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间
不记得是哪个阴天了,反正是个阴天,她在我怀里说,她想有个小房间,不大不小,刚好容她一人进去。“它可以是在卧室,也可以在客厅、书房,”她说,“甚至,把厨房、卫生间隔断,我也能接受。”“那里面呢?”我问,“我是说,里面放什么呢?”“一个小板凳,我可以坐在上面,哦,不,不,小板凳也可以不要,一张垫子就够了,甚至,垫子,也可以不要……”“为什么呢?”我问,“我是说,你要干什么?”“不开心的时候,我就进去。”她笑笑,没再说什么。
之后,还是个阴天,我俩在街上走,她好没来由地说,她想有个小房间,可以随身带着,走得累了,或突然不想见任何人,就原地钻进去。“在里面,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要多静就有多静,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警察也不管,刮风下雨也不怕,”我说“那还不和车一样?”她说“不一样,根本就是两回事嘛,我可以带着我的“小房间”穿过窄窄的小巷,车行吗?我可以带着“小房间”逛超市的十二层,车行吗?”“哦,原来是这样,那,你背着它走得动吗?”我问。“它并不沉啊,你不要一提房子就想到砖瓦沙石什么的,它可以是很轻的,甚至,它可以没有重量,像空气一样。”“但它还是一个房子,对吗?”“嗯”她点一下头。
她总在阴天想起她的小房间。上个星期三,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心情不好,我过去想抱抱她,谁知距她五六步时,她把我喝住了。她说“你别过来,别过来。”我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稍后她又强调“别过来,听我的,别过来,要真过来,我以后不会原谅你的。”我不知道她怎么了,看得出来,她心情灰到极点。看她那个样子,我真得很想帮她,就轻声说“要我做什么吗?”她一动不动地说“你在那里别动,就挺好。”她的话让我云里雾里。她可能也意识到了这点,就补充说“你在那里,就算帮我了,就算尽了最大努力。”——有一种爱,需要距离来表达。此刻的情形可能是这样。我想——“明天会出太阳吗?”不记得是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两天,三个星期,五个月,反正我们一直僵在那里,失去了时间概念)她问我。“不知道,今年阴天特别多。”我说。“你还记得么?”她说,“记得我的小房间么?”我说“怎么?”她说“我已经找到了,我现在就在里面,不过它不是方的,是圆的,无论我走到哪里,我始终都在它的圆心。它的半径是你的五六步长。”
“它是透明的,是吗?它是摸不到、嗅不着、击不碎抢不走的,是吗?”
“嗯,不过我可以随时把它放出,又可以随时收回。”她说着,就笑了。
“也让我用自己的步子为你带上一个小房间吧!”她似乎是收起了自己的“小房间”,一把搂住我。亦或是,我已置身她的“小房间”,我俩此刻,正同时处于圆心。23:42 2003-6-12
下午,灰灰的天光,两条流水
下午,灰灰的天光里,你嚼着一种可以嚼到天荒地老的糖,我吸着一支可以吸到海枯石烂的烟。你说:你的衣服上全是烟味儿。我拍拍衣服。你说:拍不管用。我说:我这就去洗。你说:洗不掉的。它们是从你的皮肤里透出来的。我说:我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二手烟。
下午,我们坐在灰灰的天光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你用小指轻抚我的手背,然后钻在我怀里,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被一个人抱着的感觉真好。我说:以前听人说,吻一个吸烟的男人,就等于吻一个烟灰缸。你笑了。你说:躺在烟灰缸里的感觉真好。亲爱的,你知道么?那一刻,我惊讶于世间有你这样的女子,有你这样的话。
