己就能征服她。

  "图书馆不让说话,我怎么回答你?"

  "那你现在可以回答了吧?"

  女生低下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上齿咬着下唇。沙海宁平静地注视着她
。终于,她把书递过来,是英文版的《简.爱》。

  "你怎么把书带出来了?"

  "是我从寝室里带来的,寝室里太吵了,老是叽叽喳喳的。"

  "现在可以和你说话了吧?"

  女生侧过脸,不看沙海宁。但沙海宁知道,他的第一个战役成功了。

  "请问你的芳名。"

  "余淑华。"她说完又抿紧了嘴巴,好像有点后悔。

  "喜欢文学吗?"

  "谈不上喜欢,我是想通过阅读它提高一下英文水平。"

  "你是哪个系的?"

  "干什么?"余淑华白了他一眼,重新侧过脸去,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
笑影。

  "不想告诉我?"

  "不想。"她已经报上了名字,却不肯报上地址,所有的处女们都有此爱好


  "我一定会查到的。"

  "那你就慢慢查吧。"她微笑得比较明显了,就像树上的小芽苞终于吐出了
嫩叶。

  "如果我查到了,去你们寝室的时候,你不会不认识我吧?再把我哄出来,
我可就白辛苦了。"

  "If you go there,you will be welcome."余淑华说完甩了甩马尾辫,
撇下沙海宁,头也不回地走了。

  同两分钟前相比,她的腰有点扭了,臀部还是甩不出来,但在往外泻。特别
是她的马尾辫第一次让沙海宁顺眼了,千丝万缕都在温柔地抚摸着肩膀。她明显
增加了身体的横向摆动,整个背影好像都在对他微笑。她也只有背影还能欣赏。

  不用去查,他已经用长镜头千百次地观察过那个寝室。但他还是要等上两天,
这样才显得找到那个寝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过他想到一件事,要提前到那栋
楼的管理室去看看住宿表,他想早一点知道寝室里其他三位女生的名字,猜一猜
"那个"女生叫什么。

44:手稿不见了,
45:他想把生殖器能挺多高就挺多高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期待中的小老鼠还没有出现,沙海宁揉了揉眼睛,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准备
睡觉了。本来他想手淫的,但今晚有点奇怪--熄灯已经半小时了,竟然没有听
到秦家驹的鼾声。这学期他还是头一次失眠,真是太难得了。沙海宁手淫不大怕
陈思翔听见,秦家驹就不一样了,曾经有好几次陈思翔手淫时晃动双架床"咯吱
咯吱"地响,把秦家驹晃醒了,被他爬上去当场捉奸,半夜里大叫大嚷起来,连
隔壁寝室的同学都知道了。不听到秦家驹的鼾声,沙海宁是不敢冒险的。但今晚
不手淫似乎就睡不着觉,阴茎就像长了牛皮癣一样奇痒难禁。

  陈思翔今晚说的话又引起了沙海宁的深思,他一边按摩着睾丸,一边想到要
好好读一读《韩非子》。不知道《韩非子》里面有没有对性的阐述,多半是不会
有,法家关心的只是政治,而政治总是回避性爱的。性爱也是只能做不能说,就
像法家一样。而性爱在人的精神生活中也是居于核心地位。他现在捏在手中的生
殖器,是性爱的工具,也是处于人体的中心位置(如果给人体加一个方框,生殖
器正处于这个方框的对角线的交点上),同样被包裹起来不能见阳光。法家是只
能做不能说,儒家是只能说不能做,只有道家又能做又能说。对呀,道家不是有
一门学问叫"房中术"嘛?它真是替人想得太周到了,连性爱都想到了。做老百
姓还是多研究一点道家好,还是有一点阿Q精神好。阿Q不是想女人吗?但阿Q
不懂法家,如果他懂一点法家,说不定就能够把女人搞到手,说不定还能够参加
革命,当上官。老鼠行动就是用法家的哲学思想来练道家的功夫……阴茎渐渐硬
了起来。快感开始在小肚子上萌芽,他强忍着不去搓弄阴茎,但肚皮上就像有无
数根细针轻轻扎着,让他无法自制。他的眼前闪现出了那对男女在竹林里做爱的
镜头,手淫时他的眼前总要出现画面。那张照片……女生的那双眼睛……她要是
骑在我身上……快感开始在全身蔓延流淌,急速上升,像一个蚂蚁窝里爬出了千
万只蚂蚁,向胸膛和四肢扩散。大腿内侧和会阴部位都火烧火撩,阴茎坚硬如铁,
他使劲地上下搓动。忽悠一下胸中的一切好像都上了天,忽悠一下它们又全都入
了地……我要用男人的方式做爱,骑在她身上……性高潮……我会让她达到性高
潮,管它合理不合理……明天就到那边去……快感已经在全身荡漾,脚心手心都
有汗液沁出,两条腿的肌肉绷紧了。肚子里有一条欲望之蛇在蠕动着,他想扭动
身体,他想把臀部抬起来,他想把生殖器能挺多高就挺多高,就像把它放在了上
帝的祭坛上。但他不敢,他怕床"咯吱"响起来让秦家驹听见,出他的洋相。秦
家驹怎么还不打鼾呀?越是不动就越是想动,脚趾抠着床单,闲着的那只手抠着
胸脯,划出一道道血痕,快感因为被禁锢而更加高涨……快点出来算了……但就
是出不来……他真受不了了,扭过头来看秦家驹的床上有没有动静,忽然发现了
已经跑到寝室中央的小老鼠。

