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别:独幕剧
人物:朋克阿朋,穿红衣的女子
背景:监狱巨大的黑漆铁门,左右是延伸出去的装着铁网的高墙。一群人挨着墙根站成一派,或蹲或立。手中提着水果篮和鸡蛋之类的营养品。
(背景灯光渐暗,其他人隐去。灯光给出一个嘴里叼着香烟的脸,正在用一支打火机点烟。)
阿朋(擦动着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着香烟):妈的!什么破玩意儿!(将打火机使劲摇晃了几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一旁亮起一簇火苗,灯光渐亮,一吸烟女子,正在把玩手中的打火机)
阿朋:喂,借个火!
(女子没有反映,继续玩弄着手中的打火机,一明一暗)
阿朋(提高嗓门):借个火!
女子(吐出一口烟,叹气):唉······
阿朋(大声地):我说你听见没有?借个火!
(女子白了阿明一眼,擦亮了打火机递到阿明嘴边)
(阿明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
铁门突然拉开一条缝,露出一道亮光
(众人纷纷起身,探头张望)
女警察:有叫林斌的没有?叫林斌的快点儿,到你了!
(一中年男子从队伍末尾上,满脸堆笑着从那道亮光里挤了进去)
(众人目送男子消失在门缝中,铁门在他身后“嘭“地关上,众人恢复原样)
(沉默)
························
女子:唉·············
阿朋:你老叹什么气啊?
女子(吸口烟,吐出):唉·······
阿朋:你烦不烦?没完了你?!
(沉默)
女子(良久):你干什么的?
阿朋:哦,原来你不是哑吧啊!
女子:不愿意告诉我么?
阿朋(没好气地):我是神经病!
女子(若有所思):哦,你好。(从嘴里拿出烟)我是个精神科大夫。
阿朋:我不好!
女子:是么?那不好。你挺好的。
阿朋:谁说不是啊!
女子(笑):是么。那你怎么个神经法?
阿朋:没怎么。
女子(转过脑袋):那你骗人喽?
阿朋(吐出口烟,用手把头发朝后捋去):我老骗人了。
女子:哦,是么。
阿朋:不好就是不好了,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女子(换了个腿倚墙站着):骗人可不好。
阿朋(弹弹烟灰):不知道。
女子(突然严肃地):骗人的是魔鬼,你知道么?
阿朋:是么?不知道。
女子(又低下头):你喜欢魔鬼?
(阿朋低头抽烟)
女子:嗯?
阿朋:一般来说·······
女子:嗯。
阿朋:一般地说,是魔鬼更喜欢我。
女子(笑):呵呵,你这人到还有点想法。
阿朋:我是受虐狂因为。
女子(拿香烟的手抬起一半停住了):哦?是么?
阿朋(含糊不清地):嗯···算是吧。
女子:我有很多患者都是这样。
阿朋:哦。
女子:不能自制?
阿朋(猛地转过头):我说你问这些干吗?!
女子(笑):没什么,问问。
阿朋:哦。
女子:嗯?
阿朋:嗯什么?
女子:呵呵,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阿朋:哦···那是因为···
女子(歪着头):因为什么?
阿朋:因为痛苦是有瘾的···
女子(大笑):哈哈哈。
阿朋(掐灭烟头):笑什么?
女子(打开一个精致的烟盒,拿出一支烟递给阿朋):你这人还真有意思。
阿朋(接过烟):哦,是么。
女子:是啊,不过还算好。
女子:还好我不痛苦。
阿朋:嘿嘿。精神分裂症患者是没有痛苦的。
女子:哦?
女子:嗯。你是说我分裂还是说我在骗你?
阿朋:嘿嘿,什么都可以。
女子:我正在分裂。
女子(焦虑地):我不骗你。
阿朋:是么。
阿朋:人人都在误解别人,人人都别被人误解。
女子:这是谁造成的啊?
阿朋:人人。
女子:是谁?
阿朋:人人,我说了。
女子(皱起眉):包括你自己?
阿朋:包括我自己。
女子:理解万岁的时代过去了。
阿朋:是啊,嘿嘿。
女子:我们可以在误解里习惯别人。
阿朋:是啊,为什么不呢?
女子:为什么?
阿朋:这样一来你就在精神上失去了一个人。
女子(失落地):可我没有努力的方向呀。
阿朋:哦。
女子:我该怎么办?
阿朋:没有方向,永远没有。
女子:任何一种努力都是白费?
阿朋:永远没有,永远没有被指明的道路。我们的存在在精神上没有意义,任何意义。
女子:是么······
阿朋:只是在肉体上,在肉体上有生理的条件反射。
女子: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医生。我用肉体的牺牲换取精神的存在。
阿朋(看着手里的烟):你抽什么烟?
女子:自己看呗。
阿朋(拿起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夹在了耳朵上):三五?
女子:嗯。
阿朋:我讨厌三五,我只抽骆驼。
女子:哦?为什么。
阿朋:因为我喜欢把一头骆驼吸进肺里的感觉。
阿朋(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取出一支叼在嘴里):那种能把你噎死的感觉。
女子(笑):哈哈。
阿朋(转过脸):火还有么?
