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绿

hruler03.jpg (1927 字节)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写”下些什么。可是就像所有沉迷于电脑,网络和疯狂的语言的孩子一样,除了键盘我已经没有表达方式了。为了面对稿纸,我只能不断地吃巧克力。无论什么牌子,只要黑色带可可香气就可以。但是,我还是什么也讲不清楚,这让我怀疑我的书写功能是否已经废掉了。文字就是这么一种无聊的东西,诱惑我,然后轻而易举把我击溃。
可是现在,我想起了这个故事的结尾。
就像他反复强调的,美都是要落幕的,美是要被破坏的,他喜欢这样的破坏。那么,我可以凌迟它吗?我怕见血。我不可以残害这样的美,但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最后有一天,我们会分开。
所想写的只是因为某人存在。有一天这些骄傲的稿纸传到这个人手里时,表演就落幕了。我总是在厄梦里看到他黑色的眼睛,非常深的眼睛反射着温和的光线。它指引我不顾一切地向那个特定的方向奔跑。娇艳的密码难道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险游戏?我注定会在这类游戏中被放倒,黑色的旋涡瞬间展开又合拢,席卷了像我这样的废墟。
这是个靠酸奶和电子乐养大的孩子,现在她死了。
你能在她的墓碑上看到什么留言吗?
不能。她没有你们这样的幸运,她被封闭了。在她安静的坟墓上你能看到鲜花,鲜花是一月最冷的时候开放的。她曾经穿着褐色的靴子问我:“我从哪里来?”
阴天,那是男人的天气。上海的冬天通常是这样,湿淋淋的青灰色的天空。傍晚,每一个街口在向我开放。我站在淮海路的一端,张开手。就在舒展手指的一刹那,冰冷的水汽流动起来了。我的身形无限延伸,经过那些熟悉的窗台。冬夜即将来临的时刻,这个城市的繁华缠绕在我的手腕上,被加热的香气像钢琴上的笑声,那么堕落而美丽。
如果这个时候突然下去起了倾盆大雨,无数水珠会从路灯的上喷洒下来。它们被镀上了华丽的色彩,整个广场都疯了。在雨水里它发现自己是那么妖冶高贵,它是一个飘着金粉的浴缸,在那里我遇到ELLE。
她认为ELLE这个名字是一个卦,蕴涵了她一生的秘密。
这是句骗人的话,我告诉她,那只是个最最普通的法文词组。而真正有深远意味的应该是我的名字。遥远的地方有人喊我的名字,空旷的地方回响着的却不过是一个代词──她。她从哪里来?
ELLE一直在寻找可以和她对话的人。那天我深切的爱上一个人,因此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向我走来。我们去喝点什么吗,她说。
雁荡路对于我绝对是陌生的。我讨厌转弯的地方,所以从来没有在那个路口停留过。我经常沿着淮海路一直向东,最后看到外滩。ELLE找到了这个昏暗的咖啡馆。她穿着黑色的大衣紫色的喇叭裤,像去约会。我穿着黑色的大衣紫色的喇叭裤,像去打架。我们挨的很近,酷似达利的油画。这个咖啡馆点着浮在酒杯里的蜡烛,绵长的吉她solo在我耳边无休止地响着,弄的我晕头转向。我忘了带伞。
她说,我的家在中国西北部。
西北部是个辽阔的概念,你到底在哪里,我问。
她想了想说,西安。
十六朝古都吗?
