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的十四行诗
            --献给 芬

这时，花园中的黄昏已经降临了。
玛格瓦特·杜拉《情人》

序 言

一、罂粟之光
啊，我这样孤独，不管是哪一个圣像，我都向它献出趋于完美的激情。
阿·兰波《地狱里的一季》
迷眩的香气里，虞美人的幽魂在抚琴吟唱，剧毒的回音犹如一缕阴风吹拂紫色的窗帘，窗外，红色的土坡上，隐遁南方的猎艳者在飘逝的泥土的异香里肩扛花锄，他将去埋葬罂粟的花茎，他的身影在花瓣上荡漾。哦，空寂的宅邸里迷狂的花香采集者又仿佛被从地底之下渗出的死气蛊惑、诱引他走向摇摇欲毁的黄昏深邃之处。你听见了遥远的潮音和石鼓发出的天籁之声，多么华丽的胴体，高贵的乳房。你面对安眠于浩淼之水的情人的身体，赞叹着。被太阳毁容的虞美人啊，她正沉冥于隔世的呼吸或抚摸里，凭借风中之光窥见梦中的自娱的水妖和交媾的鱼精……
目击者写道：
厌倦尘世的露水挽救的花蕾沉湎于银色的瘴气里孤芳自赏。而我的世界里的血、遗骸、精液和整个春天与它的精神灰烬在为它准备空前的庆典……我再次占有你，我的脆弱的心时刻准备为你的性欲之吟而碎裂，你的柔软的完美之舌舔慰着我的皲裂之唇。哦，这邪毒的芳香之气，放逐心灵的牢狱。我在它的礼赞里摸索，寻找禁闭我的迷幻之墙……今夜很黑吗？是的。我等候一种光的呈现。我要把珍藏的冰交付给它。哦，洞穿死亡的香烟，纵容黑夜的香烟……我在小心翼翼地用鲜艳的花瓣擦拭着锡纸。我将在它的瞳孔里啜吸罂粟的白色血液，我的青春啊，多象滥用的淫乐之具，它低语着：吮吸吧，飘吧，飞翔吧，让我们的生命和激情亦化作这样一缕致幻的香气吧……我与你赤身裸体一并仰躺在奢华迷乱的地毯上，一尊座钟的阴影下，我恳求着你，我在你的腹部刺纹着抽象的圣像。我说：象它的肉欲一样死去吧。我青色的头颅埋于的圆腴的双腿之间。啊，凌迟我吧。梦幻作坊的缔造者，孤独和自虐的始作俑者，我将要看见隐匿于香气之中的光。银色的、玄色的、或是无色的腐朽之光。啊，多么辉煌，多么荣耀。我已经听见未来之日正象溺死于子宫的玫瑰之种发出祈求的声音。死亡正盗用花魂的声音宣谕：生命只是你吮吸里一次败北的幻想。
我又回到滞留于罂粟的激情带来的词语中间，目击者写道，我关注着下一组词语的出现，它将引导我的幻想之魂重又飞翔在诗神栖居的世界夜半。那里，仙乐飘飘，四季溢香，我的未亡之灵正象贪欲的火蹂躏粉红色的花蕊，肉质的花瓣。我再次看见我的双手在失眠的子宫里酣睡，香气中沐浴的虞美人，我的情人。她的舌头穿过死气沉沉的黎明舔抚着我的眼珠，我惊叫着，我的声音破墙而出，它在祈询一只自绝的鸟：我快要死了吗？我可以飞翔了吗？你看那片灰色的云，信使的飞翔，它给我带来一座墓碑林立的幻城，带来了你的音讯和踪迹。卸妆的脸与纯洁的肉欲之花……我们的身体还会邂逅吗？在深夜的天国酒吧，细雨霁霁的盆地之晨抑或结束归途的罂粟驿站。秋天，啊，秋天，我们的梦想的尸体在它的上空象镀金的灰烬在哀吟。道路象奔丧的光驱使着我寻觅幻觉之光--我将死于它的荣耀和芳香之中。象一对洁白的海鸥死在海上的性爱之旅……
目击者写道：我在迷冥之中蚕食罂粟之光。我感觉着它给我的灵魂带来的快感。啊，我身体上长满洁白的翅膀，我可以飞了，我的眼睛里你身着透明的殓衣，御风而来，你已经敞开隐匿于身体中的所有的欲望之门。
目击者写道：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他看见满山遍野盛开的罂粟花，花瓣上，黎明的露水多象虞美人的澄澈的眼睛里淌出的鲜血。

