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
空洞是有的,但灵魂呢?只能留下独自腐烂直到轮回?
一切都没有。
……
——题记
“杞,你来。”
杞便来到了这个寒冷的北方城市。湮住的城市。北方的湮,和杞在网上认识2年,不多的E-mail可以联系,语言简单问候温暖。天蝎座的湮和希腊女神赫拉是一样的星座,那个深爱着宙斯的善妒的女神,美丽绝伦。杞是双鱼座,最柔软最无助的星座,却和天蝎巨蟹一起纳入有灵气的水相星座。
“都是寂寞而已。”杞清楚,她和湮底质是相通的,至少,是相同的。火车进站时,她刚给湮打过电话,问“怎么认人啊?”,她清楚湮才不是那种站台上举着牌子翘首企盼的女人。湮说,总会认出的。杞便说,恩,对,月台最后剩下的,就会是你我。她在想,也许下车时,大家还没有关好手机,近在咫尺,举着手机互相寻找。这镜头让她懒懒地倚着车窗独自笑到停车。
列车员是个年轻而帅气的男孩,眉宇间的锐气还没完全褪去,只是多了一层灰蒙蒙的物质,尘土罢,杞想。列车员对每位乘客都笑得很阳光很专业,同样的方式让杞觉得微微刺眼,像北方冬天的阳光,必须却令人不悦。下车时,杞排在队列最后,慢慢挪动,用充分的时间凝视年轻男孩子已经让人疲倦的脸,男孩一直微笑到最后的皮肤让杞从车里笑到车外——也许有肌肉抽搐,大脑有缺陷的人都会有肌肉抽搐引起的笑容,她想。
认出彼此比杞想象中容易,湮是高挑的北方女子,没有一如月台上踮起脚尖仰起脖子渴盼的表情。看见杞时,有好看的笑容,就像见过很久。这让杞很有满足感,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让湮感到安全和直接的,就像很少有人让自己感到轻松和喜欢,能让彼此都满意,于双方都是好的。
“杞你笑的比这里的冬天还冷,今天晚上会零下25.”去湮住的地方的车里,湮并没有像年轻女孩一样执意和杞一起坐后排。在司机头上的车镜里,可以看到北方司机黑黄粗实的额头,偶尔还会出现湮浓密微卷的头发和淡然的脸,全是杞喜欢的。“为什么要违背自然呢?也许到了夏天,你去我家,我可以笑的热热的,那时会到零上35.”车镜中,杞看到湮的眼睛里有笑的元素,持久而细小的。
湮的家有些凌乱,因为简单,一丝一毫的不在意都会造成邋遢的局面。丝绒窗帘,厚厚的,照不进阳光。很好,杞想,两个人都不喜欢冬天刺眼的阳光。
“恩……,湮,没有男人的气味。”杞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是,没有,才不要。那是从公元前至公元后最危险的污染物。”湮一脸严肃地发表见地。
“恩,还无法清除。”杞调侃。
“呵呵,是,所以危险,会危险到地球毁灭。”
湮有套很不错的音响,它成天地响着,放着各种音乐,湮沉浸其中,不愿自拔。
摇头晃脑地沉迷,让杞想到重庆森林里王菲演的阿菲。
都是被现实囚禁的逃犯,湮和杞都找不到赦免的理由和方法。
不逃避。
没意义。
湮在做楼下超市的工作,让杞觉得无聊得窒息。
为什么不换?杞知道湮的忍耐力惊人,却是无法设想被这种工作封锁的绝望。
湮笑,为什么要换?可以放好听的音乐,只是不要极端,可以拿到足够的薪水,不必沿街乞讨,可以看到各种人群,不用交涉。
杞无语。四周是没落而艳丽的Jazz,如丝如缕,一层层裹住自己,温柔而致命地扼住喉咙。杞想自己和湮会被这样温柔地音乐扼死。虽然深爱着小号和钢琴深处流淌出的腐蘼和颓败。杞记得小时侯看过一部漫画书里,美丽的女主角被深爱的男人扼死时微笑地在心里独白道“我死了,我是被自己深爱的男人扼死的。”