是的。那么你怎么来上海的,我又问。
她说,坐火车来的。
我说,在上海有亲戚。
她点点头,我的一个亲戚在这里做珠宝生意。一定非常有钱,我说。没错。
这时候,我们点的火烧冰激凌来了。
那就是一座燃烧的雪山。冰蓝色的火焰在雪白的奶油上升腾起来,它们起起伏伏忽而靠近忽而远离。最里层的是橘色的焰心,甜蜜地在冰激凌的小山丘上盛开着──这是一块柔软的钻石,蓝色和白色的钻石,包裹着爱人的心。整个咖啡馆的人都看着我们的桌子,幽暗中只有它的光线在抖动着。侍应把冰激凌端上来,抽掉雕刻精致的底盘,那些火焰就逐渐向中心弯下腰去,越来越弱,像一个女人的手指一样深深的陷到雪白的皮肤里面,最后湮没不见了。
现在可以吃了,我拿起勺子。ELLE说等一下,你来许个愿。可是这又不是我的生日蛋糕。她说随便吧。
甜食对身体不好,但是我酷爱甜品。要是糖果突然断了档,我绝对能在半夜两点去7-11买到它。有一次听说可口可乐加味精是很厉害的春药,出于好奇我买来可乐,从厨房拿了味精回到房间里像巫婆一样配制了一瓶。然后我躺到床上,开始听U2,同时看余秋雨写的“山居笔记”。从晚上十点半到凌晨四点,我把写到清朝和魏晋的部分各看三遍之后疲惫不堪地合衣而睡,那时已经把春药一事忘的一干二净。不可思议的是,早上醒来之后我说出的第一个词竟是“巧克力”,同时我发现自己无可就要地想念巧克力,非得马上吃到一块,不然一定死在床上。幸运的是,床头正好有一袋“kisses”,这是我对自己深入了解而保证这种食品长备不懈的结果。人对药物的反应真是各有不同,值得探讨。
这个故事我只告诉过ELLE一个人,在我们开始吃火烧冰激凌的时候。她握着一把叉子看着我,我们的脸由于蜡烛的烘烤而发烫发烧,红的像个酒鬼。我的眼睛也很热,眨眼会导致隐形眼镜的脱落。听完这样的傻事,ELLE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这并不是件幽默的事情,甚至是相当无聊的,我也绝没有把它当作笑话来说,可是她笑的那么厉害,两次把在她嘴里融化了的冰激凌喷到我脸上。这个疯狂的人。

唱片
The Cure "Wild Mood Swings"
Fiction
1996 Elektra Entertainment's Group
摇动她的,不是他们的声音,而是他们的记忆。
有个笑着的玩偶路过,看见了橱窗里的价格,很贵的午夜。我要,他说。这是不卖的,他们说。我要,他坚持。
Any more time
他偷走了午夜,放在浴室里。地板下面的空气和窗台上的厄梦交流,它们讨论他心跳的时候时候会引起水波震动。温柔的波动过来了,漫过他的床。他觉得心安,因为不再有午夜了。
月亮去了哪里?人们在议论这个问题。月亮去了哪里?去了山上吗?她在那里看书,书上说迷路的月亮回不了家。她在山谷里哭。
他把午夜悬挂在屋顶。他觉得累了就推开门,时间倒流,他睡了。
午夜说我在这里很好,水汽滋养了我。午夜有明朗的皮肤,他的牙不太好,因此很瘦。那种发声方式他不懂,他见到了白天。
午夜说你是一个混蛋。
白天问为什么。
Ever confuse
Pretend to know
午夜说全世界的人都说你很美。
白天说你不这么认为?
午夜说不,你真难看。你那么丑陋,你的皮肤那么差,嘴那么大。
白天哭了,回家去了。
午夜继续悬在他的屋顶。
Everyone feel good in the room (she says)
Tell me this is not for real
Please say this is not for real
白天穿上礼服去出席午夜的婚礼。午夜娶了北极。白天那么美丽,在紫色的长袍下。白天伸出金色的手与北极相握。午夜说这是我的妻子北极,这是我的情人白天。
北极的眼泪淹没了上海,纽约,香港,新加坡,夏威夷,波士顿等一切靠海的城市。
白天没有哭,她的手在大雨里挥过,冲垮了高加索山。亚欧大陆被打通了。
玩偶醒过来,放走了午夜。所以我们又有了时间,但失去了欢乐。

"每个城市都有独特的色彩和气息
上海是红色的”
我曾经用这样的句子作为一封情书的开篇。出租车上了广深公路,我拿出一张CD,这是林志炫的唱片。打开Discman放入唱片,眼泪就直接下来了。2001年2月18日下午五点,整个世界都是青色的,南方高大的山在两边绵延开来,笔直的公路像把刀插到我的眼睛里。我的眼睛曾经那么漂亮那么光辉。我必须很快找到我的贝司老师谈谈,遇到问题的时候我总是这样。所以我的鼓手赵欣说你必须去找到白羽,他好象在深圳,深圳是特区我过不了但是你可以去呀。现在我希望这辆车撞上任何可以把我撞死的路障,或者在出深圳时有人走过来抢走我的身份证——随便怎么样,摇下来的车窗就是我的出口,傍晚的风猛烈地灌进来,弄的我大声咳嗽。
赵欣讲错了,白羽在广州。
这是两个疯狂的城市,广州和深圳。如果把我放在其中一个的街上,根本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所有的人都在说广东话或者潮州话,所有的店都在卖烧味晚餐,所有的霓虹灯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夜幕落到我身上时,我拎着足以去一次埃及的包站在深南南路口四处张望。
电子乐就像巫婆的手指,牵引我向着深夜无人的旷野行走。没有星光,灯火落尽。你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吗?
