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风
在塑风野大的北国,有个垂风小镇。天晴气明的时候,镇里那栋耸立在一片低矮平房里的方尖塔上,就看到无数晶莹剔透的丝。那些丝就是风,只有在垂风小镇才能看到风新生的过程。
无风的时候,镇民们从屋里拿出成团成团,形如粉丝的透明物体,支起来,挂于方尖塔上,一层一层堆叠上去,像染布工坊里垂挂出来的布匹一样,还带着新鲜的汁水的样子。
而后是个风干晾晒的过程。在对面遥远山头嬉戏着的少年被晒风的光芒吸引过来。纯白的,像闪在刚刚擦亮的刀刃上。于是少年穿越葱郁茂密的树林,跳过幽蓝平静的湖面,离弃了他所钟意的白鸟,一气呵成地从山头跑到山脚。把整个景色跑成一块颜色被手指一抹,拉出无数细纹和速度线的快镜。义无返顾地跑向那个才惊鸿一瞥的垂风小镇。
与此同时,镇上的人们确在发愁,焦虑的情绪把他们折磨得每个人的头颅都发生了改变。有的成长出一个小脑袋与自己俩俩相望,有的模拟着鼟蔓往阳光的方向生长出去,还有整个脸朝地心下垂的。开始的时候他们因为太过专注自己的悲痛,谁也没有注意,知道少年来到,他们从他惊恐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已经面目全非的脸,无以名状的忧愁就迷漫了整个垂风小镇,人们手舞足蹈地各自虐待起自己的身体,切割,相撞,没有勇气自残的人就相互诋毁起来,渐渐演变成一场暴动,只有最高处的方尖塔映着满目的火光冲天。
方尖塔上晾着的风丝着挣扎,在天空中飘散开来,像一个泻顶的人的脑袋,不断脱发。被封印在方尖塔里的镰鼬三兄弟顺理成章地从这场大火里被释放出来,一下出现在少年面前。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少年问道
“上届的锤风少年回到现实里去了。”
“他们丢了锤风的锤子。”
“他们忘了风的形状。”
“那他们怎么不找,少年,锤子都可以找回来,忘记的事回忆一下就能想起来。他们这样于事无补。”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面对问题。”
“他们现在太过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了。”
“一切不如你所想的。”
“那怎么办,难道眼看他们这样相互厮杀,直到整个城都消失了吗?”
“不,我们去找。”
“你和我们去找。”
“我们把少年和锤子,以及风的形状一起找回来。”
“我?你们?”
“对。”
“我们。”
“掌管风刃的镰鼬三兄弟。”
少年回首望了一眼不知何时终止伤害的人们,与镰鼬三兄弟一起,踏上了行程。
下一刻,少年站到一条宽敞的高速公路上,两边却是绿意盎然的沼泽,四处是知了的叫声,你却辨不出在哪里方向。少年抬起头,他头顶出现的也不是一望无垠的纯蓝天空,而是一盏旧式的台灯和一块没有尽头的天花板。
第一目的时候,少年抬起脚,镰鼬一号,绊住他的脚,下坠的瞬间,少年看到一个陌生的国家,下一秒钟,他的身体就重重地落到那片国土上。
这是一个蒸气时代下的国家,到处是管道和螺栓,由于燃烧大量的煤炭来制造蒸气,所以建筑物上都覆了一层炭灰,看上去非常龌龊,当然那种灰暗绝非仅只在城市的外貌上,还有每个人幽暗的脸上。你不会在任何一个人脸上看到一丝明媚的,或者仅是浑浊的笑容。
他们似乎都畏惧着什么,连行走这个基本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每个呼吸都可以看作轻吁和短暂的松懈。
忽然一个孩子跑了出来,他跳跃着跑出来,熟练地避开什么一样,正在他兴奋的当头,忽然摔了下来,这个城市凝滞的寂静就被孩子的哭声打破了。
哭声引来了卫兵,他一幅了然的样子,豪无波动的声音,说道:“这个城市禁止嬉戏,你刚刚违反了国王的规则,所以按理,我要在这个区域再多绑10条绳索。”说着,他从腰上取下手指般粗细的一卷长绳。这个时候,地上的黑色雾气稍微散开一会,少年发现这个国家在人们脚踝的高度都安置了绳子,错综复杂的,几乎已经要把每个人都固定在他们此刻站的地方。
可悲的是,在这生活的人们丝毫没有反对和抗争的意思,孩子的母亲把孩子从绳堆里抱起,擦掉他的眼泪,而后在自己所剩不多的小圈子里,继续着柴米油盐的生活。
“怎么可以禁止别人嬉戏呢?”少年问道。
“其实许久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只是,国王丢了他的陀螺之后,他的绳子无处可去,而且他也不愿意再看到别的孩子嘻笑的样子,所以禁止了任何人的娱乐。”孩子的母亲回答。
“仅仅是因为一个陀螺吗?”
