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我拍!我拍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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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我的本意,要在一开始就烦扰您的心情。可是请设身处地地为我想一想:一个刚起床的人,一个永远缺乏睡眠的年轻人,在一睁开眼后,就要忍受大声的指责,而且还是本人自愿起床的,并不是被闹钟闹醒的(事实证明闹钟是在早上六点半闹过的,而现在却是半个小时以后),所以我认为我是应该被鼓励的,而不是被指责的。尤其在这样一个夏季,一早醒来七窍都是干涩的,仿佛眼睛隔在眼皮后看东西,而脑子里则填满了枕头芯。“你昨天晚上几点钟睡的?”妈妈大声问。她怎么忍心让我在这种状态下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摇晃着脑袋想了想,确定不记得了。然后妈妈又不知嚷了些什么,我什么也不想听,只恨不得把满脑子的棉花塞到她嘴里去。

吃过早饭我就去上学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月的生活费用完了我是会继续住读的。我坐万山牌巴士去学校。这条线上的每辆万山巴士,以及每辆万山巴士上的司机和售票员我都见过。我戴着矫正牙套,当然这个牙套是可以脱卸的,每逢三餐饭时它就应该被取下来泡在盛有清水的玻璃杯里。然而我实在觉得麻烦,况且我已经习惯戴着它到处跑了,戴着它吃饭、睡觉、上厕所,戴着它和它后面肉色的材料;因此我不常把它取下来,除了刷牙的时候。而现在,就在它前面的金属丝和我的牙正面的缝隙中,正夹着几粒早餐吃的无水蜂蜜蛋糕上花生的残渣。我有滋有味地吮着,将它们一粒粒,和着它们的滋味,从罅隙中吮出来,咽进喉咙里。

巴士,无论是哪儿的巴士,不装进五六个人是无论如何不会开的。我从来不催促他们,尽管我还有十分钟就迟到。我能理解他们赚钱的困难,况且我知道即使催促他们也没用。然而中老年朋友们就总是理解不了。正如售票员后面坐着的那位老太太,就是穿黑底白花绸子套裙的那位,时不时催促一声,搅得我心烦意乱。那个老太太头特别小,脸也特别小,一头乌黑的整齐运动短发。想必年轻时还蛮秀气的,可惜现在一脸的褶子,眼皮也浮肿了要塌下来,脖子上的肉都松弛了,显得她的脸更小。对了!她长的可象我大一时的一位老师!只不过那个老师还不到三十,本来年轻秀气,而且很有魄力,自从生了孩子后人老了十岁,半年过去了脸还是肿的,整个身体都胖了一圈。对!是萧艳老师!等再过个几十年她没准也老成这样。咦!萧艳老师的父母据说也是老师。看这老太太一身知识分子气质,没准就是萧艳老师她娘!对!百分之八十!

车终于开动了。尽管八点还不到,车外的阳光已经很刺眼了。今天下午没课,因为后天有一场很重要的考试,所以放一天半的假。这么长的时间,该如何打发呢?上网?不行。倒不是因为我又罢网了(事实上我从来就没有成功罢过网),主要是因为我觉得上网也没多大意思,而且一上就下不来。再说,我昨晚已经在ICQ和各大聊天室上发布了消息:谁要发现我在期末考试前再上网,我每人奖励十元钱。当真?当然当真。大不了请他们撮一顿嘛!

说到上网,也忒无聊。譬如说我在OICQ上选了个颇有几分肉欲的名字:“暗HIGH”,也就是“暗HIGH在心口难开”呀!于是每次都有一群烂人慕名而来。偏偏我设置了身份验证:要想把我加入朋友必须遵守我的游戏规则,也就是和我兴趣相投的才能做朋友,否则不会让你谋杀我的时间的。于是乎,我得到的答案往往都是诸如“性”、“性爱”、“我的兴趣是性趣”,等等,无一例外都被我踢了出去,就仿佛每一脚都正对准他们的脸踢去一样,真的很HIGH。事实上我很少和陌生人聊天,多半都是和自己熟悉的朋友聊,这一点尤其显得无聊。这也正是我想罢网的原因之一。

下车了,我必须另外步行十分钟才能到达教室。大学的课堂迟个到不会有严重的惩罚的。不象中学,每次迟到还提心吊胆的,编出的谎话一套一套。我记得当时我不仅很会吹牛,说谎也是一流。而且谎话越是临到危急时刻迸发出来的越是质量高,越是可信度强。现在不行了,说出的谎话连自己都不信,而且还会脸红。事实证明,实践是训练说谎的唯一途径;而技术水平往往是有弹性地发展的,并不见得一定是一个递增的过程。

