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兔(当我进行到这里我已经在纸面上停止了滑行。)
低头看看,我已经磨损到膝盖以下8厘米处。
而最近的维修站还在2公里外
且收费高昂。
我只有用另一种方式来到达目的地。我舍不得我的手指,但是到了维修站总有办法可想。我开始爬。
没想到手指更不耐磨。才爬行了5米远它们已经化为齑粉,身后留下道道红白黄相间的印痕。我只好喘息着停留在路边等待过路的行人。我还想紧守着身为中等阶级的尊严,并没有大声呼救,当然,即使大声呼救也没人会甩我呢。所以还是保持尊严的好。
(——哎……我今天本来应该是和法克和皮皮一起去猎兔来着。)
终于有一群蚂蚁从我面前爬过。我急忙请求它们把我搬到维修站去,然后这个报废的身体就给它们好了。就算已经磨损掉这么多,还是够它们吃上一阵的吧。
这些混蛋!它们交头接耳一阵后居然直接把我朝它们家里搬!喂!我还活着那!根据日内瓦公约(还是凡尔登?我的历史不怎么的)不是说在生命离开躯体前不能以躯体为食物吗?不过,自己的例外。但是这群蚂蚁可不是我自己啊!!它们凭什么吃我!
不管我怎么挣扎我依然被它们远远拖开了。在这个过程中我还是压死了它们好些。但是它们好象一点都不介意,是啊它们是低等动物何必和我介意呢再说我现在对它们来说只是一口食物罢了啊。
我叹口气。最近叹气的次数实在太多,怪不得这么容易损耗呢。在我损耗前我居然一点都没想到要给国家节省宝贵的身体资源。不过,再怎么说我都是中等阶级啊,怎么都轮不到这些XXX来吃掉的。
终于它们把我又放在了地面上。我的眼睛淹没在巨大的泪水堆里。我使劲振动上下眼睑的睫毛才幸免于难。终于我上气不接下气的从水里抬起脑袋,勉强能看到面前六只形态优美的小黑腿。
候补女王低下脑袋审视着我,然后她迅速把手伸进我的衣兜,拿走了我所有的物件。皮夹。票夹。身份证。VIP金卡银卡地铁月票公交月票电梯月票直升机月票高耳夫月票5星公厕月票红灯区特级月票。大把大把的钱。
‘为什么呀?’我实在很想大声抗议他们这些低级物种将我这样一个守法公民随意拘役肆意掠夺,在阶级上我至少要比他们高几十个等级。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我只能在喉头小声咕哝着。
‘为什么?’她象唱歌一样重复着,‘要有钱啊,有了钱就可以买身份证啊。’
‘买身份证做什么?’
‘买身份证?’她象唱歌一样重复着,‘买身份证就可以变成中等阶级了啊!’
我叹口气。再叹一口。‘至少把我自己的身份证留下吧。’
‘不行啊,在黑市可以卖2亿呢。2亿,2亿,可以换两听品可薯片啊!’
说到薯片她硕大的黑眼睛里就闪闪发光,口水使劲流了下来。一不小心又是砸进了我的眼睛。
我终于忍不住嚎叫起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你这个该死的小偷!’
‘小偷?’她象唱歌一样重复着,‘小偷是你啊是你们啊,我们耕种的你们吃掉,我们分泌的你们收走。你是小偷小偷啊,所以这样对你也很应该嘛。’
所以--‘我们是强盗!’她下结论说。
她喜笑颜开的捧着我的一切扬长而去,临走还拿那叠纸币玩笑般的摔打了我尊贵的脑袋:‘别丧气啊,我们会把你送回去的,’她象唱歌一样重复着,‘有了钱我们要去吃肉吃肉了,不会吃你的。’
我象一个过期罐头一样再次被摔打到高速公路上。
……冬去春来。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我终于来到了维修站门口。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交替的季节里累加起来足足有4千万辆了吧--每日客流量乘以日数减因大雪和地震而关闭公路的日子,加上节假日猛增的客流量,即是这几个月从我身边经过的车辆总数。这上百万的车次里,停下来对我略略施以援手的,一个也没有。
现在我已经来到目的地了。哼。哼。靠我自己我也可以来到这里。哼。哼。现在我就要挺起已经磨坏了7根肋骨的胸膛大步(‘已经没有脚了呀!’蜻蜓说。)走进门去。
然而工程师的眼皮只抬起了3毫米。‘身份证。’他厌烦的说。
‘丢了。’我说,‘失窃--被抢了。’
他抬了抬眼。这次有大约5毫米。‘社会保险号码?’
‘S-H-I-T320203800202777-M/M36008882236-J[ESUS]F-U-C-K01370518991……’我一口气说完。说得太快了,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转过身在电脑上一阵好打。‘哦啊,哦啊,哦啊。’他点点头,摇摇头,再点点头,‘雪特,环境改良学者,资产4级,社会信用值3级,生殖能力7级,身体采用3级SB型钛煤硅素--曾经以论题“量贩型生产发条橙之可能性与性价比”获得第365届人类文明建设奖。’他朝我转过半个身子--多好看的身体啊!闪闪发光,永不生锈,真正的镁合金啊!‘这上面没有提到你的身份证曾经失窃呢!上个月,你的身份证刚刚恶性透支237亿,冰淇淋银行正要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上、上--上个月!’我都快要哭出来了。上个月我还他吗的在路上爬呢!