“是阿。我们在这个城市里整整找了70年,翻遍了所有的角落,找了2代人国王从刚刚登基时的孩子变成了年迈的老人,我们都没有找到。或者大家都已经不记得陀螺的样子了。”
“要是找到陀螺的话,国王是不是就能解除这个无聊的禁令了呢?”
“应该是吧,可是,再也没有陀螺了阿。”
“不是的,有的。”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陀螺。木质的,下面还有个铁底。
妇人惊叹地“这就是陀螺吗?”
“恩,你们等着我,我去见国王。我相信他会把自由还给你们的。”
少年跨着城里四处密布的绳子往皇宫去了,他带着陀螺的消息奔向城市各处。皇宫的卫士主动为他开启了大门,所有的侍从都让到一边,少年看到坐在王座上,手里拿着绳索,无精打采的,苍老的国王。
“这是您要的陀螺吗?”
国王的脸上立刻显示出欣喜的神情,后来他抑止不住哭泣起来,老泪纵横地,甚至吐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点头和哽咽。
“我来玩给你看一下吧。”少年接过老国王递给他的绳子,狠狠一抽,看陀螺转得飞快。那一刻国王看到了他少年时的时光,一晃他已经任性了70年了。
而陀螺转出漩涡的样子,虎虎生风。转阿转阿,形成巨大的飓风把少年吹回到那个被绊倒的瞬间。。。。。。
第二目的时候,镰鼬二号,抽出镰刀,在少年的脚上划出一道口子。
少年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只懂杀戮的剑客。他就在无尽的荒漠里头,等待着一批又一批的仇敌到来,进行一场拼杀,刀光剑影,最后在一场争斗中幸存下来。在漠北一带,时常杀得一地血流,过着以刀祭刀,以血祭血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少漫长的一段时光,他注意到他的刀刃上被常年的战斗砍出参差不齐的缺口,他一心想找大漠最好的铸铁师父给他补补。
大约3个月之后,他走到了大漠的边缘,似乎世界的尽头就只眼前这一条线了,而在那条线上有一间茅舍,用黑纱盖了一块可以坐人的地方,看上去是迎客的,再旁边就是一口打铁炉,打着铁的就是最好的铸铁师父,杀仁。
他开口道:“谁都知道我是最好的铸铁师,谁都想找我打一口好刀,可是有多少人会穿越整个沙漠,冒着被沙漠吞噬的危险来找一口刀呢。”
“我不需要一口新刀,我只想你把这把刀修好。它跟我出生入死,一把新刀再好,未必能与我心意相通。”
“哈哈,你的心很执着,只有执着的人才可能从挣扎中生存下来。你等着吧,我会把你的刀修好了给你。”
此时,大漠的方向又来了一群人,来寻仇的。
少年操起刀一路杀了过去,又一场血战,人们终究在重复地杀戮中变得麻木,生存本就是一场执念,复仇也是。后来杀到只剩一个小孩颤抖着握着刀。
杀仁望着孩子不自量力的样子,在一边似笑非笑。
少年和孩子交手的时候,他看到孩子单薄的身体,迎上他毫不吃劲的刀锋。他犹豫了,顿住了,下一刻,他的头颅就被切下滚向无情的大漠。
他还未死,他望向一边的杀仁。
“朋友,你的刀我没有办法替你修了,这把我铸铁的锤子你拿去吧。”少年看着扔向他的锤子,感觉身体又被拉回远方,那个被镰鼬二号割伤的时刻。
第三目的时候,镰鼬三号跑了出来,它手里拿着药膏,往少年脚上一抹,伤口愈合了。
然后少年闯进一家药铺,他看到老板娘手法娴熟地把配好的药草打包,向上一扔,一个旋转,药包恰巧落到取药的窗口,混合了滞后而来的药草的强烈迷幻气味。
