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外乡人的故事
直觉告之,在时空坐标无法定位、想像力无法到达的某个地方,有件事正在发生或刚刚结束。缘于一种孩童般的好奇心和莫明其妙的责任感,我把它们记录了下来。
外乡人路过那个雨中小镇,不慎跌倒,爬起来后原先的小镇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片树林。一些村民光着身子睡在树杈上,他们的衣服在高一些或低一些的树枝上随风飘动,中央的一块空地,锅碗瓢盆和劳动工具堆成一座小山。外乡人弯腰捡起一把镰刀,搭上梯子爬上最近的一棵树,他把镰刀放进树上一个村民的手中,村民嘴里咕嘟一声,握着镰刀又恢复了原先的安静。这时,邻近树叉上的人醒了,他说可曾看到自己怀里的一把犁,外乡人说没留心,我刚来这里不久。他刚要问那人这是什么地方时,那人很快又睡着了。外乡人看着一树林的人都在入睡,就继续往前走,他想尽快走出这片沉默不语的树林。两个小时后,他发觉原来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等待天亮是一件熬人的事。外乡人足足等了五个小时,林子四周一点点亮起来后,一种庞大的恐惧抓住了他。因为林子还是像刚进来时一样漆黑,没有一点要亮起来的迹象。毫无疑问,这是一片在黑暗中静止多年的树林。河水一样流淌的时间,在这里卡住了。树枝上沉睡的村民像一个个巨大的黑乎乎的鸟巢,不经意地被搁在一个个的树杈间,一阵风就可以吹落。外乡人把梯子架在另一棵树上,重又爬了上去。直觉告诉他,必须唤醒第一个村民,然后和第一个村民同时唤醒第二个村民,再和第三个村民同时唤醒第四个……直至树上的村民都从沉睡中醒来,林子才会亮起来,林子才会告别延续多年的黑夜。
梯子尽头的中年村民正在做一个约摸与爱情有关的梦,他的口水像蜘蛛吐出的丝一样从树上垂挂下来,有几次都缠在扶着梯子往上爬的外乡人衣袖。外乡人的目光每次移向袖子,丝状口水捉迷路藏似地随即渗入衣服布料。爬到第五级,感觉到第五条丝状口水缠绕住衣服时,他并没像前四次那样把目光移过去,而是继续爬第六级。他通过感官直觉得知那丝状口水由于没有接触到人的目光,并未消失,依然亮晶晶地缠绕在衣袖上。就这样,他爬到梯子的尽头,感觉到体重比原先略有增加。紧接着,他看到了树上村民那张因不断失去水份已经颧骨突现的脸,他突然想把自己多出的体重匀一些给他。
外乡人把年轻村民抱住以使身上原先归年轻人所有的口水重回主人身体时,主人醒了。他说我梦到的人不是你,你不该抱我。外乡人看着他一点一点丰润起来的脸庞,说:你睡得时间太长了,一直睡下去,会睡成一具骨架的。你和我一同把其它人也唤醒吧。年轻村民回绝了。他说他们都有自己的梦要做,我不希望你打扰他们就像不希望你打扰我一样。我要立刻回到梦中把那个姑娘追回来,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说完又睡着了。
外乡人爬下梯子,又爬上邻近的一棵树。这棵树上睡着一位拖拉机手模样的中年人。被唤醒的中年人说:请你离开我的树,你没感觉到我们两人就快要把它压弯了吗?他一听,果然就听到咯吱咯吱的树木正在断裂的声音。他邀请拖拉机手跟他一起下树,拖拉机手说:我只有在梦里,才能开着拖拉机离开平原,到达沙漠和戈壁,到达蚁洞和海底。这种自由对我来说很重要。稍后他把另一棵树上流浪汉模样的人指给外乡人,说:你可以叫醒他。或许,他会听你的。
那张脏兮兮胡茬茬的不显示年龄的脸进入外乡人的视线时,外乡人惊讶了。他从没见过这样一张不幸的脸,平静,安祥。流浪汉好像也在做着一个什么梦。可能与食物有关。嘴角不时浮现一丝甜甜的浅笑,浅笑中暗红色的舌头总会及时地从两个嘴角试探性地显露一下,又缩回去。外乡人伸出的本来要落在他肩头的手不禁停在半空不动了。他不忍打扰这样一具醒来将会流离失所食不裹腹的躯体。
他下了树,把梯子放回原处,不想再试着唤醒哪个村民了。他意识到这里的人只通过各自己的梦与外界联系。他要通过他们的方式联系一个人,一个可以记录这件事的人。他在林子里转了很久,最后找到一棵满意的树后,就信心十足地爬了上去。
22:41 01-11-3
作者: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