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张小么
1、出发
这个农人喜欢旅游。
他旅游不去大城市,不去名山大川,而是选择一个个的村庄。在这些村庄里,他不会挨到城里人的白眼,不会遇到老虎豺狼拦路打劫,他看到的全是其它农人满脸堆笑的面庞,跑前跑后端茶倒水的农人的后代。在这样的村庄里,他能喝到用失传多年的祖传秘方酿制的老酒,那一口一口的酒就像女人的舌头,在他的嘴里澎湃咆哮,他能听到村里年老的乐师特意为他奏起的民族乐曲,曲子里充斥着千年前的土地上一无所有的农人满腑的悲凉,一些悲凉被过路的风带走,其余的只好暗暗咽进肚皮。他能摸到新生儿的皮肤,那些覆盖着崭新皮肤的小胳膊小腿儿,每一处都散发着年轻母亲的乳香,旅游的农人把新生儿抱在怀里,亲他的脸,亲他的鼻尖儿,吸他的鼻息和口气。吸取新生儿的鼻息和口气是农人最幸福的时光,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有这个爱好,那样人们会把他当作吸血鬼,依靠呼吸活人的气息生存的异类,他们会在村子边儿上挖个坑,让村里最穷的人把他的衣服扒走,然后将他埋掉。
天下的事物从来不会独此一份,喜欢旅游的农人不只这一个,只去村庄旅游的农人也有很多,但喜欢捧起其它村庄新生儿,吸其鼻息口气的农人却不是很多,但也有几个。其中有几个已经被活埋,已经客死他乡。这个农人不知道这些,不知道世上还有与自己有相同癖好的同伴,这样的同伴已经活动于异乡的地表之下。除些之外,这个农人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作为一个出门旅游的人,他在这方面做得很好,对自己不知道的事,他绝口不提,也从不乱说。他是一个老实的农人,一个谨慎的游客。
尽管这样,他还是一个有不少毛病的农人。比如,他不喜欢别人称呼他农民,而喜欢被人唤作农人。他喜欢每天午睡前二十分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作贼似地偷偷聆听正在屋内屋外奏响着的由乱七八糟的声音组成的天籁。这种白天的天籁和晚上没有多大分别,也是叽叽咕咕的,只是贝分大了些。他抽烟时见不得风。每次烟抽到一半,风稍稍大些他就及时把烟掐灭,心里暗暗诅咒着这缕没有眼色的风。如果这缕风是我的儿子,我一定给他一脚,如果是我的女儿,我说不准会狠狠心给她一个嘴巴。有次他竟然这样想。不过,他既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因为他还没结婚,他还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是一个年轻的农人。
年轻的农人在每一次的旅游途中,都显得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他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就是选择要去的村庄,也事先打听好那里确切的人口。他买过几张地图,但都是好几年前的,地图上统计的人口数与现在已经相差很远,好几次他到了旅游的村庄都发现自己上了地图的当后,他把那几张折起来可以折得很厚的地图统统卖给了一个收废品的,他问收废品的,我如何才能知道某个村庄确切的人口数?收废品的说你去那里数一遍不就行了?他说我不搞人口统计,我只是想找一些很小的村庄去旅游。收废品的说不知下一次人口统计什么时候开始,等他们统计好了你再去买地图吧,那样会准确一些。说完就吆喝着走了。
年轻的农人发现收废品的心都很好,人也随和,而且知识面也很宽,于是他又找了几个来打听。不过,他们的回答和第一个差不多,他们都让他把希望寄托在下一次人口普查后印刷出来的地图上。农人苦笑着一次次向他们摆手告别,一次次从他们身边一无所获地走开。
后来他碰到了一个先知。他皱着眉头把自己的问题告诉先知,先知说我知道这世上任何一个村庄确切的人口数,但我不会告诉你。他说那你就是不知道。先知说随便你怎么说,你说我不是一个先知也可以。他说那你有什么本领?先知说我通晓做一切事情的方法。农人说那你告诉我每次旅游前如何得知陌生村庄的人口数。先知很隆重地把自己的左手伸出来,手心朝上,扫了农人一眼。农人以为他要作法,不敢出声。过了好半天,先知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农人就取一些钱放在先知的掌心。先知得了钱,表情舒展开来。他说你只须联系到那个村庄的村长,会计也可以,他们都知道的。说完先知拍拍屁股上的土,走了。
年轻的农人买了几本电话号码的书,挨着给一个一个的村长打电话,村长们的口气都很温和,都是五十多岁的样子,他们排着队告诉这即将旅行的人自己村庄的确切人口,还介绍了当地的风土人情,他们最后都说自己村庄的旅游业还未起步,旅馆啦风景啦可能会有令游客不满意的地方,但他们今后会努力,争取早日把自己家乡的旅游业发展起来,搞得红红火火。在农人通过的电话里,这样的村长不在少数。他们有的在吃饭,嘴巴里时不时发出叭叽叭叽的声音,有的打算开饭,利用打电话的间隔随口吆喝在院子里玩的孩子,农人从电话里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这种感觉是他每次旅游回来远远看到自己房屋的感觉,那间屋子一动不动地呆在那儿,呆在几十间屋子中间,忠实地等待着它主人的归来。农人放在电话,觉得打电话很好,尤其是给陌生人打,打的时候可以感受到远方的生活气息,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件奇妙的事啊。
2、电动自行车和清洁女神
农人选了一个叫八里庄的村庄,作为这次旅游的第一站。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推出自己改装的自行车,出发了。
自行车是20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虽然现在的自行车无论在结构上还是外观上都已经很完美,但农人不喜欢它们。因为它们都还得用脚蹬。现在自行车的设计者一致认为,用脚蹬的两轮车才叫自行车,如果这两轮车可以像汽车一样装了汽油跑得疯快,那自行车这玩艺儿就会永远地消失,自己作为一个自行车设计师的位子也终将不保。于是,在这科技文明已经高度发达的今天,滚动在城乡大街小巷的自行车还得人用脚蹬,医院里足科的那些大夫的生意也蔚为可观。
农人的自行车可不是这样。他先是把一辆摩托的发动机配在上面,在油箱里灌上几斤汽油或者柴油,就可以突突突地到处乱跑,想到哪儿到哪儿。尽管它喷出的尾气让附近的几百亩耕地年年减产,尽管其它的农民连连上告,但这辆车他一直骑着,高兴的时候他还往油箱里装别的油,比如煤油,菜籽油,花籽儿油,甚至香油。农人这辆车经过数十种油的使用后,性能更为发达,它就像一头杂食动物,一天天强壮起来。有时它把农人带到农人不情愿去的地方,然后趁农人打瞌睡自己像头识途的老马一样跑回来,有时它孤身一人穿过绵延起伏的山脉丘陵去给农人远方的爱人送信,在漫长的白天夜晚交替更迭的送信途中,它往往跑得气喘吁吁,汗流颊背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休息的时候,农人的这辆经过改装的自行车就突然忧伤无比。它用头灯一动不动地盯着用一根粉红丝带系在车头的情书,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啊,是啊,热恋中的农人怎么会知道一辆正值壮年的自行车的苦恼呢?
这泪流满面的自行车有时哭着哭着就在一望无垠的荒野睡着了,有时做梦有时不做梦。不做梦时起来浑身是劲儿,跑得比先前快多了。要做梦一定会梦到热恋中的农人一天突然醒悟,拍着大腿给他装了一个电子阳具。当然,心地善良的农人要做的不只是这件事。在自行车的梦里,他还会买回一辆女式车,给她装上功率稍小些的发动机,温柔可爱的小阴户,做好这些之后,把它偷偷放在一个晨曦微露的清晨的院门口,这样看来她就像一个被从天宫打入凡间的小仙女,她往后的日子幸福异常,天天被一辆正值发情期的自行车追求,夜夜突突突地响个不停,有时加大马力,作全力的一博,有时则咽咽一息,好半天才突一下,往往就在这最后的一突中,荒野中的自行车眼泪汪汪地醒来,懒懒地活动活动筋骨,继续翻山跃岭。
今天,农人早上八点出发,现在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已经离开家乡很远了。起初能看到的最后小成一个黑点儿的村庄在他的眼中也消失了。他再也不往回看了。一路上尘土很多,他戴上绘有清洁女神的面具,把面具上的带子紧紧系在脑后,但迎面而来的尘土并没有因此而减少。有几回他的眼睛还钻进了沙粒不得不停下来,取出背包里的水壶用水冲洗。路两边的树木花草像塑料的一样,在风中只是做着简单的弯腰和树叶摇动两个动作。哈哈,农人就是这样戴着清洁女神的面具出发的,向那个叫八里庄的小村子出发。
我不知道这农人的姓名。我想给他起个名字,我想前想后,想了好半天,最后因为方便起见,我想我不得不叫他清洁女神了。这种面具你可能没见过,因为它是农人自已做的。面具上的清洁女神也是他凭着自己的直觉画上去的。清洁女神是个什么样儿呢?农人咬咬手里的画笔杆,像个碰到难题的小学生,她戴着雪白的包发帽,戴着口罩,围着雪白的围裙,穿着包有塑料袋的软底儿布鞋,她拿着清洁工具,笤帚啦,吸尘器啦,鸡毛弹子啦,成天忙上忙下忙里忙外收合房间。她干活儿很细心,很周道,只要是她看到过的每一处的粉尘她都一粒不剩地将它们清理进自己胸前挂着的那个清洁箱。对了,她脖子上还挂着个一尘不染的清洁箱,这个我怎么忘了呢?既然是女神,哪怕是清洁女神,都应该是很漂亮的,那就让她有一个鼓嘟嘟的胸脯吧,还有微微翘起的小屁股,屁股上很柔软的清洁服布料紧紧地束缚着她弹性十足的臀部,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弯下腰,从背面看去,简直是个性感女神。拿着画笔的农人想到这儿,甜甜地笑了。这可不行,他想,我现在要画的是个清洁女神,清洁女神要喜欢干活儿,虽然漂亮,但不能让人起性。他想好后,开始在那张空白面具上画,他画上包着乌黑长发的包发帽,水汪汪的大眼睛,画上俊俏雪白的面庞,可爱的小鼻子,微笑的嘴巴,上唇和下唇微启时不经意露出的小白牙。画完后农人很高兴,他看着面具上出现的清洁女神,但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那么,是什么呢?对了,清洁女神没戴口罩。这怎么行呢?她干活时粉尘会钻进她的嘴巴,会通过她的鼻孔进入她的呼吸道,年长日久,她会满脸皱纹,说话咔咔咔地,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堆垃圾,那就是垃圾女神了。想到这里,农人给面具上温柔可爱的清洁女神画上口罩,这样,她凸起的鼻梁和红口白牙就被挡在那一片方形的白颜料后面了。
但是,稍后农人就发现了新的问题,他的清洁女神看起来和一个医生没有两样。他还想再画点儿什么,但想了想,没再画。总得说来,他对自己的这个面具还是很满意的,甚至多少还有点儿得意呢。
现在农人就戴着这个面具在前进的路上飞奔。以后我们就叫他清洁女神好了,虽然有性别颠倒之嫌,可谁让他那么喜欢这个面具!
