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压器
有一个奇怪的日子我试图醒来,我试图发现自己到底是谁,一切究竟是什么样。但城市的光亮再次催我入睡……
1
当他们想要回到那年的阳光里面,他们不知道阳光的门已经关闭。不可能再回到那片凉爽的树荫和童年里面,即使你回去,也仅仅是场灾难。时间把我们抛弃在一条裂缝中,跟随着这个所谓的伟大的社会向前滚动,不断地,人们衰老、死去,或者被车轮碾碎。我知道每一夜,都将有一颗流星朝着我们相反的方向,从夜空里坠落。
一个巨人站在地球午夜的街道上,手里的蜡烛在地上投下了一个粗短的身影,他的脚和我们的同样脆弱,因为我们踩在更小的球上。我们滚过夜晚的灯光游戏场,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但每个人都很陌生。我是谁,我去哪里?
这横跨过春天并将一直伸展到夏天里面的伟大的混乱使我一夜又一夜不停地失眠着,在夜里它是这么清晰,它使我闭上眼睛,却更加清醒,而白天,在阳光照耀下的一切却使我昏迷。这伟大的混乱一定来自于生活的球形的两极,从寒冷的南极到燃烧的北极间飞越的电波放射出一个又一个明亮的混乱的光环,我站在没有温度的赤道上,两边摇摆着南北回归线。电流在夜间穿过双耳轰鸣,蓝紫色的闪电使水快速地流动,把你送往一个僵直的生活收尸所。而一个人的轨道只有两条,你可以用你的全部生活证明你身体里的两种可能:你可以是最高尚的,也可以是最卑贱的,心灵会在这两极的跳跃中间保持平衡。停留就是消失,跳跃证明你还有能量。天空里闪光的癌瘤照耀着城市和它的人群,我的热情被怀疑带往谋杀的秘密冷藏室,在那里你只有拼命查字典或是到处找上帝。而上帝不过是一个混乱的影子而已。
太阳在城市上空沉默地照耀,街道和城市的角落里的空气中充满了嗡嗡的声音,这声音在深夜才会逐渐减弱甚至平息。但是某些人,他们的愤怒、绝望和孤独却不会随着夜晚的来临而平息,那个他们内心里纠缠不去的声音使他们想要诅咒,包括自己。
2
躺在床上,盯着这被外面的光照得微亮的房间,我几乎能够闻到夏天的味道。我在活着,生活会让我再一次激动。熟睡的时候在体内流动的血液使头脑发出嗡鸣。细微的模模糊糊的变化穿过骨头的缝隙,或者在耳朵听不到的某根神经里生长,它们在你的血、你的肉、你身体内的宇宙之中撒下了种子,它们会逐渐长大,在顶破你原有的世界的土地的时候你会感到痛苦,不过需要坚持,因为它们分娩的是一个新的宇宙。那无数颗种子,在闪着蓝光的夜里,从你的梦里跑出来,去寻找它们对世界的疑问和解答。你的旧鞋被脚趾顶破了,这就是代价。你骨缝里的生长也许孕育着更多的痛苦,不过这时你的形状也越来越清晰了,那是一个--人的形状。
3
爱是对人类的嘲笑。正因为他们如此渴望爱才说明他们过得多么愚蠢、悲惨和孤独。他们用一生去努力完成的事情未必是他们真正想做的。他们盼望的未必是他们能够得到的。大毛走在街上时对我说我们这些人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已经分裂开了。双脚可以走很远但自由仍然很遥远,我们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和它背道而驰,或者胡乱地行走着是否仅仅只是我们的影子。在去望生活的道路上,小丑远征团已经敲响了他们的锣鼓,吹起他们的笛子,跳起滑稽的舞蹈。不过正因为他们心灵愚蠢,随时准备捡起地上掉落的快乐,他们才是真正有希望的人。
不同的孤独隔绝了人们,又用相同的孤独使他们一群一群聚集在一起,就象河床干裂的土块。我们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我们中间没有人能够把语言和行动统一起来。因为不能去爱,他们将会感到痛苦。
4
想到无论如何,我们似乎仍旧还是一些知识分子,受过教育,喜欢在房间里长谈,喜欢把一切放的很远,然后对它冷静地解剖,这令人感到沮丧和厌恶。一种腐败的强力胶水,散发出恶臭却盛在高档化妆品柜台的香水瓶子里。它蠕动着,缓慢地粘合起人群和城市,他们被它拉到一起,聚集着,放一把内心的愤怒和私欲之火,并感到一种和无数人站在一起时的力量。然而不管怎么样,它会一直延续下去,他们知道它的肮脏和它新婚之夜脸上的长相,不过他们还是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去和它融合在一起,行使他们的初夜权。
声音机器开动在地下工厂的印刷车间里,并升上地面,轰响着穿透城市里的楼群,一个人也不放过。虚伪的纯洁、由声音鼓吹起来的巨型气球把无数人的眼白吹向同一个呆滞的方向,所有的青年都被荒废被阉割了,捧起他们婴儿的玩具汽车走在衰老的路上。这时人群开始欢呼,一个国家保持了它的尊严。
节日前的一两个月里我听到了一种叫声,是一只具有罕见的西红柿颜色的狗围绕着一个城市的狂吠声,这声音使一个废墟渐渐出现了。这声音在角落里象瘟疫一样蔓延,一个戴着红袖标的市场管理员在冲着小贩们有力地嚎叫着,汪!汪!汪!象红卫兵一样神圣不可侵犯,他的灵魂借此得到了充分的满足。砸!把那些路边的锅碗瓢盆全部砸烂!把桌子扛走!把那辆车上的水果没收!砸!打,狠狠地打!一脚就把那些东西踹翻!打,狠狠地打!满脸的横肉伴随身体的剧烈运动做着圆形的震颤。
没有人能够真正说出什么,而当他们真正说出什么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听见。在这些街道之上,飘浮的就是这样一种声音。然而在强大的发射天线所发出的信号下面,存在着另外的声音,许许多多不同的声音,它们被禁止只是因为它们会引起可怕的共鸣。在幸福的假相下面生存,为它而倾倒,相信它并信仰它,甚至所谓的信仰,也不过是个假相。一个救世主要强迫你去爱它,并把它岩石般的爱和秩序--如果它认为那是爱的话,有时甚至是毁灭,带给你。它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它自己。它永远不会为它不该做的一切而彻底忏悔,它只会为它该做的那些东西进行吹嘘。
两个老年流浪汉,他们从哪儿来?老太太脱下衬衫,露出一对耷拉着的干瘪的乳房;她把衬衫从里向外翻了出来,继续穿在自己身上,也许这样虱子少些……老头默默抽着烟,在他的身旁,半截可乐塑料瓶做的水杯里泡着毛巾。
("公民享有自己的权利……你今天吃饱了吗?或者--今天赚的钱还不错?……")
而我知道,你是通往这个秘密的开关
你转换着,当一个孩子站在街上说
"太阳已经没有什么秘密……"
这个时代随着
这个眼神离开了,在下午三点钟,旧式货车
在海的边缘出轨,那些记忆就那么沉没了
甚至淹死了
本来应该叫喊的影子。
5
