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

hruler03.jpg (1927 字节)


我14岁的时候,听到别人这样说我母亲:“她们丁家的女人,注定是做小老婆的命。”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我外婆是外公的二太太,而我母亲的一生也先后有过两个男人,第一次是为爱,第二次是为钱。为爱的那次她嫁的是我生父,为钱的那次,她成了人家的继任太太。 我姐姐从一开始就只为钱而做别人的二奶,虽然姐姐有时也叹息说活着没意思不如打一针毒品死了算了,但是每个月到他发生活费给她的日子,姐姐还是高兴的,拿钱的那天她会请我吃血淋淋的牛排,腥冷的生鱼片,以及臭烘烘的意大利饼子。 我的小阿姨也是类似的身份,她是一个中年男子的情妇,况且这男子明确告诉过她,这辈子他都不会和自己老婆离婚的。小阿姨跟我说,她和他的妻子相处的很好,有时候他们夫妻两个逛街逛得累了,会顺便到小阿姨那里去坐坐,甚至会凑一桌麻将,牌桌上也是春风和煦,笑语盈盈的,并不似苏童在《妻妾成群》中描绘的那样,女人们争风吃醋互相厮杀,你捉我的奸夫,我剪你的耳朵,我怀疑那是男人的理想和自作多情,把自己臆想作女人眼中人见人爱的一块肥肉。 上天厚爱丁家的女人,从我外婆起,一个一个都深得眷顾,全部有着使男子折腰沉迷的容颜和气质:上天又痛恨我丁家的女人,因此使她们全部都不得快乐,郁郁寡欢终生,丁家的女人就象是男子身上的一根肋骨做成的,离了男子就没有自己,爱的,恨的,缠的,笑的,苦的,念的,为的,只是男子。 我和母亲关系奇怪,有时象共生生物,彼此不能离开,有时又象江主席和克林顿总统,互相嫌忌仇视又互相吹捧亲吻面颊。待到我长到14,15岁年纪,已经可以清楚分辨是非对错善恶丑美。我发现母亲对我施加的是完全畸形的教育,她自己是男人的肋骨,就想把我也改造成肋骨。 我已没有爱母亲的能力了。爱这种能力会随时间流逝而减弱乃至消失的。就象你起初爱一个人,爱到可以陪他饿饭或私奔,爱到每分钟都想要和他亲吻纠缠,爱到可以分一半财产给她而面不改色眉不皱, 但是时间久了爱就用完了,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然而烈火情人们却视之为放屁和糟蹋。 我已经不能爱我母亲了。对她的爱,用完了,期盼,也用完了。母亲是我身体上牢固黏结的肉瘤,和我血肉筋骨联结,离开母亲,势必痛楚难忍,可是不离开她,母亲这毒瘤就会使我无法正常生长,我就只能成为肋骨,毁灭在她安排的宿命下。 咪咪是只小猫,成天睡觉,睡醒过来就无所事事的叫几声,擦着人或桌椅的腿绕圈,这是它撒娇的方式。我总把这样的小动物想象成我的小宝贝,我要爱它,疼它,宠坏它。它肚子下面的绒毛还没有长全呢,薄薄的柔软的绒毛,包裹住咪咪娇弱的小肚子,咪咪很容易饿,饿的时候它就可怜巴巴的看着我,轻软的喵一下,如果老是没吃的,它喵的频率就加快,仰着脑袋执着的唤我。如果离开母亲,我也会经常饿肚子吧,可我又必须离开,要带上咪咪么?我连自己都不能保证喂饱。 咪咪,咪咪,你跟我走么? 我双手捧起咪咪,说:走啦,走啦,跟我去流浪吧。 咪咪在我手上不安分的转过来转过去,狐疑的看看我,确定手上没有鱼饭,咪咪不满意的喵了一声,跳下手去。 我轻手轻脚的带上门。 再见,母亲。 我轻轻的走了,挥挥手,不带走一只小猫。我想勇敢的笑一下,却没有勇气。因为我从此彻底孤独一个了。 许多次我设想从家里逃出去,但是,真的逃了,却一点不惊险。 我外婆家盛产美女,我奶奶家则盛产美男。 奶奶家是个大户人家,这个大户不是按照财产银钱来衡量的,而是按照人口。奶奶在毛主席时代是光荣妈妈,响应了错误可笑的政策而一口气给国家添了11个男女,其中有8 个是街边红小兵,也就是现在所谓的古惑仔古惑女。 我父亲外表很好看,是奶奶的儿女中最好看的一个。可奶奶最厌恶这个儿子。我们家人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爷爷在文革后期,精神大为失常,奶奶把爷爷安置在店后面的小单间里,让她的几个大孩子轮流看护父亲。一次例行的批斗围攻结束之后,奶奶命我父亲照料神智昏迷的爷爷。奶奶则在外面的烟纸店做生意,(小时候我误认为是“胭脂店”,以为极动人,使我联想起林妹妹和宝哥哥,事实上,应当唤作烟纸店) 当她听到小房间里有家什翻倒的声音,就命我父亲前去看看,父亲随口说就去就去,却没有真的去看,而是和他朋友打牌热闹,奶奶一气下,不顾自己已怀孕好几月的身体,追打我父亲,打完了才进小房间看我爷爷。