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贼
我想过把一个贼放进这个故事,他满脸疙瘩,奇丑无比,做事小心谨慎,比我们稳重好多倍。我还知道他一些别的情况,比如他习惯穿一身深蓝色的炼油工人制服,脚踩一双脏兮兮的白球鞋,走起路来没有声音。有时他从你身边走过消失在另一个方向,有时向你迎面走来,像一张被风吹动的人物画。他喜欢看电影,喜欢进入一个一个陌生却近在眼前的虚拟的不需要钥匙也能进去的房间,他一进入电影里的房间就开始用职业性的眼光到处乱搜,大衣柜最下面的那个上锁的抽屉,挂在墙上的镜子背面,窗前书桌最右边那个拉手相对干净一些的抽屉,还有床下的几双破烂不堪的旧鞋。这些无意中涉及偷窃的影片消耗他不少的精力,他每次从电影院出来都有一种从犯罪现场溜之大吉的狂喜。当天晚上也就睡得特别安然。许多年后他有了一把胡子,他最想干的是当一个电影院的看门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看门人才有权力拿着手电筒理直气壮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剧院里晃来晃去,照照你的坐位下有没有瓜子皮,他的手里有没有一个不断燃烧的红点儿。经常在这时银慕上就会出现一间摆设与他多年前进去过的房间一样的虚拟房间,毫无疑问,他的幸福时刻来到了。那只一度发光的右手及时地融入黑暗,眼球迅速往外鼓突,他感觉身子像小学老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个比喻“就像离弦的箭一样”进入那个房间,因为窗台上的那个有着极好色泽的果子房间里游荡着一股水果味儿,但就在水果味到达鼻孔的同时更为强大的女人的某种他叫不上牌子的香水味儿堂而皇之地袭击了他的全身,他把弯起胳膊把袖子放在鼻子下一闻果不出所料一股那种廉价但确实芬芳的水果味儿从他的鼻孔直捣下腹,让他产生微微的尿意。左手通常这时会莫明其妙地打开手电,他发现后马上关掉,尿意转眼就无影无踪。同时他在银幕的房间里无意寻找卫生间的那一缕眼光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转向了别的物品。这样一个老头子现在住在我的隔壁已经两年多了,我们只说过可数的几句话,大多因为上班同时出来不得不打的日常招呼.他手里拿着手电筒,黑着脸,轻手轻脚的样子像从别人家里出来。因为怕丢有段时间他把手电筒用一根绳子吊在脖子上,我几次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两手空空,但因为紧张他的两只手不停地在一块儿绞来绞去,像在洗一条丝织品,又像在摆弄一根弹性极好的橡皮管,可他拿橡皮管做什么呢?我怎么想也没想明白。
后来我没把老贼放进这个故事是因为像半个多月前设想的那样,我想把它写成一篇男女学生的爱情故事。男学生发疯地爱上了女学生,他因为时时提防女学生移情别恋最后把自己搞得不成人样,也就是说他精神崩溃,住进了一家私人性质的精神病院,女学生的妹妹受姐姐之托一个星期看他一次,每次他都戴不同的面具,手里举着一个写着全班男生姓名的牌子迎接她,她不得不每次在那个与他无怨不仇的名字上划一个大大的X才能让他摘掉那些面目狰狞的面具。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医院里东北角和西北角的两朵水仙恰好同时开放,妹妹摘一朵给他,他摘一朵给妹妹让转交给已为人妻的姐姐,护士看见后一把夺过插在自己办公桌上的一个葡萄糖瓶子里。这精神痴呆的男学生穿着病号服时不时出现在那间办公室的窗户下,他每次都小心地把头轻轻从窗台下伸进最下面的一格窗玻璃,那样子就像一个贼。后来他果然就成了一个贼,因为护士们每天早上给他穿衣服时总能在他的衣服里发现别的病人的一些物品,一盒写着主人名字的香烟,一支放在手心份量适中的钢笔,一块多年前定婚用的总慢八分钟的海鸥表,有时她们还会大呼小叫地发现自己的一些化妆品,他的作案手法很低级,目击者很多,物证累累,一些先前做过这行当的病人口牙齿不清地向院长剖析了他不值一提的作案过程,事后他的床头开始挂一幅院长亲笔题写的“一个精神错乱的贼”的条幅,把他当作活教材。一些镜片很厚的病人经常无视他的脚臭眯着眼睛围在他的床头,连连说“好字好字”,说着说着口水就滴到鞋面上。
我发现我本来要写的这个爱情故事其实也与贼有关后拨掉了键盘,抽了根烟倒头睡了。
0:44 2001-4-14
作者: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