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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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S说,你就当我是个实验品吧,看看一个人可以坠落到哪一步。

  我要你一直看着我。

  我往下走。

  假装你不存在。



  十六岁的某一天,我站在那个城市的最高点,忽然发现,我是个失去空间感的孩

子。我仰头看着天空,妄图走在上面,象走在地面上一样。这是种倒立的感觉。我的

头直指地面,身体悬空,风呼啸而过。我体内迅速滋生出一种感觉,呼拉拉的,无数

片树叶纷纷下落,飘向空中。天和地从此颠倒。后来有人告诉我:

   有一种感觉叫快乐。

   有一种向下是飞翔。



  这个人是S,我叫树。



  后来的很多年,很少有人听到我说话。我拒绝再开口。我有一本书。是盗版。黄色封皮,一对裸露男女相拥。我很满意这样的效果。无论是怎样的伪装,都让我感到安全。我是个失去空间感的孩子,我需要安全感。我在地上走,如同悬空,每一天我都害怕。S说树不会害怕。树没有感觉。但S不是树,永远不是,所以,她不知道树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叫树。已经很久了,我只看一本书。它一直放在我的包里,无论去任何地方,它都在。书里反复用红笔,蓝笔,黑笔,铅笔,水笔,画上了很多道。一层摞一层,如同岁月的侵蚀,潮来潮往,反复冲刷,每一层起伏都是不同时刻的爱情。思绪和恐

惧。我第一次看见它,就知道它说完了所有我想说的话。现在我无话可说。我看着它。



   树没有性别。树只在生长和观望。



  S 是这样一个女子。她纤细的象柔顺的枝条,苍白的仿佛不带人间烟火,倔强的如同我固执的生长。我很惊奇。我对她说,你是我的同类。那一刻,我想我爱她。我也爱自己。

  后来她走的时候,对我说,我和你不同。她说我和你不同。

  如果说我曾伤心过,就是那天。她不是我,她不是我。

  所有人都相信,树是没有感觉的。我一直没有说话。人来人往,人来人往,我没有说话。



  三个月前,我在一个热闹的街头等车。W走过来,微笑的问,请问355路车站是在这里吗?我点头。阳光直射,W的样子很普通,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笑容温和。车来车往,车来车往,该来的车迟迟没有来。W站在我身边,他和我说话。我明显漫不经心,很多时刻,S,我因为想你而显的漫不经心。W问我问题。他问很冒昧,他问我地址,问我工作,甚至很快把我当做熟悉的朋友,问一些突然的问题。我曾是个多心的人。我不喜欢和人太靠近。只是,当时阳光直射,灰尘满天,车还没来。我有点麻木,脸上挂的笑容呆的象个面具,我懒的多想。随便问好了。那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W,你想知道什么呢?

  远处有个教堂。我听的见钟声。轰隆隆的汽车声里我听的见钟声。我仰起头,W说,你相信上帝吗?我说,据说人有原罪,是吗?我知道该有上帝。可是我不知道他在那里。

 W说,上帝在的。只是我们无法具体感知。

  我说,喔,是吗?

  我说信上帝的人都很善良吧。相信爱。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的头总是晕的。我不会讨好任何遇见的男人。我对他们不

敢兴趣。S,除了这天气,我只在意过你一个人。在你之后,只有这阳光,空气,和树了。

  W问我你上网吗?他问我要了E-MAIL,他说会给我写信。

  W,你还说过什么呢?



  这个城市越来越有趣了。满街的公共汽车都挂着花花绿绿的网站招牌,巨大的笑脸或者沉思的明星们令人恐惧的在街上游动。我和所有的时尚男女一样禁不住诱惑,我爱上网。我寂寞。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我只是寂寞。

  我懒的说这些。我把现实和网络完全的分开。我叫树。没有性别。现实里,我是一个女子。他们叫我另一个名字。呼喊的时候,我常常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W遇见我的时候,就是这样。我认为他脑子坏了。他居然在给我的信里堆砌着恭

维。难道他看不见我的头发那么短,那么乱?我不漂亮,也不温柔。我没有任何可以

吸引你的特点,W,你的意图很明显。可是,为什么是我呢?

  这世上的人总是奇怪的交错,比如,我怎么会遇见S,而S又怎么会遇见我,这都是问题。每天无数个人从我身边走过,离的很近,带着风,带着尘土,带着每个人的希望和绝望,然后彻底消失。我曾经以为所有人都将这样。即使有人说过奇迹这个词。我相信吗?我相信吗?我只相信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比如W,你就这么走出来。哈哈,造就了我目前中最大的问题。

  W,知道吗?你的行为我很熟悉。我真的很熟悉。我再见到S时,就象你再见到我一样,手足无措。我紧张,我惶恐,我说着笑话,我拼命让她开心。W,你也这么表演,我有点恶心。有点难受。我每次恶心的时候都想喝酒。我想吐。每次的结果都是我伤害着自己。这次,我没有喝酒,我已经不喝酒了。我告诉别人我很平静。然而这平静里却生出了最恶毒的想法。我不知道我要报复谁。也许我恨我自己。这恨一直压抑在心里很久很久了,我一直不说,我无法诉说。

  我想我就这么顺从你。你要什么随便吧。

 如果我们中间可以有爱。我们将是真正的同性恋。而痛苦的是我,我要假装。这个

面具深深的嵌入皮肤,我永远洗不去这耻辱的疤痕。



S,当你被那个男人拥吻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吗?你不再害怕了吗?