爷爷已经咽气许久。后来人们都说,若是父亲听奶奶的话,即时进去看看,爷爷就不会死了。 所以奶奶最厌恶我父亲,连带着我母亲和我,她也鄙夷上了。 奶奶还看不起我外婆,象所有正派女人对不正派女人的态度,高傲而冷淡,奶奶比我外婆矮,对外婆说话却昂着头的。两亲家母见面时虽然尽着亲热,奶奶一转身就对旁的女人嚼舌,无非那几句:——伊拉丁家的女人总归要把人家做小,爱芬(我母亲)伊拉娘,再上头爱芬伊拉阿婆,一辈一辈,逃勿脱格种气。 外婆也仿佛为自己二太太的身份羞愧,见亲家母总矮着一截说话,事实上,外婆在有名分的女人面前总是矮着说话的。外婆从不对我说她家史。奶奶则自告奋勇的说给我听:我外婆的妈,还有我外婆的外婆,也全是偏房。这是历史性的,有根源的,这是丁家女人的传统,做人的小老婆。 小时候奶奶给我一个专用的吃饭的碗,碗的外壁有几句林彪的话: 听毛主席的话,看毛主席的书,按毛主席的指示办事。此外,奶奶家里还有一麻袋毛主席勋章,奶奶从哪里得来的我现在已经忘记。因为没有玩具,奶奶就给我玩那些,那挂章上的别针常常勾破我的手。 那时已80年代中期,奶奶家还在用那样恶俗的家什,我心想,和外婆家里景泰蓝镶边透空六角底的小碗比,差太多太多。 外婆有双文明脚,虽叫作文明却并不体现文明,夏天当外婆露出半大脚来,我会惊异于那扭曲和丑陋。 外婆,她们作什么要逼你裹脚? 想要让我嫁的好,嫁的舒服,一辈子吃穿不愁。 小脚为什么可以嫁的好? 男人欢喜。 男人欢喜,这句精辟的话使我就能够在以后的日子里,解释和理解所有我丁家女人与旁的女人不同之处所在于的原因。 只为了要男人欢喜。 姆妈,你那时候作什么要嫁给我爸爸? 你爸爸他死缠烂打,我也没有办法。 掴他耳光叫他死远点,他就不会缠着你了。 掴了,掴的不少,没有办法,你爸爸脸皮少有的厚,况且那时候我肚子里已经有静静了。 静静是我姐姐。 姆妈,你打算怎么办呢?你要和爸爸离婚么? 女人哪能好离婚呢? 姆妈,女人怎么不好离婚呢?男人可以离,女人怎么不可以离? 离了我靠谁呢?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靠过爸爸呀,一直都是你给他钱去赌钱喝酒打架,他找别的女人还是花你的钱,他什么时候养过家?既然你从来都没有依靠他生活,你还怕什么,为什么不和他离婚? 你不懂的,女人不能没有男人,即使女人不依靠男人,也不作兴离婚的。 内衣里面为什么塞海绵,姐姐? 显得大啊。 难看。大有什么好的,还是假的。 男人喜欢大的,等你长大你就知道啦。我要是有了钱啊,就不戴这个了,换高档内衣,那种很性感的蕾丝边的。 那你什么时候能有钱呢? 快了,等碰到有钱男人,我就有钱了。 小阿姨,你每天呆在家里,不闷?你不出去玩? 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再说,我一个人玩什么呢,又不是小姑娘了,对玩啊,没你们那么多兴趣了。 那,你就一直坐在这里,看书,看电视,做衣服,天天这样啊? 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女人还能怎么样呢?到外面去上班,我不是那块料子,年纪又不小了,学东西也慢,又笨。 小阿姨,他会得和他老婆离婚再和你结婚么? ——你不懂的,男人都是有苦衷的,要是离婚,他现在有的东西就要没有了,他前半辈子的工夫就白废了,现在只要他对我好点,别的我就不计较了。 他对你好么? 这个自然,男人总归喜欢外头的那个。 你怎么确定他喜欢你比喜欢他老婆多? 呵呵,他每月给他老婆1200开销,给我是1500,你说,这说明什么呢? 从孩提到少女时代,我在我们丁家女性身上接受的是“女人是男人的肋骨”的教育和熏陶。外婆,母亲,姐姐,小阿姨,无一不是肋骨。 我妈在我14岁时,终于决定和我父亲离婚,做另一个男人的续弦夫人。 那阵子我听到邻居背后嚼舌说,丁家女人个个要做小老婆的,面相上就说明问题了,桃花眼,高额头,面颊饱满,下巴翘翘,还有不思劳作贪图享受的小手小脚,全是我们丁家女性的相貌特征。 我在镜子里面也看到了我自己这张脸。眼睛比外婆她们更媚,发育也早,身体的曲线已经有大提琴侧面那样的S 状了。尽管发育期间我也没吃什么有营养的东西。 我妈的本事就是可以把没多少营养的菜烧的五颜六色,花样繁多,虽然全是素的,譬如红烧豆腐,油炸臭豆腐,豆腐粉丝菠菜汤,等等。 