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1偏头痛中的城市。

锐对这个城市最初的印象就是一阵头痛,那样默不作声地从脑干扩散开来,控制整个头盖骨。
与朵朵谈到头痛的时候,锐在信里写道:“每天醒来就要伴着这一场头痛。不是微笑,不是哈欠,就是一场头痛。15分钟以后,它烟消云散,被牙膏强烈的气味扼杀干净。”
锐想着那句话,她望着毛巾上升起的烟雾,很着迷。于是自言自语:锐这一生大多数的时间都耗费在这样的观察和头痛之中。
这个城市阴沉的天空同阳光丰腴的日子一样多。一个星期中的五个早晨,锐在城市巨大的桥梁上看着城市的天空。粉嘟嘟的颜色,灰蒙蒙也可以,灰白的天空映入蓝色的车窗,桔色的阳光玷污苍白的顶棚,或者在朵朵的句子里被形容成“白瓷”,而头痛中的城市无所不能。

后来,锐认识了同样住在3楼的花朵朵。

3 蛰居于3楼的朵朵,花儿朵朵。

朵朵的房间位于3楼朝阳的北面。是蓝色与黄色的调调。只有这两个颜色,任何的摆设,非黄即蓝。那是两个对比的颜色。朵朵在黄的局部和蓝的局部间摆荡。她摆荡的时候总有自毁的欲望。
与锐一样,同样不知道保护自己的朵朵喜欢雏菊。只有一次,喜欢雏菊的朵朵用雏菊来装点房间,但是无论她怎样珍惜,都要谢掉,凋谢的时候,了无声息。
在三楼朝阳的房子,朵朵常常梦到弟弟,她的眼泪同弟弟一道胎死腹中。朵朵于房间之中,终日放下窗帘,宛若帐篷的朵朵的房间,让人手足无措。

9 腐朽摇晃的老房子。巨大的画板。

锐在某处有一个很老的房子,她第一次去那里的时候,听到过一个传闻。低楼伯伯家的卫生间在挖马桶的下水道时掘到过黄金。
锐不喜欢老房子漆黑的楼道,无处不在或者哪都没有的老鼠,她喜欢老房子的格局,团结紧密,层层而上。
而锐在红漆漆过的阁楼的地板上,用受潮的粉笔画画。小的时候想象无穷,长大以后只会画五个花瓣的花儿,一朵一朵。窗台上的花草投影到红通通的地板,锐用粉笔勾勒它们的轮廓。
低楼的猫猫偶尔到阁楼上来看她,它的脚掌踩出梅花的脚印。锐一直认为猫猫极喜欢锐在地板上的涂鸦,所以猫猫死去的时候,她勾勒了猫猫尸体的轮廓,这是命案的现场,即使那粉笔的印记早已消失,锐都会记得不踏入那个地方。

1 头痛的时候,浑浑噩噩。

城市依旧在头痛之中,锐所熟悉的一切,都在缓慢地崩塌,创痛此起彼伏,这个城市所有的直角都将由弧线取代。
朵朵与父母在争吵,木可说他到哪里都是异乡的来客,而锐,在夜晚无人的小巷里撒腿奔跑,有的时候泪水充沛,有的时候抱头哽咽。
朵朵说过是时间改变了一切。
因为前进,所以留在过去的人都会无所适从。

8 横向搁置的“8”,世界无穷无尽。

与朵朵的那次旅行,不知道为什么,锐总是觉得无疾而终。在城市偏远的地区,陌生的建筑堆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段又一段,感觉万分漫长的水泥马路,每条路的终点好像近在咫尺,可是,每当走完一段距离,似乎又是另一个开始。回到最初的情绪周而复始,很多东西或近或远看来,都截然不同。眼前的桥梁,在百米之外,看得宛若海洋的一个边缘,而近在眼前的时候,总有别样的情景在那之后。
生活依旧在别处,而世界广阔无垠。