二、芬之夜

芬，意为香气。此刻……哦……
我觉得我的身体正在香气中腐化。我目光冰凉，我的梦魇里阴风习习，寒星湮寂。
一群死鸟在我的冥府里吟唱它们的红色的挽歌。
一朵凄艳的玫瑰散发着地狱的气息我贪婪地闻着。

哦，香气。我迷恋的黑夜之雾。
香气弥漫的幻觉。香气弥漫的卧室。香气弥漫的肉欲。香气弥漫的梦，香气弥漫的水，灰烬、火焰、空气、性器、精液和血。香气弥漫的嘴和床。香气弥漫的孤独和绝望。香气弥漫的手指。香气弥漫的黑夜。香气弥漫的腐化。香气弥漫的异类尸体，香气弥漫的迷幻乐，香气弥漫的诗句……
香气弥漫的芬。
一个迷恋香气的男人是自恋的困兽，是自戕的梦中奴役。
我曾经做过这样的梦：哦！请允许我把竹编窗帘放下，正午的阳光正伤扰着我的记忆，哦。--（并请你在未来的噩梦中或你的追忆里怀念我）。在一座水上花园。在葵花的阴影里，我与一位女士邂逅于平庸的肉欲里。她躺在柔软的水床上。赤身裸体。丰腴又干净的身体。象春天里将要融化的冰块。
我确实看见她在欢愉的自娱中幸福地呻吟着。她的身体下铺设着丁香、水仙的花瓣及死鸟的灰色羽毛。我看见她双乳之间和腹部两颗古钱般形状的胎记。此刻，
我仿佛正在她的快感中无端地绝望，我吮吸着颓废的凄艳的腐败的剧毒的堕落的粉红色的或灰色的香气。我看见骷髅般的谁的头颅在我的瞳孔里嗥叫着，象记忆的幽魂在我身体里吟唱。
……我要死了。我快要死了。我们都会死的，在黎明、在黄昏、在傍晚、在秋天、在春季、在路上、在梦中、在做爱之际、在享受毒品的时刻、在幻想的幸福中……我的死亡里沉香阵阵，细雨潇潇……
……谁在等待着我死。谁将熄灭长明的灯，扶我送上冥界的路……
……啊，我迷恋的梦，我确实看见她粉红色的纤细的手指。枕边的书。我已忘记她的面容犹如忘记我们之间缠绵或淫荡的事迹。当我在梦或是水上花园里我牢记住她告诉我的性别或名：芬。
我要你为我找到飘逸香气的梦魇。
我已经在香灰中为你安置了做爱的床。
我的妄想里弥漫着颓败的香气。
我祈愿着：步履蹀躞的芬给我带来神馔和乳香。我泣诉着：我的腐化的生活已丧失了恐惧的力量和幻想的爱情。
糜烂的香气，香气的糜烂舌头。
亡灵的午夜。我的嘴吮吸锡纸上升腾的致幻的香气。上路吧，冥雾氤氲的凌晨六时，火葬的祭典结束了。芬。我看见你的双瞳盛满处女的圣血 。
它将要殉葬我吗 ？
许多年后。我在家乡的一座灯光灰暗，音乐喧闹的酒吧里认识了一位女子。
那夜，我的灵魂正在为红色的罂粟的葬礼而整夜奔赴。我的肉体需要着饥渴的香气。那夜，一朵玫瑰 ，安详、典雅又温馨，像绢制的花。却无激情或肉欲。生命的异彩。香气。
我的亡灵将会拒绝揉抚。
她告诉，她叫芬，端坐在酒吧的音乐里的激情的芬，为我吟咏宋词和唐诗的芬，期待着不幸或飞翔的红尘里悄然散发暗香的水仙。
我在回忆中赤身裸体，在四月的芬芳中昼伏夜行，寻找突然隐匿的倩影，我哀恳我为我敞开隐秘的迷幻的花园之门。我的灵魂是否要与她的芬芳之魂邂逅于一场大雪之后罂粟寒香里 。
迷狂之夜。死寂之夜，庆典之夜，纵欲之夜，罂粟之夜，飘之夜，预言之夜，芬芳之夜，吟呻之夜。
芬，我躺在香气的寝宫里，我悼念着升天的香灰，怀念美声和呼吸。
芬，我们将在同归的殊途上因痴迷而溺葬于香气的幻灭里，留芳一世。