无论在什么意义上,"消费者"这三个字都已经被神圣化了。这似乎是一条通往财富的锁链的最后一段,是一个必要的转换器。凡是能在这个时代了进行大规模消费的人,都将被象神一样地对待。凡是能够进行、推动、鼓吹更大、更现代化的消费的人,就被认为是神话的创造者。而这些消费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的神话。包括生命本身,也处在消费的范围之内,生命的消费者们总能获得他们必要的满足。没有创造,仅仅是消费--凡是可以消费的,就是好的;凡是可以大量消费的人,就是神。人们已经失去了创造自己生活的能力,他们真正能创造的只是新的消费方式。所以对于生活本身而言,他们只能将生活寄于永不衰竭的消费之中。惟有不衰竭的消费才能使生命维持更长的时间。
电视里,面目呆滞的儿童正在一种吃力的音乐中迟钝地舞蹈,仿佛一些毫无快乐的只是机械运动的木偶。一个在他们头顶施加的符号将在黑暗中从童年向未来延伸生长,向他们已被暗中敲定的集体坟墓。所以现在看到他们,仍旧能做出笑或者哭的表情,但却处于一种也许自己并没有能力察觉的无可奈何的僵硬之中。伟大而冗长每天都在进行的电视剧代表着乏味的渴望和理解,用一种廉价的戏剧效果代替了生活的幻想,用一具具棺木装殓起不同人群的身份,使他们徒有各自不同的身体却用同样大小的裹尸布包着,扔在夜晚空虚的房间角落里。电视是万能的快餐,适合于每一个毫无胃口但必须吃饭否则就要饿死的人;电视剧是情感的代用剂,或者是肠炎的辅助药物,可以利于排泄,消除便秘或者呕吐,能够使一架又一架机器在机油一天用光后得到些许的补给,可以随时排干多余的自怜的泪水。电视剧是空间的诡计。看到那个人走在里面的房间里,她几乎撑满整个电视机屏幕的头和脸,你想要通过这个窗户告诉我们什么,给我们演示什么?看到那苍白、乏味有时甚至豪华然而在一片死亡阳光照耀下的房间,你已经能发现那是一个无宗教的空间。你给了我们审视生活里所有事物的一个荒唐滑稽的角度,我们会发现这些人、这些生活、这些房屋、建筑物是多么的贫乏和无意义,那里面反映的生活--也就是我们现实生活的映象--是低于真正的生活好几个层面的生活。电视总让人感到整个世界都疯了。每个频道可能都有一个监狱。
如果你把电视剧作为社会心态的一个完美对应,你会从中找到许多幽默和有意义的东西。即使是最悲惨的当代电视剧也是一个最好的连续喜剧集。通过电视剧来审视我们的生活,我得到了教益。我明白了什么是一种虽生犹死的的生活。
在衰弱无色的阳光里,文化正在那里腐烂,一张百万人读过的报纸在黑色的火焰里收缩成发皱的一团,突然跃向空中,象一张千疮百孔的皮肤从北京的悬崖上剥落--没有这一切我们就没法活,没有快乐。我忽然盼望着一场大毁灭的来临,一场文化大屠杀的到来,一场新的文化大革命,一场文化种族灭绝,一场歧视、谋杀、践踏,然后让一个城市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干瘦的骨头。我忽然盼望着一切都彻底可以被买卖,从笑声、灵魂、眼泪热情到信仰、未来、生活和肉体。那指引城市的流动是欲望的流动、金钱的流动和权力的遗精。一个又一个霓虹招牌上闪烁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信息。生活,也就是时间的抽搐,改变了每个人脸上的符号,他们的防伪标签脱落了,一个巫师给他们的脸各自刻上神秘的诅咒。疼痛或者别的什么,都会使它抽搐。而风在吹着,一直在吹,使他们没法把它扯平,扯成没有整容前的样子。这风会把人吹得错乱,吹成一只可以变形的野兽,吹成骗子、强盗、做伪证的。没有风向标,所以你只需要走。
中国的中产阶级男子在怪胎里诞生了。他们的家正在午夜的荒原上茁壮成长,并将要破壳而出。脸上腐烂的坏肉使他们自信而成熟,他们会征服土地、交易所、硫磺、"奔驰"、俱乐部和女人,他们会昂首走过这个国家所有的街道,表示他们已经占领了,胜利了,在黄色的蓝色的广场上,并获得了一种空间上的永恒。在午夜的荒原上有个人正在被燃烧,整个国家、世界、人类都被统统瓜分掉了,因为利益,他们安全了,他们是人类绝望的安慰剂,因为他们都是这样地,如此善于生活,仿佛生活里能得到的一切,都是为他们准备的,这些善于抓取东西的从前的孩子们仍旧把游戏玩的很好,不过他们的欲望不会再象孩子们那么简单直接,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够在成人的世界里生存。
一个已经熟透了的男人,把他的根系扎在一片坚硬的混凝土中,脸上带着皱巴巴的肉欲,坠落在天堂的灰烬砌成的楼群里,以坚定、自信和成熟打开街上停着的汽车的车门,汽车放射出机器光滑的肉欲,带着冷冷的嘲笑和诱惑,驯服地呆在他的门外。点燃了,又一些空虚的无限的时间被点燃了,沿着街道疯狂地行驶,包裹住暧昧的脸心满意足地微笑,因为这里一切仍旧死着。随着人们走出家门,灯光在他们身后熄灭,门也被关上了,风暴刮过迷不透风的街上,只有幽灵冷漠地旋转,英雄、圣人和不属于绵羊的心脏沿街呻吟着,因为他们得不到温暖的配给,只有等待死去,而且没有转世的机会。我们,就是这些天堂的灰烬,没有人会代替我们燃烧,直到我们自己烧毁,在银行的蓄水池边上。我们讨论着英雄,我们谈论圣人,但最渴望的,却是一把掉在地上的通向生活,和幸福,的钥匙。梦在路的尽头,生活在另一条路上。太阳升起来时,会在另一条路上投下你的影子,你不知道你的脚会迈上哪一条路,你的手里只握着一张单程车票,上面写着:选择吧,选择。
6
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生活里证明点什么。面对生活,有时你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没有自由,有的只是谎言。所有的哲学在世界面前都会破碎,因为你不可能面对火焰祈祷安宁。世界在自己的脸上涂抹着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好使它更白、更鲜嫩,充满笑容和诱惑力,但黑暗和空虚却悄悄地从脚趾里向外生长,从世界的皮肤上渗出鲜血,这实际是它的子宫的内出血。因为不能诞生新的人类和新的社会,它也许会死于难产。金钱一直是他最有权利的长子。
一代人,被掏空了,成为引擎中的灰烬,但拒绝着命运,拒绝离开。他们在水库的上游潜入光明,与黑暗为伍,在夜晚集结。最后,他们没有更多的选择,只有选择以不同的溃烂方式打发掉自己的一生,这是他们所能做出的少数几个选择之一。这是一些永远不会真的长大的人,事实上,在他们的生命里除了幼稚阶段就是衰老阶段,中间的过渡状态只消用不多的几百个日夜就可以完成。他们会钻进他们的父母蜕下的壳中,透过那些透明的玻璃表面,注视着外面的一个多少有些冰冷和陌生的世界。每一代人,越来越早地进入了那假象中的现实之中,把幻想放入异化之中,于是一部谎言的历史--又一次开始了。我们是其中积极的参与者,于是,我们放射出无与伦比的光芒,是煤灰,而不是煤,是怯懦的怀疑者,而不是相信的面孔。生活的门,向下敞开着,涂抹着鲸鱼的油脂,向着太阳的右侧,声音传过来了,欢呼已经开始,带着被淹没的幸福,带着疲惫的满足感,夺取了象征性的胜利,每一代人之间的缓冲地带不再具有想象。