接着老板娘问:“少年阿,你有什么烦恼吗?有什么苦楚吗?这里有包药叫‘长梦’。吃下去之后,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少年忽然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长满了羽毛,睡在鸡舍里,一只母鸡踱过来,嘴里还叼着一条青虫。
在这个故事里,少年已经成了一只鸡场里的鸡仔。他有三个兄弟和一个非常和蔼的母亲阿寅。可是别的母鸡却常在一边畏惧地说它。“阿寅啊,你快点把它赶走啊,这个可不是你的儿子,你的蛋一定弄错了,它是鹰,是鹰啊,总有一天,它要吃了你的。”
可是,还好母亲阿寅没有这么想还是对少年很好。少年也想,他怎么可能是只鹰呢。他明明就是一只鸡。虽然他望着天空的时候不像他的兄弟们那样想晒太阳,而想象着飞行,那也最多证明他是只不安分的鸡而已。
直到某天,少年沮丧起来。半夜醒来的时候,他望着身边的兄弟,他腹中的欲望突然起来。
我想吃他们吗?难道我真是一只鹰吗?不是的,我只是太饿了,我应该对睡一会,等天亮了,母亲给我找点东西吃就好了。
这一睡,少年就沉默了12天。他的母亲实在焦虑急了。不仅是因为她的鸡仔连续睡了12天不醒,她也在惊讶,怎么她的鸡仔忽然长大了那么多,毛色,面相都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了,她的鸡舍就要装不下他了。他不会真的是一只鹰吧。如果是,她必需把他赶走,不然她的孩子一个也保全不了。
后来一个深夜,他的兄弟们实在担心自己的弟弟,不顾母亲的劝告,开始推少年。“弟弟,醒醒,醒醒。”灾难就发生了。少年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发现他的身边是3个兄弟的尸首。而连在梦中都煎熬着他的饥饿感却消失了。少年开始在鸡舍里横冲直撞,但是所有鸡一看到他就落荒而逃。最后他撞到他的母亲。在她的眼里,他到底是只鹰,而且,在少年的嘴边还挂着他兄弟粘了血的毛。所有的鸡都离他远去了,包括他身心俱裂的母亲。最后,一只鹰在鸡舍里,无限凄凉地沉沉睡去,无限延伸与母亲兄弟们嬉戏的美梦。。。。。。
少年已经蜷缩在那条陷在沼泽里的公路上。镰鼬三兄弟过去,摇醒他。少年回过神来,刚刚他被绊倒了,那一跤摔得好疼阿。他身上应该有个伤口吧,于是少年撩起裤管,但是脚上会什么也没有,他只是感觉到痛楚。
“我们刚刚用的是风刃,所以,你只会感觉到疼痛,但是不会有伤口。”
“在刚刚的幻境中你已经找到风的形象和锤子了,现在我们想找你做锤风的少年,你也愿意留下来。”
“留在垂风镇就不能回去了,如果你某一天想离开,这里还是要失序的。”
原来他们还站在垂风小镇的方尖塔下,这个小镇依旧深陷在一场动荡里,无法自拔。“是不是我成了锤风的少年之后,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是的,你只要拿起你的锤子,把这些散落的风丝重新塑造出形状,一切就都回到原处。”
“而此后,你必需四季都为这个城镇锤风。”
“或者偶尔,你可以到世界各处,寻找更多的风的形象,再在别处,偶尔垂风。”
“好吧。”不知何时,杀仁的锤子已经握在少年的手中,他随手抓起一把飘散在空中的风丝,锤起一个飓风。无数风刃霎时熄灭所有的火光。
最后的最后,锤风的少年游历在世界的各处,他的手终年握着,有我们看不见的风锤,而他的脚边,是掌管风刃的三个镰鼬兄弟。偶尔他停在某处,那天必是风和日丽,他会拿出粉丝样的一团团的风丝,还带着才出的新鲜汁水,支起来一晾,垂挂在我们所生活的城市某处。
挂着的那一处,晶莹剔透,明艳迫人。
作者:re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