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伤。天杀
天伤
人看花伤神,
花看人伤心。
睹物思人,物是静的;人的一点表情,已胜过一切芳菲的唤起。
她只是坐在窗前叹了一口气。
叹气不是稀奇事儿。
稀奇的是他那美人儿叹气的时候,他的心里竟没来由的好一阵酸楚。
那仿佛是不愿忆起的前生往事的痛,雨中杏花,梦里商州,繁华
一瞬,苍凉无边,种种幻境,一一浮想。
初一看,她仿佛是假的。
商境外被那“假”触动,又被那“假”震慑。
今夜他折花来看她。
但未知真花真情可能打动假境中的真美人。
他苍白的手指间一枝白梅,在月光下更憔悴。
谈蔚看到一枝白梅。
他苍白的手指间一枝白梅,在月光下更憔悴。
她看到他把白梅递了过来,犹如递过来他的心。
她把白梅接过去,犹如接过一个千古家国的梦。
刀不如剑直剑快,甚至也不如剑孤傲,但是刀气纵横,霸意千秋。
何况这把刀,又窄又长。
艳得寂寞,美得凄清。
伤魂。
天伤。
天伤。
谈蔚第一次遇到裘真,是在一家妓院里。
那一天,谈蔚扮男装去赎萍水相逢的青楼苦命女子小红莲,当时,她扮男装、入青楼
、暮色已垂、日影西斜。
她与小红莲穿廊走巷,在那寂寞青巷深处发现了一窗灯光。
那时“梨花院”名妓秋争月的小窗,小红莲悄悄向窗口一指,
道:“谈姐,这便是秋大姐的屋子。”
谈蔚抬头一望,只见窗户敞开,人影依稀,身材颀长的汉子倚窗
而坐,凝眉向棋盘。棋盘对面有佳人俏笑,红颜入画,艳而不俗
,媚眼如丝。
那汉子就是裘真。
谈蔚当时未满二十,自从抗婚逃出京城,未有一天安宁。刹见此
人,突然觉得心中好一阵妒忌,他的锐意,她竟是半点都不
及。一路茫然,跌跌撞撞,一头误入红尘里,万般挣扎脱不得,
这汉子一出现,便如当头棒喝,豁然开朗。
妓院里的花开得比外面的还美。
一树梨花,几分自怜,几分四顾流盼,一如秋争月。
谈蔚后来也问过秋争月:“那一晚,你们到底在谈什么呐?”
秋争月娇娇俏俏的一笑,用食指轻戳了一下谈蔚的额头:“又吃
醋了不是?那一天哪......”
那天其实裘真一眼就望到了谈蔚,只是谈蔚不知道而已。
“那是刑部谈知庭的女儿,我在京城见过。”
秋争月当时赞道:“一个姑娘家,来去梨花院这般从容自若,倒
也难得。”
裘真淡淡道:“希望她不是有胆无谋才好,这妞儿想必从没吃过
亏。”
谈蔚听到这话,一时气结。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这么好,他居然只不过......
那一夜初遇裘真,可真是七魄丢了六魄。小红莲也觉诧异:“谈
姐认得裘爷?”
“他姓裘么?”
“单名一个真字,也是京里来的。秋大姐时常对我说,是男人,
得像裘公子那样,做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有才有情,有真有假......”
谈蔚听小红莲夸了他半天,心中不禁怅然。甚至还好象打翻了醋
缸一样,酸酸的。
有才有情,有真有假,谈蔚并不想做英雄,这是一个没有理想的
时代,所有可以被破坏的正在受着破坏,她当年逃婚的时候,根本
没想过将来。
谈蔚八年前才二十岁,眼底已有掩不住的颓废,对于爱情有水一样
的渴望,她的表妹墨香现在正是她八年前的影子,什么都想得到,
而天空下偏偏竟没有她的。十八岁的时候,她还不是这样的,二十
一岁以后她也再没有这样过。
看到商境外递过来的白梅,谈蔚突然有想起自己二十岁的时候,
初遇上裘真的时候,颓废而愤怒的少女时代。
那一年她初识裘真,是在梨花院,与裘真再度相逢,是在长歌亭,
最后一次相间,即在“虹影镖局”的“靡音轩”。
那一夜窗外狂风暴雨,雷鸣电闪,裘真一去再不回头,她要跟他
去,他不许。
他说:“你留得命在,好好活下去,我出了事,千万不要伤心。
喏,我的刀留给你,我若死了,也不至于让它落在鹰犬手里。”
谈蔚接过名动天下的“歌刀”,分明已听见刀在鞘中悲愤鸣震,
刀身上仿似沁出血来。
“裘真,你不要走!”