我走进教室,死党们早给我占了最优秀的位置,也就是靠近前排,看得清黑板,听得清讲课,却又不容易被老师留意的位置。

和上中学的我不同的,除了不会撒谎外,还有一点是:我再也不逃学了。即便是迟到半个小时,我也要坚持进教室。高中时,我有两年半无规律性逃学,当然最后半年几乎不上学了。其实不上学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譬如租碟子看,溜冰,逛街,泡吧。我甚至在那段时间里学会了一样气功。有一次在操场和另外两个功友同学一同操练,没想到刚练到“佛光耀眼”这一节就被老师逮住了,害得我们连功都没收。不过后来我们不练了,据说那个功的祖师爷死了。我也是高中时开始抽烟的,经常跟别的男生合伙买外烟,他抽一半,我抽一半。那时我最喜欢“皮尔·卡丹”的和白色的“万宝路”,虽然“红塔山”抽的最多(因为总有一个女生无私地向我奉献)。抽烟,对!躲在食堂的顶层阳台上的烟囱旁抽,或是干脆躲在教室角落里抽。有一次我刚啜一口抬起头,正看见班主任半个肩膀,那个险啊!!那时的我吐烟圈很漂亮,很多男生都比不过我。不过一上大学我就戒了。因为我知道抽烟不象喝酒,它没有一点益处,只能损害健康,我是吃过苦头的,至于是什么我就不赘述了。留神,我左边的蔡欢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

这三年来,我可以大言不惭,不,光明磊落地说,我没怎么抽烟。除了上次,鼓手小奎去上厕所,要我帮他拿烟,我看着眼馋,就偷偷啜了两口,啊!那个快活似神仙啊!不!是快似活神仙啊!还是“摇钱树”的好象,我过去看都不看一眼。乐队的吉他手也戒烟了。他常常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吸空气。有一次他喝醉酒,掀起衣服,把一根吸了一半的烟塞进肚脐里。我看见了,随着他的肺叶的一翕一张,那烟头真的一暗一明呢!

哟!我还没介绍我的乐队吧!是“杂粮”乐队。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因为主唱已经离开了。也就是我。我离开了。

怎么说呢?在乐队的日子是很快活的。我们的排练场地离我学校很远,每个星期要去两次,光一去就要跋涉五、六十公里,从城市最热闹的地方,穿过无数的稻田或麦地,和着煦暖的阳光,来到市郊,那感觉,就跟“在路上”一样。市郊的空气很好,他们那里的树都长得和我们这儿不一样,高大挺拔,树枝均匀,绕着圈儿往上攀,就象美术学生削的铅笔一样。我们的排练场所在一个杂交水稻研究所的仓库里,杂交水稻研究所外有一条又细又长的水泥地。水泥地铺得相当平整,两侧都是一望无垠的田地,有玉米,有晚稻。常有几头牛默默地在田地里耕耘。乐队的他们喜欢沿着水泥地旁隔着一个水沟的小堤走。而我却在水泥大道上走,看起来好象是我独树一帜,事实上是我不敢,我怕万一掉到堤底下会是很难堪的。我宁愿踩着水泥地,特别是当水泥地和被太阳曝干了的牛粪融合在一起时。你脚底下踩着那质地,在心里模拟出“吃吃吃”的摩擦声,感觉世界上最快乐的事难道还有过于此吗?

仓库附近没有公用电话,要打电话得到后面种菜的大棚子里挨家挨户找。我就找过一次。我走得很小心,又怕被狗咬,但还是很难找到。最后发现一个平瓦房,我猜里面会有电话的,可是瓦房外面有道铁门。我在外面猫叫了两声“有人吗?”没有回答,于是我把手伸近铁门的缝隙把栓子打开。突然里面有动静,吓得我差点撒腿跑开,不过我没跑。里面那个家伙出来开了门,是个年轻男孩,戴眼睛,我敢打赌他是个学生。很显然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房间不小,正中间就是他的床,床上自然象鸡窝,我是不愿意多看的,只不过他的蚊帐不知为什么选了个撩人的粉色(哎,就跟洪老师今天穿的连衣裙的颜色一样啊!),被三根竹竿支架着。我说明了来意,他便从一个塑料脸盆上掀起一条剪得破破烂烂的牛仔裤,电话就藏在塑料脸盆里。我于是打电话,告诉妈妈我今天不回去了,住在学校,晚上还要晚自习……可是他房间里的一切是多么奇怪啊!他坐在我旁边的黄色办公桌上吃晚饭,办公桌的另一头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正在播放无聊的节目。而他的右手旁有一个饭盒盖,上面爬满了苍蝇。我注意到他并不是面对着黑白电视吃晚饭的,他是对着饭盒盖在吃晚饭!这时从窗子外伸进一双手,我一看是另一个男青年,穿绿背心的,他在窗台上放了两个紫茄子,又端进一小塑料盆冒热气的东西,我想是汤,但里面翻浮着一些活着一般的东西,这令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他不要我的钱,于是我道了谢,转身匆忙离开。这男孩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怎么瞧我一眼。

我们这支乐队从一开始就预示着结束。大家喜欢的风格都不尽相同。贝司和鼓手喜欢朋克,主音吉他在尝试迷幻,和音吉他喜欢民谣,至于我,我喜欢朋克,却唱不了朋克,我觉得对一种热情的欣赏是健康的,一旦参与进去不能自己就不是件好事了,这也是我离队的原因之一。我们在搞ALTERNATIVE ROCK,这我还是应付得了的,虽然我节奏感很差。每到晚上会有附近的学校的女生溜进走廊偷窥我们排练,当然不是看我的,是看哥哥们的。这些女孩子一点也不懂得注意安全,我们这条夜路是很危险的。

下课了。晚上十点半,仓库要准时熄火的,场长要来催。他是个又黑又瘦的农民技术员叔叔,偶尔也会喝红了眼睛来听我们一段,嘴里哼哼些什么。我听出来了,是印度电影《大篷车》里的《拉兹之歌》。

你猜我们班长说什么,因为后天要考试,今天上午三四节政治经济学不上了,下个星期补。这也就意味着再过一个小时我就可以回家了。哎!这有什么好的?我该到哪里去呢?

