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天走地·洛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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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16日晚上,我干了三件事。听歌,看书,吃面条。当我试图把一些日常琐事做联系时,就产生了有趣的效果:奇怪的饥饿感、苍白日光灯下的洛丽塔,和《花天走地》里那些轻浮的电子节奏拼合在一起,凝成断断续续的细线,长的短的,短的长的纠结在一起,搅着电扇呼呼的风,成了我的情绪。
  《洛丽塔》是一本染着某种色泽的书。我少年时期就看见过,不是现在我手上这本画着单纯少女的版本,而是一眼看去就象犯忌讳的黄色书籍,男女互拥,背后的内容简介不断出现的“禁书”“色情”字眼。当时我用敬畏的眼光在书店摸索着它的封皮,内心涌上一种末名的强烈欣喜。我清楚它是怎样的,而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从我的少年时期起,在潜意识里,我和有一些东西保持着奇异的距离,遥遥相应。
    
  2000年,蔡琴和黄耀明合作了一场飞行音乐剧《花天走地》。现在我听到的就是它的原声唱片。里面真正演唱的只有三首国语歌曲。夜里,我躺在床上,迎着刺眼的日光灯,翻开《洛丽塔》,随手打开了音乐。之后,视线的游走不再由我控制。
    
    
               
           爱人的脸庞,呼吸的回响都失去重量
                    我们是否就会飞到天上
                     -----------《花天走地》
     
  这些年,我一直没看《洛丽塔》,倒是三年前,很认真地看过它的电影。中文的翻版碟翻译为《一树梨花压海棠》,我对男主角印象极为深刻,单单那张脸,就混合着人物的性格特征:激情、压抑、敏感、神经质、唯美、紧张、恐惧。《洛丽塔》拍摄画面的很美,安静灰色的基调,故事在亨·亨伯特冷静的独白中缓缓展开,洛丽塔在他的回忆画面色彩越来越浓。小女主角看不出12岁的稚嫩和单纯,倒显出她的野气和成熟,让整个电影看过去更象是一场舒缓的爱情故事,内含激情和绝望,而缺乏《洛丽塔》自始至终背负的道德问题和恐惧——中年男子和未成年少女的畸恋。
  那年冬天,和她在一起,每回我看过什么好片,都会陪她再看一遍。冬日的午后充满阳光,屋子里却非常冷清,中间换碟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去阳台上晒太阳,把头深深地俯在栏杆上,晃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从背后看着她发梢上跳动的阳光,很耀眼;亨·亨伯特的惘然在房间里随着阴冷空气弥漫——“着魔的旅行者都离幸福甚远”,伸手即可触碰,却无限遥远。
    
   《花天走地》更象旅行者惘然的喃喃自语
   这首歌有三个版本,蔡琴,黄耀明,和他们的合唱版。
   从蔡琴开始。蔡琴的声音有种经过岁月沉淀过的沉静,温柔、淡然。她缓缓地唱起“花儿的翅膀,为什么要到死亡才懂得飞翔……”。林夕的词写的向来寓意深刻,句句精辟,但需要完美的歌手去完美的演绎。
  有一回看蔡琴在中央电视台的访谈,音容笑貌,无比亲切,面对台下观众的热烈,她并不骄纵,仿佛象姐姐,温柔体贴地注视着你的激动。岁月不留人,她明显失去了年轻女子的清纯和张狂,更多一份内敛的从容,举手抬足、一笑间都自然的流露着成熟女人的温柔天性。很奇怪,台湾乐坛有好几个这样美丽的女子,齐豫、张艾嘉、黄韵玲、包括年轻一点的林忆莲,岁月都不曾使她们衰老,反倒更添一层成熟、完满的韵味。很美的女人。
  蔡琴安静地站在一边旁观这《花天走地》的纷乱和迷惘。在干净平和的声音,亨·亨伯特开始了他永远不能平静的爱情叙述。迷乱、狂喜、忧郁和无法摆脱的强烈情欲,慢慢进入黄耀明演唱的《花天走地》。那些用凌乱的电子节奏和漂浮的声音表达的梦境,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狂乱。
    
    
    