一个蛋落在大平原上,落在生活的肩上,破碎。一个蛋在街道的灯光下破壳,蜕皮。红红的眼睛,一个蛋在漩涡里下沉。你要抓住那些脆弱的人类,你要明白自己的命运,你要进入生活,直到你满了,而后一无所有。时间在继续,生命,一切的一切,在继续。
我的周身都是幻觉,每个人都是影子,或者幽灵。我再不想要什么,只想呕吐,好让自己干净。一个虚无主义者的诞生了。一个愚蠢的理想主义者的毙命。这就是一个健忘者,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一个被自己强迫洗脑的人,你想的总是比谁都更美好。不过,生活会教育你的,你会毕业的。这使你明白--为心灵歌唱,是痛苦的。
缺乏的不是头脑,而是信仰。它是不能被分析的,它不应该被肢解。
肯定有这样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某些人的混乱彻底超过了其他人的混乱,因为他们的混乱源于对人和人类本身存在的疑问,因为领会了这荒谬,他们的大脑象震荡器一样剧烈地跳动,破了壳的电波地震一样使他们摇摆在最神圣和最肮脏的中间,而中间没有过渡。我就是这样,一条又一条街道地走着,直到一种填满的空虚把我送回去。好象有一条大沟跨在人们聚集着的身体中间,当他们说出话来的时候,却变成了另外的意思。
也肯定有这样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一些人的心灵的痛苦似乎在为整个时代和人类赎罪。人们走过夜间的空气里的窟窿,气泡事实滑动着银色的光亮,火焰和热情此刻坠落在地面上,渗进下水道网格的洞眼,流进大地冰冷的心脏。
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时代,或者说是一个令我沮丧的时代。我们这些还算年轻的人,已经被滞留在这个时代里。我通过电视、报纸、工作、言谈和街道上的所见得出了这个结论,即这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时代。我知道我的快乐只存在于和这个时代的基本特征毫无关系的地方。
你知道最终,一切的一切,都被婊子们控制了。你能做的是什么?你的含糊不清的仇恨又能代表什么?
好象城市被时间抹平了,然后出现了新的城市;好象一切存在过的人都消失了,然后出现了另一种人类。什么样的人类--新人类?
7
他站在一片宽阔的河滩上,白色的碎卵石缀满地面。在被阳光照耀的方向,天空里有无数触角伸向想象和回忆的深处。他看到了他自己和他身后的世界在过去的时空中发生的联系。有许多人和许多场景进入脑海之中。他听到一些恍惚、微弱然而清晰的声音自某个方向响起,但没法辨认出它到底来自于哪个地方。生命是由无数个偶然的片段拼在一起的一幅交错的矛盾的画面,从一个界面到另一个界面间有无数个肥皂泡膜连接在一起,一个破碎了,你会进入另一个,你的希望又会在界面的斑斓的游动中被激起,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城市到某个被人们遗忘的荒野之中的角落,从一个人一群人的中间到另一些人的中间和身边,从一个笑容到另一个笑容或是悲哀。阳光照在他的背上,他看到自己的在河滩上拉长的消瘦的影子。这个影子没有面容,没有眼睛、嘴和喉咙,只有一个平面的模糊的轮廓。在大地和河滩的上面,天空是深深的湛蓝的虚无,这蓝色使人想起某个早已离开我们的人,如今,看着这湛蓝的天空,能感觉到那个人仿佛就在天空里面,在我们的高高的上面。
这无限的头顶的蓝色使他眼睛疲倦,内心空虚无力。他看到自己象一个透明的巨大的水母,每一只触角都已经折断,现在,他正在收缩,封闭,眼睛被卷入混浊的皮层之中。在这巨大的空气中明亮的海洋里他无力地沉了下去,仿佛感到自己失去了与任何人的联系。一条铁路在脑海中伸向远方,永远也没有尽头,两边的土地长满枯萎的杂草,全都荒芜了……
8
也许
一个闪电状的巨大的疑问
将把这个城市分为两个
9
是一个
热切的灵魂坐在院子里的自来水管旁边,而不是
一个冰冷的思想家悬在空气之中,这是人性
和非人的区别,是生灵和机械间的差异所在
10
不再开玩笑,它又一次抓住了你,带着生活里一些必然性的预言,实现了,又一次实现了。你的血管天生具有这样的毛病。你知道,它又一次显现了,在夜和星斗中降临了,以一个渔夫的姿态,抓住了你,把你扔在这张桌子前面,把你扔进你紧张的清醒之中,把你扔进它的怀抱。它一直都不是一个玩笑,不是随便拿来谈谈的。
现在你在和它交谈,控制权仍在你这一边,现在它发作的不太厉害。
你习惯性地叹气,来放松一下气泡剧烈的涌起。
而且我想把手伸到外面遥远的城市里去,我想听到一些电话,我知道国庆节也不会--带来什么。
而且我把手伸向外面,我想抓住一些肯定而且有热量的声音。我知道我不再能奢望拯救什么人的灵魂,太可笑了。更可笑的是,包括我自己的。我盼望着不是这个玩笑而是其它什么的降临,只是希望看到有人在黑暗中的火光里战立。那样,那些灵魂就会翻过那座山岗,越过城市和月光,至少那时他们将瞬间目睹一个方向。
生活在星期一赶来,它的姿态,仿佛是准备扑灭所有的空虚。孩子们是个秘密,孩子们的王国,丢失在阳光串起的小珠子里。生活仍旧是个秘密,巨大的秘密,是一个由幻觉包裹的洋葱。
我从星期一赶来,跨上我的火车,追逐生活,直到星期五结束。被自己欺骗的幻觉集中发作最后两天里。当然,是因为我坐在或者站在、要么就是躺卧在我的城市里,握紧我的空虚,向着又一个七天拼命叫喊,但仍旧想不起来什么是真实的存在。
一片意淫般的阳光洒在想象的街道上,与身体所在的街道平行的一条街道上……
甚至可能是青春在欺骗我,暗示我愤怒和焦虑--仅仅是一种假象,平静仍会象衰老一样到来。你应该象小学生一样,从头开始学习接受--但不接受青春的存在,而仅仅把它做为一种无谓的、痛苦的过渡。
说不定星期日的早上我将做出决定,我将知道是青春欺骗了我,还是我们抛弃了这个概念。
一片烟雾般的阳光洒在星期一的街道上,平息了所有空调的火焰。你又一次向着街道上窜去,在耳边呼呼的风声里向着裂缝奋勇前进,挤上公共汽车,挤入商店,挤入学校,挤入没有名字的人群,挤入这个或那个角落,挤入电视机的空间,挤入银行,挤入银河,选择这个,或是选择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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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在沸腾的电子噪音的鸟群里显得如此遥远,算不上热情,也算不上冰冷,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其中没有任何一丝真正的感情,而是带着一种似乎他们从小一迈出家门时父母就教导过他们的习惯,这习惯使他们能够在下水道、机关、党支部会议和亲戚朋友以及拉拢关系时得心应手。