每次我妈烧葱烤大排骨,总会打开房门,让香气飘到邻居家,证明给那些碎嘴子八婆看——我家伙食不坏吧——怎么样,我一个女人带两个女儿,也没饿着孩子,两女儿个个花容月貌前凸后撅腿子长,将来都要嫁给有钱人的。 到了新爸爸家里去,我发现新爸爸当我爷爷还差不多。60多岁的老人了。 新爸爸很有钱,我母亲第一次婚姻是盲目的,第二次是短视的。因为她投奔钱而去,她把新爸爸当作是个ATM 提款机。后来,她发现她低估别人了,钱是有的,可是不给你,你也奈何不得。 我妈妈嫁过去名义是主妇,实际是女佣,这么说,是因为我妈妈要伏侍的对象包括新爸爸和新爸爸的儿子媳妇们以及新爸爸的孙子孙女还有新爸爸女儿结婚前养的几只狗。 新爸爸很有钱,这钱却和我没有关系。我还是穿的很“酷”。幸好我一直是个凶悍的女孩,也不结交有钱女友,所以以我那样的寒酸衣着居然没有为此而受过奚落嘲讽。我姐姐因为比我大6 岁,并且已经在酒店上班了,不和我还有我妈一起搬去住,也免却寄人篱下的哀愁。 母亲嫁过去的时候是某年夏天。小时候我脸皮比现在厚,也没有自尊心,夏天里,新爸爸不给我置个单独的床,而让我在客厅打地铺,我也高高兴兴的打地铺,我还正图这地上的凉快呢。 天气转凉,母亲帮我把外婆家里我惯常睡的小床搬到新爸爸家。 那种床现在是少见了。 那是鸦片床。身体躺在那床上,似幻似真之间仿佛见这样的情景:旧社会白相人斜斜依靠在床上,支起病恹恹的脑袋,伸出干瘪枯燥的嘴,抖抖的,颤颤的,把嘴巴尖成个小漏斗,以便鸦片烟一缕不漏的吸入肺里,或者将不通气的鼻孔凑在锡纸上,小心翼翼的,担心一个喷嚏一丝微气就会把粉末吹跑似的。温柔细腻的吸入。 小床一边上还竖有30厘米高度的模板,上镶有月形,手形,元宝形的小镜。那样的小镜起不了作用,只能照见半个眼睛,一个鼻子大小的东西,可也不是纯粹装饰用。床上置那样的小镜子是为增加房事的乐趣。怪不得我奶奶见过这床后,越发的看不起我外婆了。 过了一年,我15岁了。每天放学回新爸爸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我害怕看到新爸爸的某个儿子。害怕那双眯着的时候象猎豹,睁着的时候象猫头鹰般狡猾贪婪的眼睛。 我在担心自己的未来,我一天一天问,为什么我妈我外婆我小阿姨我姐姐都要接受相同的命运?身为丁家的女孩子,真的只有受男子玩弄被男子欺侮的命? 这个长着桃花眼,翘下巴,身体曲线象个S 般的少女,已经不再适合住在新爸爸的家里。母亲是弱者,是糊涂虫,是眼泪包。若是这个少女被欺侮,母亲肯定会嚎啕大哭,捶胸顿足,拿头撞墙,可过后她会虚弱的说:“女儿啊,算了,有什么办法呢?忍吧。”然后母亲就麻木不仁,再也不理会女儿面临的危险。 这小姑娘常常在深夜辗转反侧,焦急的思考怎样出逃。有一天,新爸爸的儿子喝醉酒会父亲家撒娇,他似乎无意的随便的就睡倒在小姑娘的小床上,爬不起身来。新爸爸哀怜的看着这受了老婆气的心肝儿子,母亲则前前后后的讨好这个年轻男人小姑娘不知道晚上该睡在哪里,踌躇的走过来走过去的时候,她发现那男子的眼睛微微争开一缝,从眼缝里,用并不醉的眼睛窥看小姑娘的身影和动静,她一转身,他便装出一副烂醉相。 呆不下去了,这样是呆不下去的了。 我走了。妈妈。你别为我哭,我要过和你不同的生活,只要不做男人的肋骨,随便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我不会去爱男人,不爱他们,也不恨他们,把他们当成空气,灰尘。 拜拜了,妈妈。 出走的那个凌晨, 云高风轻,未见追兵, 这世界多奇怪, 有人为追求禁锢付出代价, 有人为逃脱禁锢付出代价, 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要寻求什么, 所有我的选择都不在你给我的选择中, 我沉迷文字,你斥我愚笨, 我偏好牛仔裤,你迫我穿裙子, 我爱上那少年,你说他是个没希望的穷鬼, 我想飞,飞的高而远,你说我会摔在臭水坑里, 我要离开你,和你在相反的方向上, 只要成为我自己,什么都可以。

W的悲剧

我妈是个疯狂的女人,但她对于自己的疯狂毫无知觉,她不知道
她是怎样的女人,而我知道,因为我是唯一的始终在注视她的观众。
  我妈的故事并不好看,没有激烈的情欲纠缠,只是个平淡的悲剧。
  我比寻常的小女孩早熟很多,我非常羡慕那些经历许多痛苦却仍
然保持着原有的天真和信念的人。我已经很难很难相信他人了,这世