下午,灰灰的天光里,我们说着据说是被历代恋人重复重复再重复的词句。“对于世界,这些词句虽说是陈旧的,但在我们,它却是新鲜的,从未尝过的。多么美妙,陈旧的东西同时可以是新鲜的,全新的。”你说。“哦,亲爱的,不,不,不只是词句,我们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甚至每一次的下意识,也是这样的,既陈旧,又新鲜。”我说。“那么,亲爱的,如果我现在吻你,你感觉到的难道会是成千上万甚或过亿的吻吗?那些宫女娼妓小家碧玉大家闺秀所接过的吻的总数吗?我新鲜的吻,带出了她们那些陈旧的吻吗?”“……”“若是这样,我才不吻你呢!”“不,不,怎么会是这样?亲爱的,你看,你看,这窗外,灰灰的光……”
阴天,多少总能感觉一点似有还无的颓废。镜子颓废,它蒙着水气;柜子颓废,它剥落着旧漆;水盆颓废,它百无聊赖地把那团毛巾浸了又浸;发夹颓废,它卡住我的眼镜,我的吻,卡得死死的,放也不放。
这灰灰的天光里,我吻不到你。搂着你,抱着你,却吻不到你。“今天的任务怕是完成不了吧?”你说。“每天交换的口水都要比前一天多那么一点点,说来容易,要做到就难了。”你嘲弄着我们为自己布置的任务,“要真做到,我怕我们都会受不了,时间不会在哪一天突然停住,而我们在它停住之后还可以继续相爱,拥吻,我们只会失去越来越多的口水,我们会干涸的。”你看,在阴天,灰灰的天光里,我这最阳光的女孩也不免有一点点颓废。为了鼓舞她的士气,我突然想打一个比喻:“如果我们是两条流水……”却又想不起后半句。“两条相爱的流水,一旦相遇,就永不干涸。”呵呵,她还在补充,“但愿我们,有流水的决心,和造化。”“关于流水,关于远山,我们知道的,仅是关于它的记忆。”我说,“我不愿,我们的将来,被这种记忆左右。”“记忆虽然陈旧,但也可以,同时是新鲜的,全新的,不被经历的,你看你多笨!傻哟~~”她合上眼皮,吻着我一侧的嘴角,脸上,沧海桑田地,带着那么一点点,阴天的颓废。1:57 2003-6-9
亲爱的,你恨不死蚊子
午睡的时候,你被蚊子咬了。痒得厉害,抓啊抓的。我说:这可怎么办?你说:去买架数码相机,把它拍下来,以后每天都看着它,恨也要把它恨死。
于是我火速上街,又火速赶回。趁那个红疙瘩还没消失,赶紧把它拍下来。用的当然是微距,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你看着照片,说:看,红疙瘩中央有个黑点儿。我说:那是蚊子嘴巴上的吸管留下的。不是小黑点儿,是小黑洞。你说:真笨,我们恨错啦,红疙瘩无罪,该恨的是蚊子。我说:那可怎么办?你说:抓蚊子。我说:蚊子在哪儿?你说:笨,肯定还在房间里,你去买架望远镜,其它的我来。
于是我又火速上街,火速赶回。你用望远镜望呀望,终于发现了带管子的凶手。还是两只。“会是哪一只呢?”我说。“这得问红疙瘩。”你边说,边嘱咐我把门窗再检查一遍,免得凶手逃脱。
“怎样才能让小红疙瘩告诉我们哪只是凶手呢?”我问。“你真的好笨,可以由小黑洞的深浅来判断。”你说。“那,怎么才能知道小黑洞的深浅呢?”我又问。“笨!笨!笨!把它用水注满,再让水结成冰柱,再把冰柱夹出来,一量,不就知道啦?”你一副迫不急待的样子。“那,亲爱的你莫不是要把胳膊往冰箱里送?”“聪明!猜对了。”
看着亲爱的把胳膊伸进冰箱,继而冰得咬牙切齿,我的心真的很疼。可是,我能做的,也只是一个劲儿地吻她,只要她能稍稍忘记哪怕一秒钟的冷,我的努力就没有白费。后来,她把冰花紧裹的胳膊抽出来时,我的嘴唇已经发紫了。她用同样冰好的镊子将小黑洞里的冰柱夹出,一量,心满意足地记下结果。“我们得把两只蚊子都捉下来。”她说,“你去买一些麻醉喷雾剂。”
我火速上街,又火速赶回。“喷雾剂真的很管用,看,它们现在都乖乖地躺在试管了。”她说。“那你快量呀!量它们嘴巴上的管子!”我催促道。“你去买一只显微镜,记住,是最大倍数的。”
哦,哈哈,这回我可没再“火速上街,火速赶回”,要是什么都听她的,我就是跑断腿,也未必能赶上她的指挥。“一块儿买了,给!”我递给她显微镜,她用一种新目光望着我:“没看出来啊你?终于不那么笨啦!”经这一表扬,我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她身手敏捷,没两下就测出了两只蚊子的吸管长度。“这只,看,就是这只,和冰柱的长短一模一样!”她激动地说。“是啊,呵呵,可是,亲爱的,我们现在怎么处置它呢?”“恨它,当然是恨它喽,要不我们费这劲干嘛?”“那……怎么个恨法儿呢?弄死它么?”“又笨了,弄死还能恨得成吗?”“?”“我们不能让它死,我们得把它养起来,喂得饱饱的,不能让它生病,也不能让它精神不愉快,那样恨起来,才有个恨头。我可不愿恨一个病恹恹的凶手!”
