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nd
这是为你书写的
Everything you write will make me happy
这是给我的吗?
最害怕的是什么--是钢琴的声音吗?
是的,钢琴的声音。Queen的声音。
"Find somebody to love"
时刻的声音 黑色白色的声音 流畅的声音 旋转的声音
滑落的雪花的声音 和谐的声音 鼓的声音 飞舞的声音
笑意盈盈的声音 闪亮的声音
在这空间里停不下来的,是手指。
手在琴上不断地行走,手寻找三十年前的记忆。三十年前亮着的背影。我们不能忘记的是,永远不回来的背影。请您回头看一眼,短暂的一眼,您就可以看到我。这个时候我站在台上。
请您,把手放在我背上。脚灯熄灭已经三十年了,请为我再次点起。现在,我要说的故事是关于我们的。我,和华丽摇滚。
我知道我说不出很多道理。没有华丽摇滚之前,世界是黑暗的。然后,光明来了。
我的眼睛不是用来看假的东西的,我只看和真理有关的故事。水面上的手,水面下的身体,相互照耀相互照耀的声音。这些人注定是要分离的。许多年过去了,一百年也过去了,他们在空气里漂浮,他们在我身边漂浮。当我抬起头,我说你们在这里吗。他们说是的,温柔地回到过去的日子吧,温柔地回到我们奔跑过的剧场里。
流动起来的,流畅起来的,留下来的声音,在我耳边曾经温柔地说过话的声音。到底我应该用什么方式来告诉你,我爱的世界已经分裂,我的天平已经粉碎,我的过去已经销毁。但是感谢这个复活节,感谢这个雪山上的凌晨,我的嗓音一泻千里,今时今日我再也不会唱一个字。每天都是复活节吗?明天会是复活节吗?熄灭带来死亡,但是它不能用在你的身上,如同它不能用在我身上。
我听着这句话在房间里反射。我听着它落到墙上又弹回来,又弹回来,无数次地反射使我的房间充满这句话。你的吉他手已经不在这里了,今天早上他从七楼跳下去了,他死了。
我必须把演出进行下去,虽然我没有了吉他手。
纽约是危险的。但是只有纽约是危险的吗?我们都是危险的,我们站在阳台的边缘朝下看,我们看到黄金大道--再过两天它就是我们的了,所以他跳了下去。我早就说过了,他是个笨蛋。可是我还是从阳台上爬了下来,我要拿掉我的隐形眼镜,用水冲洗我的悲伤。我不能克制对舞台的想法,所以我不能克制对他的想念。
我不能停止哭泣,我不能窒息,我不能想念,我不能怀念。
你们统统愚弄我,我这样想。想着我躺到浴缸里,拿起隐形眼镜药水冲眼睛。很快我就感觉到了,眼镜掉落,药水一直灌到衣领里面,我彻底清醒,我应该去拜访一下吉他手的家人。至少我要看看他给我们留下些什么东西。他无数次说过要为我们的乐队写一首歌,可是他没有。我期待一首歌,宽恕我们大家的歌,说着你爱我们的歌。无限惆怅归结于这一刻,Queen的声音击穿天空的时刻。四年以前我们跑到吉他手的教室里,我和鼓手。我们跑到吉他手的教室里,走到他的课桌前拿出一盘"The
Wall"。
樱花在春天开放吗?我不知道。什么鲜花在春天的风里飞舞起来,盘旋着。我只是要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春天的天空是蓝的,蓝的谎言。它像一颗钻石,光的钻石。脚步在走廊里回响起来,空气震荡起来。那么多年以后我还是可以感觉到那一天的下午,我们的声音在吉他手的教室门口悄悄地说着来吧来吧,和我们一起吧。擦掉我们阴暗的体验,我们是没有历史的人。
Why don't you take another piece of my life?
