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笔记

她每天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手里常常拿着本书。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目光是散乱而空洞的。她的面容还不算苍老，可不知怎么总透着一种像睡眠不足似的疲惫。当她走在大街上，总觉得自己是一具淹没在人流中的躯壳，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让她手足无措，让她觉得毫无意义。口红是常常忘擦的，不经意就素面朝天，不太好的肤色就那样毫无遮掩地点缀着一些浅浅的雀斑。一般的时候，她也不大注意穿着，总是简简单单地抓着什么就穿什么，所以往往在穿衣风格上有很突兀的变化，别人怎么看，她也不在意。


她是个很随和的人，和什么人都能聊两句，可惜从来没有知心朋友，私人生活中就老是孤孤单单的。她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志向，于是做事情就总是随随便便，得过且过，恍恍惚惚地数着透明的时光，在麻木中，在一些真的或假的嬉笑中，过着不痛不痒的日子。有时候也抱怨，可好象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就教给了人忍耐的本领，到最后她连想都懒得想自己怎么会应付了这么多不情愿的日子。那些年少时的梦想呢？可回忆中的憧憬都已褪了颜色。仿佛过去是空白一片，徒然地让人心慌。


她不停地听音乐。并非有什么了不起的音乐天赋，只是不由自主地寻找那种飘渺的令人灵魂震荡的而又最轻松不过的逃离罢了。逃离周围所有的现实，再一次回到那遥远得已记不起来的无忧无虑的纯真年代。


她每天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本书。这只是小时侯养成的习惯罢了，像很多人一样，她的思维发展到某一个阶段便停滞不前了。书上的字让她心安，有一种灰色而朦胧的安全感。她用很长的时间读一本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的书，求知欲早已被遗落在一段黑得目光无法穿越的时光隧道之外。读书只是个可悲的习惯，如同生活中其他事情，都是冷漠而又悲哀的无限重复。毫无意义。


更多的时间，她沉浸在一种奇妙的遐想状态，时间久了，她几乎完全相信在自己的脑子里存在着另一个世界，一个抽离了黑暗、恐惧、肮脏和怀疑的色彩明亮而又光线柔和的世界。在那里她随心所欲，快乐得像一条水中的鱼，自由得像一团空气，可以变幻成无数形状。她很理智，小心地不让两个世界混淆，因为任何程度的忘乎所以都会带来程度不同但是很现实的灾难。于是她像依靠本能活着的一头温顺的小兽，本能地躲避灾难，本能地找任何机会在阳光下的草地上打盹儿，全然不记得生命会有初始和结束。


她爱上过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子给了她一阵从未有过的悸动和战栗，让她觉得自己的世界怕是要坍塌了。这种没来由的恐惧紧紧攫住她的新鲜的渴望，重又把她带回按部就班的孤寂。一朵花开始凋落的那种孤寂。她默默地看着那个男孩结婚成家，和自己一样变老，一边恨自己哪怕因为害怕而生出一些阿玛兰塔心里的仇恨呢！可惜就连最初的悸动也慢慢消退得仿佛不曾存在，空余一点点没有力气的叹息，融化在空气里。


她日复一日地坐在同一个窗前，用同一把椅子，同一张桌子，甚至钢笔，甚至一个一直空空如也的笔记本。每天是同样的日光，透过同样的树阴密密地照射进来，洒在她没有光泽的肌肤上。因为她真的老了。
（灰色）18:11 00-8-31

作者：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