现在大事不好了,我们清洁女神的自行车没油了。
他把车停下来,东看看,西看看,一个加油站也没有。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路两边儿是无边无际的油菜地。金黄的油菜花儿一朵一朵地奋力盛开着,它们每一朵的盛开组合起来,看上去就像一片铺满黄金的土地。蜜蜂成群结队在飞行,一只从空中落下,停泊在一朵花儿上,其余的也都跟着嗡嗡泊在自己的那一朵上。油菜地里,除了蜜蜂这一队,还有从不同地方的大海池塘大老远赶来的蜻蜓。蜻蜓的种类很多,大的小的红的紫的绿的黑的都有,它们像一架架直升机,在油菜地里组成了一支蜻蜓的飞行队,与嗡嗡嗡嗡的蜜蜂队紧密配合,一起在油菜地里工作。作为蜜蜂的救兵,蜻蜓队的成员的任务是安慰那些不得及时得到蜜蜂们宠爱的花朵们。你知道的,每一朵花儿调谢之前都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花粉借助蜜蜂传播到其它异性花朵上,但油菜地里花多蜜蜂少,于是蜻蜓的到来显得很及时。绝大多数花并不喜欢直升机一样的花粉传播者,它们不会像蜜蜂那样嗡嗡嗡,和它们一起共事,就像和不会叫床的女人做爱一样。于是经常出现这种情况:蜻蜓降落在一朵花儿上时,那朵花儿会及时地合拢,合拢得及时,这只蜻蜓会红着脸骂一句让你断子绝孙,然后继续飞。合拢得不够及时,等到蜻蜓已经把打算粘上花粉的细腿伸进花房时,花瓣开始翻起,迅速合拢,这时就会把蜻蜓的腿夹在里面,让它无法行动,再也不能起飞。这时过路的蜜蜂就是显得极为重要。它只需在附近嗡嗡几声,它陷入困境的救兵就可得救,但这时救兵已不是救兵,而是伤员了。
蜜蜂救救兵的事,清洁女神并未看到,他就是看到了也不会明白其中战友般的深情厚意。现在他的自行车没油了。他摘下面具,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收音机一样的小机器。然后去油菜地里开始采摘一些已经涌现出的油菜籽儿。他把采来的油菜籽儿一粒一粒地装进一个塑料袋,不多时,塑料袋里已经有多半袋了。他返回去,蹲在自行车旁,按了一下收音机上的某个开关,一个小漏斗在上方弹了出来,与此同时,下方相应的位置也伸出了一根细小的管子。他把管子轻轻插进自行车的发动机的灌洞孔,把菜籽儿从漏斗倒进去,收音机发出小型的轰鸣,轰鸣过后,他又去采籽儿,如此反复数次,他发动了自行车。
看得出来,清洁女神的收音机样的东西是个小型榨油机,通过它可以榨出各式各样的油来,只要你有原料。农人用它榨出过花生油,蓖麻油,核桃油,瓜子儿油,有一次他竟然花了大半天时间去追赶一只兔子,他把兔子捉住后用刀子将其分成一块一块的肉,最后他竟用那只兔子榨出了动物油。榨油机榨出的油在不同地方先后带他摆脱困境,每次发动时,他总是兴采烈,但总不免产生这样的想法儿,为什么发动机一定要用油呢?有机会看来得捣腾一个不用油的发动机了。清洁女神这样想时,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家。其实,他本来就是个发明家,只不过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现在他重又戴上清洁女神的面具,借着突突突的自行车,一步一步向八里庄逼近。
3、八里庄
他到达村庄时是当天的傍晚,人们都睡了,村子里一片漆黑。他早早熄了火,免得发动机的突突声搅扰了村民的好梦。推着车子进了村,按村长在电话里说的地址敲开了村长的家门。
八里庄的村民长着两只兔子牙,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清洁女神在电话里就闻到一股兔子味儿,现在见了这样的村民,他不免心里纳闷,这村长会不会是成精我兔子变化的?
不过,时间一长,他就打消了这种猜测。村长很友好,他见到清洁女神,跳起来和他握了手,村长的个子不高,甚至可以说很矮,比清洁女神矮整整一头。他跳起来和清洁女神握了手,说欢迎你,我代表全村三百二十六位纯朴的村民欢迎张先生的到来,哦,对了,他们都已经睡了,要不要把他们都叫醒?清洁女神也就是现在的张先生马上挥动着手说不要不要,这么晚了叫醒他们只会引起众怒。村长说不会的,我们的村民都很朴实,脾气都很好,很听话,很服管。张先生说那就更不要了,我们不能拿老实人开刀。村长愣了一下,脸上很快又堆满了笑。他说是啊是啊,张先生的话很有道理,你先进屋吧。张先生就进了屋。
现在张先生已经在村长在睡着了,他不自觉地加入了八里村这三百二十六位沉睡村民的行列,他和他们一样呼吸着这个村子夜晚的空气,占据着黑暗中不到两立方米的无形空间。
呵呵,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清洁女神的姓了,他姓张,这可能是他在电话里透露给村长的。我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没机会知道他的姓,如果我打电话,一定会问清楚他的名,因为它关系到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讲关于他的故事。如果我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我在工作中就会遇到一些困难,比如前面我们把他叫作农人,叫作清洁女神,严格地说,这些都是小说中不应该出现的情况,都是我对工作不负责的表现。尤其是称他对清洁女神,我自己听了都不大喜欢,一个青年人,叫什么不好,偏偏叫个清洁女神,让人听了仿佛他是个月工资二百块的城市清洁工,每天凌晨和子夜在大街上挥舞着扫帚簸箕工作,扬起半街的尘土。你知道的,这个小说的主人公是个年青农民,与城市无关,与月工资二百块无关,他是个朴素的发明家,是个自费旅行家,当然,也是个无所事事的有点儿腼腆的年轻人。他现在在他这次旅途的第一站,一个名叫八里庄的村子里睡着了。
看来,我们不能再叫他清洁女神了,从今以后我们得叫他张先生。
张先生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正午了,他没想到自己会睡得那么死,可能是前一天赶路赶得太累了,村长也没叫醒他。他洗完脸走出院子,看到一群一群的老少村民正往大队赶,一个村民拉着他的袖子对他说,你是过路的吧,我们村长要马上集合,你也得去!和我们一起走吧,五分钟后大会开始。你要是不去的话,村长会不高兴的。小张问他为什么?村民说那样村长会觉得你不听话,他不喜欢不听他话的人,即使你是个过路客。他不喜欢谁,就要收拾谁。小张很好奇,他说你们村长怎么收拾人?村民说他有一个刑房,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刑具,谁要是被请到那里,体想活着出来,就是出来了,也会是半个残废的。村民看着身边奔跑的村民越来越少,着了急,说不和你闲扯了,我快迟到了,你去不去由你,不过,后果你可得想好啊。说完就撒腿向大队的方向跑去。
张先生想,情况不会这么严重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村长为何不把我叫醒呢?莫非他已经很久没找到要收拾的人,有意想要收拾一下我这个过路的?不可能啊,他人看起来挺老实的,怎么会是那个村民所说的那个虐待狂呢?不过,这种事也难说,一旦成了什么狂,干什么都会上瘾的,你不让他干那个他就跟你拼命,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哎,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看看吧。
大队。
村长一个人站在戏台上,对着台下挤得水泄不通的村民指手划脚。
村长穿一身土布西装,脚蹬一双平底儿布鞋,衣服和鞋上一个褶子也没有,看起来很洋气。他左手端着一个脏兮兮的带鱼罐头瓶,瓶里装的好像是茶水,茶水里似乎还泡着一根什么东西,那东西一随着他左手的运动,在茶水里忽上忽下。台下的村民全都按要求穿着灰色的土布村民装。这种服装是家家户户按村长的要求手工缝制的,本来村长已经联系好了镇上的一批裁缝,要他们给村民每人做一套村民装,村长都把这事印成文件散发下后得到了村民的一致同意,但村长的老母亲却表示反对。她说村民装?什么狗屁村民庄!说白了就是监狱犯人穿的号服!你小子是想把咱们村变成一个劳改场吧?村长说不是不是,儿子怎么会这么做呢?儿子作为一村之长,一心一意想把村里的各项建设搞上去,这不,给村民做村民装,并给每套服装上印上编号,不也是为了人口统计方便些嘛!再说了,谁家的孩子走丢了,找的时候也好找,我让人在广播里广播一下,几号几号,你在哪里?几号几号,你的家人很想念你,听到后赶快回家。他倒了杯水给老母亲,老母亲喝两口,说这也不行。就为这个你让村里的每个人穿编了号的统一服装,我总觉着怪怪的,不对劲儿。于是村长为了讨好老母亲,不得不取消了村民服上的编号,撕毁了与镇上那些裁缝的协议,但村民装还是得穿的,怎么办呢?只好让各家各户的主妇动手缝制,一个星期后在大队集合检查,到时每个村民都要穿着自己的村民装来,否则,大队没收他的自留地!
现在所有的村民都穿着整齐划一的村民服,像军营里的战士一样齐刷刷地站在戏台下,一动不动地专心聆听着台子上村长的讲话。张先后站在后面,听不大清楚,他小声问身边的人,那人回答总是很简短干脆,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在村长讲话时不专心听讲。张先生问他今天集合起来干什么?那人说检查。张先生问检查什么?那人说村民服。张先生问为什么要穿村民服?那人说方便管理。张先后问村长喝的是茶么?那人说是。又问茶里泡的是什么东西?答:蝎腿。又问村长为什么喝泡蝎腿的茶?答:性格得毒辣。张先生哦一声,心里明白了许多,他看着身边那人回答自己时的毫地表情的脸,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些回答不是出自这个人之口,而是从头到尾都是自问自答。他觉得很没趣,但又不敢离开。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
因为没有扩音器,村长在戏台上的讲话在张先生看来就是一场哑剧。他不断地打着一个个的手势,一些手势很有力量,前排听得见的村民马上一脸恐惧,肩膀开始不安地抖动,后面听不到声音的村民看到前排的肩膀抖动,知道有情况出现,但确切是什么情况不知道,自己的肩膀也下意识地开始抖动,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如果最前排听见声音的人有什么反应而你没有类似的反应,让村长看到了,就会招来麻烦。时间一长,张先生的肩膀也开始能不由自主地抖动,而且能做到与所有人及时保持相同的节奏。每次抖完,张先生都觉得自己的肩膀很了不起,显而易见,这是一对儿很聪明的肩膀。
村长在戏台上大概讲了去年的小麦收成,斥责了今年少收的斤两,讲了土黄色村民服颜色的象征意义,全村妇女统一洗村民服的准确日期,等等。最后他让几个干部模样的年轻人从台下扯出几个村民,批评他们的村民服做得不合身,当着众人面把它从他们身上扒下来,放把火烧了,还给每人屁股上一脚,那几个村民唯唯诺诺,赌誓说近几天一定把新的合身的村民服做好,亲自穿着到村长家接受检查。同时,他们台下的家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所有村民谴责的目光都向他们射来,他们中有的人开始小声抽泣。
最后散会时,村长把张先生介绍给村民,他和蔼可亲地向最后一排的张先生招招手,张先生走上戏台,向全体村民鞠了个躬,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村长说这是远道而来的张小么先生,张小么先生是个旅行家,他厌恶城市那种浮噪,厌恶名山大川那种商业化的旅游区,特意挑选了我们八里庄作为他这次旅游的第一站,让我们为张先生对我们村的厚爱鼓掌!台下又一片掌声响起。村长说我们八里村的旅游业还没开始搞,不过,我们也打算搞,尽管那样会失去一部份像张小么先生这样的高水平游客,但我们会有比现在只打粮食有更多的创收。村长说到这里,激动地握住张小么先生的手,庄重地向他提前表示谦意,并小声对他说我也不愿这样做,这也是为村里谋福利嘛,要谋福利就得舍弃一些东西,哪怕是文化的。小么不住地点着头说是啊是啊。村长又面向下面的村民,说张小么同志在咱们村旅游的这几天,每个人见了他都要热情地打招呼,并主动握手,大家能做到么?台下异口同声说能!村长看着大家劲头儿十足,就高兴地大手一挥,说散会!