她想叫,可是没叫出口,只坚毅的望了他一眼,便似七老八荒
一般凝固了时间。
于是裘真突然紧紧拥住了她。
漆黑的夜空中倏的划过一道闪电,把他的脸映得煞白。
二、
商境外在战。
他的对手是“十二雪人”之三的晁年糕、丁老换、何冰冰
三人,亦是武功最高之三人。
特务组织“二司”之内,高手无数,当年最有实力的人物
是愿纠正司使余平,手下有十二雪人、四都柱、六旋风、
十八金身罗汉之流,皆江湖一流高手。
十年前“潮流”组织成立之后,被人称为“歌刀”的裘真
带领“潮流”社员多次行刺,也只杀死“十二雪人”之三,
“六旋风之一”,“十八金身罗汉”之七而已。
不过后来,裘真亲手格杀余平,却是震惊当世的大事。
以裘真的武功与霸气,加上谈蔚的辅助,李平光、
钟可期、李明轮、张小茹、小五等一干高手相互合作,
也只杀了“十二雪人”之三而已,商境外与早已负伤的
门框二人,怎敌得当前的敌人?
所以商境外逃。
他手中剑光一撒,如梦一片,当头罩下。
他要逃走,尚有六成希望,本不必如此拼命。
可是,门框是他的兄弟。
门框受了伤。
他不能撇下门框一个人,他不能让门框死。
门框被他搀扶着,虽身无力再动,但已热泪盈眶。
——商大哥,你不要管我,你自己的性命要紧啊!
“墨香不见了?”谈蔚霍地站了起来。
“墨香姐她没有武功,那一天大家又不在。。。”妹妹道。
“大家都不在?”谈蔚道,“你们商大哥呢?”
“商大哥去运河城救门框去了。”
“门框还在运河城?”
“他呀!”妹妹叹了口气,“不知他杀了晁年糕没有?”
“晁年糕是‘十二雪人’之首,我早劝过你们,没有
十成把握,万不可动手。”
妹妹道:“这个不劳您费心,才只不过一个晁年糕,我们
‘新潮流’的人武功不弱,商大哥也在运河城,应该没问题。”
谈蔚皱了皱眉:“你不知道晁年糕的手段。”
妹妹淡淡道:“蔚姐是怕了?我还以为‘潮流’的蔚姐比我们
这些后生小辈要强得多呢!”
三、
谈蔚第二次遇到裘真,才看见了那名扬天下、雄心未已的名刃“歌刀”。
在这之前,谈蔚先遇钟可期。
钟可期一身布衣,灰尘扑面,只有一双眼,仍是亮的。
钟可期一个人执剑站在空空的长街,仿佛要站到天陷地裂为止。
灰厚的半空中滚起了云。
好大一阵风!
谈蔚只道是寻常的长街对决,但看那少年(钟可期)的样子,却好
似要把整个大地背负到肩上。心下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原来天涯
尽头,还有和我一样寂寞的人。
那敌人仿佛就隐藏在他身体的深处。
那敌人仿佛已成为他欲望的一部分。
那敌人一个凄烈的吻,就可以把他杀死一百次。
——刀光!!!
他回头、扬手。
他的剑断了。
灰尘中只有“喀”的一声,那年轻人已经受伤。
他抬起头,好象在看虚空。
一个手执长刀的灰衣人的眼睛如鹰隼一般。
于是,谈蔚扫了钟可期一眼,猝然出手。
那灰衣人本想一击杀了钟可期,但是刀势未起,突然卡住了。
卡住了。
他也不知为什么,唯一的感觉就是:那一团清烈傲艳的花(还是
白色的火?)突然之间——
——怒放。
只是那一瞬间。
怒放之后疾速被狂风卷走。
谈蔚救走了钟可期。
商境外和门框就躲在一个小小的潮湿的山洞。
商境外闭上眼睛,已经无力再逃。
山洞外在下雨,山洞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门框的呻吟微弱而又
神奇地回响于洞壁之间。
商境外何尝又不痛呢?