杞和湮睡在一张异常松软的大床上,白色的床单和枕套,连同湮的皮肤,一起透明。湮吸烟,可是皮肤却白净,让杞着迷地幻想湮的前世是个天使安琪儿,一切腐烂都无法触碰到她。湮歪着脑袋笑看她,“你怎么不怀疑我是女鬼变身,专门半夜活动觅食,靠腐尸维持营养,冤魂保持能量。”杞一脸严肃地说“一切生物皆如此,万劫不复,罪该万死。”
湮关了灯,只剩烟头乎明乎暗地闪动,周围仍然是充溢着Jazz的锁链,轻轻捆绑起千疮百孔的灵魂。湮每次晚上吸够了烟都会再刷遍牙,杞听着洗漱间塑料和水流互相交织出寂寞的声音,把头深埋在松软洁白的海绵里,钝重艰难地大口呼吸,不流泪。
杞睡时会紧紧抱住湮的一只手臂,湮的手臂感觉着杞身体的温度和灵魂的无助。有时湮会将杞紧紧抱住,手指穿插于她同自己一样的浓密的卷发,毛茸茸的,短发,体会着逼人的绝望,从彼此身体深处散发出的气息。杞和自己都没有泪水为自身可流,是在很久的以前对自己消耗待尽的感情,因为敏感,就会容易失望,对别人之后是对自己,逐渐由对别人冷漠变成对自己冷漠。湮记得王菲的《笑忘书》唱过“可以不在乎,才能对别人在乎。”她和杞看电影或看书时总是会流泪,晶莹透彻的纯净液体,发自肺腑。被别人感动,哭泣,为别人。
湮会比杞起的早,杞惊异于湮睡眠时间之短,她想湮是有太多感情无法释放的人,于是变成能量,流在血液里,无法挥发,来回游走,缠绵交织成心底深处的不安。涌动。
湮会轻轻掀开被子,给杞盖好。然后放开音乐,轻轻的是Enya的《china
roses》,洗漱间水流在皮肤上流淌的声音,通常都会在杞不复记忆的梦里交缠。洗漱完毕的湮有时头发上带着水流的雾气轻轻吻醒杞,杞就会一脸无辜地把身体拖进卫生间。湮这时会穿着可爱的棉制睡衣煮咖啡,陶醉地听空灵的Enya.
杞今天只穿了内衣就从卫生间走出来,洁白美好的身体上还有水化的白雾轻轻缠绕,融进清晨美好的空气。卷曲的短发被水打成绺,桀骜地贴在一起。赤脚在冰凉的瓷砖上,随着Enya的舒缓伸展开双臂,轻盈地打转,杞的身体舞出各种美丽的姿势,四周是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地瓷砖,洁白的床面。洁白的杞醉生梦死地在Enya的天堂里淋漓。湮坐在桌旁,用手撑起脑袋,微笑着看杞旋转,旁边是蒸馏式煮出的咖啡冒出的原始香气。湮轻轻取过相机,杞任凭湮快速按下快门。
都是容易陶醉的人。
照片很快洗出,黑白的。里面的灰色是空气暧昧缠绕,白色是杞美丽绝伦,黑色是杞的内衣,打绺卷发和肩头若隐若现刺眼的文身,细小而悲凉地伴随在单薄的肩膀上,发出惊艳沉沦而令人窒息的号叫。湮洗了两份,一份给杞,一份挂在家里的墙上或摆在桌子上,用亚银色相框。她知道杞是双鱼座的女子,自恋而且自卑,不会不要。
湮9点会下楼做工,杞习惯地称这种工作为“做工”,湮无比赞成。
湮走后,杞会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自己的工作,是SHOU一族,桀骜而高贵,只是没有安全感。杞会把电脑放在盘起的双腿上盯着电脑屏幕持续4个小时,然后去楼下买盒饭,到湮工作的小超市和她一起吃,细声地说话,但是不多。杞可以欣赏彼此沉默时的语言,湮也可以。彼此相信对方才是值得拥抱的。湮会在超市里放喜欢的音乐,Jazz,smash
punks,穆勒,王菲,Madonna,却是没有PUNK和HEAVY MEDAL.“会有人不喜欢。”湮平淡地解释。
那么容易妥协。是激烈后的平淡。
不容反抗。
逃不掉。
下雪。
厚重而连绵的雪花大片大片掉落,砸在柏油路上,顿重的吼声包含一切的愤怒和无奈。有什么可愤怒?杞想。
只有妥协。
杞是生活在南方的女子,虽然无畏而且喜欢北方空气触痛的寒冷,但是如此大雪还是带给她孩子般清醇的快乐。