散会后他们在大队的组织部坐了一会儿。村长向小么同志介绍了大队的几个干部,大家坐在一起喝茶。小么好奇地问村长泡着蝎子腿的茶什么味道?村长哈哈大笑说不好喝,不好喝,苦死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作为一村之长,总得毒一些的好,不这样,村民就会不服管,我想让他们的喝这种茶他们是绝不喝的,他们怕苦。那么,我就不怕了?我也怕,但有什么办法呢?降人总要有降人的资本嘛,蝎子茶就是我积累了多年的资本。其他的干部听了对村长的所为表示敬佩,他们对小么说我们的村长也不容易,作得是人上人,可吃得却是苦中苦啊。村长听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呵呵地笑着。一个干部向村长提议,说小么同志虽然是我们村的游客,但要不要也做一身村民服呢?村长想了想,严肃地说既然在我们村,也算我们的半个村民,就做一身先穿着吧。他又看看小么。小么脸上浮现一丝不情愿的苦笑,但也没说什么。村长又对小么说既然来了,就不要搞特殊嘛,村里的条件不是很好,但也要和群众打成一片嘛,群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村民服我先让下面的妇女给你做一身,你先穿着,哪怕走的时候再脱,啊?你说呢?小么同志。小么闭紧嘴巴,点点头。
后来小么就穿着那身崭新的村民服在村子里走来走去,他去了一些百年老屋,去了村东头已经破烂不堪的和尚庙,去了据说是本村前清时唯一一个状元的书房,还参观了村里唯一的鞭炮厂。
两天后,我们原先的主人公农人,清洁女神,张先生,现在的旅行家张小么在村里的合作社买了五斤汽油,向全村前来送行的父老乡亲挥手告别,村里一些稍稍有富裕些的大户人家经过村长的批准,纷纷派出代表向同他握手,最后村长看着他身上的那身村民服,语重心长地说,小么同志,你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不过我想总会有机会的。你这身村民服,我们希望你能永远地穿下去,以纪念我们的这次会面。说着说着他就笑了起来,他说我们村有特色的东西,可能也就是这身村民服了。你也知道,现在搞什么都讲个特色,但有特色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搞的。小么说村长这个特色搞得好搞得好,既有利于管理,又聚拢了人心,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啊。这身衣服我想我还能穿一阵子,等它破得不行了,我会再做一件一模一样的穿上的,我也是咱们村的半个村民嘛!这一袭话听得全村人都激动起来,一些人开始强烈要求小么再呆几天,一些感情脆弱的女孩儿泪如泉涌。分别的场面开始充斥一种浓浓的离情。有人开始撕扯小么的衣服,附近的居民把自家大门上的锁拿来锁住他的自行车,最后还是村长深明大意,村长说小么,你要走就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说完他让村民放手,让落锁的人开锁,送小么上路。小么踩了踩油门,自行车开始突突起来,几分钟后,这突突声带张小么离开了八里村。
小么估摸着不会再有村民看见了,就停下车,脱掉那身很傻bi的村民服,重新换上自己原先的衣服,戴上清洁女神面具,向远方驶去。
4、小同村
小同村的人打算放电影,一个骑不知是摩托还是自行车的人闯入了他们的世界。这个傍晚是先前成千上万个傍晚的翻版,老年人三个五个蹲在某个院门口抽着水烟,有的胡子很长,有白胡子和灰胡子之分,有的一根胡子也没有,我总怀疑他们是不是这辈子都没长出胡子。剃掉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一个乡下的老头子每天一大早都把胡子剃得一干二净,我的想像力可达不到。围着老年人绕圈子或捉迷藏的是五岁以下的小孩儿,这些小孩儿跑动时极具表演性质,他们每个人可以把身子倾斜四十度到六十度跑,有的跑着跑着就baiji一下摔个狗吃屎,但用不了几年这种情况在他们身上绝对会杜绝,不再出现,他们相信自己与地表成角度的奔跑技术日新月异,日渐熟练。这一方面得益于那帮抽水烟的假想旁观者,更主要的是他们在这样的奔跑中获得了一种可以说令自己极为满意的自由。这样的自由我相信如今的成年人已经很少有机会领略了。我很关心孩子们的奔跑,他们的身体与地表形成的锐角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我在等待他们躺大地面奔跑的那一天的到来。这是我的秘密,也是不么的秘密。因为小么来到同村后也看到了这些孩子,他们的鼻涕在奔跑中被甩出好远,他们的膝盖上的伤永远无法痊愈,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铺天盖地的黄土是疗伤最好的药,他们用右手的姆指和食指随地挑一些绵细的土,让它们像小瀑布一样沙沙地从两指间轻柔地漏向血淋淋的伤口,直至完全糊住。我小时也是这种民间疗法的使用者,这种疗法的使用者当年活动在我们平原的每个村庄,他们的年龄都不超过七岁,不到七岁的膝盖每天都会有一些绵细的土用小瀑布的姿态光顾,在这一次次的光顾中,膝盖一天天变硬变大,与些同时,民间土疗的实践者们都背起了书包,拍拍屁股上的土或枯草,识字去了。
小同村年轻的和年老的女人在傍晚时分会做些什么呢?呵呵,当然不是铺被窝了。时间还早,她们收拾完一天最后一顿晚饭的碗筷,年轻的聚一拨,年老的聚一拨,把头埋在一起叽叽咕咕,像一堆一堆的鸽子。在叽叽咕咕的过程中,时不时会爆发出一阵清脆的或暗哑的笑,小同村的女人们就在这样的笑声中一次次品尝未来或者过去的生活的美好。
今天放电影,这样的场面在这个傍晚看不到了,大家都去了大队。大队现在已是人山人海了。小孩爬上大队的戏台胡蹦乱跳,有的就从戏台上滚落下来,打破了头,杀猪般地被大人抱往卫生院。闹哄哄的戏台下顿时安静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妇女斥责自家小孩子的声音,看,看还疯不疯,再疯,下一个就是你。说完用手比划着要在孩子头上缝针,小孩子哪里经得住这般恐吓,抱头鼠窜的有,哇哇大哭得有,和妇女打架的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电影放映前,整个戏台下的气氛就是这般热烈与无常,但我最喜欢看到的是未出嫁的表姐领着鼻涕直流的小男孩在小摊上买零食的场面,小商贩大多为邻村的,他们装有零食的可折叠的箱子上方总会有一根树枝斜下来,上面挂一个昏暗的小灯泡,小灯泡的周围总会有固定的十几只蚊虫飞作一团。就是这小灯泡,对小男孩处于紧张搜索状态的眼睛已经足够。未知的获得,两个最好之间的取舍,这些足以使小男孩的这个夜晚过得充实而富足。
旅行者张小么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骑着他的自行车进入小同村的。他和上次一样,在村口就熄灭了发动机,循着影片中人物的对白,推着车子一直走进大队。他把车子放在最后面的一棵树下,悄悄站着看完了那场电影。那是一部俗气十足的武打片。小么对它没多大兴趣,他能坚持看完是因为在电影放映途中没有一个村民出小差,他们都被男主角的武功深深倾倒,即便他们知道那完全是电影特技出来的效果。那当然,这一点和城里人并无二致。
散场后小么找到村长,村长是个喜欢打瞌的人,小么觉得他很有趣。小么和他说不到三句话他就打一个哈欠,他弯起腰,又臂像树枝一样向空中最大幅度地伸展,又目紧闭,嘴巴张得出奇得大,像要吃人的样子,血红的舌头平贴在口腔下方,随着这个哈欠渐近结束,它才开始稍稍向上翘起,像个熟睡过后睡眼惺松爬起的婴儿。
你来得不是时候,最近村子里事情特别多,张胡家的老婆前天刚刚跳井,孙朝海的小儿子一个星期前走丢了,苏晓华家的临产的老母猪前天吃了一把不明来历的草,和它肚里的十几个猪仔一命归西。村长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小么闻出村长的哈欠里有股子烂葱味儿,很难闻。小么听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的倒霉事儿,开始不知如何是好。他眼巴巴地看着哈欠连天的村长,说那我?我是不是明天就走?村长说随你,你呆在这儿不太方便,这几天公安一直说要来,一直没来,说不准明天就会来,他们是来查这些破事儿的,我怕你在这儿,一个外乡人容易招来麻烦,你也知道,全村人为某件事争得你死我活没结果时往往会把责任向外村人身上推。这时,又一个哈欠袭击了村长的五官。村长恢复常态后,揉揉眼睛,接着说附近村子的人都知道我们村的事,该来的也不来了,现在村里的外乡人可能就你一个了。小么听到这里,不禁身上倒抽一把冷汗。他对村长说那我明天就走,明天就走,你给我灌些汽油吧,我的车快没油了。
第二天小么就离开了小同村。
小同村之行让小么很不开心,他想以前在电话里已经和村长联系好了的事,因为中途有变一天也没呆成,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跑这么远直接去小有村呢。
小同村的村民各各尚武,他们农闲时节最好的消遣方式就是看武打片。当然是传统的那种以功夫取胜而不现在电脑特技特多的那种,依靠武打片,小同村的村民和他们的后代在农闲时节过得很充实。但最近怪事儿接连为断,身手好的主动向村长提出要捉拿凶手,村长说怎么找?他们就拿出早就起早好的捉拿方案,在方案上指指点点带领着村长看了一遍,等村长明白过来,这些人已经背着干粮骑着快马离开了村庄。他们村长知道他身手最矫健的部份村民从此以后开始了离乡背井的跑江湖生涯,江湖何其大,要在其中找出几个人宛如大海捞针,但村长被他们的举动感动了,他本来就要打个哈欠再去他们的家属那里的,但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这个哈欠了。几分钟后村长轮流出现在那几个人的家中,对他伞们的妻儿老小问寒问暖,安慰他们耐心等待丈夫儿子的凯旋。
以后,小同村的村民又开始了他们平静的生活,农忙时家家户户干活干到很晚才睡,农闲时则看看武打片,提高提高身手。日子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
5、杂交战马
张小么戴着他的清洁面具在向其它的村庄挺进时,遇到过小同村的那几个优秀村民,他们骑着自己杂交出来的古代战马,个个神采飞扬,看到小么,对他说你不就是我们村的那个过路客吗?你怎么才走到这里?小么说他的自行车刚才没油了,他不得不花掉少半天的时间去杂草丛中去采集一些草籽儿,这不,刚榨好油重新发动起来,就碰上你们了。优秀村民们看着他低矮的自行车哈哈大笑,他们说你的坐骑十个也顶不过我们一个,说完指着小么手上胳膊上沾的乌黑的草籽油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小么不好意思,取出毛巾把油擦干净,问他们去干什么?他们异口同声说我们去找村里那些怪事儿的肇事者,你看到过吗?小么摇摇头。他们看小么书生气太重,不想理他,就给他挥一下手,向前方跑去了。
旅途中的张小么看着那几个优秀农人渐去渐远的背影,开始对羡慕他们的杂交战马了,他对自己屁股下面的电动自行车开始不满意起来,首先是垫了不够柔软,和战马比起来,垫子的致命之处在于它没有体温。战马嘶鸣声很豪放,很悦耳,而这辆自行车无论何时都只会突突突突,战马吃肥绿的草,而他的自行车只能喝一些从枯草上摘来的草籽儿榨出的黑油,这种草籽油既难看又难闻,而且每次榨油都花去他大量时间精力,怎么办呢?