界上遵循以物换物的原则,而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在我需要别人帮助
的时候,愿意帮我的人便要求我用身体去交换他提供的援助。我并不
生气,这世界就是这样的。以真心换真心,是慈善演出时的歌词,因
为心是不能挖出来看的,而且比夏天的牛奶还易变质。
  这份成熟拜家庭之所赐。
  我的记忆有一点混乱,就是在现在,在键盘上敲击的时候,仍然
没有梳理清楚这故事的顺序。将那些模糊的场景描述出来,将它们构
造成一个通畅的故事以使它们不显的迂回晦涩,我希望我能做到。
  我妈和我在餐厅等候一个人。我们要了杯最便宜的刨冰,谁都不
吃,尽管我们都渴的眼冒金星。很快,花花绿绿的冰化开了,妈把冰
水倒在杯子里。等的人没来,谁都不敢喝那冰水。
  我们买不起第二盆刨冰。
  妈是带着决绝的勇气去赴约的,出门前,她喃喃自语:我今朝偏
偏要把女儿带来,看看到底会怎么样,宰他一顿饭也比空手回去好。
  我妈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决心拉我同去,路上,她一直用那种使我
毛骨悚然的爱慕的眼神看我,仿佛我是天地间最美的姑娘,仿佛她在
为我自豪,她说,妮妮啊,等下你要说说你的读书成绩啊,不要让人
小看你啊。
  我烦恼地说,谁会看不起我?你是怕人家小看你,别把矛头指向
我。
  好,好,随你,她献媚的拍拍我,唱歌似的小声说道:我女儿真
真是个小美人啊。
  每次我妈这么矫柔做作的说话,我就知道她要骗我或是利用我,
就象今天,在征婚失败了好几次以后,她突发奇想的逼我和她一起去
赴约会。前几回的男人都没成,我不知道那些男人是为了什么而没相
中我妈,可能和我有关。
  一个带着14岁女儿的疯疯癫癫的女人,那些男人是不是这么评价
我妈的呢?
  妈连续骂了我几天,骂我“拖油瓶”,连累她不能再婚。现在妈
说话口口声声“拖油瓶”的,时时挂在嘴边,听的我心烦意乱,我依
稀记得拖油瓶是专指死了爹的孩子。我和她争执,我说我爹没死你不
能这么乱骂我。
  你有爹和没爹不都一样,反正我当他死了,你那么护着他,干吗
不跟过去跟他生活,作啥赖在我这里?
  妈嫌弃我,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偶尔,我和爸见面回来,她都暗
示我去投奔爸那里,她反反复复的向我诉苦,把家里弄的乒乒乓乓,
怒气冲冲的大喊道: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你做啥不死到你爹那里去,
你做啥要拖死我,我养你养够了,你做啥不去死掉算了——
  这些恶毒的咒骂耗尽了我对我妈的爱,一个诅咒自己女儿去死的
母亲。我知道,不带任何情感因素的去描述我妈,是多困难的事,我
要还原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在我笔下必须尽最大可能的真实完整,在
我记述时,我应该暂时忘记那些恩恩怨怨。
  妈数十年如一日的蓬着头发,声音尖锐言辞恶毒的的咒骂每个人,
这是恶性循环,每个人都觉的我妈讨厌,我妈也就憎恨每个人,这样
又使每个人更加厌恶她。
  妈痛苦了许多年,而她表达和发泄痛苦的方式就是伤害比她更柔
弱无助的人,比如,伤害我。叫我滚,不许我回家,叫我去死,最恶
毒的一次,她叫我去把自己卖掉。
  而在那一天,妈心血来潮的带我同去征婚。明知道带着拖油瓶女
儿去,更不可能被人看上,但是妈横下心来,带我去,向天下男人挑
衅。妈用那种令我寒毛竖起的夸张语调对我款款细语,她憔悴的眼睛
里洋溢着深情和爱慕,仿佛我们俩正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表演。
  几小时后我们回家,一进门,我就和妈打架了。
  约会,妈迎来了预料中的失败结局,来人看到妈把女儿也带来,
大为扫兴,寒暄几句就借口走了。我们没蹭到饭。
  回去的路上,我不再是妈口口声声的宝贝女儿,妈直截了当的叫
我去死。
  在没有冷气的餐厅里,我和妈象河滩上搁浅的的两条鱼,守着一
杯掺了颜色的糖水,等一个来购买我妈的男人,等了一小时,而当天
气温高达37度。整个这等待过程蒸发掉我和妈仅存的一点点教养。所
以路上她很干脆的,没什么理由的突然骂我:你怎么不去死死掉,你
要害我害到什么时候?