写于98，5，14父亲守灵之夜


一
芬的梦魇里香气弥漫 天蟾的哀鸣在丁香的阴影下薨逝。
一只叫芬的夜莺 给居住于水上花园里的颓废者
带来了地狱的天籁之声 给芬芳的诗篇带来了
另一个世界的香灰 哦 为什么你的身体
在我的嘴里比在失火的天国里更芳香 更有人妖的异魅
为什么在你的香体里 黑夜象绚丽的风 吹拂抒情的艳影
我的丁香在你的芬芳的身体里还存活着 在轻声歌唱吗
一个正在服丧的人 他的影子在为爱情而咯血
他的声音比鲜血更宝贵 象死亡的比它的天空
更辉煌 哦 请记住这朵丁香花的最后请示吧
我要你在淫乐中或忏悔里饮下这杯致幻的甘美的毒液
凭吊蒙受香气浓郁的洗劫的非份梦想 它的亡灵祈求你
让你为我敞开肉欲的芬芳之门吧 我将要看见天鹅意外死亡的
殡葬 象是我们共同梦见的芬的重新诞生的盛大庆典


二
服丧的人 他的前景里纸钱纷扬 亡雾氤氲
你看 分裂的记忆中 花蕊将成为芬的
柔弱的心脏 而在遁世或轮回的绚黯的天光里
他的舌头在哭泣 他的凄然地吮吸香气的嘴
或许早已在情欲中拒绝彩蝶再次转述的昵语
当一匹白色的云 给寂灭的双瞳带来
另一世界的天空 当苍凉的空想重新复制
爱情新的刑场 芬啊 你看这黄幡飘扬的清晨
大雾越来越深 暴殄的玫瑰已以它的鲜血
参与香气的丧葬 而他 他口中的琴
骤然失声 一只闹钟在他的肺里诅咒着明天
假如还有时间 那么 赤裸的火呀
请引导他进入你的体内的果园－－凄艳的芬的梦乡
既然我们的眼睛 它已经拒绝远景中的天国


三
梦啊 请在梦中继续欺骗和折磨你的梦想吧
如果背叛还需要爱情和冷酷的勇气 就让我的幻想
加入恐慌的飘泊 看 隐形的内伤正为焦虑的
抚慰 虚构着如此离奇的邂逅与水仙的谎言
当我 不 当我们的今晚从盲人的手中
接过守灵者的请柬 一只夜莺传递梦想的命运的
愚行 梦的梦想 这是飘泊者的惟一归宿
你听 酣睡在香气中的嘴 他倾述
肉体的恋情 而水仙的花期行将就木
水仙将是梦想选择的祭品 它将殉葬爱情的全部幸福
啊 抑或让我先于她的痛苦而默哀 让我的夜晚
先于永恒的光毁灭吧 破灭的梦的使者啊
如果毁灭还需要梦想来安葬它的闪光的血
那么 就让我们眼中的红色遗像守护死亡的梦想之爱


四
那么 就让在雾中疾行的所有阴影
在厌世的香气中沦丧飘泊的方向 迂回的路
失却沧海的光泽 当怀旧的手指在风琴
琴键上弹奏四月的哀乐一任迷途的人追怀
芬 你看那水底迸射而出两束光焰 两朵玫瑰
正要成为我旷世的居所 这迷幻的香居
音乐的坟冢 它已将我昨天的遗体收纳
它是我爱情体验的淫乐之处 那么
你就在激情的体内妄想那昵语的暴力行径
即使香气已湮 或是香气已把我击碎
芬芳在它的危高之处 更深隧之处
垂怜肉质的词语 以揉抚的彻痛慰藉沉湖的
花蕾 当花非花 梦亦非梦
那么 便让涅磐之火替代玫瑰的芳香之吟


五
这掬香灰珍藏了一座袖珍花园的全部香气了吗
长着鸟翅的人 在夜空里逡巡待放的奇葩
空寂的星宿里 当厌世的琴瑟被享受迷幻之芬的使者
重新弹奏 默哀的花蕊重又沉湎香精的
绝唱 芬在水的中央 芬的躯体鳞光闪烁
当我吸毒的嘴在你的呼唤里啜饮着来世的气息
袅袅上升的香气 它多象是末日彩虹的逸乐之举
哦 美人 你的身体贮藏了昨夜全部激情的芬芳了吗
在灵魂的夜宴上 你看 一朵流光溢彩的罂粟令众伴失色
而你通过柔舌馈赠的香灰是他的唯一食品 他恳求着
一朵自戕的玫瑰 它的倒影是我横渡沧海的的舟吗
或是梦中招魂的幡 它正与我的灵魂同行
在璀璨的幻觉里 你象一只被子放生的金丝雏鸟
凶险难卜的前途上 你在沿袭一缕香气终于回到袖珍花园