小么突然加大了马力,不多时就赶上了快马加鞭的优秀农人。小么对他们说,你们中的哪位愿意和我交换坐骑?他刚说完就听到一阵哈哈大笑,这笑声豁达而自信,同时略带微微的嘲讽。小么的脸突然有点儿红。一个矮个子村民说我不可能和你换,因为我骑着你的电动自行车会更矮的。一个黑脸膛村民说我也不会和你换,我一看到黑色的草籽油脸就发烧,它让我想起我的黑脸,虽然它比我还黑,但它的确让我感到不舒服,更别说没油时我得亲自去榨那些黑乎乎的臭玩艺儿。小么把目光移向最后一个优秀村民。这个村民很文静,读过很多书,他说我自小到大一直在练的是太极拳,你知道的,太极拳就讲个绵软,你把这钢家伙让我骑,我实在很作难,不过我倒是有个好建议,如果你真的很喜欢我们的杂交战的话,有机会你再去小同村一趟,我们给你实地交配,我想这是个好办法。还有就是,你在你的车子上想想办法,垫子太硬,你换一个软的,没有体温,你捉一只野兔坐在屁股下不就成了?你嫌它的突突声不好听,我建议你买一个录音机,把我们的杂交战马的嘶鸣声录下来,与你的坐钢铁坐骑配合着播放,一定会有很好的效果。小么听了,二话没说,又加大马力,突突突地向自己的方向驶去。他听了三个村民的话,心里难受极了,有个时刻他几乎都快哭出来了,但他强忍着眼中的泪,开到一片山花烂漫的山坡,他用成千上万种不同的鲜花把他的钢铁坐骑装扮起来,他捉了几十只百灵鸟,用绳子拴在坐骑的两个车把上,他还从地面上完整地揭起了一块比屁股稍大的苔藓,把它固定在垫子上。这样,他发动马达的同时,数十只百灵开始歌唱,它们配合得相当好,一支曲子接着一支曲子,一支比一支动听。他发动马达的同时,这些百灵也随即震翅飞翔,与他行进的速度惊人的保持一致。他屁股下的苔藓光滑柔软,而且极富弹性,在他周身,成千上万朵花儿在空中争相开放,花香扑鼻,远远看去,行进中的农人小么和他的坐骑就像一个不断向前移动的花满鲜花的小山丘。
小么的情绪变得欢快,他想到那三个优秀村民为自己拥有杂交战马的神气儿,觉得很可笑。他兴奋地一次次把清洁女神的面具摘下戴上再摘下再戴上,一次次加大马力,车前飞翔的数十只百灵也同时加快震翅的频率,鲜花由一朵开成两朵,两朵开成三朵,成倍地增长,他高兴极了,想像这样进入下一个村庄该是多么奇妙的事啊。但好景不长,没过多时,他就发现他的车速越来越慢了,因为车子带动的花朵在风中带来的阻力太大,他不得不用刀子砍掉一些花枝,一些百灵开始飞得有点儿吃力,最后竟然开始被车子拖着走,歌声也不再和飞在前方的百灵相一致,唱着唱着就跑调了,要不就是上气不接下气。小么也不得不砍断拴着它们的绳子,然后它们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五脏六腑满地都是。这些都还没什么,小么现在发现最要命的是屁股下面的那张苔藓正在分秒必争地快速生长,一些已经从他的肛门长进他的肚子了。他开始感觉到肚子疼,肠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延伸。他刹住车,从垫子上跳下来,那张苔藓也沾在他屁股上随他一起离开自行车。接下来的事,对小么来说很痛苦,他要把屁股上的那张苔藓垫子揭下来,揭的时候,一些已经长进肚子的苔藓就会从他的肠子里拉出来,这是最要他命的事儿。车上的花朵此刻还在成倍地澎涨,不知不觉就把他包裹起来,一些花粉蛮横地钻进他的鼻孔嘴巴,他打了向个哈欠,费了好半天劲儿才从花堆里钻出来。剩下的几只百灵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唱着一支老掉牙的革命歌曲。小么听着这支断断续续的革命歌曲,一点一点地把那张苔藓从自己的屁股上分开,肠子里最后一根苔藓被抽出来时,他眼冒金星,感觉天昏地暗,卟嗵一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过了少半天光景,三个骑着杂交战马的优秀村民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旅行者。第一个说我们快走吧,还是赶路呢,不要耽搁时间,早一天捉住肇事者,早一天见家乡父老。第二个说这旅人可能是太困了,一会儿就会醒来继续发动他的机器的。第三个,也就是打太极的书生仔细查看了那那堆不知何故已经停止繁殖的花朵,查看了车把上几十根被人为割断的拴过百灵的绳子,最后他看到了那张屁股大小的苔藓上的斑斑血迹,对另两位同伴说,看来我们的朋友遇到了困难。我们要想办法带他走。
这三位优秀的农人到远处的树林里砍了几棵百年老树,拼了一张木板,又把小么的自行车轮子拆下来,装在木板下面,然后把小么连同其它的机器零件一同装在车上,用马拉了,在荒无人烟的平原上继续前进。
6、木村
小么醒来后,看到房间里有四个人,三个优秀村民围着一张茶几喝茶,另一个在看书。打太极的那个村民不时走向陌生人,跟他说两句话,陌生人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打太极的村民就又迎着另两位同伴的目光坐回茶几旁的沙发上。他好像是要向陌生的年轻人请教什么,年轻人地正忙着看书顾不上他,这就让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好几次他都坐在沙发上打算施展拳脚,被另两位同伴制止了。
小么睁开眼,不动声色地看着这间屋子,屋子的装潢很现代,北墙上挂着毕加索,南墙上贴着一第复制的中国山水,另两面墙也分别挂着一张很大的折扇,酱油调子的折扇很古典,它的下方却出人意料地挂着一只公安用的手铐,手铐有九成新,看起来没怎么用过,在墙面上闪着冰凉的白光。这家的主人是做什么的呢?小么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那三位村民呼地跑过来把他围住,说又活过来了又活过来了!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第三个村民还控制不住地打了两下太极拳,以示庆贺。小么说怎么了?我怎么了?另两位村民刚开口作答,那个陌生人走了过来,他风姿飒爽地向他伸出手,那是一只手纹很细很绵的手,女性气十足,但那人伸手的动作很麻利,像个男人。小么握了握那只手,陌生人讲话了。他说你是农民旅行家小么同志吧?小么点点头。他说我是这个村也就是木村的村长。小么说木村?怎么叫木村呢?年轻的村长看出他的疑惑,找来本村的村志给他讲了许多木村的村史及村名的来由。小么觉得这年年轻人很博学。年轻的村长说我也是去年才毕业的,刚毕业组织觉得原先的村长不称职,就用我把他换掉了。说完他哈哈笑了。村长说你病得不轻,大家都为你担心呢。说完他倒杯水给小么,对三个村民说人们陪他好好聊聊,我得把那篇论文赶出来。说完拍拍小么的肩,又趴到不远处桌子上查资料去了。
三位村民发现小么没事,就急着要走。他们对小么说查找肇事者的事儿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呢。小么说你们要走就走吧,多谢你们相救,他们说没什么,只不过把你的自行拆掉了。小么一听急了,他跑到院子里,看到院子里一个很简陋的平板车上扔着一堆机器零件,叹一口气,说你们别管了,我会把它重新装起来的。
三个村民向村民简单地告别后,又向路了。剩下小么一人留在了木村。
木村出产木材,木村的木材自唐以来销售一直很好,因为历朝历代犯人戴的枷锁、监狱用的刑具全出自木材村东头那片砍了栽栽了砍的小树林。木村的木材材质好,坚硬,没疤,最主要的是他们全都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芬芳。起初大家用它打家具,家具做好后放在家里不用洒香水房间就很香,但木材长年累月一刻不停地散发香味儿,就让主人受不了,他们还想给房间换一些别的香味儿,但一喷其它香水就串味儿,很多人时不时闻到串味儿的香水,身上的皮肤就过敏,起小红疙瘩,成天搔痒难忍,就用手抠,你看到一些常年累月身上总是血淋淋的人,他家里一定摆着这种木材打的家具。还有一种情况不知你见过没有,大夏天有些人一丝不挂在村子里行走自如,身上贴满了白色的医用胶布,这儿一块儿,那儿一块儿,年长日久,身上的皮肤全被胶布盖住了,这时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穿着白色紧身衣的人。逻辑上讲,这样的人是常来累月不能洗澡的,洗一次澡要不心翼翼地把白色紧身衣一小块一小块地揭下来,麻烦、疼痛不说,还得冒旧伤重发的危险。这样的人从你身边走过,身上往往就有一股子味儿,那种味儿很怪,像洞房之夜猝死的新嫁娘身上的味儿。白色紧身衣在村子里出现过一些年后,再也没有人家用这里的木材打家具了,连最吝啬的老头子作棺材也肯花费少部分积蓄从外地运木料回来。所以有些年头木村的木材一直滞销,在地里活活烂掉也没人要。呵呵,这些都是发生在唐朝以前的事了。晚唐吧,大概是晚唐的一天,一个看守领押着一个犯人路过木村,犯人的枷坏掉了。看守砍了颗树给犯人做了个新枷让他戴上。戴上新枷的犯人很高兴,他用下巴温柔地摩梭着刨得光滑无比的枷面,用戴着镣铐的两只手的骨节在新枷的下面划来划去,骨节没有遇到一个树疤,最让他高兴的是这个新枷还散发出淡淡的芳香,这让犯人产生一种有佳人做陪的幸福感。他嘻嘻笑着不好意思地对看守说,这枷太好了,一点儿也不伤皮肤。看守说不是枷好是木材好。犯人说木材好木材好。但他马上又改口对看守说不是木材好是这村子的风水好,只有好风水才能长出好木料,是吗?看守抿着嘴笑了。他对犯人说我们上路吧,戴上新枷可要走快些啊。犯人说你放心。然后,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对看守说老哥,要不要再做几把新枷给其它犯人也带回去?如果他们看到我戴着不滑皮肤的新枷回去,他们还戴着以前到处是树疤、木刺的旧枷,一定会说你偏心的。看守想了想,就到林子里又砍了几棵树,做了几把枷。犯人看到了很感激,重又出发后他的步子变得欢快,常常把看守远远地甩在后面。
快点啊,你快点儿行不行?大哥!戴着新枷的犯人喜气洋洋,浑身上下都是劲儿,他不停地在前方回过头来,冲看守喊。他的两只戴手铐的手在新枷下面不安分地摆动着,试图从枷下伸上来伸到空中向看守招一招手。
扛着两个新枷赶路的看守每到这时就很后悔,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犯人,总是不满地嘀嘀咕咕:哎,看来还是旧枷好啊,新枷不如旧枷。犯人听了很疑惑,问他为什么。看守说你戴的新枷神气活现的,而我却不得不多扛两个新枷赶路,两条腿走起来比以前重多了。犯人听了就挺起胸脯,说你扛得太费劲,要不我来扛。看守看着他手都无法活动,皱着眉头说你怎么扛啊?说话用点儿脑子好不好。犯人说这个好办,你用绳子把它们捆在我背上不就成了?看守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就一下一下地把那两个很沉的枷捆在犯人的背上。现在犯人的身上有三把枷了,而且都是新的,虽然他现在走起路来明显比以前慢了,但他的气色还是很好。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看守说你的兄弟戴上这两把新枷一定会感激你的。犯人说也有你的份,他们会对你更服服贴贴。看守说我倒不在乎这个,工作嘛,过得去就行。你们对我服服贴贴也没用,该什么时候斩还得什么时候斩,说着说着看守就显出忧伤的神情。犯人看到看守精神不大好,就说别提什么斩不斩的,认真过好活着的每一天最关键!看守是啊是啊地咐和着,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离木村很远了。
三个月后,看守和犯人到达了京城的监狱。看守的押解工作结束了,他去理发店理了发,开始吃饭睡觉拉屎做爱极有规律的生活。虽然犯人第一次住进京城的监狱,但他像出远门回来一样兴高采烈,他信心十足地把他带回的新枷让其它的犯人试戴,大家都说好,都不愿戴木刺极多的的旧枷了。但新枷只有两个,于是看守说这样吧,大家轮着戴吧,好东西也不能让一个人独占了,可是谁先戴谁后戴呢?有的犯人说按辈数大小戴,有犯人说按个儿高低戴,有犯人说按表现好坏戴,还有的犯人说按临斩日期的远近戴。大家众口不一,都讲得通。这时看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看守发愁的时候总是皱眉头,不过,看守到底是看守,他最后对几百个眼巴巴看着他的犯人说,这样吧,我给上面请示一下,看能不能从那个村运一些木材回来,给大家每人都做一副新枷,大家说好不好?摵茫所有的犯人异口同声地答道。看守看到大家心情都不错,又说我今天回去就给上面打报告,现在大家可以轮流把那两副新枷先试试,提前感受一下。于是那两副新枷又开始在数百根脖子上换来换去,几乎每个犯人试过后都言不由衷地发出这样那样的赞叹,撃憧此哪疚贫嘞赴。⑽⒌钠鸱牛癫ɡ艘谎鶖撜娌恢饪檬魇窃趺闯さ茫∽龅募险饷雌翑撃忝俏拍忝俏牛嫦惆。⒎⒊龅南阄抖孟裎胰鲜兜囊桓雠⒍哪枪晌抖撍凳翟诘模鲜呛昧希褪桥俚没共还坏轿唬忝强矗舛舛倥倭较乱欢ɑ岣茫?/P>
三天不到,京城监狱的监狱长亲自率人从木村运来了一车队木材,这些木材除了做枷,他们还应犯人的要求做了很多刑具,老百姓知道了,都很欣慰,他们纷纷上书朝庭,称颂监狱长的人道举动。
呵呵,木村的木材就这么出名了。