这是一种统治了中国的各大中小城市以及农村、乡镇的声音,凡是在有宽大的红色皮沙发和会议桌以及公费吃喝的场所你都可以听到。在这种声音里,是一个疲惫的、已经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一切的国家和她的整整几代人。今天早晨,由于我的工作,我不得不和这个没有面孔没有名字也没有感情的声音打上一分钟的交道,它--激怒了我。我差一点就会用更生硬的声音向它发话。我差一点就会按平时的习惯用"你他妈"。但我知道那个声音早已习惯了一切,它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挪动一下那长了痔疮的屁股。我不知道今天早晨我是不是对它的感想太多了。这种声音,就象无数个城镇的办公室里此刻响起的电话铃声一样,早以吞没了这个国家辽阔的土地。我甚至在想象电话铃声在一片大沙漠里响起,打电话的人突然又听到了他以为在沙漠里不可能听到的声音,他简直惊呆了--是那种圆滑、冰冷、已经能应付一切的慵懒的--"喂?……"当然,它将在任何一天--饱满地随着太阳升起。
12
一个长大了的孩子丢失了他的
王国,丢失了他的院子,他的阳光,
在他原来站立的地面只留下了一个冰柱在融化
时间已经把我漏掉了,时间大概已经和我清算了所有的节余和欠帐。因为每一天,每一天我感到是同样的一天,一些重复的动作让你回到了昨天,前天,大前天……每一天都有一台同样的机器将你纳如它的轨道,你这颗真正该死的行星沿着钟的表面面无表情地转动。在初秋的一个阴雨的下午,你站在窗户后面,竖起你的上衣领,眺望着外面的城市,点上下一支烟,并随着那烟雾进入你稍加轻松的幻觉生活之中。外面的路上,仍旧没有想见到并且想和他打招呼的男人或女人,周围都是一些陌生的熟人--或是一些熟悉的陌生人--穿过房间外面的楼道留下一阵飘忽或疲惫的脚步声。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知道这么多关于生活的秘密呢,你又不是一个数学家,能够用逻辑解决一切问题。一个爆炸的秘密。爆炸的秘密在你的身体里,头脑里。我想起各种各样的分隔开人们的距离,它们象一个形态繁多的物种在地球上四处驰骋,或者潜伏在街道、城市和建筑物的角落里,它们穿过了所有人的身体,并给了他们一次痉挛。一个节日又要到来了,但无论从理智、思想、感情和感觉上我都觉得它和我毫无关系,我并不觉得快乐。就象"五一"劳动节一样,我并未因为我是一个劳动者而感到自豪,我也并未在那天对我遇到的劳动者有更多的尊敬或不尊敬。
13
知道再这样坐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意义,于是我从街边站起来,把空烟盒在手里捏烂,丢进路边的垃圾箱。我沿着阳光明亮的街上向回走,我不得不沿着阳光明亮的街上走回去,回到我的生活之中。阳光这么明亮。路两边高大的杨树沐浴在动人的阳光里,这是一个下午,秋天的下午,但这一切却莫名其妙地使我感到愤怒。是的,这是一个美好的季节,而我却两手空空地、怀着一种惯常有的沮丧行走着,不知道自己该在这个美好的季节里做些什么,如何去取得一些真正的收获,这让我感到一种虚无之中的愤怒,因为我看到自己正在浪费掉那所剩无几的青春时光。这愤怒,使人摸不到头脑,我不知道是由一件小事引发的还是某种情绪又一次侵入我的体内。一切都变的没有太多理由,一切会在一秒钟到两秒钟之间迅速转变为另外一面。真的,甚至有时一切都使人厌倦了。我们该死的愤怒、沮丧是从何时、何地侵入我们的体内,你知道它何时会结束吗?你知道这个该死的城市通往远方的拯救的道路在什么地方吗?你知道白天和黑夜的沉默吗?你知道那些夭折的闪电吗?你知道有流水吗?你知道阳光是不肮脏的吗?你知道的难道仅仅是你的脚踩在地上,你的身体躺在床上吗?压向你,压向我,压向所有人,去继续吃饭,继续做梦,继续嘲笑,继续无所事事地呻吟……
一个虚无主义者诞生了。一个愚蠢的理想主义者的毙命。一个健忘和失去记忆的人,被自己强迫洗脑的人--你想的总是比谁都更美好。生活会教育你直到毕业。不错,这些肉体曾经存在过,并因为他们的存在而产生了其他的肉体,但在这些人当中真正生活过的人,却寥寥无几,他们的存在因此显得更加虚无缥缈。
我不再企求我的思想的混乱能够停止,因为它构成了生命。它使我准备疯狂地思考,而我的混乱会延续到死去的时候。因为人就是这样,人是一根弹簧。在生活里他们被不断地挤压,收缩,膨胀,但总有一天是会磨损的,也许还会断裂成两段。大脑是一架演奏复调的唱机--某个调是深沉的,真挚的,明亮的;同时进行的另一个调却是黑暗的,丑陋的,小丑般的。人们最基本的愿望也许只是归为一点,那就是:能够做为一个真正的人,在世界上存在着,而且具有尊严。虽然只有这样一个最简单的意愿,但行动的轨迹却可能同时有两条,因为当他们被挤压的时候,他们需要不断地释放出他们的势能,向着正和负,或是亮与暗。
你可以用自己的一生来证明两种可能性:你可以是最高尚的,同时你也可以是最卑贱的。你还可以用你的一生来证明自己既是一个英雄,也是一个懦夫。这是你进行选择了的结果。如果你不选择,就象大多数人一样,那么你就只是懦夫。那些通过选择并最终成为英雄的人,虽然他们同时也永远带着摆脱不掉的懦夫的痕迹,但他们会生活的更真实,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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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长了夏天的窒息,到来了,火焰把出口堵住。除了忘却,你没有别的可以生存的方式。当一觉醒来,昨天就不复存在了,你又好象是第一次站在世界面前。我们装做从不认识自己。在炎热的夏天的夜晚,所有人都来到宽阔的河滩上,他们脱去衣服,开始游泳;他们点起篝火,赶走野兽,他们听到倾斜地荡漾在宇宙中的大海,他们寻找,但答案就是河滩上的黑暗。他们在河的中间聚集在一起,河水随后将他们冲散。
痛哭一场或是欢乐地笑--如果这能使你开始新的生活。如果这两者你都做不到,那么生活仍旧会开始并继续。
如果我的脑袋在膨胀的话,那么我的身体却在缩小,在路灯下它只留下了一个短小的影子,象一个核桃一样,在干枯的季节自动裂开了。那人人都可以去祈祷、去得到安慰或者洗个澡的宗教场所在什么地方?那并不需要有多大的空间。它可以修建在河流、建筑物和公路的中间。如果人每天不能听到一种清晰的贯穿他的骨髓的声音,他就会死去。对自己的愤怒应该象一次电击休克疗法,隐藏在他们的后脑上方,一瞬间,他刺激了他们,让他们汗毛倒立,快速地去生或者去死。没有什么使人真正的激动了。真正的信仰何在?我们是异教徒,是以虚无做为补给的士兵。我需要任何即使是虚幻的光亮给我们以信仰。