3 回归3楼的朵朵

2月2日的朵朵,自白于信中信外。
今天是坐轮渡回来的,有好几年没有坐过,最近的一次应该是上次和你一起.我记得60路下来的时候,有一条斜向的马路,那时候我还很小,爸爸在自己的自行车前的横杠上给我装了一个木制的小凳.然后就坐在上面,叫爸爸用很快的速度俯冲下来.我那时候,又笑又叫,很放肆.
路的两边,有黄色的路灯和梧桐树,路上除了我们和我们的车,还有我的高声笑叫,就没有别的事物.
车子后来经过我小时候一直去的马路.我以前喜欢在那里吃早饭,当然要很早起来,所以一星期只有一次.
车子还经过了我以前常常走过的路,我和我以前觉得会是我一辈子的朋友的人,每个周末都要走一遍.但是后来我们还是成了陌生人,尽管路还在那里,一点都没有变.
最后还是不断有景物提醒我以前的经历.我很久不去想的回忆,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这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胸口很梗塞,想哭,但是没有理由.我突然想,我明白那些失忆的人,突然之间恢复时的心情了
而忽然又回到3楼的朵朵,不知道是该叹息还是开怀。

5 交汇处的孤岛,L的消失。

城市有一个地方是五条宽广马路汇集的地方,从大于四方的五方而来的道路,它们彼此交汇,但是总有余地,所以,在正中共用的交点,是个偌大的雕塑,雕塑在草坪之上。
可是那却是个孤岛。从来没有人涉足或者踏入,人人都懂得避而远之。
锐常常想,那个曾经存在的“L”,或许就消失于这个荒岛之内。她或许蹲伏,要么直立,也会端坐,甚至躺下,然后,在那片好像绿洲,又无限荒凉的岛屿上,嚼着飞鸟的羽毛,依旧用那种警觉的,或者迷离的眼神,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日出日没,看着风雨欲来,偶尔炎热异常。
她看到锐经过那里的任何一条马路的时候,都会走一个直角,表示对“L”的留念。随后轻笑出声。

1 城市依旧头痛。

锐在头痛中无法入睡,于是半梦半醒,她做着梦,俨然,另一个世界。
在某个夜晚,水草与海蛇相爱。那个场面无限惆怅,海蛇与水草直立于水中,相互依偎,鱼群四处漂游,海蛇饥肠辘辘。
在海的另一头,少年独自躲在巨大的榕树树洞之内,他在一场迷藏之后被遗忘,黑山老妖从远处到来,发现了树洞中的少年,于是,那时那刻,少年和老妖对少年的命运了然于心。
“游戏结束了吗?”
老妖说“结束了。”
那个夜晚之后,锐就不曾真正
睡去。突然惊醒的早晨4点,她拿了张椅子坐在门口,等待着阳光或者雨水。

6 “6” is “up”,“9” is “down”。

那个时候想到“美罗城”的天棚。从“STARBUCKS”看出去,全是钢制结构,灰白的天空,雨云败坏成一滩。玻璃与钢管以及雨,有种非常寒冷的孤寂。
然后,看到零在下面舞蹈,旁若无人,身体舒展幽雅,右手高举,手指摆放的姿势恰到好处,富于美感。大理石地板上倒映着轻盈的身影。
沮丧时的零总是在地板上蜷身而睡。零说那是最接近你在母体里时的姿态。零离开了以后,锐有时同样以那种姿势蜷曲。然而,高兴时舞蹈的零,难过时蜷缩的零,高兴是为“6”的零,难过时为“9”的零,都已在这个城市消失。
锐却总感觉到任何人都无辜。

2 世界将被大块剁刈,朵朵微笑依然。

这个城市里众多的人行色匆匆,车站,地铁站,超市,码头,桥梁,屋檐,人潮攒动,天空以滑翔的体态跃过高耸入云的大厦,时而振奋,时而低落。
“L”和零都消失的时刻,锐在零下五度时吃冰。
木可说心情不好,喝酒,闭目之后,世界在一闪而过的场景里是一只正等着被鱼肉的烤全羊。
跟朵朵说起这句话时,她笑得很痛快。
世界如果崩塌,气味如同羊肉,声音如刀叉碰撞。

4 “4”ling 。

现在,锐回到学校顶楼的天台,仍是一幅无可救药的水迹斑驳的样子。
“这次看到什么了?”朵朵的声音在另一头。
“哥哥家的屋顶。”
“更远的地方呢?”
“远处的顶棚上金光闪闪。”
“更远更远的地方呢?”
“不知道,世界层出不穷。”
“朵朵在遥远的地方会做什么?”
“不知道,太远的事都不去考虑。”
“现在呢?”
听到朵朵在房里踱来踱去,中间有喝水的咕隆声。
“ Now , falling. ”


作者:re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