当然,这些都已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看守和犯人,监狱长和那一层老百姓也已不在人世。不过,木村木材的名声并未因此而受到一点儿干扰,它一天天大起来,有人说,自唐以后的每个朝代,全国各大监狱里的刑具枷锁一直出自木村。
撓衷诓煌耍衷谑?1世纪的网络年代了。斈昵岬拇宄じ∶此怠?/P>
那又怎么样呢?小么问。
村长说那你有没有上过sm站?小么说什么sm站?我网都没上过。于是村长带小么去上网。于是小么就看到了许多日本、西方女人和她们身上的sm用具。不过,这些用具大多是木制的,比如:穿孔的木制口塞,足枷,手枷等等等等。村长说这些都是我们村出口的。村长说话的口气有点儿得意。小么看了很惊讶,说啊?人们就出口这些东西?这样道德吗?这一问,把年轻博学的村长给问懵了。他的嘴巴张得老大,半天说不出话来。
村长本来还想带小么参观一下村里的sm用具厂,让他试一试他们的产品,但他现在把这些计划全都取消了。他想让小么赶快离开村子。
小么看到村长的脸色变得很快,就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生病了?他关切地把手伸向村长的额头以试体温,村长斜着眼把他的手挪开了。村长说你喜欢用首先衡量一切吗?小么说不喜欢。只不过碰到某些事才想起道德,我痛恨道学家。村长说你痛恨我也痛恨,现在时代确实不同了,我们理应比以前生活得更好的。小么觉得很奇怪,他问村长我们现在活不得好吗?村长说好是好,哎,我给你倒杯水好吗?小么说好。于是小么手里多了杯水。小么握着这杯水,听村长继续说下去。村长说现在的人们社会大力大,因为下意识作用出现了好多反常的现象,有的人喜欢吃大便,有的人喜欢被捆绑,呵呵,这些你可能接触得少。村长说到这儿看了眼小么,小么的眼泪睁得老大,好像他已经看到了吃大便和被技术力量绑的男女。村长说我也不和你多聊了,还有论文要写,不耽搁你赶路了。
小么觉得没趣儿,出去蹬上自行车,离开木村。
总得来看,小么对木村的印象不是很好,他觉得村长有点儿变态,那么年轻,而且有很高的学历的一个年轻人,这个样子是很可怕的。况且,他手下还领着几百号村民呢!真不知道他们心里都是怎么想的,竟能靠做sm用具让生活变得富裕!小么一想到这儿心里就一阵一阵地痛,他不知为什么,可能他这次出来是为了旅游,为了找一份好心情,传传的秘方酿制的老酒没喝到,多年前的民族乐曲没听到,反而碰到了这么多臭事儿,哎!想着想着一阵风沙过来,小么又把那个清洁女神的面具戴上了。
7、旧村
有了八里村和木村的经验,小么对下一个村庄选择起来就谨慎多了。他反复地查看了地图和电话号码本儿,找了很多路人打听哪个村庄比较安静朴实,路人都指着东南方向,他们说你说的是不是东南村?小么好奇发问东南村?路人说是啊是啊,一个叫东南村的村子,那儿的人都不大爱说话,那个村子多年来在三年一次的村评大会上每次都获奖,就因为那儿的人比较守旧。他们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过着几乎是唐代以前的太平日子。你要找安静的地儿就去那里好了。
小么加足马力,直奔东南村。
其实东南村并不真叫东南村,东南村只是这个村子的小名儿,小么在村口的那块石碑上看到摼纱鍞两个字,他哦了一声,原来这是旧村啊。
小么推着自行车在旧村的小巷里走过,大人小孩都跑出来围着他看,看他的自行车。很多人表情都很亢奋,看得出来他们很喜欢他的自行车。有个贼眉鼠眼的老伯伯竟把自家的老黄牛牵出来换他的车,小么说我是旅游的,每天得跑好远的路,老黄牛太慢了。说完要走,老伯死死拉住他说外乡人,要不老汉我把那辆老破车也搭上?这时一个小脚老太太两手朝开一颠一跛从里屋跑出来冲老汉脸上就吐,她说你这不要脸的,一辈子见了什么喜欢的东西就什么都不要了?如果人家还不愿意你是不是也要把我老婆子也搭上啊?说完就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老太太去扶她,扶了几回她都不愿意起来。老汉看了她两眼,也不去管她,只是继续和小么讨价还价。小么怎么说也不能把自己的坐骑给他呀,可老汉一个劲儿地逼他,老汉最后竟跪到地上泪流满面地说我老汉活了大半辈子没有给谁下跪过,今天见了你这年轻后生的自行车,说什么我也跪下了,当着这么多老哥老弟老姐老妹的面儿,我老汉算豁出去了。说完卟嗵一声跪在了小么的面前。小么不知如何是好,他马上弯腰去扶老汉,老汉说什么也不愿起来。他又看看坐在地上哭的老太太,老太太已经坐在地上停止的哭泣,她不停地把刚才流下的老泪和成泥,用一小块一小块的泥巴在手里捏呀捏的,最后竟捏成个自行车的样子。她一把拉过身边跪着的老汉说死东西,你看你看,我给你也做了一个,咱们不要他的,把这个拿回家吧,这可是我老婆子的眼泪捏的呀!多珍贵呀!老汉一看一把把那泥东西打落在地,他冲老婆子严厉地说你不要胡掺和,别妨碍我的正事儿。说完又拉扯着小么的裤腿。小么脸上真的挂不住了,他说大爷,要不这样吧,我这车您先骑着,我真的不能和你换,我走的时候您再还给我您看成不成?老汉沉思了一小会儿,从地上把老太太也拉起来说好吧,看来只有这样了。那我?他指着车子。这车那我就先推回去了?小么松开手给他说您这几天先学一学,没学过骑上去会摔跤的。老汉说没事儿没事儿,就和老太太谈笑风声地走了。
围观的村民都为小么叫好,大家都说小么是个心善的年轻人。都争着抢着拉他到自己家吃饭。
在村民家吃饭时小么才得知,这老汉在村里相当于一个城里的工程师。他一辈子对机器非常着迷,年轻时还搞过一些怪东西,但都不成功。他发明的播种机得十几号人操作,一个小午干得活儿还不抵两个人多,于是大家就把他的播种机砸了。他发明的风车发出过很多电,但村子里没有灯泡没有任何可以让电派上用场的电器,每次风车集中放电都要伤害到附近三十里的农作物,大家就把他的风车砸了。砸了风车后他有一阵子躲在屋子里不出来,突然一天他抱了一堆东西出来给全村人看,那是一些必须有电才能用的电器,他鼓励大家再让他把风车建起来,但庄稼被电过的人家怎么也不让,于是他那堆东西现在还在他家的牲口圈里堆着。不过,说来也奇怪,没能电他怎么能搞出那些用电的铁家伙呢?小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村民劝他说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些东西早被他老婆子当废铜烂铁偷偷卖掉了。
小么这顿饭吃得很兴奋,他很想看一看那些未被通过电的电器,他跑到老汉家,屋里空空的,邻居说老汉和老婆子去村外的打谷场学骑车去了。
小么赶上他的牛车,到打谷场去找老汉。打谷场没人。他坐在牛车上想,他们会去哪儿呢?想来想去想不出来,就把注意力集中到这辆牛车上。他发现老汉的这辆牛车不同凡响,有很多机关。比如牛车的左边有两个小抽屉,一个上了锁,他拉出没上锁的,里面除了几片烂菜叶子,什么也没有。牛车的左右两扇隔板放下,再把下面的两个辆子折叠起来,就成了一张床。小么想到老汉的很多日子就是躺在这样一张牛拉的床上过去,很神往。他把牛车重新组装起来,试图再有新的发现,这时老汉已经骑着他的电动自行车从边过来,后面载着他的小脚老太太。
两个老人从车上跳下来,小么就开始不好意思,他想他这些年干的只不过是把别人发明好的东西组装起来,他真正发明的也只不过是一个榨油机。这和老汉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老汉安慰他说他一生最想搞的是一个这样的东西,他指指自行车,他说这个东西几乎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成形了,想不到你竟把它骑来了。小么说虽然很多人说他是个发明家,其实他不是,他顶多也是个三流的机器组装爱好者。老汉极有兴趣地问他你把马达装在脚蹬的自行车上,那么马达以前是装在哪里的呢?小么一听想说汽车,但他马上就忍住了,他不说出来是不想再伤老汉的心了。不过,也难说,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他造出一辆比汽车还汽车的机器也说不准呢,自行车反正他是不会造了。
这时村长出现了。这被称作村长的懒汉青年当时是以一个奔跑者的姿态出现的,他身手敏捷,动作轻快,一会称消失在一片密林中,一会儿又从山那边的一间小屋后跑出,他出现得快,消失得更快。小么说那个人?那个人就是大家说的村长吧。老汉说是啊,你看他跑得多快。小么说他每天都这么煅练吗?老太太这时插话进来,她说不是的,是他那根又烧着了。什么那根?那根是哪根?小么不懂,他又问老太太,老太太显出害羞的样子,她推了推老汉让老汉讲,老汉说你不好意思我就好意思了?还是让咱们的儿子告诉他吧。
后来,小么在老汉儿子家坐到半夜。儿子给他讲了一些村长的事。中间有几次刚成家的儿子有些脸红,但他给小么讲得还是很细。他说村长今年快四十了,一天到晚什么活儿也不想干,就想吃饭睡觉,当然,是睡那种觉。儿子看了小么一眼,小么会心一笑,不住地点着头,是啊是啊地。儿子又说这村长在村子里是懒得出了名儿的,他当村长也就是他老子的面子。有一天刚和老婆睡完,老婆让他去做饭,他立即表示反对,于是老婆捏住他那根东西把他扯到厨房,但并未放开。 那天她就那么扯着他那根看他摘韭菜活面包饺子,这中间由于村长极少做饭,许多工序就得村长老婆在一旁指点着,好几次村长都趁她指点放松警惕想溜之大吉,那根刚从她已经没有知觉的手中抽出,又立即被扯住。几次下来她握得更紧了,村长做起饭来开始步步维艰。终于饺子从锅里捞出来,村长在那只手的紧握下把饺子端上桌,他对她说老婆大人,该放行了吧。她眨了眨眼,说酱油醋和蒜还没呢,不能放开。于是村长又被扯着去剥蒜,找小碟子倒酱油和醋。一切都在饭桌上摆好后,她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说好吧,我放了你!不过,你得先喂我一口。村长就夹了一个饺子塞进她嘴巴,一面的那只紧握的手就松开了。
问题出在松开以后。松开以后村长马上就用手去拨弄那根一直被紧握的东西,两钟钟不到,村长觉得那东西越来越烫越来越疼,最后竟无法忍受。他想坏了坏了,剥了蒜的手还没洗,就用水去洗,但现在洗已经没用了。他就是烫就是疼,那怎么办呢?老汉的儿子讲到这儿,反过来问小么,小么说他怎么办的呢?儿子阴着脸一字一句地说:他就是这时开始奔跑的。然后就开始笑,一个笑接着一个笑,最后笑得直不起腰来,他左脚踢倒了身边的一个小凳子,右脚踩了小么左脚一脚,小么这时也开始笑,声音越笑越大越笑越大,最后院子里的树叶沙沙地被震落了一层。
那他就一直跑到现在?小么后来问。儿子说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事。他第一次跑,由于以前没有跑过,没有经验,也没有固定路线,就胡跑,最后踩坏了好多家的庄稼,踩折了好几只羊羔的细腿。起初他是绕着院子跑,最后不解决问题,他就绕着村子跑,绕村子三周后下身还是火辣辣地,没办法,只好绕着乡镇跑,绕乡镇跑时他遇到了一些公安,他们觉得他露着下身伤风败俗,就派车追捕他。他想到被捉住后再也不能跑了,一定会辣死在派出所,最后他终于开始绕着我们附近的那座跑了。小么听到这里很惊讶,他说那不是很辛苦?他人吃得消吗?儿子说没关系,他跑的时候他老婆会给他送饭,保证他一天的体力不致于衰竭。乡亲们也都纷纷跑去看他,他像个卫星一样围着大山跑啊跑,几天不给他送饭他就会变成一幅跑到的骨头架,吃了饭后身上的血肉会立即复原,重新恢复人的模样。乡亲们最后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就对他喊,你别跑了,何苦呢?快停下来回家吧。他不说话,还是跑。乡亲们说你为什么要不停地跑?有什么委屈吗?他想说出来,但他碍于面子,还是一声不吭。大家于是都认为这个人疯掉了。就不去管他,各回各家。最后只有他的老婆一个人守着他,看他在那座山上跑上跑下,浑身伤痕累累,汗流颊背。
最后,他老婆也无法忍耐他这种做法了。她就对他喊,你快停下吧,你还嫌丢人现眼得不够?他远远地回过话来说我下面还是疼得要命,你给我找一个新的奔跑路线,我就不再绕着这破山跑了,我跑得快吐了!于是她就回去买了几张地图带来在上面勾勾画画,最后丛书追上他把上面的新路线指给他。于是他的奔跑就改道了。
改道改到哪里去了呢?原来他老婆不识字,他想买一张县城的地图的,谁知人家给了她一张全国地图。她就在这张世界地图上小心地勾勾画画,她想,她给他拟定的路线都不到一指长,但他每次跑完都得两到三年,不是从内蒙到浙江就是从江西到陕北。哈哈,现在这村长还在跑,他是个奔跑的疯子……
儿子说到这儿,夜已经很深了,他有点儿瞌睡,小么看得出来,村长的奔跑故事他给人讲过不下十次。一些小么能猜测到的细节也是真实发生过的细节他都因太重复而擅自删掉了。小么只对这点不大满意。