或者我想找的不是白羽,那么我究竟来这里干什么?或者我应该先找个酒店住下来,那么我究竟是怎么计划这次旅行的?或者我应该给他打个电话,那么我到底是得先找到可以打到上海去的电话。这么想着我往回走,快到罗湖的时候看到了香格里拉酒店。在大堂里我说我要一个标房,两晚。标房里有电话,可以打到外地。我的手机出了香港就成了哑巴,因此我已经无数个小时没有耳朵贴着听筒的感觉了。我要搭上电梯直奔14楼插进门牌开了门把包扔到最近的沙发上拉开窗帘打开灯摸到电话,巨大的玻璃窗外面是深圳变成了水晶的夜晚,压在我手上,连电话号码都拨不好了。
沙子沙子变成土吧养好这花儿。
电话铃在他的房间里响着响着直到他的父亲来接,他还没有回来,他说。
王子丢下了美丽俯在花的脚下。
我再次拿起话机打给ELLE,她永远在家里她的紫色的房间里点着蜡烛等待声音的降临。我说兄弟你在干什么。她说我知道你不在香港里你这是在哪?
深圳,我说,后天我去广州。
你一定是疯了,为什么疯了?
因为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我当然认识。她开始吃一个苹果,清脆的声音传过来让我胃疼,她说我当然认识,你能做些什么你去找白羽问问题吗?你钱够吗?
我反问难道我钱不够你寄给我?
她说不是,你钱不够就赶紧回家去,你现在是在陌生的地方别把自己弄丢了。
我说我现在住香格里拉,很安全就是贵了点,所以我的钱很快会用完,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回到上海了。
她叫起来什么什么你要回上海。
我说不是,我说说而已,今天就讲这些吧我要去吃晚饭了。
突然,我知道我非常地孤独了——在一个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彻底地孤独了。但是我决定出去吃点东西。
“如果你要去一个别人的城市,千万不要带着回忆,不要带着比较。是的是的,那会逼疯你的。你立在下班的人流里看着街灯亮起来,可以听听歌但你要记住你听不懂中文。你要随便地走进一家店里镇定地坐下来点自己喜欢的菜,你不要想他这时候在吃什么以及他吃饭的样子,他吃饭前祈祷的样子。”我要把这些话写在每一本书的封面上,每天都读。
ELLE比我糟糕,现在我可以这样说她了。她饿的时候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她困的时候总是要考试了,她听音乐的时候开到最响让全世界都聋掉。
所以她不断地面对分离。她的电子邮件都会因为传输中断而发不出去,恰好又没有备份,到最后她也没有能和他说再见。她在期待22岁的毕业,她说那时候他们可以认真谈谈。她的家人会把她送去劳动改造,为了这一天她等了太久了。我认为她生活中的劫数在这个孩子14岁的时候就毁了她,直到认识我她也不知道我们都一样毁掉了。
现在我坐在靠近酒店的饭馆里等菜的时候翻一张报纸,我知道她一定也在整理箱子。她也许会离开上海去别的地方透口气,因为她说这个冬天折腾得她疲惫不堪。考不上导演系了,她有那么多美丽的故事统统作废了。报纸上采访了一个大案案犯的女朋友,她说话的腔调真是像ELLE,转折句从来没有连词的使用。有一次她把我叫到她家,拿出一个舵给我看。那是个木头的舵,装饰性的做的很精美。我们把它放在桌上开始说与航海有关的话,她不停重复的一个词是“沉没”——从我认识她开始,从我们变的要好的半年前开始,她就一直在沉没的过程中。这是个长的非常糟糕的女孩子,我想。第一次我看到她时她正穿着兰色的衬衫,叽里咕噜地和白羽说着关于篮球的事情。白羽也曾经是她的老师,现在他们已经翻脸,因为在某个冬天他从南方回到上海时打电话给她说“来看看你的老师吧”,她竟没有去。她眼也不眨地炒掉了教了她两年的老师,因为他开始做流行的东西了。她总是无端地叫某人叛徒,三任贝司老师全是这样。
我把报纸折起来放到一边,菜都上来了,冒着热气。隔着玻璃窗我看到刚才买报纸的报亭正在收摊,我问服务小姐怎么这里的报亭关地那么早。小姐说已经十点了还早?