  我忍了一下午的怒火爆发了,我说说我死不如你死,你这辈子已
经完蛋了,我还有很长很好的一辈子,我要好好的活。
  我和妈在家里扭打。和母亲打架是在哪里都说不过去的忤逆大罪,
可是只有对打才是最适合的解决方法,不然我们都会发疯。我不知道
这样写是不是会有人明白。
  我现在回忆起来了,妈曾经是如此的焦急,她要赶快再婚,烂男
人也无所谓,只要有个人肯娶她,好洗清她被爸休掉的耻辱。
  妈总算找到男人了,她说鱼找鱼虾找虾,带着你这个拖油瓶我还
能嫁什么人呢。我和妈娶了个无家可归的离异男人进门,妈叫他老枪,
我叫他阿六头。阿六头算半个下岗工人,厂里有活他就去干,没活就
窝家里。他没房子,因前妻娘家十分了得,把他休了再赶出去,一毛
子赡养费都不给,幸好妈娶了他。
  为了记述妈的故事,我一直在回忆过往。某些场景在当时对我刺
激极大,但现在没有多少触动了。而一些当时未给我很大震撼的事情,
现在却逐渐浮上来,对我展示它们深层的意义,我妈的几次婚姻的本
质,我曾经认为是暴力,因为她一直在打人与被人打,每当我想描述
我经历的家庭,我总是最先想起那些殴打的场面,但现在我发现那不
是本质,暴力仅是潜伏于她内心信仰的表象。
  我回忆起妈陪爸打麻将的情景。四个男人打麻将,妈会搬张椅子
坐在爸身边,手撑在爸腿上,指指点点,有时候我一觉睡醒天快亮了,
妈仍在烟雾缭绕的外间看牌。为让爸赢钱,妈常常搞花样,打牌的人
先还顾忌我爸,渐渐就开始呵斥妈。
  我爸从不维护妈,牌友笑话妈,他也跟着取笑。我现在是明白了,
爸是早就不爱她了。别人取笑妈,爸都跟着哈哈大笑。妈也随他们笑,
因为只要爸觉的好笑的,她都以为有笑的必要。妈一直那样谦卑的,
讨好的,神经质的对我爸,象个时时担心会被扫地出门的小妾。每一
次爸和她生气,她都用不可思议的喜洋洋的唱歌般的声音说:喔唷,
我老公生我气了。
  我不知道爸对妈的反感是不是有个愈演愈烈的过程,但我注意到,
爸开始以羞辱妈为乐趣。
  即使是现在,我仍然暗自担心,担心自己会遗传或不自觉的感染
上父母的劣根性,譬如妈的自卑自贱,譬如爸的混球,我不知道现在
的自己是否足以抵抗这些劣根。
  我很难描述那种场景,很难用精确的语言概括出妈的精神世界,
我很难还原我们的真实生活,任何经过反复斟酌酝酿的语句,本身都
是对事实的粉饰,就象一开始,我说:我妈是个疯狂的女人,疯狂,
我用这个词语为妈定性,这个词,封锁了深入描述的空间,使接下来
的记叙显的可有可无了。
  妈伸长脖子,深陷下去的眼睛藏匿在眼眶里,趁人不备的时候,
迅速偷看一下别人的牌。她的双手搁在爸的腿上,常常呈握拳的姿态,
她脸色很不好,嘴角向下撇着。妈有一张硬梆梆的脸架子,看上去多
是些突出的骨头,在凝神注视什么事物的时候,妈的脸庞像一个男人
的石刻的脸。看牌的时间久了,妈的眼睛就仿佛被冰冻住,硬冷,象
两粒花岗岩石球。
  爸有时候连续赌近15,6 个小时,当中是不吃饭的,妈也不做饭。
两人都饿着,抗着,十多个小时过去,身体微微发颤,可就是停不了。
别人是赌一会儿换个人,轮着上,爸不是,他从头赌到尾,我求他下
来他从没答应过,有时候剩下的人都抗不下去了,饿的头昏眼花,求
他歇歇,爸还是不愿停。直到脑袋昏的要掉下来,连走路都歪了,要
别人扶一把才缓过劲来。
  爸就那样输掉了整个家庭。后来妈也赌,和一群卖鱼的粗壮豪迈