在真正的快乐和真正的痛苦之间还有第三条道路,那就是可耻。人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几十年,留下他们的粪便,把自己排空,轻的象大象的幽灵,在蓝色光芒的照耀下升入了天堂。这些粪便坚硬地凝固在地面的迷宫里,成为地球的尿道结石。向着太阳坠毁的地方,闪亮的沙漠吞噬了监狱外面的道路,是人类,正在每日辛勤地工作,创造着死亡,苦思冥想着更有效的集体灭绝和集体自杀方法。自从他们生了下来,就已经被剥夺了做一个人的权利,他不得不在思想、国家、商业文明、艺术等庞大的集中营里做廉价的劳动力。
我在想为什么我周围的朋友们还有我,心里向往着从宇宙和人类的中心发射出来的光亮,同时却沉浸在黑暗、阴郁和绝望之中。虚无是我们所有人的影子,一个摆脱不掉的影子。我看到我这一代人心目中的上帝--即那神圣的信仰--正在被虚无之火焚烧着他瘦弱的身躯。一次又一次,每当夜晚来临,而孤独占据了我的灵魂,我回到我内心的那条河流旁边,在神圣的硫磺的星空下,我祈祷着--为我自己,也为我的朋友们,我希望有一条河流会最终找到出海口。也许有一天我们将企求自己的宽恕,至于为什么,我并不知道。
可悲的世界,它将在天黑之前消失。每个人在乎的只是活着,而不是如何活着。只是在幻觉里,我们才拥有世界,我们才是我们自己。如果每个人都是自己,那么世界就变的有价值了。
在昏暗的路灯和河的一侧狭窄的道路两旁,五六个老年人,象幽灵一样微微弯着腰走了过去,灯光掠过眼睛的瞬间,里面的一切是静止的,或者是迟钝的:迟钝的快乐,迟钝的痛苦……他们也许什么也没有真正选择过。而现在,他们就想即将被时间挤垮的生命,带着一生所剩无及的最后一点微弱的愿望活动着,在白天墙边的阳光里坐着,或者打牌、缓慢地锻炼身体。死亡也靠近了我们,这时青年时代就要过去了。
也许就在今夜
窗户里的眼睛便会熄灭;信徒们尖叫起来,因为灾难
灾难就是疯狂的寂静,没有人来得及
去拯救另一个人
快乐也许就要变成悲哀,
快啊,就要失败了,
在这个世界面前。
15
空荡荡的街道象箱子一样打开着,即使我睁开眼,我却仍看不到一颗星星;但灯光很亮,就象某个年份一座孤岛上的葬礼。那么,一定是天空出了毛病,某些年份的天空已经坠落,它们压弯了一些人的眼睛。时间流过了城市,丢下烟雾里坚硬的街区,但不给它留下一丝辉煌。时间流过我的身体,沉淀下所有的疑问。时间象那条蛇一样弯曲地爬过了街道,把永恒的东西全部放在商店里,放在电视节目订单上,放在衣服沙沙摩擦的瞬间里。这时你睁开眼,你的眼睛里有幸福的泪水,你已经学会向物质不灭原理感恩,你知道牛顿,你能感受到神圣的神圣的万有引力,你知道地球的两极间有磁场--甚至就在这座城市里,在你的欲望和那只苹果之间。
我穿过夜晚点缀着激光的城市,在河底枯竭的矿床上走过时,便会看到无数个影子,那是欲望女神在人间这座城市里的活动雕像。每一双眼睛在街道的边上,或者在灯光明亮的场所张开着,盼望着黑暗带给自己满足,渴望获得或占有。你能看到整个时代其实已经被点燃了,被出让和转运,涂抹着油膏变成一具被掏空的生殖器。皮肤的性别和皮肤的好坏也许能决定一切,这是这个时代的秘密之一。这是资本的积累,和"个人资本"主义社会。地铁在地下穿行,在这个城市里一切事情都在以地铁运行的方式发生。而且我看到,地面上的汽车上闪烁着令人困惑的冰冷的光芒,但那绝不是太阳的光芒,而是一个隐喻或是一个象征。罪恶是所有人的罪恶的总和,我也在内。有什么证明我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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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坐在房间里,想象着遥远的光环,它包裹着我。有时,我急于飞到未来,但又怕丢失了现在的一切。你不能想象生活本身,只有你来到那个场景和时刻,一切才是真实的;如果想象过多,生活就会变的乏味。你必须接受一部分偶然。
在另一个城市,另一个地域,另一些人和阳光中会感到生活的另外的意义。需要知道人类表现出的任何一种情感都不是一种绝对的情感。它们很大程度上由环境决定。如果不是在城市里,我并不需要对城市抱有过多的关于爱或者恨的感情。我并不歌唱死亡。
今天我没有诅咒,仿佛世界和我毫无关系。
没人能等待生活开始。也许不仅要使生活变的可以理解,还要使它对每个人不那么残酷。坐在公共汽车上,街道两侧的繁茂的树木掩映在春天的阳光下,带着一种新鲜的有清香气味的嫩绿色。这使我想要穿过所有的树木,进入它深不可及的深处,去看看什么是生活。我恐惧的有一天虚无会长满整个房间,使我的脚再也无法挪动。因为即使是痛苦的生活也是生活,除非它已经完全无法忍受。
17
他将从他出生的那个地域开始,并在死亡里回到空间之中。一月,五月,八月,十二月。春天,夏天冬天和秋天。他的衣服已经破了,他的鞋子里装满石子和荆棘,还有盐和血。他舞动着,他知道一旦停止舞蹈,火就会熄灭,而身体会还原为石头,他的目的、精神和存在就会终止,而他的太阳会消失在地球上,他的大地会真实得恐怖,他的衣服会僵硬而冰冷,他的头发将垂下象死去的植物,而他所信仰的一切,会随着火焰的消失而熄灭。
就是在那样的天空下,他把痛苦放在盘子里吞了下去。这时有无数的颜色向他扑来。这个夜晚他再次感到孤独但他不需要去被拥抱,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带给别人什么。试图将这些痛苦,看作是处于个人的历史流动之中的痛苦,但无法知道,他们是否能平息,或者根除。
下午五点钟,我们坐在这里,因为过多的营养而变的世故。一个火球带着我们的心,穿过房间,在镜子上反射,一瞬间变暗,化成了疑问,飞越树林的上空远去了。太阳灼烧着我们的生命,它膨胀着,变的乏味,空虚。一个姑娘坐在窗前,眼睛里有忧郁明亮的闪光,她计算着生命的摧残,无意义的车轮转过的每一圈。我们身体里想象只是收获了冰冷的语言。
围绕城市这巨大的星体人们舞蹈,光亮刺向天空使那些恒星变的衰竭沉默。而我们也同样沉默,说着又一个洪水时代的肮脏语言。
虽然大地没有改变,我仍旧站在这里,但我感觉一部分我已经从我身体里飘了出去。一件发轻的衣服包裹着我的身体,象白天阳光下灯光微弱的光环。需要另一种生活。
我不知道那些春天向着什么方向,我不知道那些中国的绿草会生长在山脉或城市的哪一侧。我们只是在那里面游荡。
清晨,他们携带玻璃和衣服
在旋转木马上敲碎了蛋壳
一个小孩流着鼻血穿过寂静的街道奔跑着
在街的尽头,阳光升起在广场上面
他的成年带着面具和笑容在那里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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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游戏里城市是我们的玩具
它的白色的船体抽搐着缩小为河流中的尸体
19
阳光白亮得使它看起来完好无损
一个完美的预言和图象在咒语里进入你的身体
(
什么?那就是所谓的命运
--某个人随便一指而你并未看清的方向?