越过这个过早关门的城市,我可以看到白羽正在他宽敞的排练厅里砸琴——那是个废弃的食堂。像所有喜欢音乐的人一样,他和ELLE始终在贫困线上浮动。我现在不能那么快地拿起筷子吃饭就是和他们在一起锻炼出来的,每次我都觉得自己有罪一样。但是我还不能祷告,祷告会引起想念。
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饭,我走回酒店。经过很快就要关门的商店,有一些在卖着高级的化妆品。在一个冰激凌店前站定,我对他说现在我必须要一个香草味道的。南方的春天空气极其舒展,像泡在水里的花一样放盛开。脱掉帽子,我得到了一个香草味的冷饮,一路吃着回到房间里,洗澡的时候把自己划破了,因为唱歌的声音太响。

我在网络上看书的时候发现过一个人写的文章,那个人叫“心已碎成粉”。这名字太他妈的厉害了,看得我从椅子上跌倒两次,因为他还非常勇敢地承认自己是个第三者。
看完这些东西,我拿过白羽的歌谱。在广州的四天中我没有离开过这个破食堂,同时也没有机会和我的老师交谈——大家一直在排练新歌为了一周后的录音。这次是滚石公司的人来听,乐队的人说你来唱吧,因为你唱的最糟糕。我的房间都是刺鼻的清洁剂味道,但这可能是他们最干净的一间,清洁剂没有影响我的发声,唱的还是很糟糕。从到广州的第一天我就对这次拜访极其后悔了。白天所有的乐手都睡觉了,我不断上网;晚上大家起来排练,我跟着唱歌。四天四夜没有睡觉之后,我赶上了往北京的最后一班飞机。在机场,白羽对我说“你来过了,我们已经谈过了”。
那句话让我勇敢极了。
白羽剪掉了他长到腰际的头发。这架蠢笨的飞机还没有飞到北京,我们的小样已经在滚石的试音间里了。白羽在样带上注明“现场时我们不会有这么好的主唱了”。我的网络每天都出现问题,但这不影响我飞行的天气。好象这个春天我就是在阴沉中度过的。乡野女子经过春天忧郁的河流时有没有回头一望,她如果看到荒凉的城市里走过背着双肩包的孩子会怎么样?当我飞过浙江省的时候,空姐说现在有气流,飞机会有颠簸,于是我说它一定会掉下去。——当然它没有。
白羽问过我,你在上海有没有见到ELLE。我说没有。白羽摇摇头说我不相信。那时候我们站在凌晨的阳台上,各自裹着棉被。各种名字在风里被叫出来,惟独他的名字没有。我没有这样做。离他的阳台有一千公里,我的声音不能浪费了。沉重的混音响起来,Blur在歌唱,他们唱着温柔的定义,他们唱着“哦我的宝贝,哦我的,哦为什么......”。情人节的中午,这样的声音让我窒息,不能渡过的一天,电线连接所有的充电器,我以为我没有力气再行走了。这个节日永远是褐色系的——有谁知道绿色居然被分入了褐色系,谁知道妖艳的男孩子在半夜里的眼睛的颜色——那是妖绿,那是我的心的颜色。
我要去北京,我要给张炬送一束花,唯一的郁金香。

我们都在小时候经历在看似不大却足以摧毁我们的故事。那些故事长年在雨里提醒我们,我们不是特权我们不是贵族。她比我富有很多,她是我曾经想成为的那种人。她有无数裹的非常紧的裙子,我害怕那些东西,柔软的东西都叫我害怕。我从来不爱上任何人——很让人尴尬,我这么快就讲到感情了。是的,我从来也不能爱上任何人。她现在喜欢一个被她称为高贵的人,可惜我不能。我试着把皮肤晒黑,晒成小麦芽色,这样坐在半夜的街口没有人看得见我。走错路的人会问我你在干什么,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收完他的邮件我决定出去吃晚饭。
头发全部分向一边,这样看上去像风。我不害怕风,它们不定向地在我手里移动,叫我晕眩。我想象我吹过山野,吹下楼梯。关上门,我希望我的动作像风一样无声无息。然后我已经到了快餐店里。
关于白羽的故事不是真的——事实是,我根本没有去广州。18号晚饭后我回到房间给他打电话说“请来深圳看我,报关时用我的证件,号码是K90051320(4)。 我住在香格里拉,1408。”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广州到深圳的进关口就有个香格里拉,那里的人告诉白羽我们没有十四楼,没有用这个证件这个名字的客人——那是个非常小非常糟糕的饭店。白羽在那里徘徊了大约十五分钟,决定回家去。他回上海去了,回到栗阳路他的屋子里。此时已经是两天后。那两天里我买了张火车票,又退掉了。深圳火车站给我留下极其差的印象,我会尽所能避免再次光顾那里。