他对老汉的儿子说你别睡你别睡,再给我讲讲,有意思极了。儿子说不行了不行了,我明天还下地呢。小么说明天我帮你,和你一块儿下地,我在家乡也有地。儿子说你也是农民?小么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他说我不是农民,我是农人。儿子强忍着一阵袭来的较强的睡意说还不一样嘛!小么说不一样,怎么能一样呢?不过,你说一样就一样,可是,我还是不喜欢别人叫我农民,我喜欢别人对我以农人相称。儿子听到这儿就睡着了。小么想自己说这些理论性强的东西儿子肯定不喜欢听才睡着的,他叫醒儿子,对他说我明天和你一起下地,我干活儿是一把好手,不比你爹差。儿子听了说我一早上能除一亩地的草,你呢?小么说我一亩半。儿子搬搬指头,说我明天有三亩地得除草,你除两亩半,我除半亩。小么伸长了舌头说这怎么行?你一亩半我一亩半,对半开。儿子说不行不行,我要睡了。我觉得除草的活儿还是自己一个人干着好,人一个外乡人,除干净除不干净还说不准呢。说完倒头又睡。小么再把他扯醒,红着脸,垂头丧气地说要不,你一亩我两亩,不能再让步了。儿子腾地坐了起来,精神抖擞地拍着土炕说好!然后他又接着说疯子村长不能老跑下去,那样他很快就会死掉了。于是等到蒜味儿在他那东西上消失后,他就回家了。他回家后却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只喜欢睡觉吃饭。刚开始她老婆以为他是在外面跑累了,也没管他,只让他在家好好休息,还每天给他做好饭吃。但时间一长,她就发现他还是老毛病没改,一人心眼儿地懒。一个大男人,什么也不干,老呆在家也不是什么事儿,她想。于是她时不时就找个机会,用粘有蒜末儿的手指在他那根东西上撸那么一把,撸过之后他不管是正在吃饭还是睡得正香,都一拍屁股马上开始奔跑,全国各地东南西北地跑。现在长来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已经跑了十几年了吧,儿子看看小么说。什么事情干得时间长了,都会干出点儿什么的,不管你干什么。这村长在外面跑,慢慢地,每次回来都带回一些大城市的蔬菜报价,村里的蔬菜大户就到他家花钱去买。他从南方时不时带回一些金银器,戒指耳环什么的,在村里有人家结婚时兜售,不过,这些东西也不是每次都能带回来的,有时他会在途中经过的某个城市将其出手。除些之外,他还贩手表啦这些小东西,因为携带方便的缘故吧。后来她老婆知道了这个,就给他做了一辆平板车,用真皮带子紧紧地缚在他身上,每个结都打了死结,防止在他奔跑途中散开。于是他就开始贩彩电,贩电脑等大个儿的东西。不过,这些东西没有人见他拉回村里过,因为村里没电,我爹的风车好多人都不让再用,于是他把那些电器都转手给他回来路过的其它城市的人。
小么说那你们这村长现在是个商人了?儿子斜他一眼,不满地说何止是商人?人家是全村最有钱的,但他马上又补充说不过,那钱他一分也花不上,全在他老婆那儿了,她老婆现在是个大富婆,村里有什么事儿出手阔绰得很呢。方圆几百里的强盗土匪都得过她的钱,他们也就不找她的麻烦。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小么给儿子干了一早上的活儿,下午就离开了旧村。他没有和老汉发明,因为他本来是想留下来和他一起搞发明的,他后来决定出发是因为,他开始想像以前碰到过那三个骑杂交战马的优秀村民一样,碰到一个拉着平板车东奔西跑的电器商人,商人的下身不管走到哪里都硬着,火烧火燎。
多半年后,他在李家口碰到了这个人。
8、李家口
他碰到这个人时,李家口的村民都在找东西。李家口的村民许多年来一直在找东西。他们总有要找的东西,而且总是找不到,找到要找到东西后马上会发现新的要找的东西,于是不管你什么时候去这个村子,你都能看到大街小巷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浅黄色的大立柜,棉被,沙发,翻过来的桌子,已经抖得七零八落的抽屉,等等。当然,还有找东西找累了临时在这堆东西中呼呼大睡的村民。小么第一次看到商人时商人就睡在这样一堆东西中,他的后脑勺枕着一台旧式的黑白彩电,腰下垫着一个大木箱,箱子底儿的缝隙里有黑乎乎的机油源源不断地淌出。他把脚蹬在一个脸盆架上,脸盆架因为长期不用,已经锈迹斑斑,所以他的鞋边上有一些暗红色的铁粉。只凭这些,小么是不会认出他是商人的。重要的是躺在这些东西的他身上很密地捆着十几根黑色的真皮皮带,那些皮带在他身上交错纵横,带扣的地方都被死死的卯住了,这使得他无法与与皮带相连的脑后的那辆平板车分离。呵呵,说起那辆平板车,它看起来可真不怎么样,两个轮子加一片木板,再就是木板四周立起来的四片更矮些的木板。现在车上空空的,而车的主人商人却在一堆烂东西中睡着了。
等他醒来,籍着月光,小么发现这商人的神情很狼狈,他好像把什么东西弄丢了。小么说你是不是也找了一天的东西?他说是,我走进这个村子,上了趟厕所,车上两台电脑就不翼而飞了。我在找那两台电脑,我大老远地把他们从几千里外的地方拉回来,还没出手,就不见了,老婆知道了,还不把我打死?说完就开始呜咽了。小么说你挣那么多钱,却不分也不花,全给了老婆了,你真是个好男人。商人说不,我还算不得一个好男人,好男人还有一个条件就是成天像哈巴狗一样跟在老婆屁股后面,给她时不时地舔舔脚后根,提提鞋子,如果她内裤不小心掉下来,你还不能告诉她,免得伤她的自尊,你得悄悄地把它叼回去,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衣柜,并留一张条子:内裤是自己跑回来的,我可没说假话,我要说假话割掉我的舌头!这条我就没做到,我必须常年累月地在外面拉着平板车跑,一想到这些事情我无法去做,我就心神不宁,所以,我请求你把我是个好男人的印象从你的大脑中驱逐出去吧。小么看他说得动情,就说好的好的,我驱逐我驱逐。他话是这样说,但心眼里觉得这商人真的是很贱。他就问商人要是人家真的拿刀割你的舌头,你怎么办呢?商人马上挺起胸膛,扮出一幅英雄相,说:和她讨价还价喽!还能真割啊!舌头被老婆割掉是很不光彩的,我会对她说舌头是用来说话的,如果没了以后不但不能给你说动你心弦的情话,连接吻和程序也只能走一半。她说那怎么办呢?我就伸出左脚最小的一根脚指,对她说割这个吧,白天穿鞋少一根也不会有人看出来。于是她就把刀子压在那根小脚指上。小么这时张大了嘴巴,问商人你真让她割了?商人开始哈哈地笑,同时拍拍他的肩膀,很江湖地说小老弟,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弱质啊?怎么可能呢?一个男人再好也不会白白伸出一根脚指让老婆割下的。小么说那这时怎么办?商人又用先前无所谓的口气说搞价喽!商人说他看到刀刃儿马上就要碰到他的小脚指时,他用手把她的手腕轻轻一捏,再提起,看着她的眼睛很动情地说老婆呀,这样会流血的。流一点血我倒是不怕,但它会让你想到自己月经,想到月经时出现的疼痛,你会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的。还是割一些不见血的东西好。他老婆就问他你身上哪些东西割了不见血?他就开始摸自己的头发。她老婆冷笑三声,很坚定地说不行!你算什么好男人?割头发不算,要割头发你去理发店好了。于是扭过头去不理他。他觉得很过意不去,今天没有作成好男人,于是就脱下裤子,说你转过来,你看,还有理发店不能的。于是他的老婆就朝他的阴毛一阵乱砍,直到最后把他搞得像一片遭冰雹突袭的玉米地。
小么睁大眼睛看着商人,说这种事你真的做过?商人露出鄙夷的神色,说那还有假?不信你看看。他马上脱下裤子让他看。于是小么看到一根根长短不齐的毛发。商人补充说现在长短的差异不大了,基本上快长齐了,等我下次再做了好男人再让你看。小么笑着挥挥手,说不了不了,你的好男人理论我已经接受了,你的榜样形象我也已经树立起来了。不用了。
第二天天不亮,商人就爬起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寻找。和他同时开工的还有全村的村民。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人们翻箱倒柜,忙着各自己手中的活计。小么想多睡一会儿,但不是商人就是其它的村民总把他的身子翻过来翻过去,试图在他身下发现自己要找的目标。于是小么不得不起来。起来后他发现在这个村子里并没有自己要找的东西。他看着大家满头大汗找得起劲儿的样子,很没趣儿。他想在这样的小村里呆着真是活受罪,就打算骑上自行车开溜,可是,可是,他环顾四周,他的自行车呢?啊?没了?
短短几分钟,这个李家口的过路客,旅行者张小么就正式加入了寻找东西的庞大队伍。他找的时候并不翻箱倒柜,因为自行车不会被人藏到那些东西里面,他要去的地方都是些空间较大的地方,比如嫌疑人家的牲口圈,村外的打麦场,村中心有两个破篮球架的所谓的篮球场,村北边儿的那一片小树林。这些地方都不近,等他走到那儿腿早就发酸了,肯定会影响到他找东西的激情。他请商人帮忙,他说我要坐你的车,你拉我到打麦场到篮球场到小树林,商人说那你等付钱。小么说找到了我给你二百。商人说找不到呢?小么说找不到我给你付路费。商人说还是现在讲清楚得好,免得大家到时候闹不开心。于是他们就商议去这儿五十,去那儿三十,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小么就坐着商人的平板车出发了。他最后把那几个地方都找遍了,可电动自行车的影子也没见到。商人拿了小么的钱,匆匆忙忙地说我还要找我那两台电脑,小老弟你再好好想想,哪个地方最可疑,到时需要我再通知我。说完就拉着板车跑了。
小么找了一天,一无所获。晚上商人给他出主意,要他雇几个寻找专家。小么问了价钱,就同意了。第二天商人领来两个一身黑衣打扮的年轻男子,他们都蒙着脸,只在外面露了两个小眼睛。小么说大白天的为什么这样?好难看啊。商人说这你不懂了,他们干这行的就兴这个。就是大白天也要把自己伪装起来,让自己在暗处。他们师傅教他们说,无论什么时候,在暗处找暗处的东西总比在明处找暗处的东西快一些。小么说我不管什么明处暗处,你们快找吧,我明天要出发,不想在这儿呆了。两个黑衣人就分头去找。
小么问商人为何这儿的人这么喜欢找东西?商人给他扔过来一本方志,小么翻了翻,发现李家口的人在历朝历代做捕头的实在多,他们大多在宫廷或者衙门谋差,主要任务就是在上亿的全国人民中查找一两个要砍要杀的在逃凶犯。他们每次都能找到,事业上各各都很成功。不得不承认这来自于家乡人民找东西情结的熏陶,反正来,他们在外的成功也作用于家乡人民,李家口的村民每次得知在京的某某某又找到一个逃犯,都会自发地掀起一场找东西热潮,他们轰轰烈烈地开展了各式各样的找东西比赛,而且奖品都很丰厚。经过几百年的找东西历程,李家口的村民视力变得极为发达,他们大老远就能看到你牙缝上别的一根菜叶,你衣服上爬动的一只小黑蚂蚁,最让人不可理解的是他们的视力有时会拐弯,你从这条巷走到底,一转身拐入另一条巷,他们站在原地但目光却会一步不落地将你紧紧追随,你的钱掉了,他们会隔着好几条巷子冲着你喊喂喂你的钱掉了你的钱掉了,提醒你捡起来,呵呵,他们的视力就是这么发达,他们的心地就是这么善良。
小么仔细想想,也是啊,这个村子虽说乱归乱,可从来没看到有人吵嘴有人打架,甚至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争执也没有发过,他们在找自己的东西时知道谦让,每个人都熟悉给忙忙碌碌的同伴让路的姿式,把身子往墙上一靠,尽量往扁得挤,让路过的同伴通过。每个人都喜欢听到某某找到东西的喜讯,虽然这某某脸上笑一下马上就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还不有和别人分享他的成功。大家听到这样的喜讯,就相互鼓励,相互打气,村民们的一天一天就是这么过去。
两个黑衣人动作很快,从他们各自的身手就可看出,他们不愧为专业的寻找专家,半天时间不到,他们就把全村翻了个底儿朝天。只要村子里能看到的东西他们的手都碰过了,看到的只要是人力所及的物体他们都移动过了,但没找见小么的自行车。小么给他们钱,他们羞愧难当,推说不要。小么说你们不要那你们这半天不就白折腾了吗?他们说没找到东西要主雇的钱是不道德的,我们这次虽说没挣到钱,但我们在找东西时享受到了找东西的乐趣,同时也强化了我们找东西的直觉、分析能力、动手能力,现在我们再去找别的东西已经提速了。说完就走了。
晚上小么又和商人躺在一处,要他出主意。商人说你干嘛非得骑那辆怪车?要我说,你还不如跟我一块儿跑吧,你看我,就两条腿,祖国的大江南北,这些年也跑得差不多了,不是很慢。小么对他的意见一点儿信心也没有,他说那怎么行呢?我不能和你比。商人不服气地说怎么不能比?我有一根,你难道没有?小么红着脸说有。商人说有就好办,你告诉我你下一站打算去哪里,出发前我给你也抹一点儿辣椒葱蒜,我也保证你小子跑得比我还快!比你的电动自行车还快!我记得以前有一次,我拉着一板车电器电脑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个破地方实在跑不动了,你不知道,我那时真想轱辘一下倒在地上睡到天亮,但不行啊,那样过路的强盗会把电器偷跑的。后来我灵机一动,就学着老婆以前的做法往下身抹了一点儿辣椒,哈哈哈哈,这时商人开始大笑,他笑得很开心,很得意,这让小么感觉怪怪的。这几天他一听商人讲自己的事就觉得怪怪的。商人说你猜结果怎么样?呵!本来得三四个小时才能到的那个小镇,那天我只用了四十多分钟就赶到了。只是中途出了点儿小麻烦,因为我是每一次自己抹,量没把握好,抹得稍稍多了点儿,以至于我到了小镇的那家旅店门口却不能停下来,你能想像的,我要停下来非给烧死不可!于是我只好继续往前跑,又跑了三四里,当我估摸着剩下的辣椒差不多会与返回的路程持平,我就开始往回折。商人讲到这里,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得意,这让小么觉得,他很像一个驰骋战场的老兵在回忆当年枪林弹雨的某些战斗。商人最后发出一声感叹,他拍着大腿说那天晚上睡得可真香啊!那以前,我还从来没睡过那么甜的觉呢!