的女人一起赌。外间一桌玩小的,里面男人们就来大的。
  那些家庭都是一样的,家家有一个经常饿肚子的孩子,父母在外
面打牌,赢了钱赶快搓一顿好吃的,然后就还钱,接下来再赌。
  爸妈不吃饭,我也就饿着,抗不过去了就哭。我奶奶来看我的时
候,常泪汪汪的骂爸妈他们:任谁都不相信在上海居然还有挨饿的小
孩。
  赌博的男人都打老婆。我家里常常是碗啊筷啊杯子啊什么的飞来
飞去,爸妈一打架我就出去,在附近的街上随便走,或者站的远远的,
看家里有没有灯光,灯亮着就不回去。
  每次爸妈打尽了兴,最后还是睡在一起。哪怕打的时候连菜刀也
拿出来,可到了晚上,妈还是会和爸睡在一起。
  家里只一张床,我睡沙发。看到家里灯灭了,我才回去。我一开
灯,妈从梦里惊醒,嘴里咕哝着什么,拿手掩住光亮。他们紧紧的挤
在一起,两张青肿的脸同化的看不出性别,他们蜷缩着,背朝我,看
上去瘦小而虚弱。
  我常常那样静静的站在原地注视他们,许久许久。
  我又想起另外一些琐碎的小事,它们不像暴力那样具有强烈的视
觉效应,但我越来越不自制的回忆起这些情景,譬如,有一次,妈穿
着她的小碎花睡裤去参加我学校的家长会。
  我不知道妈是不是故意穿的那么邋遢的,或许是,因为妈是那么
戏剧性的一个人,她会用唱歌般轻快的声音对含笑观望她的人喃喃不
停。
  妈迟到了。站在教室外,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所有家长都在看
她,一个奇怪的拖着拖鞋,蓬着乱发,穿着花睡裤,神秘兮兮的笑着
的女人。
  她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正在发放成绩单的我。我对她的突然
到来而惊慌过度,以至无话可说只能僵立当地。班主任对家长们介绍
——这位就是赵培妮的妈妈,我们班上成绩最好的同学的妈妈,我们
请她上来谈谈,关于她是怎样培养赵培妮的,好不好啊?
  我大脑里一阵发黑,我不知道妈来做什么,她从不参加我的家长
会的。
  妈又进入表演状态中,她竟真的应班主任的要求上台,开始即兴
演讲。
  妈就穿着那条看得出内裤颜色的碎花睡裤上台了,以小鸟啾啾般
的舞台腔发表了一通感想,她语无伦次的对大家描绘了关于我们那个
不幸的家庭,关于我这遭父亲遗弃的小孤女。
  我在老师同学面前精心编造了三年的美好家庭,被妈的碎花睡裤
及声泪俱下的演出当场揭穿。立刻就有同学莫名诧异地瞪着我。隔天
我一个女同学的妈妈专程到学校来,执意要送我许多她女儿穿剩下的
旧衣服。
  应该把我妈拖出去,马上杀掉,或者把我拖出去,把我杀掉。
  我常常对同学描述我的家庭——那个实际上莫须有的美好家庭,
一个正常的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家庭——所有同学都知道我是个骗子,
是个撒谎精,是个心态不正常的孤女。我希望我能马上死掉,以死来
洗去妈给我的耻辱。
  我知道我做不到心平气和了。我的内心做不到置身度外,这心曾
经恨过,因为恨使我成为现在的我,但愤怒和恨意不是终结,而是开
始,它滋生出怀疑,善忘,最后是宽容和麻木。
  现在我的心被稀释了,我的感情被弱化了。我对遥远的不在我生
活范畴内的事物充满想象和情感,而对自己的生活麻木不仁毫不关心。
这是不是因为我对自己的生活无能为力呢?
