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宠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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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的东北角突如其来地嚷起一阵喧嚣。

清晨颓淡的阳光有着血一样明亮的颜色,雨后的天空是一片没有分别的蓝色,深深刺痛了
我的眼睛。然后我看到远处。

一只孤独而放肆的猫,充满挑衅地行走在人群中。它有着自由自在的步伐,闲散,无所畏
惧。它怕什么?感到恐惧的反而是鲜活的学生。他们不停地议论纷纷,直到有人把它抱走

那阵喧嚣像午夜酒吧的狂欢,茫无目的,终止和开始一样令人索然无味。


那是一只杂色的野猫,只有尾巴是一片浓密的黑色。经常悄无声息地出没在这个学校人潮
涌动的地方。如果有人上前表示亲昵,它也只是漠然地蜷缩在角落里,出神地望着前方。
我想它不反抗因为它不屑,它静止的姿势是一种轻蔑。即使拥挤渐渐散去了,它依然只是
凝望,久久地。那一片意味深远的时空,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同寝室的人对猫深恶痛绝,然后她们轮番发表对宠物院的抨击。抨击那里的豪华与奢靡。
她们说,那些人都疯了。

不说话。

因为我想起了那些在成长中无依无靠的日字。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憎恨幼儿园的所有长假
,没有人可以陪我。早上醒来可以看到床头的洋娃娃不知疲倦地对着远方模糊地绽放笑容
。甜美,并且诡异。我会给她穿上衣服,拿口红给她化装,端端正正地放在椅子上喂她吃
饭。可是她不吃,她笑。
我说乖孩子听话,啊,张开嘴,姐姐喂你啊。
猫固执的神情出现在洋娃娃的唇角,若隐若现。她为什么笑呢?她是在笑我吗?
我想我能改变她。所以我逼她,把水泼在她身上。
她笑。
我很生气。把她推倒在地上。吃,快吃!

洋娃娃的淡黄色头发散乱在额前。她是那么地美丽,可是她却躺在地上肆无忌惮地放声大
笑,它响亮地说,来啊,我喂你吧,我也爱你。

我听到整个房间咯咯乱响。我只能惊恐地捂住耳朵,蹲下身躲在角落里浑身颤抖。我
不敢碰任何东西。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一个细微的声音,在瞬间会突然庞大起来如同潮水
一般涌入这个冰冷的房间将我淹没。我不要!

好久好久,我才敢站起身。一边哭着一边找针筒。我不断给洋娃娃打针。我流着泪说你不
要这样,你不吃饭一定是因为病了对吗?可我不知道怎么喊医生。我给你打针吧,一样的
,不怕,一点也不会痛的,你会好起来的。你不能死,你要陪我,不然我也会死掉的。
洋娃娃满身针孔,快乐地躺在我怀里。

我想如果那时有人可以抱紧我,我就可以停止我的幻觉。可是没有。
我只能每天对着我的洋娃娃说话。每当我贴着她的脸,她就会紧紧圈住我的长发,她说亲
爱的。


长大后依然落寞。在等待中在黑暗中绞着怀里的枕头,徒然落泪。除了物质我什么也抓不
住。但是我已经不再渴望抚摸了,我亲爱的洋娃娃一直住在我心里。无论她现在会被遗弃
在哪一处的垃圾堆里。


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养宠物。因为他们没有可以陪伴的人,没有可以带来温暖的双手。
所以他们买一些生命。


在隧道黯黄的灯光下,汽车呼啸而过,阴冷的风吹起所有的痛苦在空中打转,浮不出地面
。一排摊贩缩着脖子靠墙蹲坐,有时夹一根劣质的烟。他们面前的篮子里放着不知命运的
小狗,被打了药水永远长不大,也活不了多久。有些神情淡然的人,会一只只把它们都买
走。
20元一只的的袖珍狗。多么廉价的生命,却是被金钱衡量的选择。
在晴朗的夜,在落雨的夜,在陈旧的日子里,总有一只手不停抚摸狗细软的皮毛。因为狗
的身体是温暖的。所以不久,当冰凉的手吸尽了脆弱的体温后,狗死了。
又换了。

越复杂的情感越充满伤害。但是我们可以全身心地关注弱者,比如动物。因为它们不是对
手。它们不是,却在平淡无奇中耗尽残存的快乐,直到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

但是也见过有人细心地照料宠物。我想那是他们对无能为力的最疲软的反驳。
不是吗?

生命中总是由于各种各样的意外,而随时有人离开。我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人,因为在下一
个瞬间,诺言就永远不会兑现。这种扑朔迷离中,人在明处,而我们的死亡却在暗处。要
呼吸,所以要有牺牲。
可是我们给不起牺牲。

所以补偿,和挽留。如果可以阻止一些生命的流失,哪怕是廉价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因为
这样才可以不让卑微的自尊瓦解得一点不剩。恐惧和自责也可以少一点。


这是我们所寻找的安慰。为了一种饮鸩止渴的短暂温暖,我们可以奋斗,把自己的生活装
扮得精致,固若金汤。但是物质理想在被实现后就开始崩溃得一无是处了。成就感一再贬
值,比心颓败得还要厉害。最终,我们仍旧双手空空,被自己出卖。

是这样吗?
原来不堪一击的是我们,是吗?

身体里有些声音嘈杂起来。有麦当劳里柔软的广播,有冰激凌车向夜色中扩散出去的甜美
的音乐,有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面对黑洞一般的未来,我感到窒息。我只是幻想,幻想能有一种末世感伤的音乐,轻轻覆
盖过这座漂移在混乱中的城市,轻轻覆盖过我可能充满依赖性的身体。

作者:离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