六
月光普照花园中的小桥流水 雾霭中的花园
凋零之花的寝宫 水仙呼吸的空气在腐烂
晨露在阴翳的黎明里消失 一条毁容的鱼啊
妄想着亡失的蜜 细雨中回廊里一尊复活的雕像
正在向死亡诀别 在一朵枯萎之花的冥想和晚祷里
一尊四月的雕像 终于结束幻灭之旅而进入死亡的燃情岁月
当溺水的诵经者怀想以回声埋葬黄花的遗迹
完美的芬 请你给我绳索和岸、水和毒品
我要先于死亡 我要最先打开玫瑰之门
当处女之光就要伴随水仙的血吟颂夭失之梦
昙花的光辉里 被禁锢的沉香就要销毁四月的美景
芬 溶于香气 黄昏啊 我们在花园芬芳的雾岚里行吟的
死亡的隐秘诗章 它正在寻找虔敬的颂咏者
哦 我要为春天的亡灵而造访梦中的鲜花的炼狱


七
芬 服丧的噩梦里你御风而去 爱情葬礼上
初春的雪花簇拥着玫瑰的遗体 放声能哭的蜂后
在溺漫死气的花蕾上翩翩起舞 感受神奇的快意
如果 啊 如果今夜的爱情亦将溺葬于你的香气
未来的词语正渴望着你的煽情和肉欲和征服
惩罚我吧 给我 你的记忆的完美遗祉
一生中的阴翳的透明的夜 哦 这还不够
我还要让冷艳的瓶中之花仇视我 让出发的水
重临被幻想囚役的瑰丽之夜 回到春天的葬礼
当我发现 我是爱情之魂正在殉葬玫瑰的最后一夜
大风象水一般吞没我的臆想中的天路
当被滥用的玫瑰象贪婪的肉欲 大风的激情
蹂躏你 那么 当我的嘴还在吮吸香气为食
你看 空前的葬礼上 谁在为魂归西天的花儿痛哭


八
雪飘然而至 夜晚的芬芳飘然而至 音符的呼吸猝然而止
这音乐里隐秘的花园 昏厥的罂粟需要的温床与火苗
在禁锢的沉香里 不 敞开的肉色的睡眠中
红色的奠烛 它在轻声地泣诉什么 它在追悼什么
关于迷恋 关于悼念 关于赤裸相拥的胴体
哦 宽恕我吧 或者让我的幻想永远只是幻想
我的梦魇缺乏香气 即使通往天葬的路已被花骸
毁于一旦 既使遍地的黄花就要摧毁冬天的归路
放弃的明净之晨 被飞蛾的死亡拒绝尖叫的死亡
来吧 这夜晚 这颓然失声的木琴 这惊醒的
钟 混乱的视线和昏眩的空气 飘然而至的芬
哦 我的词语已为长眠准备好不朽的水床与花被
我的眼睛却在你的身体里看见了黑色的
太阳 夜里的一滴悲伤欲绝的眼泪


九
燃烧吧 夜中一朵纹身的玫瑰的全部芬芳
象征末日的爱情 哦 还有来自白日梦中的呓语
两侧的风 当我的现在羁难于一次意外的回首仰望
芬 你看这禁闭的浓郁的暗香 一滴精液迎合的风流
它将要沉溺于唯美的颓废之秋 而在遐想之末
我看见猫眼闪烁的蓝光 飘向梦乡的云
这样的时刻 谁在不同的灯光下写作雅歌
浓烈的香气 将要腐化的午夜 在祈求的手影
合拢之前 在幸福被遗忘之后 在被背叛抛弃之前
谁在你的命中放进致幻的罂粟 在你的生日之夜
我吮吸着毒品 哦 这是谁给我的最好礼物
缤纷之夜 苍鸟的泪水拯救着濒临枯萎的
白花 吐露香气 使午夜梦回时重又看见燃烧的火
留声机在梦乡中吟颂 曲终时 两条花蛇赤裸相拥


十
"魔幻的花朵嗡嘤着"1 它多象描述芬的词语发出梦呓
它在重复宣泄的情绪里 强化着绝望的欲望
臻于完美的吮吸里 在午后缠绵的挣扎里
颓废的空想者将在肉色的香气中结束魔幻的
旅行 飞行的流火传递瞬息即逝的欢娱时光
装饰着锦花簇拥的钟的寝宫 洗濯双瞳的鸟
栖息在天桥一端孤鸣 我的花朵啊
我的夜里孤寂地冥想的白色罂粟啊 它要以它的
生再 加入月亮的绝唱 低语的花影
为了一朵记忆之花幻灭的旅程 我已献出夜里的全部激情
哦 末日的香魂 死亡的诱导者
请让我在你失踪的身影下找出爱情的方向
在我最后的晚祷里能看见归返的花的艳影 它的香气
当你亦在追悼 不 你亦已加入幻灭之花歌吟的行列

98，5，24--6，5 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