然后吉他也响了起来。我唯一的食物是泡面,我的泡面包装代可以用来糊墙了。我们穷吧,就一直这样穷下去。可是我们还是抽着烟。鼓手的脚始终踩在电线上,她的脚在电线上磨来磨去,发出支嘎支嘎的声音。找这个排练场花去整个考试复习阶段。我的脚在电线上磨来磨去的时候,我妈在揍我。我把身体弯下来,紧紧贴着床,这样可以减轻疼痛。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用扫帚打我,扫帚很厉害,这样我有整整三天背不动琴,然后腰又长好了。我背上琴说妈妈再见,我去排练了。
台风在公路上走的时候,大家都使用"呼啸"这个词。这就是恐惧。
以后等我有钱了,一定每天吃日本寿司。这是我们的精神动力,我们把它写在墙上,写的是"寿司制霸"。我们的乐队有四个人,鼓手松松,吉他手张三,贝司手,主唱王君。我们还有一直来拜访我们的女生,康尼和咖啡咖啡。寿司制霸是张三写的,张三说小王你的愿望太好了。湿乎乎的墙漏水以后我们就要为它补妆,咖啡咖啡为我们重新写了一次。这次她写到"寿司女王"。
半夜里张三的号码突然出现,他说小王我为Robin写了首诗,我现在念给你听。
"爱情
又是春天
记得去年春天
你就把鞋洗得很白
你轻轻地走在柏油路上
你向东走去
去捡落在地上的
就在东边朝霞的脚印里
你把美丽的带回家
洗一洗
晾在阳台上
同你的衬衫一起
晾在干净的天空下面
你穿着洗得很干净的
鞋和衬衫
从这座城市的许多建筑前走过
你是很干净的那一个
而在玻璃大墙的影子里
有把刀子
一直插在你的背上
你走得那么慢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但他们没有回头看你"
这是个很冷的冬天,我在被子里缩着,这是个很冷的半夜。冬天的早晨和上午都是可爱的,冬天的阳光是真诚的干净的。我听这首诗的时候想着。明天早上我要走到街上去看看冬天的上午。我把手伸到被子外面,放在窗上。我的手印在玻璃上,写着一个名字,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写出一首诗?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表达?
张三没有能考上好的学校,我知道,复习的时候他在写着什么。他开始卖唱片。然后怎么样了?我不知道。
在我说话以前我被打断了,接着无数声音开始说话,我被淹没了。我在44路上睡着了,手里握着一瓶指甲油。蹂躏生命是可耻的,蹂躏下午的阳光也是可耻的。我要创造一种风格,让我在其中自由自在。全部音乐的精髓在哪里?在于自由,自娱,自我肯定吗?我只是提问,没有回答的资格。疯了的感觉站了起来,我在温暖的冬天睡着了,手里握着我的指甲油。我的声音越来越软了,没有骨气的感觉,弹出来的也是一样。我不断模仿他们的发声方式,我是说Queen。但是我是个女人,我的妖娆有限。我说Take
a piece of my heart,我说不出来恳求的感觉。我没有爱情,我的爱情在乐谱上流走了。在我妈用扫帚打我的时候就结束了。我在睡眠中哭了,醒过来我到站了。下午的阳光像我的血一样光滑,兰溪路梅川路都是美好的路名,我那么困,在正午的温暖里睁开眼睛。
我反复听同一首歌,听歌声在房间里反射,落到对面的墙上。歌声被消耗了以后,我听到有人说你的鼓手的爱人死了,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捅了四刀,每一刀都直落他的心脏。爱人已经不在这里了,他死了。
和声起来,混音起来,低沉的蓝调起来,我为我的鼓手哭泣。
张三没有为我们写歌。在他家的六个纸箱里,我找到同样的空白乐谱,上面写着"雨水"。雨水来了,雨水润泽土地,雨水是我的身体,亲近你们。微卷的头发让你美丽,让你燃放起来那么灿烂。我羡慕你的骄傲。演出的时候我必须看着你,看你的鼓棒挥起来,扬起的光线直穿帷幕,就像那把刀。我眼睁睁地看着刀,刀刃向里,把我们划得鲜血淋漓。我想起那些下着雨的夜里。