           美丽在心头, 花花世界有我的海市蜃楼
--------《美丽在心头》
    
    
   “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故事开始了,以强烈的情感和直白的坦露开始了亨·亨伯特的自述:他爱未成年的女孩,她们具有真实的本性“惹人发狂的优雅,难以捉摸、狡黠、灵魂分裂、阴险的诱惑力”。命中注定,他遇到了洛丽塔,发狂的爱上“他的山林小仙女”。他想尽了办法让两个人在一起,甚至不惜和洛丽塔的母亲结婚。一场意外后,洛丽塔的母亲死了。亨·亨伯特带着洛丽塔四处旅行。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留洛丽塔在身边。但他阻挡不了的是洛丽塔的成长。洛丽塔一天天长大,洛丽塔要有自己的生活,洛丽塔爱上了别人,洛丽塔走了。
   三年之后,亨·亨伯特面对长大的洛丽塔,他依然爱她。绝望的爱着,不为任何理由。他恳求洛丽塔回来,他控制不住的颤抖、哭泣。但如同最开始的距离,洛丽塔从来不属于他,一切是无望的。之后他杀了当初带着洛丽塔的那个人,站在斜坡上等待警察的到来。他出现了最后的幻象:世界是如此的美丽,人们的生活繁忙欢闹着,平凡喧闹奏响的和声真切的在尘世流传,却离自己那么远。他终于明白:“那刺痛心扉、令人绝望的东西并不是洛丽塔不在身边,而是她的声音不在和声里。”
    
  电影〈洛丽塔〉是静的,是灰色的,欲望潜在底下。而书籍的文字以强烈的渲染能力,伴随着全篇亨·亨伯特无法控制的混乱独白,忽而赞美,忽而忧郁,忽而狂喜,忽而恐惧,从每个细缝都往外透出一股浓烈的情欲。这种情欲不是普通生理的煎熬,更多来自亨·亨伯特内心的渴求。是禁忌和爱,是一种对美的奇异追逐,对幻想的玩味,对自我的放逐。
   没有人不知道爱指向什么方向。黄耀明飘忽的哼唱着:“如烟往事的走廊,辗转反侧的流浪,难道只为证明回忆在说谎?” 当亨·亨伯特不加控制的沿一个方向越走越远,他不知道后面的变化,已经无力左右剧情。
    
  这两年,黄耀明越发中性化,缺乏明确的指向。在失去性别特征的华丽音乐的电子舒展中,他的魅力再也不能仅仅用流行音乐说明。他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声音象乐器的港台男歌手。一首歌可以完全因为他的表达直达本质——空虚,无法把握。如果说张楚的声音是一根擦亮的红缨枪,老狼的声音是感伤的梧桐叶,黄耀明则是花花世界的弦外之音,和着颓废华丽的都市节拍,一切都指向飘忽的梦境,变化纷呈,惟独缺少约束。
 深夜,秋天的清凉空气并不能冷却黄耀明带来的浮动、跳跃的音符,它们眼花缭乱地在听觉领域肆意流转,一切都是那么不可琢磨。我靠在床头,感到饥肠辘辘,身体的疼痛混进亨·亨伯特内心涌出的情欲,冒出生命原始的力量。这种原始贪婪的渴求跟着黄耀明的嗓子开始唱歌:“谁都想贪新忘旧,谁不是一路上一边看一边走,不错过任何挑逗,也不为任何人等候”。
  某一刻,我会想起她,三年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她。我在字里行间触摸到一种熟悉的气息,迷乱、惊奇、不可琢磨、喜悦、煎熬。生活节奏急速跳动,一切在我来不及伤感的急促中,迅速失去追忆的可能。“你会到什么地方,我想到什么地方,难道每天成长是为了遗忘”。
    
    
               什么都想追求,什么都可放手,然后,还有然后。  
                     ——《美丽在心头》
    
    
  
  《美丽在心头》有两个版本,其中一个是蔡琴和黄耀明的合唱版,这首略带颓废放纵的情歌充满了人世的飘忽无奈。蔡琴和黄耀明的组合是非常奇异的。象一颗青色的石头边上围绕着一只花蝴蝶,蔡琴是那凉的石头,沉静、自然、不动声色地传达着她的温度,有情无痕。黄耀明则令人眼花缭乱,翩翩起舞,在迷蒙空灵的电子配器里,梦幻华丽的颓废声色一露无遗。二者看似出现了古怪的差异,却完美的嵌合在同一种惘然和追忆中。
  这花花世界,他们看似鲜明的对比和同一的吟唱要究竟表达什么呢?
    