20
当我们不说话的的时候,我们显得无比聪明。不必说出进入黑夜时的恐惧,因为每一天都时这样。房屋和楼群已经死去了,是欧几里德发明了它们,命名为直线、平面、正方形与窗户,但并未给它们空气,使它们无法呼吸,却占据了鸟的羽毛的空间。是我的生命已经变的虚幻,还是它的存在过于抽象?
一个行人在认真地数着他所记得的每一天,在他以为自己睡去的时间里,沙子从天空里撒下,并迅速淹没了他的头顶。是的,每一天。今天和明天是无所谓的,不比昨天更漫长或短暂。
每一年,死亡以新的名目与称呼出现,召唤我们接受我们赖以生存的荒谬。我们赖以延续,追随每一年,它就是那样,从春天开始流行。
太阳的碎片洒向楼顶和街上的人群,插入行人的身体和口袋里的秘密,他们混浊的血液凝固在光里,仿佛在交通便利的冷库里获得了永恒。
世界升起又落下,星空掠过头顶,窗户的灰尘不再显得腐朽,而只是遮住悲哀。
当北极星闪耀,而我们围绕它旋转,日日夜夜都是这样,却很少说出真话。
你站在那里,如同蚂蚁站在山顶,注视着你的幕布投射在天空上的黑暗与迷惑。
他们用一对没有鳞片的翅膀,撞碎了遥远阳光下的窗户。在星星被遮掩的时候,他们躲在山的下面咀嚼着一麻袋橡胶树叶。
另外有一次,他们站在一个仓库空旷的货场上,云朵在一双透明手臂的操纵下变幻着谜语。那是所有城堡里的人都无法明白的启示,但他们却轻易地摧毁了河流和土地,种上一个坚固恒温的城市。
那幸福的机器并不能平息愤怒,它已把每个人谋杀成为同一个人。使他们迷失于疯狂、欺诈、伪善、愚昧,把他们扔在街上象失去任何主义、旗帜和耳朵的野兽,这便被称为正义、幸福和人道。就是这样。
在迅速崩溃的世界里,有人仍想保持自己的最后一点价值和尊严,仍旧不愿就这么承认。有时候,整整一个下午,太阳灼烧着外面的天空和街道,照耀树木和房屋,而他再也不想苏醒,因为有时清醒--是丑恶的。你怎么能把他们和他们站立的街道分开呢?在那里他们的表情带着阳光、空气、房屋特有的颜色。他们的心脏也许在几千公里以外跳动,但谁又能看的出来呢?谁能从他们的话语里找到他们眼睛里的罗盘指向的精确的方向?他们被阳光所陷害,被火焰,被疑问和矛盾,被一种责任送往命运。随时出生,不断诞生,在世界七月的夜晚。又随时死去,当一缕盲目的光线侵入路边的银行。没有名字,不代表任何人,不说任何一种具体的语言,不浪费任何眼泪或者火柴,他们注视着你,使你感到可耻,他们焚烧罩在城市身上的包装。
当灵魂的消防队员来到房间里,想用二氧化碳扑灭火源,他已经从窗户跳到街上。一团火穿过昏暗的街道,似乎并不属于生活,本身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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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唤起了梦,过去的梦已和现在的梦在某一点碰撞,混合并模糊了,似乎生活有无限丰富的含义,而我们只是站在它之外。沉默,在历史的空白之间是沉默,一切都沉默着。我再也看不到一张过去的脸上的表情和他具体的感受。个人的历史全部消失了,湮没在一片整体的历史之中。它们只存在于个人的身体内,随着他肉体生命的终结而被埋葬。我们看到的历史只是一些抽象的概念。
加宽的马路只是更便于把人从城市的一个角落运往另一个角落,但它摧毁了曾隐藏与狭窄的街道、胡同和角落里的童年、乐趣、记忆和秘密。在这巨大的城市里,在这中国最高的堡垒里,一切都距离得很遥远,一盏灯到另一盏灯之间的方向里塞满了黑暗。当你出发去找一个人、或一件什么东西,你需要走的很远,你知道这是最人道的,因为一双手到另一双手的距离里仍然没有黎明的讯息。但是有些东西,无论你在这里走多远,你都无法找到。任何人在这里都可以免费得到孤独,一种由商业点钞机奉送的孤独、敌意和谎言。
每个大城市,都在成为一个建设中的废墟。它修建得越现代化,人越多,就越带有死亡的气息。呆滞的,郁郁寡欢的面孔,受尽了并习惯了生活的折磨。尽管也许他们至尽也没有明白是谁,是什么在折磨着他们。那是文化的歌声里的死亡。而街上没有梦想者了,让我们在车屁股上写下一些诅咒,让我们忘掉自己失去的那一部分。街上没有梦想者了,他们带着被命运征服的盔甲。
22
酸梅汤的味道使我回到了某一年
长篇联播节目在中午12点准时开始
故事平常但使人充满期待
--那时我十三、四岁,知道的还不多
聚精会神地享受着八十年代的乐趣。
那个年代现在
只能使我回想,只能在房间的
角落和旧报纸中找到。
23
倾斜了,倾斜了,倾斜了,梦想破灭,你是这么坚强,硬硬的。这些文字散发出恶臭,开花了,象六个月大的野兽。我不知什么是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已经死了。任何一个人的死去都是所有人的死亡的一部分,但是,我没能阻止什么,这是光荣的,这是可耻的赞美的一部分。座位不太舒服,一切都没有变。我看到我自己,想起昨天同一时间,这一时间已经超越了每一天。我看到了一个同样的自己,一个没有变化的正在时间的忘却中延续的自己。因为没有什么在真正充实这个身体,它正在虚耗精华。空虚使人愤怒。但这无指向的愤怒只是使他更加空虚。
血在城市下面汩汩地流淌,每个人都流着血,他们的脸是白的,干净、整洁,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平静,平静。一个疯狂的悲哀的国家却如此平静。听见声音了吗?听见了吗?他们什么也不需要。
所有的尸体都放在同一个房间,放在另一个房间,放在所有的房间里,放在街道上,放在一条圆润的规划好的轨道上向下滑去……你竟然离那些头顶的星星越来越近了,但它们却冰冷地看着你,向你吐出政治家的微笑……
今夜天空里有个巨大的空洞,硫磺质的肉体和大脑在那里燃烧着,新的一炉一模一样的炉渣将会产生。一座幻觉之桥把我们引向电视、卡拉OK、演讲报告、政治学习会和新的爱情,引向茫然的眼睛、天堂里的超级市场和喧闹中死寂的孤独。新闻联播掺满了水和木偶戏的胶皮手套中的笑声。听从,贯彻,伟大胜利,胜利。只有我们是失败者。只要向前走,向前走,我们就不会被抛弃,没有人能抛弃我们,只有我们能抛弃自己。随后甚至之前,你学会的只是浪费,心安理得地浪费。用一个棋盘,就可以把这些人安顿妥当。你要取消他们的独特性,你要他们感到自己不是唯一的,你对他们的大脑进行消磁,这洗去了思考引起的痛苦和孤独。