湮看着杞肆无忌惮地在马路上来回奔跑尖叫欢笑,自己伸出纤长洁白的手,雪的凛冽冰凉从手指传至心脏,湮感觉着灵魂的愈加坚硬和冰冷,想哭,没有泪水,她觉得这个神态滑稽,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再为自己不平难过哭泣。直直地僵在原地,伸手体味雪融的温度,长发上已经盖了一层雪,不融化,结结实实地盖住湮的头发和衣服,一直不融化。
杞跑得精疲力竭,鼻尖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健康地逃离杞的身体。
“快回去,否则这里的温度会让你的鼻子结霜脱落。”湮微笑地挽起杞的胳膊。
两个笑容洋溢的年轻女子踩着厚厚的积雪,无暇的雪地便出现漏洞。伴随着绝望惊恐的声音,湮听着,不厌其烦地用力践踏包裹肮脏的如脂雪地。
杞记得对唯一保持E-mail联系的一个男孩子说过自己喜欢冬天的暴米花和雪。于是他回说“我买了一兜的暴米花,全部抛向天空,下雪了……”诸如此类的文字,那天杞的城市真的下雪,是杞前所未见的大雪,这个南方在夏天湿热不堪的城市,那年冬天下过很大的雪,杞在那天收到一个说为她向天空撒米花做雪的信件。那年杞二十岁,可是那年杞已经开始吸烟,不会像其他二十岁的女孩绽放芳香的如花笑脸,而且早已不再相信永恒。4年过去,男孩因为嗜烟酗酒绝望困顿而被社会驱逐着消失,到了另一个空间,他们在最后也未曾在彼此面前出现。男孩用廉价啤酒瓶的碎片用力按在手腕上时,杞收到这个唯一用E-mail保持联系的人最后一封信。没有哭泣,她相信男孩带着毫无负担的心情走向上帝,于是很顺利地忘记他所有的语言。然而那封网络上存在的信件和当时眼泪流过脸颊的温暖是杞一直保留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自己可以随时取暖。
“我们故步自封,作茧自缚,无法为理所当然的理由停留。”湮和杞坐在温暖松软的床上,吸烟,倾诉。湮安静地听杞轻轻叙述,杞的口吻很淡,湮仍然保持细小的微笑流转在唇间眼眸。
“是,自作自受,活该。”杞掐灭烟蒂,又点上一支。口气还是没有突兀,如水。吞没。
“连理由都找不到。”湮和杞的说话声音都很细很低,交缠着空气中的尼古丁,昏黄暗淡的橘色灯光和致命腐蘼的Jazz.“没有理由,有些人就是被上帝诅咒过,被魔鬼祝福过,带着莫名的罪恶降生。注定。”杞笑,一脸不屑。
“是,注定。耶酥永远是食肉动物。”湮可以理解杞肩头那块隐藏而独自羞耻的刺青下漫溢的绝望和深藏的悲哀。所以她不问那细小而刺眼的图案来源,她早已不再对事物好奇,而且天蝎座独一无二的第六感过早教会湮看清一切事物本质,湮妥协而直接地接受一切,戳穿一切,了解一切。
“可是我们还是可以找到彼此,互相取暖,互相拥抱。”
“可是始终无法相信公平和长久。”
“没有的,这种东西没有。就像诺言,无法承担。”
杞看着湮鄙夷的神情,庆幸上天还是足够偏心地降罪足够多的灵魂让他们相见,想念。她相信湮是个足够自私的天蝎座女子,湮身上没有因爱情留下的痕迹,如此爱惜自己,不肯再为所谓痛苦付出或伤害,可是却可以因为空洞和不甘,深爱身旁的一切,可以付出,但是不伤害。王菲唱过“我们拥有的,多不过付出的一切”。
“很长一段时间沉浸在各类聚会和约会里,看各种男人女人衣着光鲜地灿烂,却始终无法得到什么,既不能被爱也无法彻底爱上。后来终于明白自己的出生就是背负了一身的罪恶,没有机会赎清,赎清也没有承认和宽恕,干脆就让那些该灿烂的明亮到底,不再不甘。才不抱怨,浪费时间,生命属于自己的可能并不多,没有时间喊怨抱屈地犯八婆。认真做想做的每一件事,让自己满意来得要紧。”湮仍然低声地平静诉说,湮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磁性,就像午夜电台的DJ有燎人的平淡。