小么觉得商人的话有点儿假,他想一个人如果真的在那儿抹点儿东西就可以没日没夜地跑下去,跑得飞快,活像一架永动机,那他一定短命。世上从来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他顿时对商人没有了好感,他觉得商人是在骗他,他从一开始说得就是假话,说不准他的自行车就是商人藏起来的,但他又一想,商人身上绑着的平板车却明明告诉他这就是那个旧村人说起的那个走面闯北的生意人,他靠两条腿跑世界,千真万确!那他为什么要藏他的自行车呢?也可能就不是他藏的。小么越想越没头绪,最后胡乱就睡着了。
乡村的夜从来就是这么静,只有几只蚊虫还在发情地鸣叫,黑暗中一切都安静下来,成天忙碌如蚁的村民四肢也都一动不动地平放在杂货堆的各种物品上,这个生活场景,很容易让人想起刚刚经历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的小村。乡村之夜的风几乎是凝滞的,它们不是呼呼的或者丝丝缕缕的,而是一大块一大块地慢慢移过来,包住你,让你感到凉爽,凉爽一会儿,它就移到别的地方让别的人凉爽去了。这时你会感到身子下有点儿稍稍的难受,就翻一个身,嘴里叽哩咕噜一句什么,又接着睡。如果在春天,他有阵阵花香掺在风里侵入沉睡的人的肺腑,如果你不喜欢花香,可以选择田梗两边青涩的野草,野草会带着它们不是很昂贵的气息伴你入睡,倍你从一个梦顺利过渡到另一个梦。我以为旅客张小么在这样的夜晚睡得会很舒服,哪怕他是躺在一片生活用品当中,哪怕他每天晚上翻身的次数在入睡者中数一数二。
第二天商人找到了他的电脑,他和小么匆匆告别,拉着平板车跑了。不么想,商人决没想到他离家越来越近了,如果他还不处理掉那两台电器,他拉回去一定会挨老婆的揍。可能是商人丢了次东西,把脑子给丢乱了,小么希望他不是朝旧村的方向跑去。快近正午时,小么找东西掉进了一个地窖,地窖里寒气逼人,里面放着去年的萝卜白菜,萝卜白菜上结满了冰渣子,小么上前抱起一个,寒气从他的手心一直传到脚心,他抱着那颗白菜左看右看,试图从白菜里找到他丢失的那辆自行车。当他放下白菜往地窖里走时,他就看到了他那辆自行车。它被人放在地窖拐弯的地方,自行车的车把上还拴着一两根他以前拴百灵的丝线,后坐上还有一两朵花儿插在上面,现在百灵不再鸣叫,花儿也不再繁殖,他的自行车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小么转身爬上地窖,又马上去找绳子。在李家口找一根绳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因为每家每户都有绳子,而且每家每户的东西都堆在一起,无法分清谁家的是谁家的,小么拿起一根绳子也不会有人阻拦他,是啊,一根绳子,这从来未被李家口村民中的任何一位寻找过的东西,小么一下子就找到了。他从地窖里把自行车吊出来,又搬了两个火炉烤了半天,等冰渣都消融掉,就突突突地开出了村子。
9、村庄和战场
小么来到这个村是下午快吃饭的光景,在后来的几天里他也没搞清这个村的确切名称。村口没有标明村名的石碑,村子里的商店牌匾上也没有印,小么甚至到大队的村长办公室也没能发现哪怕一件标有村名的办公用品,稿纸啦,笔记本啦,公函啦什么的。他小么来的时候正是这个村子一天中最平静的时候,丝丝袅袅的炊烟从每家每户的屋顶抽出来,在晚风中一扭一扭,向每一位村民展示他们优美的腰身。如果他来得早一点,比如下午三点,他就会看打斗场面,不是两两对打,而是战场上那种刀枪相见的大场面。男人一队,女人一队,他们都拿锅盖作盾牌,用锄头镰刀作武器,稀里哗啦地向对方的阵营冲去,随着阵阵撕杀声,一些人头上出现了血窟窿,一些人少了胳膊断了腿,双方的领队于是不得不开始坐在一起谈判,几杯茶或咖啡过后,两队人马开始收拾破败的战场,这时,背靠着自行车的小么一定会看到一些男兵从地上拖起满脸是血的战友,把他拖上村里拉粪用的木头小车,由于人多车少,于是车上只好是人叠人,一层叠一层,负责搬运的士兵都有这样的叠人经验,他们每个人都确信一辆小车上最多可以叠十八到十九人不等,一超过二十就是再用绳子捆也捆不住的,那时呼啦一声,人肉馅饼一样的十几个伤员就会从车子上滚下来,这样的后果是不但加重了伤员的伤势,而且也要消耗搬运士兵更多无谓的精力。于是他们每次在一辆小车上叠上十六到十七层就用绳子紧紧地捆起来,把他们分别送还各家,让他们在家治病养伤。与此同时,小么还将看到女队的情形。女队处理伤员的办法与男队截然不同。她们觉得把伤员用小车拉回去太费精力,再说她们还要保存更多的精力为下一次作战作准备。于是未受伤的女兵就脱下她们乡土气十足的军装,个个都换上大夫护士的白大褂,(要知道,她们每个人在入伍前都参加过救护培训班),从肩上取下医药箱,就地展开医治工作。这时背靠着自行车的小么在不远处就能看到一个个的白大褂俯下身子,左手拿纱布,右手清理伤口的情形。一些小手术也适合于在战场上作,只是伤员会杀猪般地嘶喊,这喊声如果被不远处的男兵听到了,有损女兵的形象,所以小手术时她们都会把自己战友的嘴巴用胶带封住。女队的情形大致如此,她们收拾战场时不用木头小车,她们把伤员就地治好,让她们自己走着回去。有时一些伤得太严重的也有人扶,但也是扶一段让她自己走一段,她们每个人都相信,伤痛是自己的,别人什么忙也帮不上。
小么进入这个村子是在吃晚饭时,所以上面的两种情形他一种也没看到。他只看到地上一些星星点点的血迹和一些废弃的医疗用品。这些东西让他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这个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一个老头子走过来,友好地把他请回了家。那天晚上,小么从老头子的叙述中得知了这个村子很独特的一面。
老头子说这个村子里年轻的男人和女人多年来一直闹不和。男人抱怨女人太丑,成天唠唠叨叨罗里罗嗦,女人抱怨男人太花心,胆小,不够勇敢,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离开村子去外面闯世界。他们到了结婚年龄也大多不愿成亲,成了亲的也不与对方睡在一起,在双方父母的一再要求下他们会生个孩子,但孩子一生出来,他们就再不相人,形同陌路。那当然,也会有一天,他们一家重新团聚在一起,不过,那得等他们都老了以后才可以,像我现在。我现在就和以前的女人在一起。老头子说着,抽一口烟,对小么幸福地笑了。
小么说年轻的男人与女人关系不好,不好到什么程度?老头子说刚开始还是两口子因为生孩子打架,后来他们就分成一队一队地打,男的一队,女的一队,最初是女的站老远冲男的身上吐唾沫,她们的唾沫都能吐好远,而且吐得都很准,她想吐到你的鼻子上绝不会吐进你嘴里,她想吐到你的耳朵更不会弄湿你的头发。所以有段时间村子里的年轻男人脸上身上经常粘满了女人的唾沫,所以有段时间他们开始穿雨衣与女人们对阵。几百个年轻男人穿着雨衣向女人扔石块,男人们的石块总是投得很准,像女人们的唾沫一样准。他们想砸中她们的左乳,石块绝不会碰到右乳,他们要她们的脸开花,绝不会伤到她们的半根头发。所以有段时间女人们开始把拿家里的锅盖作盾牌与男人对阵。一家有好几个年轻女人的,锅盖不够用,就去买,去偷,去抢,也有用簸箕替代的,但到底不如锅盖好用,石块打在锅盖上被锅盖一挡,反弹回去通常会发出擃鯏地一声,这一声很好听,女人们都喜欢听这一响,就像以前的哪个宫廷女人喜欢听扯布的声音一样。所以都用锅盖,迫不得已才用替代品。后来穿着雨衣的男人们被锅盖反弹回来的石块打得落花流水,他们下次来就带了劳动工具,锄头镰刀什么的,开始向她们冲杀。于是铁制的劳动工具与锅盖撞击发的叮叮当当在小村里此起彼伏,响成一片。然后见了血,男人回家拉小车,女人换白大褂。
老头子讲到这里,就有点儿迷糊了,他把头轻轻地斜在墙壁上,小么说你老人家如果想睡就睡吧,我再坐一会儿。小头子说那我先睡了,你要睡呆会儿就睡我旁边,不过,明天那一仗,你也得参加。
呵呵,你能想像的,农人小么这晚没睡好。他颠过来倒过去地想明天如何去做战,做战他用什么样的劳动工具,或者他干脆就不用工具用别的什么武器。他甚至想到了在战场是俘虏一个美丽的女人回来陪他一起继续以后的旅行。
不知不觉,天亮了。
村里响起了许多脚声,村里的男人和女人都在匆匆忙忙地做饭吃饭,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新一天的战斗。
小么在老头子的院子里没找到任何一件铁制工具,他把老头子唤醒,说我今天拿什么去参加作战呀?老头子迷迷糊糊地说你看吧,我的锄头被张三拿去了,三个月还没还。镰刀被李四借走用了,快半个月了。其它东西也都被拿的拿抢得抢,现在没有一件了。等他们还是不可能了,除非这仗他们再也不打了。你自己想想办法吧,这仗你是非打不可,否则,你出这村就会成问题。
呵呵,这一天小么并未参加战斗,因为他发现他并不痛恨那些拿锅盖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也没有一个向他叫板。他静悄悄地站在一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看那些年轻的男女撕杀呼喊,伤痕累累,然后男人回家去拉小车,女人刚就地医治受伤的姐妹。小么看着看着,就觉得这村里的男女活得很痛快,又很可怜。突然他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这天晚上他又睡在老头子身边了。老头子说你不参加战斗,在这儿呆着就很危险,那些男人知道了,会和你过不去的,你还是趁早走吧。小么就出去推自行车打算出发。他并未踩响油门,他一步一步把把自行车推出村外,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不被任何一个村里的男人察觉。这样一直离开村子很远了,他才开始让它突突突突。
他骑在车上,回头望一眼,小村子现在安静极了,不过,仔细听还是能听到一种声音的,叮叮当当,当当叮叮,是什么声音呢?是女人们补锅盖时锤子与锅盖的撞击声。以前女人们的锅盖一破,村里就会出现一个镇上的补锅高手,女人们的锅盖全部由他一个人补,这人就挣了不少的钱。后来年长日久,女人们看他补多了,无师自通,各各都成了补锅盖高手,再加上她们细心,每道工序都做得一丝不漏,所以补出的锅盖比镇上的专业补锅盖的都好。搞专业的就很脸红,再不来了,只是他们以后在其它村子作业时,必须要求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或者带回家补,绝不让人看到。
很多年了,那个小村的女人们白天打仗,晚上补锅盖,她们的生活过得刺激而充实,她们的气色都很好。不过,气色是好的时刻是她们出发前梳妆打扮的那一个小时。那时她们已把前天晚上补好的锅盖静静地靠在门口,洗一把脸,坐到梳妆台前描眉缚粉。每个女人都使出浑身武艺,把自己打扮得美上加美,这样一方面表示对敌人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即将受伤的容貌的安慰。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小么回过神,把马力加得更大了。
10、糊涂美人
糊涂美人在她自己的村庄里无所事事地等待着小么的到来,她的这种等待已经持续了好几百年。我不是想告诉你小么将去的村庄是个由狐狸精幻化的坟场,我的意思是小么会在这个村庄看到那本书,书名叫《糊涂美人》的一碰即碎的黄不拉叽的书。
历朝历代的深宫或市井都会有一些糊涂美人的踪影,如果你仔细查看一些老书,你会发现她们的美貌和可爱,甚至让人有点儿丧气的薄命。这样的美人有一大批,她们已经消失在岁月吞没的宫庭和巷陌,两汉的烟尘和唐风宋韵已经与她们无关,华丽或清淡的各色服饰也已经从她们身躯上剥落,呵呵,这些糊涂美人们能做的,也只是挑选一本估计可以保存多年的老书,躲在里面,搬着纤细的玉葱指数呀数,数下一遭轮回转世的日子,数隔代的白面书生一下一下上楼来的脚步声。
可惜得很,小么可不是什么书生,也不白面,他甚至有点儿黑,这是长期在田间劳作的报应。他从没想过自己前生是谁或什么,他二十多年的光景就是在田间一天天过的,现在,他要与某个小村的藏书楼里一本书中的糊涂美人相遇了。
小么把自行车靠在树上,爬上那座藏书楼。你知道的,只要是过百年的藏书楼都会很破,走在木阶梯上吱吱呀呀地响,你会担心下一脚踩上去整个楼就会轰地一声倒掉,让你一命呜乎。为了某本书把命也陪上想一想,真得很不值。但小么听村里人说到糊涂美人所在的那本书,他就觉得很值。他一脚一脚上往楼上爬,刚开始楼是吱吱呀呀地响,等他爬上第十二层时就觉得脚下开始呼哧呼哧地响了,这说明当初建楼时的那些工人偷工减料,盖到上面就不用心了。也说明监工的不负责任,明明知道这种情况,也不通报一声。不过,工人和监工都不是读书人,这些都可以原谅,小么一想到这点就原谅了他们。他关心的并不是楼的安危,而是糊涂美人所在的那本书。哈,终于让我找到了。他在十四层最东边那排书架上抽出一本,上面果然就印着摵棵廊藬四个行楷,他刚要翻,听到背后有响声,不是先前一直听到的吱吱呀呀和呼哧呼哧,而是一种轻盈的布匹在木地板上行走的声音,沙沙沙,刷刷刷。同时,一缕暗香一扭一扭地拐进了他的鼻孔。他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整个十四层安静极了。他说真他妈的见鬼!骂一声,又开始翻书,也不追问那香气从何而来,以为产生的幻觉。那本书很厚很厚,他翻到第五十七页时,发现了一张空白页,说空白页其实是不准确的,只是隐隐能看到一些不完整的字,缺失的字好像被什么吃掉了。小么想,但绝不会是虫子。那么,会是什么呢?难道?难道?难道会是她吗?糊涂美人?哈哈哈哈,小么想到这儿就止不住笑了起来,他的想像力太发达了,糊涂美人会依靠吞食这些字生活吗?