遵照她的安排,我放走了那只无辜的蚊子,把凶手留下来好生喂养,以便她恨。
“恨一样东西有很多种恨法,不同的恨法,感觉会有所不同。”她说。“那么,你将采用哪一种呢?”我问。“用……恨过你的那种方法。”“啊?亲爱的,我曾经被是怎么地恨过?”我不解地问。她说:“恨你身上的每一处器官,恨各个器官组合而成的供你的灵魂驻留的人形居所。”“那你现在也要这样恨它么?”“没错,我会一点一点地,把它身上的每处器官都恨个遍,最后,再恨它嗜血的灵魂。”哦,我这不同凡想的伟大的亲爱的,她借助显微镜,用相机拍下了那只蚊子的各个部位,并把它们打印成海报似的张贴在墙上,一有空就对着它们咬牙切齿。她疯了。她以为把一只蚊子恨透,以后就不会有蚊子再找上她了。她显然错了。因为现在,我们的住处到处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每个瓶瓶罐罐里,都饲养着一只好吃好喝精神愉快的被恨凶手。墙上呢?墙上的大幅照片也是一层摞一层,旧的还未来得及撕掉,新的又贴上了。好好的四堵墙,可真像电影院的海报板啊。
“亲爱的,这样不行的,问题不在蚊子,在我们自己。”看她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我说:“在于我们自己。我们不该午睡。我们不该让自己的身体失去知觉,放松警惕。”“不午睡的话,午睡时间怎么打发?”她一脸疲惫,却还硬撑着反问我。“午睡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反正不能睡。”我说。“那,那我还干这个,恨这些嗜血的东西!”
我知道拯救她的唯一方法是让现有的蚊子早死,就一天天减少它们的喂食。不过,我这样做是不会让她发现的(她发现后肯定不高兴,说我有意减弱她恨的效果)。没多久,我们喂养的那些蚊子接连饿死。我那身心疲惫的亲爱的,也已恨无可恨。
午睡时间,没事干,她又想到睡觉。她说:“我还是睡会儿吧,干坐着也不是办法。”说完她就睡着了。看着她睡得很甜的样子,我有时也免不了打个盹儿什么的,但我从不让自己睡着。我得分分秒秒守护着她。鬼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一只蚊子,咬她一口。3:35 2003-6-9
妻子嫉妒女佣的美貌
妻子嫉妒女佣的美貌。她对女佣说,我不喜欢看见你穿其它颜色的衣服,你每换一件衣服,都会让我坐立不安,就算你走路时的步子放得再轻,你擦拭物品时加倍细心,整个一天都不会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女佣说那什么颜色的衣服适合女佣?妻子并没有回答。每次她意识到自己就要回答女佣的话时,她就把话咽回喉咙。第二天,她带女佣去了一家裁缝店。她让裁缝为女佣做了两套衣服,一套黑的,一套白的。她对女佣说以后你白天穿黑衣服,黑衣服会有效地弱化你的身体曲线,减少你对自己的身体的注意力,同时也减少客人向你投去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女佣点点头接受了。她又说你夜里穿白色的这套,它会使你的身体充分暴露,不致于隐没在黑暗中,但这种暴露是一种较含糊地暴露,你的身体曲线仍然隐而不现,你被强制呈现的身体会让我时刻意识到,你的身体并不真正属于你,你自己缺乏支配它的权利,它屈从于一个女佣的身份。女佣又点点头。妻子又对裁缝说,这两套衣服(连同内衣裤)上,除了一些作为装饰使人看起来更舒服的蕾丝,还需都缝上一块小小的布条,上面需要标出女佣的姓名。这些女佣都无条件接受了,裁缝也都一一照做。
现在女佣白天穿一身黑衣,仿佛一个夜行侠,在客厅卧室轻手轻脚地来回穿梭,夜里,则像一个女鬼,穿着一身白,在黑暗中缓缓地走来走去。这些妻子都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是她一手打理的,她觉得这样的情形再合理不过。但女佣的容貌还是个问题。变化后的衣服虽然弱化了她的女性肢体,但她的脸还是原来的那张脸,脸上的美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一分。星期二早上女佣收拾完房间,妻子把她叫住了。她说,我不喜欢看到你的脸,你需要把她遮起来。女佣表示愿听吩咐。妻子于是又把她带进了裁缝店。她对裁缝说,心灵手巧的裁缝啊,你能为我家的女佣做一副面纱么?