  我爱谁呢?又恨什么呢?



  W肉麻的喊着我的名字。他拥抱我。有一刻我很放松。我不要一个人站在路边看着车来车往,我不要在这里思念遥远的城市。我不要守在网上看人说话,我不要得到语言堆砌的温暖。如果你爱我,就吻我吧!和我融在一起,让我感到你皮肤的温暖,让我失去感觉,我不要再爱什么东西了。让你的爱把我身体里的空洞添满。或许我会变成你所喊的那个人。只是别在清晨叫我的名字。

  我叫树。你知道吗?W。S走后,我就叫树。



  树是一种常见的植物。我们每天都可以看见它,却没有人在意。它在生长,一直向上,它在城市的烟尘里落上了灰。它一直向上,叶子,果实却纷纷下落。落入泥土,落入人们脚下。这个秋天,人们随意踩着它们。却永远不明白,过完冬季,这就是新的生命。

  只有一种方式让它突然死亡。那就是大火。很大很大的火。所有围观的人都将得到火的温暖,而我将死亡。或者重生。这一点,W,你怎么明白?这从开始就预知的一切。我早知道了结果,至于所有的过程你看着办吧!我并不介意。有时温暖就意味着大火。很大很大的火。



  有一天W打开我的包,看见了那本书。《丧失为人的资格》。他笑,他说,我的孩子,你怎么看这样的书呢?我微笑着,感觉自己的脸部慢慢僵硬。W,那是我的世界,你不能触摸。你可以碰我,反正我是如此的不堪。你却不能碰它。我没有说这些话,也没有动。W随便翻了两下,就丢到了一边。我笑了。

  W并不是个坏人,他很好,温和,笨拙。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如同《情人》里的那样,他也许爱我,所以,我就控制了一切。他是个基督徒。他说我是个聪明善良的人。他说他第一次看见我在听钟声,阳光下,我仰着头,听钟声,就知道我很好。

 不,不,不,什么是恶之花呢?我所感兴趣的是,基督如何死在十字架上的,他那

一刻心中有恨吗?他还爱吗?如果他真的能复活。是不是明年春天?如果他活了,他

能来告诉我,我是不是恶,我现在做的一切是不是原罪。如果我告诉你,我爱谁?我

有罪吗?

  W,你知道吗?在你第一次拥抱我的时候,我在想,基督徒能不能做爱呢?是和和尚一样吗?我是个无知的孩子,脑子里就这些无知的想法。我不知羞耻。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想知道,S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发生的一切,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包括身体的痛楚,一切的一切。

  S,我永远在你身边,我要知道你的所有感受。你是我的同类,你是我。我爱你。



  每一天,我抱着我的书走在路上。我分裂着,我是你的孩子,我是我的主人。W,我依然是我自己。即使你进入我的身体。我也是我自己。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书里有个小孩子,从一出生就带着古怪的笑容。他在迎合这个世界,他想回到他自己,他永远回不去,他永远在可怕的人世间挣扎,伪装,恐怖的微笑,永远笑着,绝望着,恐惧着。

  S,你现在好吗 ?



  字写到这里已经没有意义。我爱S,S是一个女子。我也是。其实没有任何特指。爱她也没有任何理由。S是个妩媚的女子,长发,消瘦,倔强,聪明。她知道现实,她走在地上。很稳定。所以,她不会和我在一起。我是她的反面。我完全象一个男人。到了最后,和一条狗一样跟在S后面,失去自尊。没有原因。如果你一定要要,我只能说,这是命中注定。这时候,我也象一个女人一样,相信命运。因为我已经彻底无助了。

  W也在我的生活里。我无法诉说,我要什么已经很清楚了。要么潦草的一生,要么就点一场大火。



  写到这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小说,该不该有结局。或者说该不该有人死,或者来点刺激的东西。比如我放火烧死自己。关于死,我确实想过,想的多了就没了感觉。后来我想到,其实比死亡更恐怖的是这人生。或许,我该死撑着,看看我会有什么好下场。我曾想过重生。只是这个世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树。我是树。我保持沉默。我不再开口。我很寂寞。

  W,你不要没完没了的喊我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是谁。



 有一种感觉叫快乐。如果向下,快速的,你可能会得到。

  有一种向下叫飞翔。只是这旅途漫长,结果未定。



  你们好,我叫树。我是个失去空间感的孩子。一直都在梦想飞行。我走在地上,如同悬空。我要向下,向下。

   S,你在前面等我吗?


作者: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