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果子
起风了,地上的第一片花瓣翻起,再扣下。第二片,第三片,紧随其后,依次翻起,扣下。马路上没有一个人,路两边的果树上,果实一颗接一颗坠下,像皮球一样弹两下,就占据一小块地方,停下来静止不动,安祥地等着清洁工人的到来。清洁工人以前总穿一身白,遭到医生护士们的抗议后,他们都穿着家常衣服,有的上面还有补丁,像要饭的。半夜他们拿着劳动工具走过来,嘻嘻哈哈一阵子,就开始干活了。他们先捡起地上的果子,果子们被他们温暖柔软的手包裹着,呼吸受到限制,很不舒服,于是它们就把肚子鼓起来,于是就有人开始自言自语:这家伙怎么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即使这样,他的同伴也不会注意,因为他们都这样自言自语过。
现在天还没黑,清洁工还没来,果子们在无人的马路上却已各就各位了。它们不清楚自己晚上会在在哪只手里鼓起肚子。于是就有了各式各样的猜想。每个果子都想了成千上万只手,但它们从不交流,因为它们没嘴,说不出话。如果想说,也只能借助吃掉他们的人的嘴巴。如果你的朋友吃完一些果子后说一些摸不着头脑的话,那一定不是他说的,那是果子们的心声。
每年一到这个季节,果子一出现在树上,人们就给它们贴上标签。标签上写着自己的联系方式及职业,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征婚的单身男女。有的在果子们还是花瓣时,就把一张标签挂在树枝上了,等到果子一出现,那标签借助风力就贴到他们原先设想好的果子上。这些早早出现在树上的标签,常盖着厚厚的尘埃,要等一场雨才能显示出征婚者的住址和职业及对对方的要求。
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是这样,一批征婚者悄悄在果子上贴上消息,另一批征婚者趁没人时,搭着梯子爬上树,看那些果子上的字。如果一些字很符合自己的需要,他们就拨叫那个号码,或者收起梯子把他放进一辆出租,乘出租去果子上的住处。这样,不过多久,一场场的婚礼开始举行,贴标签的人和看标签的人被亲戚朋友调笑着,簇拥着,在一阵阵鞭炮声中远去。
这时,喜气洋洋的果子们却一个个落地,静静等着清洁工人的到来。清洁工人把标签揭下订在一起,装进背包,然后把一颗一颗的果子扔到清洁车上。天亮前,这些果子会被运到城边的垃圾回收站,在那里,它们会和成千上万的生活垃圾一起被挤压,被搅拌,转化成一卷卷的卫生纸,再运回城市。
它们回城后,那对新人已经有孩子了,他们的孩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撕纸。不过,等他们长大后,也会把一些标签贴到马路上的果子上的,卫生纸看到后,总不免这样想。
大多数卫生纸这样想时,就被用掉了。只有少数卫生纸例外。它们被原先的那些清洁工人购得,被放在台灯下细细鉴别。清洁工人从书柜上取下一本本发黄的标签,与有果子参与其中的卫生纸细加对照,使标签与一卷卷的卫生纸相对应。他们每发现一对儿,就喝酒庆祝,趁着浓浓的醉意,他们把标签贴到一卷卷卫生纸上,然后呼呼大睡。
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是这样,情人们背着自家的梯子,到树上去寻找自己的新娘或新郎,然后生孩子让他撕世上的纸;果子们落地后很快与标签分离,直奔垃圾回收站,然后以卫生纸的形式回来,被原先的情人和他们后来的孩子用掉,或者,经清洁工人在灯下细细辨别,与标签重又合二为一。
每年的这个季节,我都会选一个窗口,或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街角,偷偷观察树上的果子,它们如何被满怀希望的人贴上住处职业,又如何被另一些人满心欢喜地捧在手心,它们如何一颗一颗坠地,又如何一卷一卷回来。
现在我已经老得厉害,走路都成问题,我已经有好几年没上街看它们了,但我知道它们还在以我先前的观察轮回着,不说一句话。就是说,也是借一些疯掉傻掉的人的口,你能想像的,现在喜欢吃果子的人是越来越少了。22:31
01-6-28
作者: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