逃课的代价是绩点的丧失。在这次户外活动中,我逃了大约二十天课,扔掉了所有课程的出勤分。我拿不到A了,A像巴黎的铁塔在我眼前说着法语。什么时候我才可以站在巴黎的街道上?什么时候我可以?
但是我可以先站在北京的街道上,所以我去买飞北京的机票。买机票的地方有一个小超市,在那里我计算了可以付的钱,要了四罐啤酒。把它们装好,我背着沉重不堪的包回到酒店。
这四罐酒在当天晚上统统喝掉了,我酒量奇差,因此醉的一塌糊涂。喝完以后我爬到浴缸里躺下来,用热得不能再热的水冲脸。ELLE告诉我这样是醒酒的最好办法,现在我不得不试一次。水流进鼻子里,我在温热的浴缸里没命地咳嗽。我想已经是24小时了为什么白羽还没有露面?

唱片
The Cure "Bloodflower"
"Great Xpectation" festival
Finsburg park, London, 13/6 1993
血的花盛开的时候我的身体苍白。
No I won't do it again
如果有一天,我能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对司机说转回去,让我找到他,我要吻他。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横着单行道的路牌。
Tell me someday has come
你的大衣扫过绝望的栏杆,你拿着我的硬币走了。我对此毫无办法。你知道把同一首歌听24遍的感觉吗?那就是——耳朵疼。我的手机震动起来,它闪着你的名字。它说你在等我使用应答键。我曾经把唱歌的人画在白纸上,我说20岁的礼物。你以后还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吗?我只是问这么一个问题。
但是你不能爱自己。
If I can try it out
是的。我等待的出租车在上海最冷的一天把我送回了家。我经过一些街道,司机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我用你的名字来命名它们。我不能看你哭的样子,我不能看你手上的伤疤。我有和他一样黑色的外套和眼睛,你可以来验证一次。喝水的时候全身湿透了。我们在夜里步行过南京路,武康路,康平路,长寿路,中山西路。你的呼机停掉了是吧?
If only tonight we could sleep
In the velvet flowers
我把手放在口袋里,握住五角钱硬币。那将是最后一次步行,你已经不适合漫长的行走了。四年前的冬天,我们是那样热衷于火锅的冬天。我们乘50路居然会少乘一站,我们居然走了回去,我们居然坐在华东理工的操场上吃川菜,我们居然半夜停在罗森的门口买可乐和饼干。我从出租车里下去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跑过寂静的高安路,穿着十公分高的靴子,金红色的靴子。落叶的声音把店里的女士吓了一跳。我们居然在能冷死人的地板上坐了一夜,我们居然吃了那么多火锅,我们居然一起看了“风云”,“笑傲江湖”,甲A联赛。我居然写了那么多信,我居然收到那么多垃圾邮件。
Nothing left to burn
我们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春天的时刻,彻底结束了。这是用时间堆砌的故事,现在结束了。

北京的冬天还没有过完,我已经站在了鼓楼前面。鼓楼是个可怕的地方,我没有想到那里会有那么多人。像一个巨大的骗局,而我不想开口说话——他们立刻会知道我不是北京人。唯一的目的是,我要去看看张炬,无论如何。
在北京找地方住非常容易。这是个物质堆砌起来的城市,比上海更可怕。无数女人涂着血红的唇膏,我就是不明白除了这样浓烈的红,她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吗?她们的眉毛都深重的描画过,像淤血的伤疤。风沙之下,皮肤惨不忍睹。她们更像白种女人,把自己的艳丽放在距离之上。这个城市是如此不友好,但我必须对它笑——她们培养了张炬,这个天才。在这里旷烈的风里,下午四点的天空一片模糊。我可以把外形隐去吗?
