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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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伸进你五个指头去的是豁口,伸不进去的是门。
——《尤利西斯》

 
在渐渐升起的秋天、隧道般的生活中,一个印象的框架还在。可是它的肉身哪儿去了呢。哪儿去了呢。
星期一抄作业。星期二抄作业。星期三抄作业。星期四鼻子变长了。星期五抄作业。星期六睡到星期天。
老太婆推开门的时候,我们一伙男女正挤在一起抄作业。桌上扔着烂葡萄。周渐穿着黑背心身体太瘦,肩胛骨突了出来。红叉红叉红叉。周渐和我上楼梯。在一个向外突出的楼道口我看见对面楼的楼道口亮着一盏黄灯。二十秒之后灭掉了。在这个地方,周渐说。于是我们坐下。张小池上来了。接着是孟关和王柚。王柚说许纯呢?张小池说她不干了。我们就开始传递试卷和作业本。
明天还抄吗?
抄。
后天呢?
抄。
要抄到什么时候?
抄吧。
五楼半的风把周渐的背心吹得摇摇晃晃。
我躺在第二层,翻个身铁枝就吱吱咯咯响。脚趾底下霓虹灯的潮汐涌动。张小池睡死了。其余的没声没息。闭上眼:红叉红叉红叉。周渐的侧脸蛮好看,眼睛有点儿小。
玻璃球。
王柚张小池周渐孟关许纯和我。我们一伙男女浩浩荡荡地朝食堂进发。我滞在队伍的最后面,一脚一脚踩着斜坡。王柚爱在校服衬衫底下加件印了字的T恤;许纯是蛋糕;孟关……我看见周渐跑了起来。
周渐跑向食堂像跑向一个新的生活。
我们的世界里总有那么一些人,毫无理由就绽放出了光彩。这些光彩只有我们自己才能够看到,不为局外人所理解。这些光彩一丝一丝牵扯着我们的心脏膜,被风一吹就隐隐作痛。周渐就是我的世界中的这一种人。
我躺在枕头上而不是一只鞋子上。我想每一天我都需要通过看别人看我的眼神来获得卑微的满足感。我已经无法给自己定义些什么。(痴呆?/矫揉?/无聊?/不思进取?)后半夜是明日灾祸的发源地。这是鲁羊说的话。鲁羊还说过很多话,每一句都足以让我为之死上一千遍。当然我的死对他来说并无用处,我只是打个比方。明天,明天的明天,以无数的小考作为开端,神采飞扬地展开。这些无数的小考一块千层饼上的无数片面渣,自以为很美丽。女性室友都不打鼾。她们只会头发凌乱地坐起来,胡乱套上拖鞋就蹭到洗漱池边洗脸刷牙。那个时候天还没亮呢。我想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比鲁羊的后半夜还后半夜了。我一这么想就开始烦躁,开始拼命滚动。
周渐的脚步如此兴奋,我感觉到他渴求食物。也许他渴求食物正如我渴求爱情,正如我渴求一只熟得裂开了的石榴。我看见他微微斜着身体冲了下去。如果那是一个舞蹈,他就应该张开双臂。不过现实并不是舞蹈,所以他并没有张开双臂。周渐!王柚喊。你别摔着。
如果这的确是现实,那么他就应该摔着。可是他却并没有摔着。霓虹灯每天在黄昏时亮起,在黎明时关闭。它比蜉蝣和蟪蛄还要可悲。假设现实是现实,而非现实是现实的影子,那么非现实的影子就是现实的影子的影子了。影子的影子和影子总爱玩这类游戏。比如说影子的影子问影子: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影子说: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所有有时候我看腻了霓虹,想起它们的游戏,总是很想念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在年轻时是很漂亮的,可是在她老了之后就不那么漂亮了。她跟我家一只叫糖圈的比利时杂毛牧羊犬建立了很好的感情,热衷于捉迷藏的游戏。
捉迷藏。
我一直认为,如果一个人他不能成为一个诗人、一个画家、一个摄影师或者一个导演,那将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就正如面对周渐的双眼,如果无法从其中获得温暖,整个冬天将变得多么严寒。

作者: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