我该到哪里去呢?这么晚了。还不是到贝司手翟凯家里睡!那时一个星期至少要到他那儿睡一晚,其实也就三个小时睡不到。从杂交所回来后,我们先是要搞点东西吃吃,当然我是不吃的。因为从学校出来前我就从脸到脚洗得干干净净了,包括牙齿。他们喜欢吃土豆,他们用筷子一根分别戳起一个土豆块,说:“多少年来,爱滋病毒不知让多少人丧命,然而今天,我们找到了最终克服这个病毒的方法,就是把它——吃掉!”于是幸福地咀嚼着爱滋病毒。

然后,我们会到和音吉他刘俊家看碟子,因为他有电脑。我们看WOODSTOCK,也看周猩猩。然后我们分别去睡觉,我睡贝司手翟凯家,翟凯就和刘俊挤着睡。

翟凯的房间很乱。很小。如果放进一个双人床,估计就站不下人了。他的墙上四周都贴有牛皮纸,牛皮纸上画满了猥亵的图案,除了几张凡高的复印肖像和一张凡高的名画——《吃土豆的杂粮》(当然这是后起的名字)外,基本上性是唯一主题。他很有创意的,能够把人的生殖器官异变成各种动物,有青蛙,有猪等。我每次在他那里睡都要事先准备一套专用的睡衣裤,甚至连头发都避免直接接触他的枕头,生怕留下的发丝会成为他下一个创作的素材。

他的房子临近一条污水河,天气热了,房间里全是苍蝇,每一根铁丝,每一条电线上都码满了爱荡秋千的苍蝇们。我们尝试了很多办法,拍,打,舀,钉;用台灯在外面照,屋子里熄灯用蚊香熏,用大音量朋克吵,效果均甚微。最后刘俊买了熏蚊子药片在屋里熏,我们出去溜达。那是午夜两点钟。我怂恿他们把剩下的药片点燃扔到别人家里去,先扔了几片都没扔到窗户里,后来我拣了一双木筷子一下就扔进去了,看到里面有烟飘出来,有人动静,我们撒腿就跑,跑到一个地方狂笑。

这一节课又快下了,我的朋友们也该睡了。睡在那样的地方当然是不安稳的。苍蝇都被熏昏了,很方便屠杀,我拍!我拍!我拍拍拍!!!地上,床上,到处都是苍蝇尸体。晚上什么声音都有,蛙鸣、狗吠、蟋蟀、拖拉机、人脚步、大卡车,一开灯什么虫子都看得见。所以只有关着灯,关着眼睛,关着脑子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五点钟起床,毕竟还要赶回去上课,我是不旷课的。



现在到哪儿去呢?

寝室?不行。我会打扰她们复习功课的。

到网吧上网?家里能上,何必在外面上呢?

不上网我今天会死吗?不会。

那我就不上网了。

那干嘛?

后天有一场非常重要的考试。大家都投入到紧张的复习工作中。惟独你不能。为何我不能?

我走了十分钟,来到万山巴士站。我坐万山牌巴士回家。这条线上的每辆万山巴士,以及每辆万山巴士上的司机和售票员我都见过。

我想还是快点找份工作吧!如果今年毕业我就可以马上找份工作。那我就可以花自己的钱了;用自己的钱租间房子,甭管多小的;我就不用跟我妈抢洗手间了;睡得再晚也没人催我熄灯。我想看什么碟子就看什么碟子……可是我明年才能毕业,还有一年怎么混呢?考试不及格我就拿不到毕业证,拿不到毕业证我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不能花自己的钱了;不能用自己的钱租房子,甭管多小的;我还得跟我妈抢洗手间;第二天早上还得忍受她对前一天晚上所发生的事的大声指责,尤其在我还没睡醒时……



上中学时我在课堂上喜欢玩一种游戏:抓四只西瓜虫,用橡皮泥把它们分别粘在塑料玩具小车(就是那种往后退几步,它就能自己往前开得很远的玩具小赛车)的四个轮子上,让四只西瓜虫驮着玩具小车走。如果四只西瓜虫脑袋的朝向都向前呢,小车自然就向前走了;如果左边两只向前,而右边两只向后呢,小车就会不停地向右打转;如果后面两只向前,而前面两只向后呢,小车就开不动了。



当然就开不动了。



漏斗与烟囱

2000年6月22日星期四17点5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