“在小超市当收银,平静的下午会泡茶,手里握着温暖的杯子,看玻璃窗外的小孩贪婪地注视橱窗里的蛋糕,年轻的孩子们羞涩地拉着手从马路走过,神态憔悴的妇女眼神游离地上街买菜,诸如此类。其实很喜欢隐藏起来偷窥一切,是典型的天蝎座。有时会帮被贫穷逼迫的人偷偷少结10余元的东西,自己垫上,再来看他们感激的眼神和倔强或软弱的态度行为。”杞知道湮的手指总是冰凉,可是泡着热茶的杯子就能使她们温暖?杞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不是对湮的不在乎,而是对事物的无所谓。知道又怎样?绝望空虚依然。抓不住。无法停留。
沉默。
杞在吸完一盒VIEN DONG后就静静地坐在湮又大又软的床上,玩弄湮柔软的长发,看她们纠结在手心,如同空气中蔓延的致命毒气和音乐相互交错缠绕。湮还是安静地吸烟,不知疲倦地做着与睡眠无关的事。
杞终于睡下。
湮抽掉将近两包的CAMEL后安静地走到马桶前,俯下身开始剧烈呕吐。她发誓以后再也不碰这个烂牌子的香烟,可以忍受mild
seven的价位,可决不忍受一个两包就要呕吐的低廉。
杞第一次印象深刻地做梦,是童年,白衣蓝裤地跟在父亲身后,一直走,没有尽头的路,却有父亲强有力且温暖的手握住杞娇小的手,杞温暖地跟着父亲。一条河,父亲低头亲吻杞,消失。人多了起来,大家都跨过河,那边仿佛是必须的到达,可杞无法过去,就是无法过去,杞不哭,只有发自心底的无助和绝望毫不留情地化成绳索,勒住杞幼小的脖颈,杞不痛苦,陶醉地舞动起还很稚嫩的身体。有温度的唇吻在脸畔。
“杞你做梦了。”湮温柔地吻醒杞。音乐是范晓萱的〈缝人〉。湮对这张专辑的总结是Mavis也可以做艳妇,评价是绝对值得反复。
“是,我记得,是父亲,还有无法到达的对岸。”杞醒得很干脆。
“对岸是什么?”
“爱情,或者死亡。”
“呵呵,我们不仅命苦,而且命硬。”湮揉揉杞的头发,吻了一下杞的脸颊。转身去煮咖啡。空气里又有了咖啡的香气。
“杞,我要离开这个城市。”湮在晚饭时边喝汤边说,放着王菲的〈开到荼蘼〉,旁若无人地喧嚣,肆无忌惮地撕裂空气。
“找到工作了?”杞知道她们的身体和灵魂无法被永远妥协在一处,如同无法相信永远的概念。总是有某种信仰,使自己坚信要去往一个远离的地方。
“还没有。”湮给杞夹了块鱼肉。
“哪里?”杞吃了下去,没有刺,湮的细心很照顾杞,让杞温暖。
“南方。想尝试一下刺眼灼热的南方阳光。”湮用手支撑着下巴,开始微笑。
“小心哪里会晒化了你。”杞也开始微笑。
“你不想离开?”
“还不,仍然想在这个冷静的城市住一阵。”杞的确喜欢这里。“你不喜欢北方?”
“当然喜欢,不过总要尝试不同的生活,死的时候不会不知所措。”
“记得要长涂防晒油,你皮肤白,黑了太可惜。”杞在去车站的车上仍然坐在后面,从车镜中看到湮的卷发和司机的额头。
“什么时候会停下?”杞问。
“疲倦后。彻底沉淀后。”
火车开动刹那,湮淡定的眼睛从杞的视线中一划而过。杞没落地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站台。
湮把CD都留给了杞,带走了留有Enya的音乐和杞的落拓的黑白照片。房租开始由杞一个人负担。偶尔有湮的电话或E—mail,像以前一样,简单的语言,温暖的问候。
杞相信彼此是相爱。曾经很多的夜晚,她们感觉着对方的温度,彼此的气息,用自己的绝望安慰对方的绝望,虽然无法治愈,却带来温暖。可以彻夜不眠地互相沉默或倾诉,灵魂最深处的伤口被水相星座的两个女子互相温柔抚摩。
没有永远。随遇而安。
作者:红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