女子(点燃打火机,为阿朋点着烟):当然。
阿朋(深深吸了一口,指了指女子手中的烟):你的烟灭了。
女子:哦,是么?
女子(抬起手,看看熄灭的烟头):哦,是灭了。
女子(把烟头随手丢进阴沟,顺手为自己点着一支烟):你看。
阿朋:看什么。
女子(吐出一大口烟圈,袅袅上升):烟的方向总是向上的。
阿朋:人生总没有方向不是么?
女子:可以按照烟的方向,呵呵。不是么?
阿朋:你说烟的方向总是朝上的。
女子:每个人都会朝向那里,只要你还有爱。
阿朋:爱是什么,爱在哪儿?
女子:在上帝在的地方。
阿朋:哦。
女子:你也可以说没有。
阿朋(突然愤怒地):上帝只会躲在马桶里逃避!
女子:那魔鬼在哪儿?
阿朋:无所不在。
女子:哦。
(两人陷入沉默)
(过了几分钟)
···························
阿朋(忽然蹲下):哦。
阿朋(做鬼脸):啊。
阿朋:呀。
阿朋:哇。
阿朋:咦。
阿朋:呜。
女子:你不要学我。我喜欢象声词,象声词很高贵。
阿朋:噢。
女子:也很原使。
阿朋:原始是什么?
女子:没有一切人造的东西。
阿朋:是生理需要。
女子:嗯,是啊。
阿朋:我饿了就叫。咦
~~~~~~~咦~~~~~~~阿朋:我总吃不饱,我却总撑死。
女子:我做爱的时候也叫。
女子:啊
~~~~啊~~~~~~阿朋:我从不做爱。
女子:喔?
女子:为什么?我不相信人怎么可以从不做爱?
阿朋:因为我是在精神上被阉割的大多数。
女子:被谁阉割?
阿朋:被我自己的肉体。
阿朋:被我们现在正用的文字阉割。
阿朋(头垂到胸前):文字是一座监狱。
女子:完全正确。
女子:文字封闭了你的感官。
阿朋(恍惚地):它把所有人都关起来,黑黑的没有窗口。
女子:特别是方的中国字。
阿朋:打破了黑屋子以后,却发觉黑屋子外是一幢更大的黑屋子。
女子:那是什么?
阿朋:什么是什么?
女子:那更大的是什么。
阿朋:也是黑屋子,只是更大。
女子:我想我们可以先从黑屋里出来。
阿朋:嗯。
女子:反正彼此看不见。
阿朋:嗯。
女子:总归是两眼一摸黑。
阿朋:嗯。
女子:别老是“嗯“!
阿朋:哦。
女子(猛地转过身,面对着阿朋也蹲下):抬起头来。
阿朋(抬起头):干什么?
女子(咄咄逼人地):我好象碰到过你。
阿朋:这重要么?
女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是啊,这重要么?
阿朋:你看什么人?
女子:什么什么人?
阿朋(指指铁门):里面的人。
女子:我父亲。
阿朋:哦,干了什么他?
女子:强奸。
阿朋:哦。
(阿朋低头不语)
女子:怎么了?
阿朋:没怎么。
女子(掐灭烟,平静底):我姐姐
13岁的时候,就被他强奸了。那时候我只有5岁。阿朋:哦,是么。
(陷入沉默)
·················
(女子轻声叹气)
女子:你呢?
阿朋:我什么?
女子:你来看谁啊?
(阿朋不语,皱着眉头吸烟)
女子:怎么?不愿说?
阿朋(吸着烟,烟头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突然把烟扔在脚下,踩灭,站了起来):我自己。
女子:嗯?
阿朋:关在那里面的,应该是我自己吧。
女子:我不太明白
阿朋:我也是。
女子:那你为什么没进去呢?
阿朋:因为我是个神经病。他们不让我进。
女子(笑):是么?你那么想进去?
阿朋:我不这正等着进去么?
(女子疑惑地盯着阿朋,阿朋也抬起头看着女子,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沉默)
女子:呵呵
阿朋:嘿嘿
女子:你笑什么?
阿朋:那你又笑什么?
女子: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笑。
阿朋:我也没什么,和你一样,嘿嘿。
女子:唉
~~~~阿朋:别老是叹气。
女子:为什么?
阿朋:受不了。
女子:哦。
阿朋(垂头丧气的样子):无聊死了!
女子:我喜欢无聊。
阿朋(将手指叉进头发):无聊不是屋子。
女子:是啊!无聊就是意义。
阿朋:什么意义·····?
女子:继续没有意义。
阿朋:可是我们的存在又有什么狗屁意义?!我不曾存在我不会存在我没有存在存在没有意义去他妈的让·保罗·萨特去他妈的存在主义!
女子:嗯。
阿朋:你“嗯”什么!
女子:嗯。
阿朋:你别“嗯”了!
女子:嗯。
阿朋(一跃而起,挥舞着拳头):我叫你别“嗯”了你听见吗!?