  月光透过窗框落到地板上,被切割成了几块平行四边形。小老鼠就在一块平
行四边形里蹲着,胡须一耸一耸的,小绿豆眼对着沙海宁,一点都不害怕。这家
伙非要趁他闭着眼睛手淫的时候才跑到寝室中央,真是要默默无闻地显示自己的
存在呀,连他这样的老朋友都信不过了。沙海宁一下兴奋了十倍,也不管什么秦
家驹不秦家驹了,将屁股抬得高高的,身体就像一座拱桥。"咯吱咯吱"的声音
没有引起小老鼠的惊慌,它连尾巴都没有动一下。这家伙胆子也够大的……啊……
啊……啊……火流的喷射。手指继续搓揉使喷射延长几下,每一下都是销魂的。
汗珠又变成了拖着尾巴的刺痒的毛毛虫,爬满了全身。他的头沉重地压在了枕头
上,不待喘息平静又急忙探出来看小老鼠。

  忽然听到"咯吱"一声,秦家驹从床上坐起来了。沙海宁吃了一惊,随即又
看到他的眼睛并未睁开,只是搭下双腿晃动着脚找拖鞋,才放下心来。他大概想
出去小便。但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寝室中央的小老鼠,坐在床上不起身了。如果没
有那块平行四边形的月光地带,他可能就不会发现小老鼠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
小老鼠,轻轻地用脚捞起拖鞋,拿在了手上。

  小老鼠还是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发现坐起来这么一个大活人。它到底是胆子
大还是反应迟钝呀?沙海宁为它担心了。秦家驹的心可是够狠的,不过这也不能
怪他,即使是吃斋念佛的老太太也不会放过老鼠的,人对老鼠的仇恨超过了人与
人之间的仇恨,何况他还被这只老鼠舔过饭碗。

  秦家驹突然将拖鞋掷出,砸向小老鼠,没有砸到老鼠而是砸在了地板上。小
老鼠转了个身,缩起了头和四肢,但还是呆在原地。它好像一点都不怕人,有个
成语叫"胆小如鼠",对它竟然不适用?

  秦家驹抓起另一只拖鞋又扔过去,依然没有打着老鼠。这一次扔得重,拖鞋
擦在地板上像撕碎纸似的。小老鼠仍是岿然不动。

  秦家驹又抓起一只球鞋扔过去,这次扔得比较准,但小老鼠一闪身就躲开了
。这次动静比较大,陈思翔在上铺哼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小老鼠躲开之后又不
动了,两只绿豆眼直楞楞地盯着秦家驹,耸动着胡须,摇曳着尾巴,好像很悠闲


  秦家驹恼羞成怒,他连一只老鼠都吓不走,如何能够战胜体育系?他抓起一
只哑铃使尽全力投掷过去,"咚"的一声巨响,简直把地板砸了一个坑。陈思翔
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小老鼠箭一般地向秦家驹的床底下冲去,它总是从这张床底下爬出来,现在
也要原路返回。

  秦家驹一看它向自己冲来,立刻站起身来用脚去踩,也顾不得脚上没穿鞋。
也是歪打正着,没看准反而有了时间差,他的右脚竟踩住了小老鼠的尾巴。

  说时迟那时快,小老鼠回头就咬,只听见秦家驹"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到
床上,把右脚抱在了怀里。

  这时听见隔壁有人骂了起来:

  "他妈的半夜三更发什么神经?"

  "是哪个傻x干的,还让不让人睡觉?"楼底下的叫骂声也通过窗口传了进
来。

  他们都是被哑铃的那一声巨响惊醒的。小老鼠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沙海宁
心里乐开了花,小老鼠竟然把秦家驹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教训了一下,真够可以
的。这真是一只不平凡的老鼠,它敢于冒险,也善于冒险,它是老鼠里的精英。

  秦家驹把脚丫子抱在怀里,手指紧紧掐住大脚趾,头垂到胸前,似乎要好好
闻一闻脚丫的味道。他的眉头皱得很紧,看来疼得很厉害。陈思翔从上铺下来,
一把拉开书桌的抽屉说:

  "我这儿有紫药水,赶快抹上一点。"

  他拿出小瓶拧开瓶盖儿,走过来就要给秦家驹抹。秦家驹几小时前差点要揍
他,他还是对秦家驹这样好。秦家驹也没有拒绝让他抹,嘴上却说:

  "紫药水属于已经淘汰的药了,腐蚀性挺强的。"

  "抹上点再说吧,这么晚了到哪里去弄好药?"陈思翔左手抓住他的脚趾,
右手把药抹上去,又说,"你半夜三更招惹它干吗?"

  "他妈的,我要出去小便,它就在那儿堵着,不把它赶走怎么去呀?我也没
想打死它,可也不能绕着它走吧,我还得给它让道?现在的耗子都成了精,打都
打不走。哎哟,你轻一点,还挺疼的。要是影响后天比赛就坏了。"秦家驹叹道


  "真说不准,老鼠的牙齿挺毒的,说不定会肿起来。"

  "没事儿,"沙海宁插话了,"上场前到校医院打一针封闭。"

  "他妈的,以后要是给我抓住了,就把它碎尸万段!"秦家驹恶狠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