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的小猪会唱歌

她告诉我，她家的小猪会唱歌。我没信。
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一个童话里。如果知道，我就信。但我不知道。把她急哭了。
那天作者要她告诉我，她家的小猪会唱歌，她开心极了。在那以前，她告诉过六个过路人每人一个互不相同秘密，那些秘密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喜欢的是我的这一个，她家的小猪会唱歌。我没信，她就哭了。
看她哭得很伤心，我就想，这伤心一定是假的，因为是在故事里。我就没劝她。最后她把眼睛哭得难看极了。这被那六个往回返的过路人看到了，就把各自的秘密又退给了她。他们每个人用下嘴唇在她的耳坠上碰一下，就扬长而去。她一屁股坐在路上，一直到天黑。
天黑时作者肚子饿了。他到楼下的小饭馆去买炒面。我就对她说，你别伤心了，这一切不是真的，只是人家编的故事，把眼睛哭坏了划不来。她看了看我，对我说，她家的小猪会唱歌，问我相信么？我说，信。
她高兴起来，拉着我，把我拉到她的红房子，做饭给我吃。她用的锅铲都是作者用文字堆砌的，有一个锅，两把勺子，两个碗，非常精美，像未来的工艺品。她把一小块写有“火”的小纸片揉成一团，在手里挫了挫，火着了。然后倒水下面。那天我们吃的也是炒面。
作者回来，找不到我们。他就用笔在手稿上乱戳一气。最后把我们的屋顶戳出个大窟窿，一批一批的尘土从天而降，把我们盛过饭的空碗，填得满满的。
她对我说，日子就是这样，有时房子还会突然蹋下来，把她压在下面，压成一张肉饼。但用不了几分钟，作者又让她复活了。他给她盖更好的房子，并在大门上写一两句道谦的话，然后去描写其它的角色。
我们走出房间，突然一个巨大的棍子把我们挑到半空。我浑身发抖，牙齿打架。她要我别怕。稍后我们就落在一片洁白的土地上，头顶有一个老头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每隔一小会儿，他就在远方写几个句子，或两三个段落。
他不理睬我们，她就对我说，他就是戳我们房子、把我们带到这里的人。他每天都在不停地写，我们所处的这片土地最终都会被他的字占据，寸草不生。有个时刻，我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像海水一样从远方涌来，如规模庞大的食人蚁，将我们吞没。牙齿又开始打架了。
她又说，他今天的计划是让她告诉我，她家小猪会唱歌的秘密，再把一些字像泥巴一样涂满我的身体，然后让我远走他乡，再不回来。但他失败了。
她说，他还会让她当着他的面再告诉我那个秘密，她家的小猪会唱歌。她说他不久就会回来，那时他的心情会好一些。因为他又在远处塑造了一些新的让他着迷的形象，一只不停翻跟斗的蚂蚱，一条倒着流淌的小河，或一个麻脸小媳妇。
在世界的某处，我对那个人一无所知，他抄着笔忽东忽西，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他不停地从一个形象走向另一个形象，从一个人走向一头牲口，从一头牲口走向一株植物，再走向石头，或一块铁。我的等待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一望无际的白纸上，那个身影在远处以一个黑点儿的形式劳作，想像中，他写出的那些字一次次将我吞没，带钩的笔划在我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直到伤口和伤口之间的皮肤被另一些新鲜的字词抹去，直到我的身体荡然无存。
现在我知道了，在那个遥远的童话故事中，我并没按作者的意图远走他乡，而是自行消失了。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的失误。18:42 2001-5-22

作者：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