(女子不语,阿朋悻悻地蹲下,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
(阿朋有些骚动起来,摸遍了全身的口袋,翻出那包
CAMEL香烟,却发觉最后一支刚才已经抽完了)阿朋(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嘿,我说!
女子:嗯?
阿朋:还有烟么?
女子(斜了阿朋一眼,从包里拿出香烟盒,递过一支。然后甩给阿朋一个银色的打火机)
阿朋(点着烟,在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不错么。
女子:什么不错?
阿朋(将打火机扔还给女子):这个还不错。
女子(笑):是么。从国外带回来的。
阿朋:哦,是么·····
女子:是啊。
阿朋(忽然转过身,对着监狱的大门):那小子进去多久了?
女子:谁啊?
阿朋:刚才进去那个。
女子(扭过头):不知道。
阿朋:他怎么还不出来?
女子(冷漠地):谁在乎啊!
阿朋(高声地):我!我他妈在乎!
女子:你爱在乎你就在乎好了!反正我不在乎!
阿朋(颓然状):唉
~~~~~~女子:怎么了?
阿朋:你在这儿排了多久了?
女子:不清楚,也许几小时,也许几天。
阿朋:哦。
女子:你呢?
阿朋:不知道,从我开始的那一天。
女子:开始的那一天?哪一天?
阿朋:从我该被关进去的那天。
女子:哦。那你为什么没进去呢?
阿朋:因为我是个精神病啊!嘿嘿!
女子:哦。对了,你刚才说过的。
阿朋:嗯。
女子(突然大声):你这人很怪!
阿朋:嗯···
女子:你究竟要掩饰什么?
阿朋:我不知道。
女子(指着监狱的高墙):要到那里面干什么?
阿朋:去找回我自己。
女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阿朋: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也是误解。
女子:人人都在误解别人,人人都被别人误解。这是你说的。
阿朋:知道么?
女子:嗯?
阿朋:我们其实都是囚犯。
女子:嗯?
阿朋:那里面的人,才是自由。
女子:我不太明白···
阿朋:我说了你不需要明白。
女子:哦,我知道了。
阿朋:走出监狱后,我要进入荒野,那里没有人迹。
女子:那你就成为彻底的自由人了。
阿朋:是的。这自由是如此之大,大到使我无法接受。
女子:自由反而使你感到陌生了,是么?
阿朋:是的。自由就象水一样,把我溶解了。荒野给了我自由,也夺走了我的一切。还给我虚无,无穷无尽的虚无!我成了一个孤独的人。
女子:你不必在意,因为整个人类都是孤独的。
阿朋:不!我可以看到,我远远地看到那些人们。那些在监狱里的人们。监狱在一天天的生长着,在向四周蔓延着。我看到那些人们在里面受着种种苦难和刑罚。监狱很大,却没有一个看守。人们向蜜蜂一样挤做一团,却不愿意离开。我听见人类的抽泣声,也听见笑声,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这些声音向我滚滚而来,湮灭了我的眼睛,我才意识到我的愚蠢!我他妈的全错了!(抱头,歇斯底里状)
女子:你要重新回到那里么?
(阿朋正欲回答,铁门突然拉开,那个中年男子已经须眉皆白,成为一个老人。他颤抖地走下了高大的阶梯,跌到在地。舞台上其他的灯光全灭,只有一缕耀眼的亮光从门里射出。照射在老人倒下的躯体上。人群退后,围成一个圈,响起一阵嘈杂的骚乱)
女警察:彭克!有叫彭克的没有?!叫彭克的快进来!
阿朋:唉!我早知道……
女子:知道什么?
阿朋:没什么。你还有烟么?
女子(递上烟和打火机):给。
阿朋(点着烟,猛吸了两口,把烟掐灭在自己的手心里,放进嘴里吞了下去):我走了……
女子:唉……非得去么……
阿朋: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阿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铁门,消失在那一片耀眼的亮光里,铁门在他身后合起,发出沉重的响声,把他关进了光亮,舞台上的一切都没入黑暗中……)
……………………………………………………………………………………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光,给出了已经是老年的女子,她仍然在监狱门口等待着)
女子(平静地点着一根烟):他重新回到了监狱,立即被人们打得血肉模糊,可是他并不在乎。他忍受着,直到这痛苦的感觉发酵成一点一滴的喜悦。因为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罪孽。所以他接受了刑罚。他的喜悦来自他摆脱了自由。重新受苦。但他认为,他的寂寞也得到了安慰。他理解了孤独的可怕。他靠在监狱旁,变成了岩石,,他的生命被内在的空虚瓦解了,他闭上眼睛,忍受着时间的蛀咬,他不在思考了,没有多久,他就风蚀成尘土,被生长的监狱永远吞进了肚里···················································
(灯灭。渐渐的,响起大街上嘈杂的人声,汽车声,叫卖声,各种各样的噪音在作响,越来越大,渐渐淹没了一切,淹没了一切···············································)
<
剧终>
作者:highl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