吃完饭你就可以坐下,灰尘落在窗台上每天都厚厚的,你打开电视,等待白痴们悲哀地表演,你则会为他们哭泣,因为你脑袋中的宇宙已经死了。娱乐着并被别人娱乐,一段一段废弃那些时间,让空虚的脚延续着,在蓝天的棉花山谷里睡着一夜又一夜,并且永不苏醒,要习惯自己的厌倦。今天我们又听到了一些声音,而它们不过和昨天的没有丝毫不同,敲击着你通过儿童进入青年并最终走向衰老。在每个角落里用扫帚扫出一些安慰,大多数时间,则承受着来自人、事物、建筑物和书的孤独。荒唐的荒唐的荒唐的字母游戏还没有结束,我们拼出自己的名字拼出国家拼出每日新闻联播而后呆呆地看着它们。如果选择悲哀或快乐的话那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绝大多数时候我们处于第三种也是最持久的状态:麻木。小小的灯泡般的哲学会破碎的,失去一点又一点光明。如果你仍在寻找力量或者信仰什么的话,先要让自己深深地坠落下去,在黑暗和宁静中,再看看你的内心。
你能感到孤独,但不知道孤独是你的,还是这个世界给你的。夜晚浮动着那些声响,或近或远,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或者在某个人空荡荡的头脑里回响。有一个人,向北走了三十米,然后停下,在雪线处停下。有什么疑问吗,你?是什么?无论是什么……。午夜的时候太阳在地球的另一面,在你的脚下,你在失眠中高烧起来,做上一些无法解释的梦,直到天亮,终于发现它们并未真的发生,随后松了口气。没有一个信条可以免费发放给每个人了。如果你半夜里出门,不要忘了关上门,否则会影响屋里的人睡觉。一片白茫茫的雪野中,那就是你的城市,一片白茫茫的颜色,耀眼。一团干燥的火焰之中,那就是你的城市,火焰使周围的空气剧烈地抖动,所以城市也在抖动。没有一个信条可以用来抵挡一切了。现在能够免费得到的--已经不是这个。是什么?无论是什么……。
今夜天空里有个巨大的空洞,焚尸炉在里面耀眼地燃烧,无数个梦游者被吸进去象被吸入台风不可抗拒的的漩涡。灯光站在黑暗之中监视着每个人的空虚,街道扭曲地蜷缩在城市中想要在疯狂的间隙睡个好觉。热情情、梦和尊严的存在象被生活溺死者吐出的最后一个泡沫,它们飘荡在这些地球上冰冷古怪的人类上空,变成一个反着光的尘埃组成的眩晕的飘带。
在昏暗的路灯和河的一侧狭窄的道路两旁,五六个老年人,象幽灵一样微微弯着腰走了过去,灯光掠过眼睛的瞬间,里面的一切是静止的,或者是迟钝的:迟钝的快乐,迟钝的痛苦……他们也许什么也没有真正选择过。而现在,他们就想即将被时间挤垮的生命,带着一生所剩无及的最后一点微弱的愿望活动着,在白天墙边的阳光里坐着,或者打牌、缓慢地锻炼身体。死亡也靠近了我们,这时青年时代就要过去了。
当他躺到床上的时候,几公里远处地面上那两个明亮的灯光的亮点穿过深夜的街道上空,在屋里的墙上投下微弱的光亮。生活如此的平静,平静的可怕。如果不再年轻了,或者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青年,那么,这种痛苦是否会消失,还是会沉积下来,在眼睛里留下耻辱?说不定平静并不真的那么可怕。
凌晨三点钟,失眠在把空气搬运,使身体在床上不停地翻动。六点钟,黎明就会到来。又将远离一个夜晚,远离所有的夜晚,它们不断地消失,只留下不曾有过的念头纠缠着。门边的床,支在一个时代的夜晚中,门边的墙壁上,有时代投下的扇形的光亮。没有人,能够在夜晚黑暗的床上,判断出自己身处哪个时代。
而且我不知道将看到什么样的太阳,迎接一个什么样的黎明,而白天又如何从它开始延续。我将带着失眠的眼睛,看到使眼睛酸痛的阳光,我将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太阳,上面是否仅仅是一代又一代人年轻的尸体,在火光里燃烧……
24
我听到我儿童时代的轮盘在金色的尘埃中转动,而它神秘的昭示我再也听不清,我忘记了那些街道、面孔、植物标本,暗淡星空里的奇迹、显微镜、泥土和树丛里的欢笑,我忘记了暴雨,忘记了一个异地的孩子,一个一切尚笼罩在未知的光辉下的时代,一条再也无法返回的道路。有十年过去了,而这个孩子,仍旧站着,眼睛望着,但没有也什么了。一些小小的曾经以为领悟了的真理迅速又湮没在街上,在奇异的人群里。
有什么东西在你心里正在死去,你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它困惑着你。你吃下一部分自己的身体再把它们化成武器,化成盾牌,你认识的真理不出一百公里就会破灭在乡野和山岭之间。夜晚的路灯下映出一张张暗淡的面孔,他们知道今夜梦又将开始,但不知道它是否真实。
我对自己说--你已经不再年轻了,坐在这里等待一个数字腐烂--我已经忘了后面那个人。
"我已经崭新了"--我古怪的声音。
我仍然愿意相信那些花朵,时间的花朵,那个城市的花朵,时代和国家的花朵和信仰坟墓上的雏菊。这一年的篝火已经被湖水吞没,他们回到幻觉里真实的城市,真实的时代,真实的世界,真实的青春里。
25
走在路边,人行道上一本旧书的书页被风吹动了。她停下脚步,弯腰蹲下,注视着发黄的纸张卷滚着翻动。这时,风突然停了,声音全消失了,瞬间,头脑上方又恢复了一种无秩序喧闹。在吹过许多同样空白的书页后,它静静地停在某一页,好象对这种空洞无物的启示早就厌倦了:
"……在你的生活和你
的梦之间
有一堵墙存在着……"
一个尘土里的先知,一个智慧但腐烂的预言家,仿佛他躺在人们的脚下,他利用风的狡诈穿过了他们的生命,他嘲笑着他们,看透了他们,但从未想过去拯救这些可怜虫。
她走向熟悉的街道深处,忘记了时间、距离和习惯性的拐弯。她会最终坐到电视机前,在那个空荡的大房间里,这个时代的某些信号传了过来,她会一直坐到天亮,在电视机旁,她盼望着明天,明天会有新的电视节目。
26
一个漩涡带你进入了旅行
在你自己之外,你被抛得远远的
27
担心,担心什么呢?他走过茂密的树木掩盖下的使人平静的街道,心里想着这个问题。一个巨大的复杂的存在物--这整个世界的方方面面,或者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人的内心、精神状态--无论在它们混乱地交织在他眼睛的屏幕上,或是在某个时刻看起来呈现出沉默的时候--都不能使人持久地感到平静。当悲哀到来的时候,他会祈求有什么东西能使它平息;当他偶尔感到一切似乎都称心如意,甚至可以叫做幸福的时候,他又会看到一些隐约的阴影,它们模糊、遥远,甚至也许和他毫不相干,但他仍旧感到不安。担心,担心什么呢?当我们睡觉时,是什么在不断地侵扰我们呢?一切都不存在答案,至少,没有唯一的、明确的答案。是做个一切的怀疑者,还是去生活?还是争取入睡吧,去努力做梦,尽量不要过于清醒。"答案,我的朋友,就在风中飘舞……"
梦是穿越时代的
唯一的飞行器。但我失眠了,白天
也是如此
我不得不
在清醒中熬到天亮。
当所有的梦都结束了
奇迹是否仍旧存在?