她的美貌使我的每位客人都魂不守舍。裁缝说没问题。妻子说料子要和上次的两套衣服那样昂贵,虽说是给女佣置的,但她可是我家的女佣。裁缝说好的,请问您订做的面纱需不需要遮住眼睛?妻子说遮住眼睛收拾房间时很多东西就会被漏掉,不遮眼睛呢,她的眼神又让人心神不宁。这样吧,你在面纱上开两扇小窗,收拾房间时我会让她把小窗揭起,有客人来时就命令她关掉。裁缝说没问题,什么样的面纱我都做得来。就这样,美貌的女佣蒙上了面纱,需要她看时,妻子就命令她打开眼睛处的两扇小窗,不需要时则关掉。这时的女佣就像一个可以自行移动的房间,一个被囚禁的一言不发的窥视者。可没过几天,妻子和女佣又出现在裁缝店了。妻子说美貌的女佣戴不戴面纱真是大不一样,现在她看上去让人舒服多了。可她的一头长发,流水般的长发又成了我的心腹大患,它们在我眼前飘啊飘的,我以前可没注意到。我命她把她们绑起来,编成辫子,可辫子又摆呀摆的,有挑衅的意味。裁缝说没问题,我可以为您缝制一个发辫套,您可以把她会说话的辫子装进套子。很快裁缝就做好一个丝绒套,细长的套子上精致地缝着两排价值不菲的扣子。一排是解开把辫子装进去再扣上,另一排则扣在女佣的后背。妻子很满意,她问女佣的感觉,女佣说还可以。临走时,裁缝变戏法儿似地抖出一件包头,他说尊贵的女主人,这是我昨天特意赶制的,你可以把它包在女佣的头上,以防将来她一头已经梳得黑溜溜的头发令你不安。这件包头前端可以与面纱相边,后端又能与丝绒辫套相扣,真是完美至极。裁缝边说,边把包头两端的扣子指给妻子看。妻子称赞他是个难得的裁缝。
回家后,女佣穿着特制的隐身服,蒙着带有小窗的面纱,面纱接着包头包头又扣着丝绒辫套在家里打点着一切。一想到女佣的美貌已经被有效克制,再坏的心情也会顿时烟消云散。她终于过上了安稳的日子。脾气也比以前好了,发给女佣的薪水成倍往上翻。看着一个这样打扮的女佣在家里走来走去,我却觉得她反而比以前更加诱人了。妻子为她置办的那些行头在她看来是弱化了女佣的美,殊不知在我和客人眼里,却给原先的美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这是一种被提升的美,距离肉欲越来越远的纯精神的美。”一位客人临走时曾这样掏心窝子地说。早料到妻子的好日子不会长久,果然,这个晚上她失眠了。她摇醒我说,她梦到女佣的眼睛在面纱的后面忽闪忽闪地眨着,梦到她的发辫在丝绒套子里轻轻摆动,她的美并没有为此减少一分一毫,而是被有效地保护起来,她真的已经美到需要把身体保护起来的程度吗?你瞧我做的傻事,多蠢!我说那你准备怎么办?她说我明天可得和她好好谈谈。
第二天她把女佣领进我的书房,先问女佣怎么样?这阵子还习惯吧?女佣说托女主人的福,还好。妻子请她把面纱上的小窗打开(她已经不习惯不看女佣的眼睛说话),说:“让主人好好看看你的眼睛。”女佣有些不好意思,妻子捏一把她的奶,笑着说还真该不好意思的,别人的眼睛都亮在外面让人看,你的眼睛却像一个性器官似地被遮蔽着,看了一会儿,妻子伤心地自言自语:真和梦到的一模一样。接着又要看她套子里的辫子。女佣照旧露出羞涩的神态,妻子摸一把她的下身,说多么奇妙啊,你竟然会觉得辫子比下身还性感。这话着实让女佣火烧火燎了好一阵子。妻子说如果我要你以后要你把面纱包头和辫套除掉,你会再做下去吧?女佣说与其那样,还不如把她送去妓院。妻子听了笑着说怎么会呢,不会的,我怎么会把花费不少心思和钱置办的这些东西除掉呢,再说,除掉之后我也会受不了的。我嫉妒你的美貌。如果这话妻子在以前说,女佣听了肯定会有优越感,但她现在没有了。她关心的只是如果保住她的面纱包头和辫套。就是说,女佣变了,妻子还是没变。她仍然嫉妒女佣的美貌。
七刀
墙上的秒针噌噌地挥舞着它的砍刀。
这样的刀,称之为秒刀。
秒刀的优点是快、准,缺点是,不够锋利。
呵呵,它当然不适合你。因为,这样的刀,就是砍在发呆的少女身上,最多也只是砍断她几根汗毛。连她的皮肤也伤不了。不过,假如你正好为身上多余的汗毛发愁,不妨一试。
要伤皮肉,又不动骨头,用分刀是再合适不过。分刀的优点是锋利、准,缺点是,速度不够快。秒刀出60刀,它才出一刀。但它锋利。锋利得让皮肤感到惬意。如果你和对手只是有些小恩怨,还不致于要将他置于死地,倒可以试试。不过,它实在够锋利——锋利得让皮肤感到惬意——如果它划开对手的皮肤时,对手情不自禁发出很受用的呻吟,请不要介意。这时你不妨多划拉他几刀,因为,不用多久,分开的皮肤和血肉会因空气入侵,变得疼痛难忍。斗争很残酷,不是么?
