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水蝴蝶的交叉故事



这一天开始下雨,垃圾城的雨只是城市的参照物,一个符号,一个要素。此刻我是路内,我站在这些无精打采的参照物中,手里有一个过期的地址。我不得不说,一个过期的地址,不比一场绝望的足球赛更有意思。因为有了一场雨,你就能轻易看出在这条街上谁是一个傻逼,这让我原形毕露。

我手里的字条是一年前一个算命的人给我的,他只给了我一个地址:玻璃街15号,9月19日。当时我正在一个浴室里搓背,我的左手手臂上刺着一只蝴蝶,由于是刺在手臂的内侧,轻易不会让人看到。当时搓背师傅把我的身体翻转过来,算命的人就在我头顶(我是躺着的)发出了一声赞叹。

“只有胶水才有这样的手艺!”

我被他的赞叹打扰,我坐起来问他,什么是胶水。算命人沉思了片刻,他问我知不知道这个刺青蝴蝶的作者是谁。

我从来不知道,在我还没有名字的时候,这只形状殊为普通的蝴蝶就已经生长在我的手臂内侧。但它显然不是先天的,算命人说。我说,对我来讲,我只想把这只蝴蝶拿掉,但4个激光整容科的大夫都告诉我,这只蝴蝶是很难去除的,用激光点击法至少要花掉我20年的时间以及5年的积蓄。算命人听到这里笑了,他说,刺青是一个符号,仅仅是一个符号。

“可我不想成为一个被符号约束的人!”我气急败坏地说,“你说的胶水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一个手艺高明的刺青师傅而已。”

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叫胶水的人,也许这只是他的绰号,这些混迹在江湖上的人总是用各种绰号来代替自己,一个叫根发的乡下佬可能就是龙飞虎,一个叫招娣的女人可能正是一丈青,而我还认识一个叫kirogon的印尼帅哥,他的绰号叫鲞鱼。你永远搞不清一个占用了符号的人究竟是个呆逼还是个牛人。

“问题是你刚才说,这个刺青是胶水的杰作?”

“是的。我和胶水曾经是同班同学,我热衷于周易,他酷爱绘画。”算命人在雾气蒸蒸的浴室里说,“我总是能轻易认出他的作品,而他只能被我的作品戏弄。”

“你的作品?”

“命运岂不是我的杰作?”他得意地笑了。

“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篡改者,”我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他的自得,“而一个刺青师傅才印证了命运的脉络。比如我要找到我的妻子,就得去找一个右手手臂内侧刺有蝴蝶的人,而关于这一点,你是无法告诉我的。”我喘了口气,浴室有点闷。“我只想把这只蝴蝶拿掉,这个右手有蝴蝶的女孩,她的符号以及她自身作为一个符号,已经深深约束了我,既然我找不到她了,我只能把自己的蝴蝶拿掉。”

“世事纷扰,我对我和胶水之间的恩怨早就不耐烦了。对命运的篡改即杰作,符号只是刹那的玩意。至于你的老婆,也许胶水能告诉你她在哪里,因为我曾听说他为一对男女婴儿刺下了两只永生的蝴蝶,也许他知道另一只蝴蝶的去向。”

算命人最终将胶水的地址给了我,交换的代价是我请他在雅室包间里踩了一次背,算命人一再提醒我,9月19日是一个有效的日期,胶水将在那一天回到他的住所。等一切都有了把握之后,出于某种情绪,我指示一个患有严重性病的女人和算命者上了床。反正我此后再也没见过他,也许他应该去医院接受治疗,那里会给他办一张病历卡的。

9月19日的今天我站在垃圾城的雨里,玻璃街就在我的脚下,我找不到玻璃街15号,这里只有一幢幢楼房。我询问了过往的路人,他们告诉我玻璃街在1年前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拆迁,过去的居民都已经迁居到郊区。我站在这条已经被篡改过的街道上,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被篡改,反正有些东西是没有原形的,譬如我和蝴蝶之间的关系,这将是谜语的答案。

胶水是谁?我问自己。一个浴室里口若悬河的算命人为我指出了一个方向,我就奔向他随手一挥的地方。9月19日的玻璃街,这时候我似乎听到了算命人在病榻上的嘲笑:

“一个被时间约束的地址将是流逝的。”

是的,我回答道,但你并不知自己将死于梅毒。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我想我只能回去,在垃圾城逗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况且我并不想去郊区探访这位刺青师傅。我问路边一个走过的女孩,922公交车站在哪里。她是个留着长头发的单眼皮女孩,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她伸出右手往某个方向随意地一指。

“等等!”我说,我惊讶地说,“你的手臂上——!”

作者:路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