  我是鼓励妈去征婚的。
  妈常说,最失败的女人是那些被丈夫休掉的女人。说这话的时候
爸还没有提出离婚,妈顺理成章的轻蔑着所有离过婚的女人,在她看
来,女人生存在世上的最大价值是找个男人,只有被丈夫认可才算有
尊严,否则就是堆狗屎。
  妈常常担心我会没男人要,她说我的脾气太坏,哄不住男人。在
我读大学一年级时,妈就曾经想帮我找男朋友,她说她上班的商场里
有个男营业员很配我。。
  我不确定是否该大哭一场。妈根本不知道我的价值,她有一个别
家的父母们梦寐以求的女儿,而她却暗示我嫁一个仅小学文化的营业
员。她把我看的实在太扁了。
  阿六头刚嫁到我家时,对我妈甚为忌惮,因为他是入赘进来的—
—骑着他那辆哐铛作响的脚踏车来的,所以我根本不必尊敬他,一个
男人混到阿六头的地步,还不如把自己阉了穿上裙子作人妖。
  我曾经再三告诫我妈,千万别服软,千万别自轻自贱,对阿六头
根本不需要容让。我对妈说: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说的是,一个人
自己糟蹋自己,那么别人就会跟着糟蹋他,羞辱他。同样的,一个女
人,如果一直把自己搞的很贱,那么,没有一个男人会尊重她。
  可是从前发生过的情形还是再现了。我以为爸这样的混球是很少
很少的,后来慢慢明白了,象爸这样的混球,占男人的绝大多数,爸
其实是个很正常的男人。没有男人能够尊重我妈,因为妈根本不要男
人尊重她。
  我没见过外婆外公以及妈那边的任一个亲戚,这是个神秘的问题,
我始终认为,妈的心理和她曾经经历的家庭有关。
  妈有六个亲姐妹,我应该叫她们姨妈或者阿姨,但我从未听妈描
述过她们的音容笑貌。问过爸,爸见过我外婆外公和我的姨妈阿姨们,
爸说,那是个更恐怖的家庭,他说妈小时候正赶上全国性的大饥荒。
那时是60 年代初,我外婆是农村女人,在饥荒年代里还在生孩子,
象大马哈鱼一样在河岸不断产下鱼子,然后摇摇尾巴游走。过量的嗷
嗷待哺的孩子使我外婆精神崩溃,她就喂孩子吃安眠药,希望孩子们
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喊饿。
  妈没有童年。我的未曾谋面的外婆在女儿们的饭里下安眠药。但
与此同时,外婆仍在不断的怀孕生孩子。外婆一生总共生了12个孩子,
不包括小产夭折的生命。
  爸说,妈没吃过奶粉,却吃了太多安眠药,这使妈永远生活在被
遗弃的恐慌里,即使已经是中年人,也无法摆脱那些恐惧的阴影。我
的妈害怕被人抛弃,却一直在被人抛弃,她无力反抗,于是她打我骂
我抛弃我。这象是个轮回的噩梦,从妈轮到我。
  现在我在这里,尽量以客观的眼光看待我为之愤怒,为之痛苦的
往事。
  现在我妈在家里,她刚作过胆结石切除手术。
  我在去看望她的路上,猜想她会对我说的话。我离家出走一年了,
她会不会思念我,她会对我说什么。
  种种设想都落空了,我和妈见面时,象两个在演戏的政客,妈细
声细气的说起病情,依然是逼尖了嗓门说话,仿佛我是个来采访的记
者。妈用这样戏剧话的腔调说了一辈子话,每当她感到恐慌和不信任,
她就这样唱歌似的说话。只有和我吵架时,妈才使用本来的嗓音,短
促锐利,如同搪瓷勺子刮搪瓷碗。
  我不行了。妈说。
  没事的,不过是一块胆结石,很多人都长过。我说。
  妈指指床头柜上摆着的一个玻璃瓶,说:那里面盛的石头,就是
开刀取出来的结石,那么小几个,痛倒痛的我要死。
  我们反复观看瓶子,我和妈象两个石头收藏家或是考古学家,我
们眯着眼对石头的形状,光泽,硬度,色彩,一一作了评论。我忽然
意识到,我和妈是永远也恢复不到母女关系中去了,妈会始终象演戏
般对我,回不到现实了。
  没有人告诉我们,这戏,接下去应该怎么演。
  有一天我问我妈:你为什么一个朋友也没有?
  妈反问:要朋友做什么用?
  说话,有不开心的事情,好跟她说说。
  没用的,一个都靠不住。妈断然否定朋友的价值。
  那什么人靠的住?
  只有自己男人靠的住,女朋友,都是假的,没用。
  男人更靠不住,爸不就是这样扔了你?