酒吧里的孩子说话非常直截了当。我问他们有谁知道Leftfield,他们说你想听外国的东西可以去对面他妈的宾馆里。然后有一个头发非常长的人走过来说你想干什么。我说我也就是想随便聊聊而已。他说你是上海人吧。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我也是,他妈的上海人。
这里的酒吧非常多,在街上排成一串。全中国最有名的街道有个如此土的名字。这里的空气到了傍晚就变成了苍绿色,夹着莫名其妙的灰色调。艾玛是这里唯一可以听懂我说话的人,用女人名字的男人。这让我想起热带的二月。
Saxophone的声音飘出来,充满夏日香味的二月。这里的树永远是绿色的,热带雨林一样苍茫的绿色流淌开来。艾玛一手拿着羊肉串,一手抓着手机。我们穿过一些小路,他说可以带我去看一些照片。
直到看见照片我才明白为什么艾玛会来和我打招呼——我们曾经在白羽的家里合作过,那次非常幸运的有一个摄影师的参加,留下了我们在一起愚蠢的笑容。
艾玛已经35岁了,我们有非常大的代沟。但是他还是拎着我到处跑。我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酒鬼在一起,艾玛是唯一清醒的一个。我说北京的夜晚就是用来喝酒的,你也来一口吧。他接过我手里的瓶子,放到离我们非常远的桌上,然后说“你不要忘记你答应过的事情”。我答应过什么了?
没错没错,在离开上海的时候有个酷爱抽烟的人对我说以后我不抽了,你也不要喝酒了。我说不好。他说那么我们比比谁死的早。我说那你还是别抽了,我也戒了得了。
可惜,我答应的东西太多了。
艾玛艾玛你改名字了呀,我对着荧光纸说。是呀,名字没什么大不了的。艾玛艾玛你知道吗,白羽现在混的真好。是呀,混的好没什么大不了的。艾玛艾玛,哪里可以看到张炬?哪里都可以,因为他不是死了吗。
这一天我发现北京的花真贵,那么几枝小小的质量很差的郁金香花了70块。妈的,70块。
艾玛把我从公墓扛了回来,随后他要去河北廊坊演出了。他说小朋友我不能带你去,你赶紧回上海念书吧。他拿出我的皮夹子说你还有一点钱,赶紧赶紧,我给你买票去。我说那你替我买去香港的票。他说你是喝高了不是。我说我在混帐香港念书,你要么替我买京九线的票要么你赶紧赶紧滚吧。他摇摇头说怎么和白羽一起的人全他妈神经短路。接着他关上门去廊坊了。
我开始在街上乱走,恢复了乱走的激情,随时随地我都能想象这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城市显空荡的早晨,我走过五条街来到天安门广场。那里马上要开始有升旗仪式了。我尽可能地逃避人群聚集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构成了我精神负担的中心,因为到 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拿起行李离开学校到了这里。我不敢考虑这个问题,所以在升旗开始以前我又离开的广场。那时候天已经有点亮了,到处都是灰尘,有很多清洁工在打扫街道,经过她们的时候她们朝我望望——这让我觉得自己非常虚伪,一大早穿着愚蠢的袍子站在这里就是为了让陌生的人看看我,看这里有个失踪的人。路都是灰色的,令人不愉快的灰色此起彼伏,像要掐住北京的脖子。
此时是我旅行的中段。

唱片
August 1974, New York City. From this moment forward, rock&roll will never be the same.