我回到学校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潮湿的雨水。它们抚过我的脸,我知道它是湿的,可是它那么快乐。然后我把包放到教室里,拿出作业放在桌上,就回寝室去了。松松一直会在那里,理她的衣柜。松松背对着我,她拿好苹果准备去洗。我走到她床边看她新买的唱片。我记得那些时候空气新鲜的味道,只有春天的夜才有这样的味道。在走廊上,我靠着阳台的栏杆。我要把头发扎起来,我要看着每一个经过我的人,我拿着摄象机拍她们的表情。她们总是害怕,她们走过我,抓紧手里的热水瓶。所有的人都在周日回校的时候去水房泡热水,这是上海中学的传统。夜里的校园里偶然出现在树林的人,他不是我的。他不是我们的。吉他应该在每个人脚底下轰鸣起来,吓得大家魂飞魄散。我的身体被新鲜的空气透射,看不到夜空的房间里面,松松拉起了帐子。
如果我爱上一个人,我一定要对他说"请你千万不要让我绝望"。因为在看着空荡的时候我已经绝望过了。请你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请你闭上眼睛,请你感觉我请你触摸我请你爱我。为什么你不把我生命切开来,让它在你的面前瞬间具有双重结构?为什么你不把我放在琴上的手拿开,让它在你面前舒张?为什么你不把我的噩梦延长,让它成为我的精神之源?这是信念的关键--相信我,亲爱的。我的嗓音会达到你,会像你粉碎我一样粉碎你,因为我是那样地爱你。而你必须让我活下去,请让我活下去,给我容纳的感觉,给我跌落的感觉,给我爱的感觉,温暖的血的感觉,新的感觉。
我转过身,背朝着寝室,这样我可以看到隔着两个篮球场的男生寝室。有人在非常暗的篮下相互扔着球,我想即使我喊什么也没有人搭理我。
可是我还是喊了。我说"LET ME LIVE"。
没有人搭理我,但是我知道他听见了。
爱是建立在消灭之上的,爱汹涌而来。我无法在海边战栗,因为我爱它。海水倒灌冲垮城市,为什么你不拿走我的生活?我说LET
ME LIVE,听我说话。
松松说你不要在阳台上发疯了,进来吧。寝室长说要熄灯了。熄灯了熄灯了,整个楼里都这么喊着。松松说好孩子,你是个好的歌手,但是现在要熄灯了。
哦哦哦,明天我们要测验数学了,松松你怎么办?
松松钻出帐子去喝水,她说我累了,复习累了,我知道了,那些在扔球的人是在看彼此的默契,你为什么要对他们喊呢,那是影响他们的。Queen啊,让我们喊的名字。她喝水发出很响的声音,然后又钻回帐子了。她说你记得去年暑假前我们一起听Nirvana吗,在计算机会考前。贝司手当然记得,因为那是从王渊超那里拿到的最后一盘磁带,Nirvana
unplugged。松松,我们一起听的。我们从舞会回来一起听的,寝室里热的要死,整夜没有熄灯,我们看书,听我们听不明白的东西。我在考试前的一分钟把耳机拿下来,松松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明白了朋克、金属、车库都不是我们的。我们的应该是怎样的?--应该是有光亮的。
松松把耳机的线绕过帐子送过来,这一幕我永远也不可以忘记。
下着雨的时候,我不断流着血。我走在松松边上,我们要去另一个吉他手的阁楼听他唱歌。她不知道我流着血,我也不知道。血顺着脚一直向下流进靴子里,流到看不见的土地里。我终于活到了20岁。我爬到屋顶上,老式房子的倾斜的砖顶,我在那里拍照。我拿着烟作出很酷的样子,然后我摔了下来。我想一直躺在我摔下来的地方,猫从积水的地方跨过,没有看我。但是我没有摔下来。松松的大衣很美丽,她的眼睛也涂的很美丽。我们握着的手冰凉,冰凉得超过世界所有的温度。我们终于活到了20岁。我腰上的伤已经看不见了。我知道以后我会在阴雨天气疼痛不已坐立不安,所以我要加倍地折磨它,因为它健康的日子已经没有多少了。这是我们年少的时候,真实的东西。
刀刺进去是什么感觉?松松,你还是不要问他了。
Take another piece of my heart
Make a brand new start
All you do is live
All I do is die
Let me live
我始终弹着那个音节,我听着那个音节落到我的玻璃上,反射回来。我不相信音节的故事,但是我要相信它说的话。你的主唱死了,他的肺严重积水无法抢救了,你的主唱再也不回来了。皇后的孩子再也不回来了,就像我们还小,人们都是疯狂的,我们为乐趣而活着。而我剩下的日子将永远对你唱着怀念,那些是已经走掉了,可是只有一件事情是真的。哪怕我只能回去一次,坐在过山车上回去一次,我还会想着你。
但是现在我让谁站到台上?
