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贩之午夜狂奔



王小贩的家乡,有一种很好吃的东西叫“枣泥麻饼”,这种饼很薄,选用上等的枣泥和芝麻,甜得能把人晕死过去,这种饼的名字读得快了就变成“操你妈逼”,所以经常有年轻的营业员和外地顾客打架,有时候是顾客操了营业员,有时候是营业员操了顾客,大家都很不服气,好端端地做买卖却被人羞辱,这就像当今好端端上网却被人砸了板砖。当然,枣泥麻饼是一件很庸俗的事情,庸俗到只适合在饭桌上讲。


想当年,王小贩还是一条好汉的时候,穿着保安制服被派出所抓了壮丁。当时的联防队,很缺人手,全国的有为青年都争做新长征突击手和三八红旗手,全国的无为青年都在贩香烟打麻将泡舞厅里的小阿姨,这些人都被排除在壮丁以外了,剩下像王小贩这样的人,属于国家的寄生虫,做栋梁是不行的,做个烧火棍勉强凑合。王小贩年轻的时候,是粮仓里的一只耗子,因为耗子太多,灭起来麻烦,管粮仓的人想象力丰富,把他训练成会看门的耗子,并且象征性地用个皮项圈栓起来,还让他学警犬叫,他也学了几声,后来他们说阉过的京吧都叫得比他好听,就勒令他不许叫。王小贩悉数从命。


去联防队之前,王小贩是很兴奋的,他听说过联防队的厉害,假如你有虐恋倾向,那里是再好不过的去处。当时王小贩有受虐倾向,自己也觉得到这个大环境去锻炼锻炼,体验生活,很有必要。王小贩穿着厂里的保安制服去看一个长辈,意思是献宝。这个长辈从小就看王小贩不顺眼,认为这小子一辈子也不可能做车间主任,还真让他说准了!该长辈看了王小贩的狂样,就说,好铁不当钉,好男不当兵。这句话王小贩没听懂。当年,雷锋还是可以在嘴边挂着的,而雷锋的理想就是做个钉子,而且他也是兵嘛,虽然当时雷锋已经吃不大开了,他的头像毕竟还挂在很多地方,一个人的头像没有拿下来,你就不能说他过气。当时王小贩就说,大叔,联防队是可以拿电警棍滋人的!大叔说,你个小兵痞!


王小贩一生中,曾经有那么一阵子的理想,是拿电警棍去滋人。他不说想滋坏人,或者干脆拿只蟑螂来滋滋,他就是想滋人。这种想法很恶劣,充满着流氓无产者的快感。不过,他的这个理想只持续了两天,因为别人好象也看透了他的心思,只给了他一根半尺长的手电筒。这个手电筒,既是生产工具,也是自卫武器,虽然都是用电的,效果却大不一样。牛逼与傻逼的区别,我就不用再解释了。


王小贩从此持手电筒一根,夜夜逡巡于街道,当时是冬天,坏人好象也怪怕冷的,都不出来,无聊之极的时候,有大哥出主意想去抓几对不文明的恋爱对象来审,也好排遣寂寞。谁知那年冬天冷得出奇,谈恋爱的人都不出来晃悠了,即使出来的也是步履匆匆,绝对不会在寒风中有不文明的雅兴。要是人家没有不文明,就把人带到队里去,那就不是联防队了,那就是真的流氓了,这个分寸大家还是能把握的。当时上面下来指令,今年冬天火灾盛行,要求联防队在巡逻的时候捎带喊几嗓子:注意煤气,谨防火灾之类。接到这个命令,大家面面相觑,你可以说拿电警棍牛逼而拿手电筒不牛逼,但拿着手电还要喊几嗓子,绝对有点傻逼。


经过讨论,大家认为王小贩曾经在厂里的卡拉OK比赛中获得过鼓励奖,因此让他练练嗓子很有必要。当时王小贩觉得,鼓励奖的奖品是一块肥皂,而一等奖是一只电饭锅,为了电饭锅练嗓子有点不值得,他家里已经有一口电饭锅了。他提出,奖品假如是桑塔那就好了,但是众弟兄都认为,假如奖品是桑车,也就轮不到他来练嗓子了。在这种形势下,由王小贩来喊嗓子似乎是必然的了。