要不是为了门框,商境外连躲都不想躲了。
这个世界是为白痴而设置的,是为白痴而运作的,商境外想,我
反抗又有什么用?
我到底在反抗什么呢,十二雪人、十八罗汉、二司,这样的邪恶
到处都是,代代皆有,杀了一个暴君,人们又拥立新的暴君。八年
前的“潮流”被人们诋毁,被人们侮辱和欺凌;八年后的我们
照样被人们诋毁、侮辱和欺凌。世界变了,仿佛又什么都没有变。
还是——只有我们才是永恒不变的??
永恒?
什么是永恒?宇宙尚且不是永恒的,运动尚且不是永恒的,我们
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门框,我的好兄弟,就算我们只是尘土,我们也要勇敢的活
下去,你不能死,门框,我要帮你抓住生命怜悯的最后一道光,
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力量,可我还是要伸出手去——
四、
钟可期很瘦。
钟可期也很高。
谈蔚一辈子好象就是欠又高又瘦的少年的债。
在谈蔚十五岁的时候,象钟可期这样英俊挺拔而又苍白削瘦的少年,再加上一袭
一尘不染的白衣,就是她心中的神。钟可期没有白衣,他买不起;而谈蔚也已经
不是十五岁的谈蔚了。
谈蔚的生命在遇见裘真以前只是孤独地绽放;虽然孤独,可是也美。
谈蔚的心好象被稍稍捏皱的宣纸,还是薄的、韧的、纯洁的。
谈蔚救起了钟可期,马上把他送回张小如身边。
张小如是钟可期的未婚妻,也住在静水城里,她看着钟可期的时候,世界上再没有
别的人。
“蔚姐,谢谢您救了可期。”张小如说。
“不用谢。”谈蔚转身就走。
“蔚姐!”张小如又叫住了她,“您有没有听说过‘潮流’?”
“‘潮流’是乱党。”谈蔚淡淡道。
“可是,他们是好人。”
“我知道。”谈蔚道。
“可是你叫他们乱党。”张小如有些愤愤不平。
谈蔚淡淡笑了笑。跟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女孩,她解释不来;她自己十六七岁的
时候,也听不明白别人的解释。
“小如,”钟可期道,“蔚姐还有事,你就别烦了。”
谈蔚后来才知道,原来裘真已来到了静水城,钟可期和张小如同当时千万江湖上
的少年一样,渴望加入“潮流”,他们甚至还不是很清楚,“潮流”到底是为什
么而存在的。
谈蔚走出张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门框已经不能再走,他说,如果商境外再不走,他情愿自尽。
商境外说,他要陪门框死。
他觉得莫名其妙,当初仅仅出于对神话般的“潮流”的憧憬,一直走到今天。
“我们也要象‘潮流’一样行事,我们就叫‘新潮流’吧!”那天他踌躇满志地
说这句话的时候,才十七岁。
可是才不过两年,他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他老了。
我真的老了。两年前我以为我不会老,我以为我不会死,我以为我的生命不是我
自己的,我以为大家都那么需要我,就象墨香、门框、妹妹、金不换他们一样。
我错了,我完全错了。
“潮流”和我们是不同的。
我不是裘真。
谈蔚是在“长歌亭”遇到裘真的。
裘真是神,直到商境外这一代年轻人,依然以为裘真是神。
裘真当时在茶叶店买了一包茶叶,一到街上就碰到了“纠正司”的特务。
裘真就象是一个台风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谈蔚的和那特务的。
谈蔚甚至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裘真。
“我第一次只看到你的背影。”后来谈蔚对裘真解释过,“但是那天我知道这个
手里掂着一包茶叶,个子高高的人一定就是你。”
“裘公子,”特务笑着寒暄道,“许久不见,您一向可好?”
裘真居然也笑了:“托福,我还好。”
“咱们到亭子里聊聊如何?”
“好啊,请赐教。”
所谓的“亭子”,就是“长歌亭”。
“你当时跟进来做甚?”裘真后来问过谈蔚。
“哈,你进得我便进不得吗?”