这时背后又响起了沙沙声,刷刷声,小么强忍着不回过头去看,于是这两种声音交替着向他一点一点逼近。小么脊背开始抽冷,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紧随声音而来的还有越来越浓的香气,一种温度刚适合暧昧的暖香。小么的大脑根据这些思维出一个美女。对了,她就是他一直在找的糊涂美人。小么闭了眼睛,等那种移到的声音在他身后不动时,他突然转这身两手一伸,一把将那个物体抱住。果然,软绵绵的,温度与他自己的体温相仿佛。他睁开眼,哇,果然一个小绝美的香艳小女子!小么抱着她,指着书上的那些缺失的字,问她这些字都是你吃掉的吗?她嘤嘤地说嗯。小么说你真该打,这么老的书已经不好找了,你不知道爱惜它们,还有意毁坏,公安知道了会判你毁坏文物罪的。美人开始小声抽泣,她说我一个字也不识,就不觉得它珍贵,况且,我不吃字会死掉的,死掉,你知道吗?死掉意味着什么?小么说不知道,你说说看。美人抖抖窄窄的肩膀,把小么拉扯下的衣领往上提了提,接着说死掉就是你得在宇宙里乱跑,没日没夜地跑,没有地方也没能人收留你,你每时每刻都感到绝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绝望啊,哎……她说着就叹一声,再说不下下去了。小么多少感觉到了一点儿那种绝望,觉得很不好受,这时他察觉同这小美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一定比他强。他说你年纪比我小,但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强过我,我应该尊敬你,你都可以作我的老师了。糊涂美人听了,打他一下,骂道:你这坏东西,好虚伪,这么高地爬上来,你不就是想和我办那事儿吗?还假道学!小么一听脸腾地红了,他说不是不是,起码上来时是现在不是了。小美人说算了,难得你对我这样,不像那些村民,一上来就脱我的裤子,在地里干了一天活儿,身上全是臭汗和污泥,你不知道有多恶心。小么一听,就瞪大了眼,想到这样的美人成天受粗鲁村民的蹂躏,他心如刀割。他说我救你出苦海,你跟我走吧,呆在这儿也是活受罪,可惜了造物的偏爱。
于是糊涂美人钻进书本,跟小么从书楼上下来,回到村里。她成天以汉字为食,好几次小么看到她,她嘴巴里都是黑黑的墨,小么给她擦干净嘴巴,把她放在自己腿上,与她调笑,一会儿摸她的乳,一会儿亲她的口,她总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像只小母鸡。
小么在村里租的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未婚青年,他们刚来时糊涂美人就对小么说,这个人我认得,他常上书楼去。小么一听就不想住他这儿了,但钱已经付了,小么就和他讲退房的事。未婚青年对小么说你不住可以,但钱我是不会退的。于是小么就在这儿住下了。以前未婚青年隔两天去一趟书楼,最近有人给他介绍了邻村的一个女青年,他每天下完地后就与那女青年厮守,一连几个星期都没上书楼了。这天他在屋子里想到书楼里的小美人这么久不见他一定很寂寞,就爬上书楼去找她。他晃晃悠悠地爬上十四层,走到原先《糊涂美人》所在的书架,发现这本书不见了。他迅速跑回村子召集所有 的未婚青年,对他们说我们的小美人不见了!全村的未婚青年个个义愤填膺,他们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最后就找到了小么。
小么说什么美人?我不懂耶。未婚青年们每人给他一拳,他鼻血飞溅着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他们在他的房间翻箱倒柜,最后在他的褥子下就找到了那本《糊涂美人》。他们用一桶凉水把小么泼酲,把书摆给他,小么刚要开始辩解,他们每人又是一拳。
小么后来在颠跛和一片嘈杂的人声中酲来,这时他已经被五花大绑在一架不断行进的马拉车上了。他的脖子上插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摵棵廊说燎苑笖,他的脸上湿湿的粘粘的,全是路两边蜂涌而至的村民嘴巴里射出来的唾液。一些小孩向他投掷石块,一些老年人用竹竿朝他的脑壳敲来,更多的人把昨晚没来得及倒的马桶端出来一个接一个地扣在他头上,现在小么已经是一身臭哄哄的屎尿了。
摵棵廊说燎苑笖的游行活动一直进行到深夜才结束。小么在这当中三次昏死过去,每次他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屈辱中醒来,他就想到小美人坐在他腿上与他调笑的咯咯声,那笑声清脆极了,与此刻耳边沉闷的车轮辗过地面的咣啷声形成极强的反差。这种反差让小么极不舒服。当游行结束,未婚青年们把他放掉时,他一下子就释然了,他们问他还找不找糊涂美人?他说不找了不找了。他们踢他一脚让他滚,他就满身屎尿地抱头鼠窜。
呵呵,我们亲爱的农民张小么,他到住处找到自己的自行车,轰轰地发动起来,灰溜溜地离开了糊涂美人所在的小村。
现在,等待多年的美人要求获救的希望又落空了,他又重新被放回书楼的最高层,重新开始了下一轮的等待。不过,她的等待可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寂寞,因为村子里有那么多的未婚青年,他们开始每天排着队爬上书楼,与她很拙劣地谈情说爱。我想是小么自己搞错了,这些农村的未婚青年与糊涂美人在一起时,并不干那事儿,虽然他们每次都要脱下她的裤子,但也只是脱下而已,看看这古典美人的器官然后就温柔地给他穿好,然后恋恋不舍地约好下次相见的日期,走下楼去。总得来说,糊涂美人是个应急之物,农村的未婚青年没有一个打算和她成亲,所以她永远是个被搁置起来的美人,时光荏苒,一茬茬的未婚青年对她的热情丝毫未减,怎么说,这也是让她得意的事。
小么骑车在路上想了很多,很明白,他这次旅行比起以前的任何一回都糟糕得多。他明明打听好了的,可一到那个村子就会发生意料这外的事。他本打算在旧村看一出古戏,听一曲临江仙,但他失败了。他计划着要李家口好好看看那儿的寺庙,他的希望落空了。更让他不长脸的是竟然被捆起来游行的事。他一想到这儿就不想再想下去了。不知是地图有误,还是他打听的人都在撒谎,还是他活该倒霉,反正这次旅行是大错特错了。这么一想,他就起了回家的念头。
于是小么往回返。他走了不到一里,就想到不妥。原路返回必然要经过那些让他讨厌的村子,干脆绕道而行吧。他查看了地图,选了一条所经村子最少的路骑了上去。
下一站是哪儿呢?哎,他也懒得看地图了,碰到哪儿算哪儿吧,村名现在对于小么来说已经是次要的了,主要地当地的村民好,民风好就成。
11、盗墓贼
这村子里,人人都是盗墓贼。他们天一黑就纷纷出动,向计划了一白天的墓穴出发,或骑马,或开车,或步行,带着掘墓工具,很快就到达各自的工作地点。
盗墓不仅是体力活儿,还极耗人的视力,精力。有的人体质弱,眼睛近视,还胆小,那他趁早老老实实种他的地去,如果他也加入了这支队伍,那他不仅自己会后悔莫及,而且还会把大家的事业搞得一团糟。
小么快接近这村时,就先后看到过好几处被挖开又填好的坟,他知道这是盗墓贼干的,但他没想到这村子里的村民个个都是这方面的行家,人人都是掘墓高手。他想在这儿顺便呆一晚,第二天就上路。一想到会在这陌生的小村碰到什么倒霉事儿,小么的心情就变得很沉重。晚上九点多他走进村子,发现村子里静悄悄的,村民好像都睡了。他敲了好几家门,都没人出来开门。他想这几家人一定都听到了,却不肯收留过路的人,这些人的良心坏掉了,不过,也可能都很巧地睡得太死没听到。小么这么想着就一家挨一家地敲,最后他用三个小时敲遍了这个村的每一扇门板,但还是没一家人给他开门。最后小么不无慌恐地想到,这是个被废弃的村子,村里人都搬到别处去住了,只剩下一座座空空的院子。他翻进一座院子,发现里面什么都有,像是住着人的。他连着翻进好几家院子,发现每座院子里的生活气息都很重,水缸里的水都挑得满满的,花盆里的花有的正在开,有的快要开,洒水壶里的还盛着浇了一半剩下的水,各种劳动工具整整齐齐地挂在去年收获的玉米旁边,厨房里散发出阵阵剩饭剩菜的香味儿。小么觉得很奇怪,那怎么没有人呢?于是他把全村每一座院子都翻了一遍,最后也没想了个所以然来。他想莫不是这一村人都到临村去看电影或看戏去了?那也不应该啊,多少应该留几个人看门啊。还有什么可能呢?他们知道我来了,全都在一秒钟之前隐形了?可能吗?真他妈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那么,这些院子为什么都是空空的呢?
小么百思不得其解。
他把全村的院门都敲了一遍,把全村的院墙都翻了一遍之后,现在觉得腰酸腿腿痛,就在一家门前睡着了。
作者: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