  纳博科夫在提到《洛丽塔》的文字里说:“在我以为,小说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带给我审美的幸福,一种不知怎么,不知何地、与存在的另一种状态联系起来的感觉,艺术是那种状态的准则”。
  《洛丽塔》是一本疯狂的书。它不是一部色情小说。亨·亨伯特带着干净的梦幻色彩和对美的追逐,他在玩味着自己的梦境。我甚至可以这样认为,纳博科夫在树立了违背道德规范的标尺后,就树立了一种永远的对抗。关于艺术,关于人性,关于美。而无关道德。那些被禁忌的,紧张的,迷乱的,不可抵达的无望,以阻力形式出现的禁锢,反而进一步激发亨·亨伯特抑制的渴求和竭力出逃。
  亨·亨伯特在带着洛丽塔出逃的第一夜对自己说:“抑制和尊崇是我的箴言”,之后,他又想到“一个更大的欲望引诱我继续:去坚决的确立小仙女的魔力”。他徘徊着,矛盾地选择和决定,反复的推翻和建立,在激动狂热的情欲和迷恋中一步一步深陷。
  爱是凡人本能的艺术。和王小波的《似水柔情》类似,《洛丽塔》用众人眼里不道德的爱来表达艺术。真正的艺术是孤立的,无关道德,无关界限,尊崇内心,在压制状态下无所依靠的反抗。是亨·亨伯特说:“我只是尊崇自然,我是自然忠实的猎犬,那么为什么这种恐惧我不能摆脱掉呢?”是的,有恐惧、压迫,导致无望的规则时时存在,让我们彻底的投入或者放弃。
    
  投入是一条漫长的过程。没有人能轻易的抛开自己。从亨·亨伯特意识到自己爱着那些“小仙女”开始,他一直沿着自己的梦幻往前走,事实上,此刻,他爱的依然是自己,迷恋的是美。那些无法忘怀的梦境,星光、声响、情焰、甘露和令人颤抖的痛楚。他说:“我疯狂占有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的创作物,另一个,幻想的洛丽塔,或者比洛丽塔更真实;那幻象重叠又包容了她,在我和她之间浮游,没有欲望,没有感觉,她自己的生命并不存在”。
  亨·亨伯特一直以为自己爱着的是九到十四岁的少女,“乱伦”的压力和对时间的恐惧让他想紧紧地抓住洛丽塔,他惧怕失去。但洛丽塔一天天的长大,她了思想,她越来越不可琢磨,她感到被控制的压抑和厌倦。这个有思想、爱情和生活希望的小精灵终于走了。
  直到三年后,亨·亨伯特再次见到17岁的洛丽塔,怀孕、穿着脏兮兮的拖鞋、已经成了枯叶的小仙女,他才醒悟的大喊:“我爱她,胜过这世上我见过或者想得到的一切”。
  这一刻,爱达到了真谛。无望的付出,没有条件,不求回报,孤注一掷。
 “我在蒙蒙细雨中赶路,天将黑了;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正全力以赴地工作,但对我不断的泪水,它无可奈何”
    
 我已经记不太清电影的最后一幕。亨·亨伯特杀了奎尔蒂——当年带走洛丽塔的人,画面完全不象一般的电影场景那样,人倒下就死了。奎尔蒂歪歪扭扭的走,嘴里嚷着:“疼啊,够了,住手吧,非常疼”,他走到卧室,将自己裹进一个大毯子。最后吐出一个大大的紫色气泡。破了。
 一切都那么真切,真切的疼痛,真切的迷恋,真切的绝望,真切的漠然。人的生命脆弱奇妙,欲望横生,飘忽不定,支离破碎。
    
    
    
    
    
             时间都花在那里 ,阳光已照到那里,
                守护的天使飞到那里
                你就是少年的我   ——《第一次青春》
    
    
    
  我跟着日子跌跌撞撞的向前奔跑。夜深了,合上书,关掉音乐,明天早晨让生活按它本来的面目开始。
    
作者: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