反正后来的结果,就是裘真一入“长歌亭”,便与那特务动起手来,谈蔚登时犹如
中邪一般,非但跟了进去,而且一进去就莫名其妙地朝那特务砍了一刀。
于是,正如商境外这一代年轻人所熟知,从此谈蔚加入了“潮流”。
非常荒谬。
每一次商境外想起裘真,想起谈蔚,想起他自己和墨香,都会有不同的感触。
而今天,是荒谬。
想当初,裘真的刀法,裘真的刀,裘真的行迹,裘真的嗜好,裘真的风流韵事,
甚至裘真的衣服,裘真的每一句话,裘真的每一根头发,都是他和墨香注目的
焦点,他觉得,自己和裘真是为同一个理由而存在于世的。
但是他怎么一直就忘了,他不是裘真。
没有一个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内心,他了解的也许只是他的刀、他的嗜好、
他的衣服、他的语言,心是不能表达的,人与人之间是割裂的,他根本就不知道
裘真到底是怎样的。
五、
谈蔚一直就不美。
所以后来李平光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楞。
他没有想过原来谈蔚不美。
谈蔚不笑的时候,眼里有如秋水一样颓势的败意;笑的时候,也有那春天青草一般
的绝望和倔强,好象是世纪末的狂欢。
李平光从来没有看到过谈蔚这样的女子。
李明轮也是。
李明轮看见谈蔚走进来,一句话也没说,可是他知道这一定是谈蔚,就象几年前他一
看到裘真,就知道他是裘真一样。
谈蔚当时其实很不安。
多少年来,她其实一直用各种各样的借口隔绝着“正常的”人际关系,她知道一旦把
自己释放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男人总是把女人当作子宫或者厕所,她是性,她绝对是性,谈蔚很小的时候就看到了
这种前途,这种前途让她恐惧万分,她不愿意如同别的女人一样的活着,她要说话,
她要大声叫喊,这种欲望比什么都强烈。一般的人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和她相似的人
他们对于她的接受由于她的身体而受到阻碍,有的时候谈蔚甚至感到窒息。
还好,“潮流”的人至少让她松了一口气。
在潮流解散以后,谈蔚也就平静下来了,这样的生活一辈子只能有一次,她无法奢求。
商境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处境。
真奇怪,他现在比他这一生中任何时候都清醒。
门框和他的生命已经到了极至,一种伟大的自怜象和平一样覆满了他的胸腔,天神之光
灿烂而耀眼,两个时辰之前的种种困惑也一一化解,对于生命的忧虑原来是如此脆弱,
如此渺小,他记得他以前看过一种名叫“浮世绘”的日本画,他当初曾被那种平面构造
所震撼,现在他进一步了解到,原来这就是生命的本相。
他知道谈蔚在裘真死后一直过着独居的生活,除了她的表妹墨香,她很少见别的人,
“新潮流”的崛起也曾引起她的困惑,她又忍不住自己少年的血液流动,关心起他们来。
可是今天过后,世界就恢复原状了,这一切,又如当初般寂静。
恍惚中,似有一阵花香飘来。
人看花伤神,
花看人伤心。
睹物思人,物是静的;人的一点表情,已胜过一切芳菲的唤起。
她只是坐在窗前叹了一口气。
叹气不是稀奇事儿。
稀奇的是他那美人儿叹气的时候,他的心里竟没来由的好一阵酸楚。
那仿佛是不愿忆起的前生往事的痛,雨中杏花,梦里商州,繁华
一瞬,苍凉无边,种种幻境,一一浮想。
初一看,她仿佛是假的。
商境外被那“假”触动,又被那“假”震慑。
今夜他折花来看她。
但未知真花真情可能打动假境中的真美人。
他苍白的手指间一枝白梅,在月光下更憔悴。
谈蔚看到一枝白梅。
他苍白的手指间一枝白梅,在月光下更憔悴。
她看到他把白梅递了过来,犹如递过来他的心。
她把白梅接过去,犹如接过一个千古家国的梦。
作者,赫连, 第 壹 页 99-6-1
天杀
我本来不知道天底下有他那样杀气那么重的人。
从认识他一直到今天,目睹他杀了无数的人,跟着他杀了无数的人,纵容他杀了无数的人,我竟没有后悔过。
我是逃婚逃出京城的。
逃婚是人生一个必要的历程,我总是妄图逃跑。我只要能逃就满足了,逃的结果我不管,我只在意逃的态度。
我没有见过他,一次也没有。
但是婚姻,它会把我和他象一捆麦子一样绑在一起,两个人等待着腐烂。
有的人喜欢结婚,他们属于男人。
我要逃。
天只为太阳独占,我和他之间有千万重远。要飞向他,除非振碎血的羽翼,摆脱死神的怀抱,这个过程,我叫它“杀”。
在极端污秽中我才能感受圣洁。
圣洁就是我自己。
逃婚的一刹那我狂喜。因为我自由,我存在,我无所不有,又一无所有。
于是我遇到他。
我想不起来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象有杀过人,好象又没有。现在想来,好象是杀过人,当时却好象没有。
我并不是恶人,那个人是凶人,那个人是鬼,我杀他,我杀了一个鬼。
我们刑部追缉的鬼很多,这些鬼是鬼,这些鬼不是人。
我杀过很多鬼。
鬼没有安全,我也没有,鬼要杀我,于是我杀了很多鬼。
他没有杀鬼,他是旁观者,他杀人不杀鬼。
我做错很多,但是做错的太多,就等于没有错。
什么叫杀?
