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香椿树的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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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二月的一天,在我的女朋友离开我两个星期后,我决定搬家。

我上网大概看了看租房的网页,有的房子看上去不错,但是打电话根本找不到人。大部分房子太贵,有的又地点不合适。我希望搬到城市的另一头,离现在的地方越远越好,反正我也不用天天坐班。

我打电话给几个朋友,希望他们能帮我留意合适的房子。他们都答应帮我问,但是不约而同地让我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按照我的预算,能租到合适的房子可能性不大。

过了两天,其中的一个朋友给我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里听上去很兴奋。

“我问到一个房子,是我老婆的同事的亲戚,他要出国,房子空着,正好想找人看房子,房租可能会贵一点,不过房子很好,你也可以跟他谈谈价钱,反正他要出国,有个熟人看房子也安全一点。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

我想了一下说,“好啊。要不就明天吧。”

“明天?周末吧。正好可以一起吃饭。”他说。

“那也行。星期五我给你打电话,再约时间。”我说。

“好,好。那我就跟那个人订时间了。”他说。

“行。谢谢谢谢。麻烦你了。”我说。

“哎呀,谁跟谁啊。星期五打电话吧。拜拜。”

放下电话,我又有些犹豫了,真的要离开这个住了四年的地方,还真有点舍不得。但是房间的每一寸墙壁都充斥着我和女友的回忆,如果不搬走,我怎么才能度过每一个失眠的夜晚?

星期六上午十点半,我如约来到工人日报社的门口,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坐的我昏昏欲睡,在加上起得早,我感觉全身上下骨头酸疼。我刚要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下,我的朋友就到了。

我的朋友叫王志国,在工商银行工作,我们是大学同学。

王志国把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向我招手。我走过去。

“上车吧。”他说。

“远吗?”我问。

“不远,拐个弯就到。”

我拉开车门上车,“真是麻烦你了。”我说。

“哪里,哪里。在家也无聊,正好出来走走。完了我们一起吃饭吧。”他说。

“行啊,反正我有的就是时间。”我说。

“我要能像你那样就好了,上班好累啊。”王志国叹了口气说。

“我倒是想象你那样,整天在家烦都烦死了。”我说。

“要不我们换换?”他笑着说。

“换吧,我没意见”,我说,“你坐公交,我开车。”

“拿走拿走,我正好开车也开烦了。”王志国说着把手从方向盘上拿开。

“那你要每个月帮我交管理费和油钱。”我说。

“行啊,而且还负责交罚款。”他说。

“罚款就算了,帮我交点什么拖车费啊,修理费啊,整车大修啊,医药费啊什么的就行了。”我说。

“干脆我给你弄架直升机,再雇个开飞机的,怎么样,满意了吧。”他说。

“还行。”我说。

“等我发财再说了,快了,估计你孙子能坐上。”他说。

“妈的,他敢跟我抢,掐不死他。”我说。

“到时候都老梆子了,谁掐谁啊。”他把车拐进一个小区,“到了。

小区里有很多树,房子都是三四层,有斜屋顶的老式房子。

王志国边走边向我介绍,“这个小区是工人日报的老宿舍,都是五六十年代的房子,很舒服。我们这边走,五号楼,在这。”

我们上到三楼,王志国轻轻敲了敲门,我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人开门,王志国又敲了几下。我听见屋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一副休闲的打扮。

“你好。你是张静吗?”王志国问。

“是。你们是圆圆的朋友吧?”她说。

“是。我叫王志国。这是我朋友。她跟你说过我们来看看房子?”

“说过,进来吧。”

我跟着王志国走进房间。房间里很干净,屋顶比一般的要高很多。张静领着我们看了厕所,厨房和卧室,并且时不时地打开电灯和某个电器,表示这些都是好的。

“这个房子随时可以住。都没什么问题。而且冬暖夏凉。小区环境也不错。”张静说。

我走到阳台上,一棵香椿树就在眼前,我伸手就能摸到树枝。王志国用眼睛征询我的意见。

“房子不错。就是价钱……。”我看着张静。

“价钱好商量,你们也是圆圆的朋友。你们看大概多少合适?”张静问我。

我没说话,王志国看看我,转过头对张静说,“就他一个人住。”

见我没有答话,张静说,“要不这样吧,再便宜两百块钱。这里是不用交暖气费的,单位交。不过你最好能一次交一年的房租,因为我基本上也不在国内。”

我算了算银行的存款,点点头说,“好吧。”