我看到你跑到窗户旁边,去捕捉那
唯一的光亮。
是灰尘里唯一的光亮。
当她站在夜里的时候,她在呼喊
世界能否听到她的呼喊?
28
又一个,又一个夏天过去了,当我想起前面的一些夏天,它们的时间已经由几年压缩为心理上的几秒--或是几个瞬间。又一个,又一个夏天过去了。我们将继续忍受下去,我们将不断向下坠落,向那虚空之中的宇宙,直到内心积压的黑暗使我们爆炸,成为一颗又一颗从世界的黑暗之中诞生的超新星。又一个夏天过去了,它划过我们的城市划过无人的原始森林奔向身后的地平线。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季节,其中所有人都在失去,没有一个人--能抓住他身边的一切,没有一个人能抓住太阳纷纷散落的闪光的种子。难道这是些被诅咒的时光吗?而后悲哀驱赶我们,走出了房间,走进深深的黑夜,走进一个到处有人走动却都是陌生人的世界。而天空里仍有星星,只是更加稀疏,象永远触摸不到的东西,或是某种希望,在一切之上,向你抛去一个暧昧的注视。
夏天仍将以混乱结束,伴随着越来越神秘的、越来越不可名状的痛苦,这个夏天还带走了一个朋友,一个并不很熟的人。就在那个晚上,他的死--将和他活着的情形一样--同样被所有人逐渐忘却。这让我明白我们的存在是多么脆弱,我们的肉体加灵魂的重量仍旧很轻。当阳光木然地转动着地球,世界停留在那些仅仅做为一个姿态存在的爱中,在这空洞的笑容里冻结住。在那些金色的被悬挂着的爱中,世界如同橡胶人一样尖声嚎叫。在一个爱充斥于电视、流行音乐和肉体洞穴的时代爱却无声无息地自杀了,剩下的仅有爱的幻觉和人与自己的分裂的距离。就在那无数个晚上我们把自己投入巨大的旋涡之中,洪流里所有的出口均已关闭,只剩下我们的坚持,既是为了欺骗自己,也是为了活下去,既是为了使彼此的信仰破灭,也是为了相互安慰。
我频繁地想起这个死者,不是关于他活着的时候或是他的死因,而是将在他死后发生的一切。死前他所感受到的一切是我无法知道的,我所能感受到的东西即是他死后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即使这个世界有星星和太阳,也不再和他有任何关系。所以那个坟墓--实际上悬挂在空间中,被宇宙的光芒所湮灭,被死亡的火焰所围绕,它们将这个人头脑里的宇宙密码付之一炬。无论有什么或没有(无论它有多少),都消失了;无论衰老,或者刚刚开始,都消失了;但当你想到宇宙的不灭与永恒,你会怀疑他到底去了哪儿,你会怀疑一个人死后是否真的不再存在。
我频繁地想起这个死者,实际上我想到的是从他死去到未来的时间里将在这个宇宙的头脑中发生的一切。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的死者,和我有一些微弱的联系。仅仅是一个名字,或者仅仅是一种精神的整体,或者仅仅是一个躯体,是和这个名字这个身体有关的一切?还是他死于的疾病的病原体?当人们某一天走在街道上时,也许会突然发现连这个人的影子也消失了,唯一留下的是他在他们头脑的记忆中留下的影子。这个世界仍在运转。这个人再也回不到他自己的那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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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卖饭的窗口的时候,无意间我瞥了一眼旁边,我的目光和另一对目光撞在一起。在眼镜片后面有一双鼓起的玻璃般的眼球,在咀嚼的间歇,冷冷地抛出一束目光,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感情的东西。而今天,刚刚是十一月的开始。
等我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开始吃起来的时候,我又注意到另一双眼睛,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右侧的身上正在承受另一束冷光的微弱的压力。他的姿态象在居高临下地揣摸一个怪物。也许某种接收到的讯息已经超出了他认识的频率,所以那目光里带有一种不信任的疑惑。
食堂另一头的空气中仿佛出现了动静,那是一道时代的裂缝,这裂缝正弥漫着十一月初的傍晚那种昏暗而潮湿的气息。可怕的、一直不断沉默的东西。而今天,刚刚是十一月的开始。
白天的阳光是如此明亮,天空里有富有感情的蓝色和不断向东漂移变换的云朵。当我穿过发亮的街道上的秋天,看到金黄色的叶子从蓝色的天空里落到地面,我几乎又准备爱上这个城市,至少阳光有时赋予了它一些神秘的模糊的美感。但我仍旧憎恨这个城市。是这个城市改变了人还是人造就了这样一个城市?走出地铁的台阶时,我突然喊了一句:"生活!"。
这是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十一月,毫无特别之处。我站在汽车站的牌子旁边,又开始胡思乱想。今天,在无数街道、房间、医院和电视上,又将充斥着男人们和女人们。他们过早地给自己贴上标签:男人,或是女人。她或他的一生很简单,就是成为一个符号。
所以有时我相信幻觉将不仅仅只是幻觉,它们也许和真实紧紧联系。某一天,你低着头走在街上,阳光依然十分明亮,你无意中抬起头,声音都消失了,仿佛一个人影也不曾存在过。
30
深夜一点钟,我骑着自行车穿过白天尘土飞扬的道路,我上了桥,南面的河水在一片黑暗中静默着,在它的右侧,延伸向远方的黄色的路灯指引着道路的方向。我停下车,扶着桥的栏杆向下面望去,水里的灯光浮动着又模糊了,象是生活的影子正在水面之上反射。我看到我骑来的道路逐渐被两旁的树木所遮掩,路口处的路灯投在地面上的光亮使那里象是夜晚的剧场的舞台。稀疏的汽车声开近又驶远,向着午夜中各个不同的方向。
某些人去生活了。到真正的生活中去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总是想着也许他们并不是从这里离开了,而只是消失在那条去往远方的被树荫遮掩的马路的尽头,消失在白天的空气或阳光里或是隐匿在夜晚的灯光里,如果我沿着这条公路一直走,就能看到他们。
31
潮水正在将他们冲入阳光的深处,他们现在坐着,衰老了,一切的运动都使他们感到迷惑或者悲哀,这是时间的潮水。它将卷走海滩上的贝壳,和捡起贝壳的那个孩子,把他席卷进那阳光的海洋的深处,那是时间,是衰老,是死亡,是我们所有人的必然终止之处。一代又一代,又一个新的浪潮打来,这时我们的脸孔将越来越模糊。
站到这边来吧,抓住闪着金光的真理,抓住天堂的商店里伸下的梯子,抓牢它们,记住每句教导,往上爬吧,否则你将被抛弃,否则你将滚到轮子下面……
古老的孩子们,细心地倾听吧,那这个城市上空的天堂的发电机正在轰轰做响,它的烟雾遮掩了群星,并使它们象黑色的焦炭一样坠落到地上,熄灭,冷却。这些巨大的齿轮昼夜不停地运转着,把人们席卷着裹挟着穿过他们的生活。我们不知道我们将得到什么,以及如何这次生命便将终结。
作者:丛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