杀就是死。
杀就是生命的绝对静止。
杀人是绝对的被杀。
我可怜杀人的人,我同情杀人的鬼,我消灭他们,他们杀人的罪就一笔勾销了。
河床很浅。
他趟着水走过来,走向我。
于是我逃走。
我的杀气遇到他的杀气,一触即挫。
我再不逃走,他的杀气就会让我受伤。
我已经受伤。
太乱。
我觉得这件事太乱。
从头到尾,我就不知道他为什么阻止我杀那个鬼。我是以杀止杀,他是以杀止以杀止杀。弄了半天,我们原来是一样的。我们相似,我们混同,我们彼此没有新鲜感,就象是两只刺猬。
这又有什么意思?
他要我加入“潮流”。
“潮流”里的人我都认得:小钟和小如是未婚夫妻;平光和明轮是亲兄弟,小五是孤儿。
这么多人,我都认得。
我们都一样,我认得他们,我们素不相识。
“潮流”杀人如麻。
是“以杀止杀”的那种杀。
可是在别人眼里,杀就是杀,杀就是有人要死,他不安全,他与每一个人有关。
其实我们与他们无关。
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以为他们被杀。
我们只是杀杀他们的人而已。
他们以为我们杀他们。
我们杀杀他们的人是因为我们想杀。
我们不是为了他们。
我们只是不想被杀。
这个道理他们不懂,不知道,不明白,不理解。
他们反对,他们要夺走我们的刀子。
可是我们不能杀他们。
我们不能杀这些愚昧而手无寸铁的百姓。
从今天起我不为刑部杀鬼了。
鬼本来就杀不死,还杀什么杀。
我觉得杀人比较好。
杀人比杀鬼困难,因为杀了人,人就变成鬼,我们杀不了鬼。
我们只不过是天使而已。
“潮流”是天使。
身为天使是一场悲剧。
裘真和我都想变成恶灵,他成功了,我没有。我的翅膀折不断。
我这可恶的翅膀。
折断翅膀是很痛的,因为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折翅膀的时候我凄厉地尖叫起来,血泉从我的双眼中涌出来,大地上也涌起了血海。
我的翅膀有好几次好象是消失了。
我以为它是消失了,裘真以为它消失了,大家都以为它消失了。
可是它偏偏又从伤口顽固的长了出来。
我又折它。
永劫。
苦难没有尽头。
这种循环我已经厌烦了。
裘真要退出,于是我追随。
追随他犹如我的责任:我是存在的,又是附属的;我是树立的,又是倚靠的;我是暴戾的,又是温柔的;我是疲倦的,又是庄严的;我是嚎叫的,又是忧愁的。
我是伟大的,又是渺小的。
世界在我眼前渐渐分裂。
那条裂痕就是裘真。
太冷。
那种金属太冷。
因为那种金属里面有历史,历史太重,我什么也看不见。
长九尺七,宽一寸三分。
歌刀。
歌刀象一个依赖他的女子,她是他的灵魂。
她就是我。
他太英俊了。
这种英俊我不能承受,它要把我打垮了。
我不行了,算了吧。
现在你该明白了。
我放弃了。
我退出了。
世界永远消失了。
胡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