下楼时张静领我们去了门房,向坐在里面的老大爷打了个招呼,我向老大爷递了根烟,对他说我这两天就搬过来。“别太晚了,这里十二点要锁门。”老大爷说。

“不会那么晚的。”我向他笑着点点头。

告别了张静,王志国开车把我带到了一个高档的饭馆,我让他打电话把老婆也叫上。

“算了吧,有她在唠叨死了,你也让我难得清净清净。”他说。

吃完饭,王志国坚持要他来请,但是我还是抢先把钱付了。

 

搬到新家以后,我的心情渐渐地好了一点。每天傍晚我都会坐在阳台上,如果天气好的话,我就看着太阳慢慢地落下去,天会慢慢地由白变蓝,再由蓝变成深蓝,上面是一道红色的霞光,笼罩着远处的无数座高楼,这个场景总是让我想起在美国电影里看到的日落时的高速公路。如果天气不好,我就看着香椿树的树枝在灰色的空气里摇摆,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听见雨点落在树上的沙沙声,这些对我的睡眠非常有帮助。

香椿树慢慢地长出了叶子,有几片树叶已经伸到了阳台里,我经常把头凑上去,新鲜的味道让我感觉很舒服。树叶一天比一天大,也一天比一天绿。到春天将要结束的时候,香椿树已经是一片翠绿,这多少影响了我眺望远方的视线。

刚搬进来的那段时间,我每次进出都和门房的老大爷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后来每次他都会和我说两句,“出去啊?”或者“吃过了?”,再或者是“忙呢?”我也以简单的一两句话回应。再后来,我每次买菜回来都会到门房坐坐,和老大爷抽根烟。到了夏天的时候,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和老大爷坐在门房门口,抽烟喝啤酒看着电视乘凉。到最后,老大爷给了我一把大门的钥匙,并一再地嘱咐我不要和别人说。

有一天乘凉的时候,老大爷指着一辆开进来的奔驰说,“看见那辆车了吗?”

“看见了,怎么呢?”我说。

“那小子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有钱了,理都不理我。”老大爷说。

“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大爷的话。

“他妈就住你那栋楼,一楼的。这小子,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这两年车倒是换了一辆又一辆。神气地跟个什么似的。也不管他妈,直接请了个保姆,什么玩意。”老大爷越说越生气。

“大爷别生气啊,为这种人不值得生气。现在这种人多了。”我劝道。

“我生什么气,我是为他妈难过。辛辛苦苦一辈子,图什么呀。他爸死的早,文革被打成右派,死了。要说他妈,当年那可真是我们院的美人,全报社就数她最漂亮,又漂亮又时髦。丈夫是右派,自己带着孩子被下放,真不容易啊。”老大爷说着直摇头。

我递上一根烟,老大爷接过去,把过滤嘴朝下在指甲上弹了弹,我为老大爷点上火。

“到了七九年她才调回来,一直干到退休,什么都没赶上。养个儿子有钱不孝顺,图个什么呀。”

没过多久奔驰车就开出来了,我特意向车里望了望,黑色的车窗把里面遮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除了偶尔会想起前女友之外,我在这里总得来说住的还算是比较愉快。而且我想起她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在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同居生活之后,我需要慢慢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和夜里。我听从了一个朋友的建议,养了一只狗,一条黑毛的小土狗,我为它取名叫呆呆。呆呆让我消磨掉了不少时间,夏天的傍晚遛狗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

自从老大爷向我说一楼的老太太的事情之后,每次我经过102时总是会忍不住向大门看看,但是浅蓝色的防盗门总是关着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是有一天中午,我带着呆呆回来的时候,看见那辆奔驰停在楼前。102的门半开着,我听见有人说话,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有一个孩子的吵闹声。呆呆急着往楼上跑,我拉住它,让它不要那么着急。接着我听到一个老太太的声音,“走吧,你们走吧。小宝乖,马上就走了,别闹了。”一个女人从门里退出来,接着是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孩子,再后面是一个男人。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我能够清楚地看见女人脸上的不耐烦和孩子的兴奋。在我快走到楼梯的时候,一个老太太从门里出来,喊住他们,“哎,你们把这个枣子带回去吧,我吃不了。给孩子吃吧。”

“他不吃。你用水泡着吃吧。补血的。”男人回答。

呆呆急着往楼上跑,我只来得及瞄了一眼老太太,她很瘦弱,头发花白,但是身板挺直,让我想起了我住在上海的外婆。

 

老太太出殡那天下着细雨,一大早我就被一阵哀乐惊醒,我从厨房的窗口望下去,看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人正抬着一个罩在床单下的人向外走,他们的后面跟着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妇和孙子,以及一群我不知道是谁的人。

一个星期后门房的老大爷也去世了,我想起两天前的晚上和他一起聊天时他对我说的话,“这个院子里老人越来越少了”,他说,“夏天热成这样,是老天爷要收人啊。”

 

作者:杨海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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