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车
我在武汉的附加破车站等车。等了会儿车就来了。五点钟去我们那儿的车是末班车。大多是很脏的伊威克。
我想待会儿会有一个满身鸡屎臭的农妇坐在我旁边。我这样想是因为过去的些年头里,事情总是正好跟我所想象的相反。如果我想有个风韵犹存的贵妇坐我旁边,待会就会出现一个满身鸡屎丑的农妇。所以我就想象我旁边待会会出现一个满身鸡屎臭的农妇,好让贵妇坐边。
这次事情又出乎我意料了。坐我旁边的虽然不是农妇,可也不是贵妇人,而是一个左眼上长脬的秃顶老头,他抽的烟是没烘干的那种,他说话的口气是很臭的那种,从他喉咙里出来的痰是翡翠的那种。
车到了一个加油站。司机说:要解手的快下。啊!要不待会儿就不停了。
我看没有人回答就回答了一下:奥。
走廊里的加坐上的人都不想上厕所。我听到从他们嘴里发出来的“唧”的一声,当时我好象想起了香肠。我们家以前每到冬天罐香肠的时候总能弄来一个从瓶身处断开的啤酒瓶,把瓶口杵到猪肠子里,再弄来一根木棍,把肉从啤酒瓶里杵进去。
炊烟、天色、庄稼、田野、树、窗户都被雨水打湿了。
他的头发上布满了头皮屑
一辆卡车上面载满了鸡子。
那些鸡子都一模一样,很脏,很病态,笼子上挂满了伸出来的鸡头。虽然能看出来它们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但它们还是拼了命的把头往外伸。
我们的车不留一点时间就超过了这辆卡车。
车子下了高速公路以后玻璃窗开始疯狂的劈啪作响。劈啪劈劈啪啪有机玻璃发出来的声音,是背景,另外还有人发出来的声音。王张吃饭不给面子他家的屋梁前天我去过来搞一根师傅放点东西坏了离开真的残酷吗或者温柔才是可耻哈哈啊吐你妈的诶你说共产党啊哎哪里啊要三十好几快。
打我坐上靠窗户的座位,我就作好了准备忧伤,打我上车我就作好了准备坐窗户边上。外面在放烟花,这次我才知道是些婚礼。以前搭夜路车常看到烟花。没禁鞭的农村婚礼。真让人激动。那些年我们那条街上常放鞭。它们在浩大的夜空里闪一下红光,绿光,再熄掉,再闪,最后才真的熄掉。
进入另一条更窄的路,大概是因为前方修路。灯照亮树,枝桠伸到路中间和路那边的碰到。然后往后面去,隔着玻璃和夜你找不到一点树的影子,让人觉得从我们走过后它不复存在。我已经饿了。可我想到的是卤鸡蛋,卤鸡蛋以前是我最讨厌的东西,可能是在外面肚子饿了常吃茶鸡蛋的缘故,我想,卤鸡蛋,那是我家还住在那儿的时候,卤东西的时候,万老五家的屋顶上有一个煤油打火机,谁都知道。我们把脖子伸长。
车来到了江边上。这是一个叫做白罗的地方。陡破下面会划过来一个轮渡。但后来我们听说江水太浅,今天那边湖南的那个船不知道还过不过来。我害怕了,但又隐约有点兴奋。我在任何时候不希望事情按照常规发展,我喜欢节外生枝。我看到江水漆黑,打开窗户能听到它还是那么凶猛。我关紧窗户才刚到车里面灯光很温馨。江水在褪去以后留下了一块沙土在寒冷的月光下显得比江水还寒冷。那块沙地稍微倾斜和我们车所在的地方的陡坡连在一起,但和坡折成了一个三十度的角。我们车后面又来了不少的车。后来一直拖到江堤上面。
去年在这个地方,因为一辆中巴车的手刹失灵(我的一个叔叔一直心痛他为什么不在轮胎前面垫块砖头),车子趁乘客们熟睡的时候悄悄的滑进了江里。车里面的死的都是女的和小孩。那是举家南下打工的人家。我已经把不够好的地方都修改了一下,例如本来没有枕头我拿了行李架上不知谁的包作枕头,比如两个座位之间凹下去了那么一些,我把脱下来的棉袄袖子颠到下面。车上的人走的不多不少,正好能够让所有留在车上的人躺下。我想象我们的车在滑进了后我游泳,一场奇遇和胜利弄得我很兴奋。我想在从窗户里面爬出去是不成问题的。即使只开一半,开三分之一都没一点问题。但我实在懒得去把窗户推开,或是掉个头睡那头去。想掉个头又实在懒得动。
我不知道是先睁开眼睛还是先拉开梦在我头上的围巾。灯的周围用铁丝做了个罩子。橡胶海绵上都是夏天的蚊子在上面遗留的棕色的屎和血。一小块一小块,在灯关的照耀下,乳白色的橡胶象是一块平原,上面是一小块一小块的东西。
售票员问我是不是这车上的。我说是的。但我的票弄了。她说那不行。我说我真是这车上的。我说你不信问师傅,我还问过他车么时候走。她又向我们结实了一次。说是这两天都不能轮渡,但有机帆船在拉人过江。船票我跟你们出。
我看到堤上的那辆卡车已经不在那儿了,可能调头走了。现在停在那儿的好象是一辆农用车。我们上到机帆船上。我看到黑色的江水里粼粼闪烁的冷光,江显得比岸寒冷。一个一米七八个子的家伙穿着一双套鞋。他在向老板要钱。还数了一下人数。数到我头上的时候我心里悸了一下。他穿的那件过时了的印尼服上面有一个很大的烟火洞。听我旁边的一个人说他们是打码头的。我很兴奋,觉得现实生活中跟香港电视上面放的有时候还一样,打码头,红门青班。一对一起回家的男女好象刚刚爱上对方。在栏杆上的言语我能看出里面很温柔。他们说普通话。
过河以后才知道不幸。这边没有车搭。呼呼呼的冷风从天边吹过来,势不可挡。我又没钱找旅社了。还好后来碰到一个年轻司机。他正在掉头。不过驾驶室里面好象已经坐了三个人。走近了一看就是那对男女。他跟那个司机说你让他上了算了又不是很远。
作者:蔡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