  妈呆了一下,立即抄起一样家伙向我掷来。
  我还记得某些场景,有时候我妈会大笑,虽然现在已想不起来那
笑的原由何在;有时候她大怒,那往往由于她无力改变的尴尬局面,
我之所以深深记得她的愤怒,是因为每次她的大怒都伴随着暴力,那
些暴力在我心里和身体上,留下很多痕迹,这一生是擦不去的了。
  我妈还在征婚,我离开她,对我们双方都有益,我想,这样她的
婚姻也许会顺利很多。我希望妈能找个丧妻多年的退休老教师为伴,
那是最理想的人选。妈的心理不健全,没有自己的独立人格,需要另
外的某个人才能使她完整,有时候,我希望她再婚的愿望比她本人还
强烈。
  妈仍然不能理解阿六头为什么要抛弃她,也不能理解爸为什么要
离开她。爸是全上海最混球的混球,阿六头是全上海最失败的窝囊男
人,我和妈都以为娶个窝囊男人回来总没有问题,他会乖乖的呆在家,
这至少可以给妈安全感。但是最窝囊的男人还是一样有野心,还是一
样要变心。
  我只能这样对妈说:男人总要变心的,就象太阳总要从东方升起
;即使有一天太阳从西面升起,男人还是一样要变心。这定律是不以
女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每个女人都会变老变丑变怪,变成一堆垃圾,胸部瘪下去,肚子
鼓出来,心灵和皮肤同样粗糙干枯,使丈夫嫌弃,使儿女憎恶。每一
个在公交车站上等车的中年女人,她们有着和妈同样的愤怒及疯狂,
或许她们自身会在某一个时刻感受到崩溃,质疑自己在这世界上继续
存在的必要性。因为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在背叛这些中年妇女,观众鄙
夷她们,嘲笑她们,羞辱她们,她们是必不可少的丑角,只用来衬托
她们的娇嫩的女儿。
  妈的未来会越来越少,回忆越来越多,直到被回忆吞噬干净的那
天。
  有一天,我在闹市区急急行走,为了去打一份必须跪在客人面前
端茶送水的工。行走中,我看到了妈,她坐在沿街一肮脏的拉面店里,
对一个中年男人说话,有时候她低下头吃一口碗里那黄油油的面。
  我猜想妈是在征婚。在那里,妈正弱不禁风的欢笑着,手不由自
主的护住开过胆结石的腹部。又一个男人。也许是另一个会动手打她
并卷走她所有积蓄的男人,可是我不能断定,或许这个会好些。
  我知道妈不会停止。人孜孜不倦的追求的东西,通常是他从来未
得到过的,因此穷小子毕生追求钱,又因此丑男追起美女在所不惜。
妈从未被爱过,也未被人尊重过,所以妈会一次再次的去征婚,不会
停止的。
  车站的铃声骤然响起,从下班时分浑浊的市声里偶尔飘过来的妈
的讲话声被隔断,我上了公共汽车,在座位上看浑然不觉的妈。我和
妈,中间隔着条拥挤混乱的街道,隔着乱穿马路的下班族,隔着我眼
前蒙尘的车窗。
  有一刻我和她那么接近,我经过店门,而她在店内,对那男人喋
喋不休着,那刻,我和妈只有一米距离。
  我没有叫她。


烟盒的爱情


苏杭怎么也没想到,和他过的第一个圣诞夜,收到的礼物,竟然是一个烟盒。
苏杭是一个爱抽烟的女孩,曾经有人说,苏杭是嫁给香烟的女人。她抽烟肆无忌惮,但从不在小孩面前抽,从不。
她以为抽烟只是她生活中的一个细节,却没想到林凡会如此注意。收到烟盒的一刹那,苏杭有点生气,她辛辛苦苦织了一条很不错的围巾给凡,而得到的竟然只是一个烟盒。她有点失望,觉得林凡一点也不了解她,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够深切。原本,苏杭希望得到一枚戒指,得到一个承诺。
离12点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林凡的手机响了,是他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女朋友飞打来的。苏杭竟然有些释然,那枚戒指原本就不属于她呵!……

窗外无雪。风吟。
夹着一根烟,懒懒地蜷在角落的沙发上,冷冷地看着迪吧里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林凡出差了,只剩下苏杭一个人,像只猫一样舔着那黑色的烟盒。玩耍一般的,苏杭将中指上的戒指取下来,放进空空的烟盒里,摇晃着,听着里面美丽的空洞。那是很久以前林凡在地摊上买给她的,那时候他们都没钱,穷。一枚两块钱的戒指,在苏杭的中指上戴了两年了,她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男孩,她守着这枚戒指。
“小姐,抽烟吗?”又一个男子递上一支烟,苏杭抬眼瞟了一眼,接了烟,也将自己的More递了一根过去。
“不,不,怎么能抽小姐的烟呢?!”那人故作潇洒地连连甩头,一个劲儿地推托。
“对不起,可以请你让一让吗?”苏杭最轻视这样的男人。那男子悻悻地走了,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和别人咬咬耳朵。
苏杭开始回想,和林凡在一起的时候,林凡从不会主动递烟给她,通常都是她去抢林凡手里的烟,更多的是林凡就这么走过来,问一句:“有烟么?”
自然。

想到这儿,苏杭笑着又点上一支烟。是的,自然,和林凡之间的自然是最珍贵的了。她会等,一直等下去。她不是前卫的女孩,她保守甚至天真。她只爱林凡。
摇摇烟盒,叮叮当当,戒指在里面跳舞。她把戒指取出来,小心地,装进了十六支Mild Seven。她会一直用到老的。
吞云吐雾间,一个熟悉的声音飘来:“有烟么?”
苏杭“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抬起头来,眼前闪着林凡坏坏的笑和一枚闪亮的戒指。
一滴泪水落下,凝成戒指上耀眼的水滴。

作者:独孤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