春夜,夏夜,秋夜,冬夜,所有的夜晚洋溢着同样的气息,堕落的气息。我可以把它们变成我自己的生日,我可以坐在窗口对着过往的车辆唱歌。我手里有一把吉他。十月,我望着北面的省份歌唱过。
王君是个乖孩子,我们在争执的时候他从来不发声音。张三说我是唱片男,我只听唱片不做现场。松松从来不劝他,我劝不动他,王君从来不说话。一片沉默里面,我们又开始排练。王君住在一条宽阔的马路的一边,这条马路上有无数个鸡粥店,他的家在其中一家对面。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说服他来唱歌的,他唱的很好。学校在冬天举办舞会,舞会上我想抓住他的手说来吧来吧来和我们在一起。可是我已经做过很多努力了,他最后也没有成为我的主唱。
没有主唱出现的演出是荒凉的。空掉的后台上,琴箱开着,灰尘飘起来灰尘一次又一次飘起来。琴箱无人问津,拿琴的手在前台轻巧颤抖着。有两次,非常确切的两次,他把我气地想自杀。那两次都和音乐无关,我甚至不记得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抹杀了我的光芒,在整个乐队马上要开始合作的时候他突然站了出来。他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地方失火了。我最怕这个声音,钢琴的声音就是他的声音。钢琴走音的日子,我们说你不要抽烟了。我们可以抽因为我们不靠声带发声音,你不能抽因为你得靠你的喉咙。我们抚摩着彼此的头发,在舞台上我们抚摩彼此的精神。
不过,你还是把我们给骗了。
王君说小王,和我在一起的人都不走运,都要倒霉的。世事难料,不过没关系没关系。现在我们平手了,我没有主唱了。
我有这样的感觉,好象又可以回去了。那些过去的日子是我全部的生命,很久很久以前,事情都是完美的。同一天,我们失去了两个乐手。我不愿意听到Joey的死讯,我不愿意的梦境一直在我身边。这是一个完美的梦境,梦里朝圣的人群站满山头。他的手上开着娇艳的百合花。我回头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改变,我还是这样爱你,爱着你。
我一定要和咖啡咖啡见个面,自从她考上了复旦我还没见过她。我们约在Starbucks,她迟到一小时。咖啡馆的香味是自由的香味,我漂浮在这香味里就像沦陷的首都。我们的首都终于沦陷了,它把我融化了。在我演出之前我要看看她,看她的节奏。
南方的夜里,有人这么说。这句话一直站在我心里,它站着比我的悲伤还强大。
这句话触摸我的血管,溶解于其中。如果我是你的指引,请你不要自杀。微卷的头发让你那么美丽,走路时妩媚的姿态让你那么美丽--为了我不具备的美丽。我锋利的感觉又消失了,它们维持了那么短的一天,在午夜里让我写出真实的感觉。真实是就像盲目的雪,降落在无人的高原,真实伤害我的自尊。
咖啡咖啡站在百盛的门口看着我,她终于来了。
你可以替我做一件事情吗?
你可以来看我的演出吗?
这个剧场变的那么空荡,我想。
灯光很快就要亮了。
我站在黑暗里注视着舞台,注视着我的身边,无穷无尽的远处无穷无尽的声音过去以后,光线达到了我的身体。
完美的梦境再次开始了,我说。
我听到吉他的声音起来了,就像每一次过往的演出一样,清晰地起来。
然后鼓也起来了,干脆没有一点悲伤的鼓在深不见底的地方震动。
我感觉有人在喊叫,我感觉到他们在我身后。这是没有动作的演出,这是没有结束的演出,这是我们唯一的演出。
帷幔后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的身体在打开,慢慢地打开。音乐是什么?如果我必须找到这个答案,那么就是现在,音乐是现在流逝的时刻,音乐站在事件之后。
我的身体在打开,慢慢地打开。
我的左手指向夜蓝的天空 我的右手指向无尽旷野
冰一样透明的女妖升腾起来了 灯火辉煌的列车穿越华丽
如果这是你的壁画 请在壁画之下和我做爱 剧场消失空间消失
那样地晕眩那样地光辉 星光环绕星光像丝线一样环绕
夜来了像我的悲伤一样覆盖大地 我在旋转 旋转 旋转 旋转
他们在喊我的名字 火焰在我身体上燃烧 我没有感觉 我没有节奏
我很好我很好 我要自由了 每一个独立的人跟随我
跟我走到自由的顶峰 看着我死去 直到我死去
我听着她的声音在房间里反射,落到墙上。她不断说着同一句话,你的贝司手死了,她在台上突然昏倒了。她服用过量药物,她再也不回来了。
我可以用一首诗来结束这个故事吗?一个被爱着的人写的诗歌,在下着暴雨的下午回到她的手里。
失色
再次悄然靠近
将要消失的月亮
被掩盖的眼
添满了花瓣
妄念渐渐枯萎
分不清枝与叶
躯体也透明
象冰冷的火焰
你被什么渗透
身影飘忽不定
留下的梦境
将我迷住
--陈松
结束的结束,是他们的死亡。
作者: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