‘按照法律,我不能给你更换身体。’他眼神冷漠,轻蔑的打量我这个饱经折磨的可怜躯体。‘不过--’他眨了眨眼,忽然换上一种心照不宣的诡异神情,‘要是你有很多钱的话--’
‘我的钱……被抢光了……’我说,吓得浑身发抖,胆战心惊的眼看末日的阴影来临。
……我已经在这个仓库里躺了一万年那么久。大概还没有。我老是改不了说话夸张的恶习……雪花只有两次偶尔飘进窗子。但是我不想离开。我不想离开这个阴暗潮湿的空间。不想回到我在环境改良局的豪华公寓。不想追回我珍贵的证件卡照。不想更换这个烂臭的身体。不想用KENZO的香水浇灌擦洗我的丑恶之源。我恋爱了。
她正好站在我眼睛的正面--最近我眼眶都生锈了。日复一日我目不转睛凝视着她。即使我还能转动眼球我也不愿。她太美了。
一只透明的小蜘蛛从她失去光泽的头发上攀爬下来。第三天了,它终于在她头发间结成了网。这具被废弃的、属于上个世纪的古典人壳。如果我还有手,如果我可以拥抱她……哪怕触摸到她纤秀的脸……她剥落的肌肤……
我运转失灵的硅素心脏狂跳不已,在深沉的夜里听起来类似于一架耗油过头的马达。如果有一架喷气式飞机从我头顶的夜空里滑过,往往一不小心由于音频共振而一头栽倒下来,屁股撅得高高的载倒在维修站门口。
……那也无补于我濒于绝望的爱情。
大概是夏日的午后……因为有隐约的蝉声。附带一提,蝉也是比我低若干等级的。想起来有些自傲。蝉有气无力的鸣叫着,也许已经到了夏天的尽头。
轻巧细碎的一群脚步声远远的扫来,停止在门口。而后进来了。
‘这个……就是这个了。’工程师说。他的手无礼的敲打着我美丽的眼底女神。
‘太旧了太旧了呀!’似曾相识的声音说。
‘嘿,怎么也是个中等阶级的身体呀,还是黄金比例美少女咧!你还挑三拣四的!想要更好的吗?没有。’
‘可是,可是!’
‘要不要?’
‘要要要!’
‘好的,把支票签了,到这里来。’
我看见6条形态优美的小黑腿闲雅的移动到我面前。久违了,候补女王低头好奇的看着我。看到某一点时她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哎,’她回头说,‘这个,这个?’
‘这个是已经废弃的。’
‘可是里面有灵魂啊!’
‘灵魂嘛,’工程师慢条斯理的说,‘灵魂是非卖品。你要的话附送好了。’
候补女王回过头看着这个绝对的现实主义者,险恶的撇撇嘴。‘好吧。’她说,‘成交。’
‘可你拿他怎么办?’工程师很有责任心的开口询问。他对他的顾客一向都很有责任心。
‘什么什么怎么办?’
‘他的身体可已经报废了。你买走他的灵魂又有什么用?’
候补女王把第三只脚上的第二跟指头含在嘴里沉思片刻,而后下定难以下定的决心似的问:‘恩,你这里最便宜的身体是哪个?’
工程师的手指向角落,那里横躺着一只兔子。
‘行啦,也送给我吧,反正我买给自己的身体你已经赚了我好多了……把他的灵魂装这只兔子里吧!’
工程师的脑袋里响起高效率的运作声。‘成交。’他说。
候补女王象掸去一粒发潮爆米花一样轻松的掸走小小的良心……‘中等阶级呀中等阶级呀’,她笑着敲敲我松动的脑壳……脱掉她的黑色紧身衣,一下子钻进我梦中情人的身躯。
我喉咙发干看着地上一堆细小的黑色小腿。而后她就在我面前动起来了。一下子笨拙的摔倒在地。而后摇晃着用颜色剥落的左手指甲抓掉了头发上纠结的蜘蛛网,一手掐死了那只蜘蛛。现在这躯体活了。低着美好的头颅细蜜的牙齿咬着下唇仔细审视这个身躯。
‘要买指甲油要去买指甲油!’她笑着跳着猛的蹦了出去蹦到了外面蹦到阳光里面。门‘砰’的反弹回来。又是一片阴暗。
一时间以为工程师也要随之而去了。但是他却俯下身来……
于是我拥有了那个,候补女王为我挑选的兔子躯体。我试图伸展一下青白色的躯干,结果在屁股上给踹了一脚,滚出了维修站的大门。
我鼓起我忧伤的新鼻子向四面八方嗅嗅,希望还能捕捉到她的一丝气味……
猛然一声巨响,我被抛上了天空。在我落下来的片刻我才发现身体已经被洞穿。我的身躯狠狠摔打到阴郁的路面,一时间被自己的血噎死了。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模模糊糊的想,一时感到意外起来,不知道自己想见的是候补女王陛下,还是她买走的躯体。
在我弥留之际,我看见法克和皮皮从草丛中站起,手中的双筒猎枪散发着听天由命的芳香。
……哎,对了,我们本来约好一起去猎兔来着。
作者:psYchoCan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