1988 Sire Record Company for the U.S Printed in U.S.A
逃离家园,在九月开始以前。Ramones这样说。
地铁的声响那么大,淹没了耳机里磁带的噪音。
Put me on a plane
初秋有无畏的阳光疯了一样地上演,快乐的背后是闪光灯下的教室,我从镜头里望着十一岁时坐过的桌子。黑色的T恤是那么绝妙,我是唯一身穿Calvin Klein的孩子,傍晚的阳光奔向我,靠上我的肩头。
It is the end of the century
我是最坚定学习物理的笨蛋,我找不到合适的唱片来播放。教堂的尖顶被烧成紫色,我要在那紫色里面沉迷融化。我不具备高贵的气质。节奏是我的毒品,节奏运走我的披肩。我在那个十月已经完成了一部分生长。我 已经长熟了。我已经懂得了隐埋在身体下面的地图了。坚强的腰和手是在那时来到我这里的。礼堂的顶和越过它而去的秋风,每次都是对故事的重述,反复练习,为了你的聆听。好的曲风被挖掘出来,响了又响。今天有一个异常温柔的日落,你在干什么?我要被色彩包围,但不是鲜艳的色彩。不要让我独立,我是依附于你的。
Hey little girl
I wanna be your boyfriend
Do you love me babe
What can I say
前一天我听到了这支歌,我决定把它送给你。如此简单的和弦,和声。如果那是个巨大的舞台,我要在尖叫的人群中向东跪下,为你歌唱。

我的旅行结束于2001年3月。烟花三月下江南,艾玛送我的时候这样说。这个浮华的季节,我把书放在了候机室里。江南的春天是被娇养出来的,全部是肮脏的粉红色的。艾玛握着我的手说见了朋友替我问好。
世界都倾斜在我的手里了。因为我有了他的琴弦。
谁也没有告诉过我,张炬生在廊坊。艾玛艾玛,我在张炬的面前高声唱歌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好了,20岁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但是我得到了一个春季礼物。六根琴弦,四根来自贝司,两根来自吉他。我兀自把最细的弦绕在手指上,艾玛说这是张炬用过的。他刚开始学琴的时候,曾经用过的。
我说这是把国产的贝司,音色经常发生问题,就像我的第一把贝司一样。然后我买了雅吗哈的贝司,他妈的就没有再弹过。我最他妈的讨厌的就是快要老的女人,尤其是那些自以为美丽的自以为魅力的自以为是的女人。她们是那么那么那么地不可爱,连我也不要她们。她们就是毒品,她们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混帐地方混帐城市,她们什么也不明白。我一想到他,嗅觉就变的很差。味道统统混在一起,弄的我想吐。打开窗,我面对着沪宁公路,路灯排成他的名字,等我的眼泪掉下来。但是她们什么都不懂,她们就知道带走我喜欢的东西。她们就他妈的这么让人受不了。连她们的厄梦都绝对没有新意,里面所有的人永远都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名字。
艾玛说你别哭了别哭了,人家都看着你呢,要不再多住几天?你别哭了好吗。
飞机是不能补票的,所以我没有能把艾玛带到上海。
“高三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站在上戏的校园里,我的朋友王萍跑过来,轻轻地在我手腕上划了一下。然后我开始去找我的同学钱正。可是我的手腕突然疼起来,越疼越厉害。当我找到钱正的时候,他正在一个面馆里,我的手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他好象很害怕,他问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休息。我自己也不知道。接着我居然回到了寝室里,爸爸妈妈来看我的时候我发现手上的洞已经穿了,透过它的黑色还可以看到外面。我想这下完了。
醒过来时,寝室里的同学们都已经起来了,在准备出早操。我慌乱地拼命看自己的手,但是不敢摸它。从此以后我被这个梦困扰了,我发现这是一种威胁——永远,你也别想成为一个乐手,因为你的手腕烂掉了。我再也没有做过同样的梦,可是我知道将来所以所有的故事都以此为主题了。”
把这些混乱的话说完,我拿过机票,经过安检。检查时女官员问我你口袋里是什么,我回答她说这是我的学生证。

ELLE在上海接我。机场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跑,她迟到半小时。我永远是坐在箱子上等人的,因为我的箱子脆弱不堪,在把它坐塌之前我希望她可以到。
然后她跑了进来,戴着夸张的围巾。她为什么要把黄色的围巾扎在牛仔裙的外面。她在半年前顺手把烟戒了,这让她看上去像个假人,比较健康的假人。她还拿着一枝花,她高叫着亲爱的你终于降落了。
我只能在上海留四天,并且我不想回家。我们去东体育会路吧,有个吃拉面的地方非常好。
ELLE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因为那里离同济很近。还有一个火锅店在梅陇那边,你想去吗?
