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到了一把钥匙

一张熟悉的脸在楼下贴近了我，嗨，回来啦。我停住脚步，我的左面和右面分别是外面和里面，此时我的脚尖垂直于外面和里面的连线，我思索我究竟是回来了还是正在出去。

那张脸又凑近了一些，他的眉眼鼻子和嘴巴蜷缩在脸的中间地带，眉峰向上耸起，很象一把改锥。我记起来了，他，就是跟我借改锥的那个人。改锥在我的工具箱里，工具箱很乱，所以我干脆把我的整个工具箱都借给他了。

我摊出手。

啪，一把钥匙拍在我手心里。我要的是改锥，不是钥匙。我叫道。

帮我一个忙吧。他半弓着身子恳求我。他指指马路上拼命响着喇叭的暴躁的车辆，说，昨天有个小孩被推到车底下去啦。

我看看他，他很认真的样子，脸涨得通红。一个小孩被推到车底下去了我能帮什么忙呢？

他见我无动于衷又指指二楼的平台，昨天有一个女人从那里跳下来啦。他的脸白了一点，鼻尖上冒着汗，好象很紧张。

然后他把指车子的左手和指平台的右手合在一处，两只眼睛都快对在一块儿了，说你知不知道她们可是母女俩啊。

这真是个奇怪的组合。我想。

现在熟悉的脸都快贴到我耳朵根上了，他往我耳朵里呼呼灌着热气，我痒痒得直想笑。

你知不知道那个把孩子往车轮底下推的人就是她的妈妈呀！

哦，我来了兴趣。那么她的爸爸呢？她的爸爸不会气得把她的妈妈也推到车底下去吧？

当然不会。

为什么不会？

你想想，你动脑筋想一想啊，她的妈妈跳楼了呀。

我抬头看看平台，计算着离地面的距离。

她的妈妈一点事也没有。熟悉的脸绽开笑容，好象松了口气。呶，你看，就象这样，熟悉的脸比划着，就象电影里的替身一样，小孩的妈妈身手非常矫健，她纵身一跃，在地上做了一个蹲起，拍了拍土就若无其事地走了。

熟悉的脸狡黠地看了我一眼，每次他都能看穿我的心思。

她的女儿也没事，她的女儿就象起跑犯规的运动员，熟悉的脸半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然后头低下去臀部慢慢翘起来，做出一个标准的短跑起跑动作，就这样，你看，箭一样地嗖地窜了出去，又箭一样地退了回来。

她们居然相安无事！熟悉的脸讲到完美的结局，耸了耸窄窄的肩膀。

那么，那么，我竟然有些结巴起来，气喘吁吁地问，你给我这把钥匙做什么呢？

那个妈妈走之前把钥匙交给了我。熟悉的脸冲我挤挤狭长的眼睛。她要我给她们看好家。她说她只有这一副钥匙了。你想想看，熟悉的脸语重心长地启发我，她们经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如果家里再发生点意外，那可怎么办啊？你想想，如果等他们一家高高兴兴地回来时，一切都按部就班，平平安安的，那是什么感觉啊？你想想看，你想想看……

她为什么不能自己拿着钥匙呢？

熟悉的脸摇摇头，她什么也掌握不了，什么都不行啦。

那你为什么要把钥匙给我呢？我不解地愤怒地委屈地叫道。我想把钥匙扔回给他，手指却蜷缩起来，把钥匙紧紧地握在手心，我想用左手掰开右手，却无论如何也掰不开，右手绑了石膏一样，僵在那里了。我无力地伤感地屈辱地看着熟悉的脸渐渐远去，欲哭无泪。只听风送来熟悉的脸的声音：他们会回来的，你只要耐心地等。你要耐心地等……

我原地站了一会儿。正是下班的时候，人们象归巢的鸟儿一样呼啦啦涌入楼道，他们拎着书包和路上顺道买的菜向我横冲直撞过来，撞得我东倒西歪，衣服上还沾上了菜叶和鱼腥，他们好象完全看不见有我这个人。不过，他们不埋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只是想站一会儿，吹吹冷风，梳理一下我的思路。

我希望他们真的不介意。

天色暗下来，手心里的钥匙渗透出匕首般的寒意，我感觉有些不舒服了，肚子隐隐作痛。我产生了一种要回家的愿望，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向楼里走去。我走到202跟前，喘了几口气，把那柄钥匙缓缓地插进锁眼中。

作者：路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