那天晚上,王小贩和几个弟兄出去巡逻。他想到,几百年前的边关,那些戍边的士兵,必定也是在月黑风高之夜逡巡于城头,他们的口令也许是“枣泥麻饼”,回答是“好吃”。倘若回答是“我操,你敢骂我”,那肯定就是匈奴人来了,因为匈奴人是外地人,而且脾气很大,听见别人骂娘,肯定要生气并且骂回来……


王小贩正想入非非的时候,身边的兄弟突然喊:操你妈逼,干什么的?就听见哐当一声,一条黑影从弄堂里蹿出来,飞一样往远处跑去。联防队的人,并不是摆炮的,看见对方就一个人,立刻撒腿追上去,六七把手电筒齐刷刷照亮这个人的背影。王小贩跟着大伙追出去200米,脚在地上绊了一下,摔得岔了气。等他把气理顺并且爬起来的时候,剩下的几个队员已经把那个小子逮住并且押送过来了,大家做了很久的联防队,今天不费周折就逮住一个活的,那种喜悦,简直像扛着年货回家一样呢。


这个年货的特殊之处在于,他会哭,而且长得还不赖。把这小子带到队里的时候,大伙像观赏大熊猫一样观赏着他,夏小流还啧啧地捏他的脸蛋,这个动作很不严肃,搞得那个年货很不好意思。当时打电话给派出所,让他们来领人,派出所的人说,天都这么晚了,先在你们那里放一宿吧,让你们玩玩。这个说法更不严肃,好象王小贩他们一伙是鸡奸犯一样。你见过一伙鸡奸犯在街上围捕美少年的吗?我可没见过。


那天夜里审问年货,年货哭得跟雨打梨花相仿,问他什么都不开口,大家有心想打他,又有点怜香惜玉下不了手。打人这种事情,是要在兴头上才能干的,否则的话,就只有职业打手能干这个活了。当然,一个人要做职业打手也很容易,文革就是一个例证,多打几回就可以升段的。当时王小贩是最生气的,因为他心爱的制服弄脏了,而且他还摔岔了气,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他觉得年货居然还哭,真是很令人窝火。王小贩大喝一声,操,让我来。说罢就解皮带。夏小流就大惊小怪地说,哎呀王小贩,你真的是个同性恋?


王小贩说你懂个屁。他把带铜扣的皮带抽下来,在空中抡了几下,皮带发出咻咻的嚣叫。后来他觉得还不过瘾,就把皮带直接抽到了桌面上,发出啪啪的巨响,把在场的人都唬住了。年货嚎啕大哭,以为进了白公馆,一边哭一边说:爷叔,不要打我,我是偷了几个自行车……这个口音,分明是本地人。


10年前王小贩19岁,他逮住一个本地的偷车少年,抡了一回皮带,这个少年就哭了。这让王小贩觉得非常之牛逼,后来他的自行车几次三番被别人偷走,都会把这个事情拎出来说一次,说得太多了,他就觉得自己像祥林嫂,很无聊。别人一定会以为他有报复妄想症的,得了这种病的人,喜欢幻想怎么折磨自己的仇人,仅仅是幻想啦,这种人通常是阳痿。


后来大家觉得,审问一个本地的少年偷车贼很无聊,就开始教育他,年货被教育得十分感动,又哭了一回。至于后来送到派出所,抓出了一个少年偷车团伙,这是大家始料未及的,这还得说是派出所的同志有战斗经验。值得一提的是,当晚王小贩去喊嗓子,觉得有这么个年货放着,不喊真是可惜了,几个人就押着年货让他沿街喊了一回,也算是为人民服务,第二天很多人都反映说做了噩梦,因为年货喊得实在太凄惨了。


10年之后,王小贩在另一个城市成为外地人,当然,他是良民。他曾经津津乐道于自己的联防队生涯,以为做过联防队的人是可以牛逼的,虽然他没有拿过电警棍。后来雠丑姐告诉他,萨德的爸爸,曾经鸡奸过警察,这个事情,对王小贩的打击很大。倒不是歧视同性恋,而是觉得,作为联防队,除了时刻准备为人民殉职以外,还要防着这一手,这是很荒谬的,因为他终于知道,所谓的牛逼并不是像他那样抡皮带或者耍电警棍,更不可能是满嘴的哲学和文化(还有摇滚),而是像萨德的爸爸一样去抱个活警察来砸一炮。假如还有人敢对你牛逼,就让他参考一下老萨德吧。 

作者:小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