恨一个人,莫过于恨他的骨头了。人们不会去恨仇敌身上的一根汗毛,也不怎么喜欢恨他的皮肉。皮肉损坏后,不用多久,就会生出新的皮肉。骨头却不同。骨头支撑着仇敌的身体,使身体可以笔直站立。笔直站立将导致其视野开阔,有利于大范围攻击;其余关节处的小块骨头还使得身体的各个部位灵活、敏捷,对战时,他练就的种种攻击技巧也将施展自如。
这就需要提到时刀了。时刀的出现晚于秒刀、分刀,它的优点是锋利、准、狠。缺点只有一个字:慢。分刀出60刀,秒刀出3600刀,时刀才能出一刀。但它够狠。它一刀可以斩断仇敌的脖颈、四肢、腰,甚至将仇敌自上而下一劈两半也不成问题。它给给仇敌带去的感觉,不是秒刀那种儿戏般的无谓,不是分刀那种由惬意开始的疼痛,而是——失去。仇敌将发现他的身体正一块一块地不翼而飞,被分开的皮肉还来不及生长,就已随附着其上的骨头滚落四处。此刻,如果时刀不停地砍下去,原先的仇敌将会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由一个人形物变成一堆块状物,由一堆块状物变成一堆颗粒物,最后由颗粒物变成粉状物。粉状物?呵呵,一阵微风就能带走。
仇敌没有了,就剩下我们自己。安稳地过一阵子后,就不免有些寂寞。这时,你当然可以去为朋友、亲戚、家族、民族去对敌,但敌人总有被消灭的一天,我们迟早还会回来重又安稳地过一阵子,重又感到寂寞。这时日刀就应时而生了。按字面意思理解:首先它是一把刀,其次,它的威力起码高于秒刀、分刀、时刀。不过,怎么说呢?事实上,它只是一种玩具。类似于扑克牌、跳棋、魔方、中国套盒一类的玩具。人们用它打发着或浮躁或悠闲的一天一天。它的刀锋隐而不现,却遍布人们的各个生活层面,它的出刀速度也着实慢得够呛,24小时一刀。人们刚刚就要感觉到它时,它就停住了。
很多人都不知道日刀的存在。他们有时将信将疑地推断它,也仅仅是在它砍足29、30、31刀,月刀出现后。月刀与收获有关,它是收获之刀。同时它又与消损有关,又是消损之刀。它用前半截刀锋收获,用后半截刀锋消耗,用前半个月收获,用后半个月消耗。人们提起它,首先想到的是工资单,水电费,月经棉。人们对它的误解之深,可与日刀媲美。月刀没有优缺点之分,它只有一个特点:消长。所以,说到底,它是把消长之刀。
就是现在,我还常常在发音上把“年刀”与“镰刀”混淆不清。虽说在拼音的书写上仅是一个字母之差,但无论是外形还是功用,两者都有天壤之别。镰刀通常在六月的麦田上下翻飞一周到两周,年刀却只在除夕之夜乍现它的光芒。它的光芒自始至终都称得上是顶级的尖锐、刺眼,以至呈现出的只是一团黑。到达极致的形象,我们看到的却只能是它的反象,这是人类视觉史上最令人沮丧的一环。它每年都会光顾我们的躯体,并依据不同的身体素质,砍上或深或浅的一刀。一年年反复地砍来砍去,直至把一具躯体活生生砍死,使命才算完成。
如果年刀不再光顾你的身体,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什么刀来光顾了?当然不是。身体送走最后一把年刀,向新空间挺进时,它会遭遇“生刀”
—— 一生一刀。它的出刀速度已经不屑于用秒、分、时、日、月、年来计算了,它启用了一个新的计算单位:生。第一“生刀”的出刀速度为一生,第二“生刀”的出刀速度为二生……并依次类推。对于我们,这是一把相当陌生的刀。事实上,这只是一种最初级的陌生,在它之后,还有其它更为陌生的刀在排列,等候。那种排列,较秒刀分刀时刀、日刀月刀年刀的排列更为高级,也更为隐晦。我们不得而知。
1:44 2003-5-31
作者: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