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那一道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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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侯,大概也不过六、七年前的光景,我向自己发誓,要做一个鲁迅式的战士。不知道雷锋立志做毛泽东的好战士的时候是怎样的热血沸腾,那时的我其实是很抑郁的;孤独彷徨,很以鲁迅精神为灵药。隔着这些年看起来,那些酸楚独特的情绪何时消散于无形的根本无从追忆,鱼米繁忙的生活中我早遗失了关怀灵魂的警觉。

但忽然有人对我说:“你这人哪,太执着了棗太执着了!”

每个月总有一两天无论如何睡不着。尤其是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雨点整齐谐响地击在瓦上,外边的路灯打进来,明黄黄,透过窗帘花布,一径打在我的床前。但我很少睁眼。大凡人遭遇失眠时都会焦虑不安,我是早学会了从苦涩中挤点汁水出来咂的,这时正好趁万物沉睡之时咂些白天难辨的事情。这一次我就想,我难道还在执着什么?

很小很小的时候幻想做侠女,骑上高头白马,手持青锋宝剑,仗义行天下不平之事。江湖中人见了我一律肃然点头棗严女侠棗世界一定能因我而改变。这梦什么时候消褪的不记得了。高考填报志愿,随便填了几个理科项目,因为不想和低智商的文科生处一块,又不知人生方向在何处。大概那时的侠女梦应该已经褪尽了。回首学生时代,很多同学很早就学会了撒谎,而我至毕业时方勉强养成逢人打招呼的习惯。那时侯有什么信仰么?好象只相信真诚,相信只有真诚才是最理想的尊严。

这真诚的理想后来出卖了我。

那时常想起鲁迅的话。鲁迅先生说,要有这样的战士,他在无物之阵中阵亡棗他终于不是战士棗但,他举起了投枪!

我天真地以为可以在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自我感觉中永远陶醉,这种良好感觉一直保持到二十三岁那年。那年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两个事实:一、我从来不是也永远不会是什么战士,我只是个逃不掉寻常需要的女孩子;二、但我和其他女孩又不同,幼年的女英雄梦虽然灰飞烟灭,筋筋骨骨关节里还是牵动着千丝万缕的不平,这恰恰钳制了我不可求得常人的东西。那么我究竟该怎么做棗该有所何追求,或无所何追求?

后来我静了下来,把选择权交予命运。

我难道还有执着么?无非是些虚无的等待,一些沾上了零星幻梦的虚无……八十多年前鲁迅莫非也这样在无聊虚无的守鳏生涯中钞古碑棗直到十多年后遇到许广平。

但是我终感觉内心泛起了阵阵恐慌。我永远成不了鲁迅,也再不愿成为鲁迅。有谁愿意自己的人生是场悲剧?除非是想象戏剧的孩子。自打二十岁那年我如饥似渴阅读《野草》和《朝花夕拾》时起,鲁迅竟在我心最深处耸成一座难以逾越的颠峰。而多年后望过去,山峰矮了下去,仿佛仅是一道威严肃穆的门槛了。

我想跨过鲁迅先生设在我命运途中的那一道槛。

并不如屠格涅夫笔下的俄罗斯姑娘,固执地欲跨过那道门槛,无论迎接她的可能是怎样的地狱:饥饿、憎恨、轻视、侮辱、疾病、死亡,孤独和无人所知的牺牲……甚至未来对于自己信仰的否认。这姑娘还是执着地进去了。

“傻瓜!”有人嘲骂。

“圣人!”不知何处传来了这一声回答。

那姑娘绝不可能是我。我恰恰是想跨出前辈们打造了千年的好地狱,到平庸的人间去呼吸光明而污浊的空气。因我并不是傻瓜更不是圣人我只是一个常人。

但我所憎的恰在人间笑我。

但我最爱的不在地狱守望。

命运将如何布我,如何跨不跨这一道门槛?

作者: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