ELLE说你又知道?
我说因为那里离上中很近。
这些学校就是我的家,我知道的。这次我终于还是没有回去,ELLE果断地直接把我送到家门口。她抬手按门铃的时候我制止了她。亲爱的,让我自由一阵吧。

最后一张唱片
Neil Young "Sleep with angels"
Reprise Record, a Time Warner Company
1994 Reprise Record for US
Unauthorized publication is a violation of applicable laws
我要无名的唱片,收录无数流行的唱片字这时刻作响,带落我的眼泪。我们分享了一种生活,每天看着你的发辫考试的生活。初夏,你的物理考了个85分。傍晚你字微红的时间里哭,于天白送给我一只苹果,我把它放在课桌里,散发出清甜的气味。童一鸣把脚伸出来,他在复习。方昕做数学卷子。
冷的那么厉害,站在舞台上。我为什么像个三十年代的歌女一样为大家唱Lemon Tree?摇手,笑,唱,转动,抬腿。你站在我的右边,你也在笑。我们一直这样并肩站着,礼堂的灯光太亮了,观众席上什么都看不见,你的手轻轻地触到我的手。
冷的那么厉害,我坐在舞台上。坐在一个大箱子上,抱着吉他为你伴奏。你和马达一起唱Leaving on a jet plane,你们饰演一对情侣。有一刻灯照在你身上,我清晰地听到琴箱发出的共鸣。蛋蛋坐在我左边,我真怕他压垮了箱子。你不知道,老师说这个班级太前卫了。如果他们来一首更加好的歌,比如God save the queen?
可你不听Sex Pistols。
吃饭的时候你为蒋皓夹菜,她的裙子飘了起来。方昕把长得可怕的西瓜刀放在包里,柴亦飞看着橱窗里的手表。
两年后你夹着黄封面的“化学题库”在我 面前下楼。我正拿着绿色的物理题库。你到教室去的时候楼梯发出巨响,那是我踩动了它们。你说我们放一点北极星乐队吧。他们唱过“难道你现在对我有什么抱怨?”
我知道金属声在教室里不太和谐。米老鼠走过去把你的radio关了,为此我不能原谅她。
高三的班级是青色的,它把我变的压抑厌世。我说我要死了。你走过来,在走廊里扶着把手。你说玮玮我是很爱你的,你要好好学习,别像他们一样。晚自修中间,学生们拿着可乐走进灯火通明的走廊。
Don't searching the star
For the sign of love
我答应你,我努力学习。走到你的教室里,我看见拥挤的书桌。你的班级人数几乎是我的一倍。你的桌子是哪一张?
你带着牙套走上二楼,你有粉红色的外套,你扎着好看的辫子,夹着一样质地的发夹。你说“亲爱的——”。你并不知道我像个浮尸一样放在沙发里的样子,你来之前我看着街发愣,咖啡的味道把你染成了一个美妙的画像。苹果的气息长久地停留在我的舌头上。
Across the land on the sea
And now he's just the memory
冬天舞会开始的时候,他们和着这个曲子跳舞。无人带有苹果的气息,无人微笑,无人绝望。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铺满了通向你的路。巨大的玻璃外 ,丝绒一样的夜展开在星光肩上,夜蓝色的丝绒上立着娇俏的你。我不能把这个权利留给他人,我说这个舞会叫Memorize again。于是他们把它喷涂到墙上。这个学校唯一一次有名字的舞会,唯一烧的很疼的舞会。
我在咳嗽,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们让我到台上去唱首歌,我还是跳了支舞。圣诞树下相爱的孩子望着彼此。我希望她把手放到他脸上,这样我就可以为他们放这首歌
He is different now.

作者: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