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是在一次单位开会后回家的路上出的车祸,我反正已经记不得了。医生说我有失忆的症状,我问她是aphasia么,她说不是,我又问是aphonia么,她还说不是,我说那是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她笑着说说你回病房去吧,
你会明白的。
我就回病房去了。
我躺在白色的床上,经常性地入睡,晚上我问一个胸脯挺拔的护士我今天睡了多少次,她说不清楚大概七八次吧,要不六七次,也可能四五次。我说我
常常觉得自己坐在一座垃圾堆成的小山上,红色的天空中飘浮着一些脏兮兮
的云,一队人丛小山下低头走过,悄无声息。这种景色之后我就醒过来,发
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而且不知道怎么搞下面硬硬的。
我说完这话,发现护士早没影子了,我后来问她为什么不理我,她说不是我
不理你,因为你都说了十几遍了。我根本不信,我成了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头
了?我一点不信。我就问他,我难道老了么?大奶子护士说你老什么一点没
有。我又追问了好几句真的没有么是不是真的?大奶子护士突然伸出右手,
坚定地指着病房方向说好了好了别嚼白蛆了你这号人我值班的时候见多了你
现在给我回房去。
我愤愤不平地回到病房,决定要尽快出院。
我后来出院了,出院的时候我已经有所好转,所以二锣一出现在门口我就认
识他了,尽管他为什么来接我我还想不起来。
我跟随二锣来到他的房子里,他老婆给我做饭,特别好吃,比医院伙食强多
了。他们喊我小米,我已经知道小米是我的名字。二锣晚上去她老婆的房子
住,临走他告诉我,小米,我走了啊,明天见。
他们走了以后,我在房子里转了几圈,我要寻找证据证明他们为什么要接我
出院,我发现墙上的日历上写着“十八号,接小米出院”,看来他们是计划
好的。他们是计划好来接我的,然后他们去另外一个地方住。
我在一个桌子上看见一本书,上面写着
ERNEST HEMINGWAY
THE OLD MAN AND THE SEA
我翻开看了看,发现在前面写着:送给二锣,米小健。我现在已经知道米小
健正是鄙人的名字,那么说,这本书是我送给二锣的,是不是这就是他接我
出院的原因?我又继续翻了翻,书有一页折了角,我在台灯下读了读,这页
书上写着:
But I must think,he thought。Because it is all I have left…………
Because it’s all I have left,我琢磨了半天这句话。当我放弃继续琢磨的时候,
已经快十点了。我在医院被大奶子护士管着,养成了早早睡觉的习惯,十点
一到就瞌睡连天主动上床。
躺在床上,我盯着灯看了好一阵子,想着二锣他们来接我的原因。慢慢地,
灯变成了桔红色的太阳,并不耀眼,我又在红颜色的天空下坐在垃圾小山上,
天上飘着脏兮兮的云。
第二天,来了几个人,据说是来探望我的,据说还是我的领导,领导同志带了
几个很面的苹果,有几个表面已经类似胖大海。领导同志面带假笑说了几句诸
如“小米同志,安心养病,啊”之类的话,就走了。
我尊敬地目送领导同志走开,还做了个在风中招手的动作,然后尊敬地回屋端
详了一阵胖大海似的苹果。
二锣给我带来了我的日记本,说对我恢复记忆有好处,晚上二锣老婆又给我们
做饭,然后他们又去她家。我想追上去问二锣你为什么来接我,又忍住了。
我坐在桌前,看我的日记。我的日记是一本很普通的硬壳本子,我不记得我会
写什么日记,不知道二锣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日记的前面写着:
“你告诉我这是真理 我不相信
你告诉我
这是无奈 我扭过头去
你告诉我
这是爱情 我眨眨眼睛
你告诉我
这是性 我目光坚定
…………”
这么说,我还有这手?我是一个直接和女人谈性的人?不可能,我为什么把给
别人的东西抄在自己本子上?这么说是一个女人抄在我本子上的?是谁?
我继续往下看,最后写着:
“燃烧的日子永远忘不了”。
这简直是把我弄糊涂了,为什么没有署名?嗯?
我忍不住按照二锣留给我的电话号码给他打了电话,我问他我是不是和什么女
人有过一腿子我怎么看不懂日记啊?二锣说你指哪个女人?我说什么哪个?二
锣说小鸡巴你别装了滚滚滚去睡你的鸡巴觉明天老子给你一锤子你就什么都知
道了。然后就挂了。
我坐了一会儿,到二锣的冰箱里拿了瓶啤酒,喝第二口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
阳台上。从阳台上看出去,南京的晚上漆黑一片,黑黑的几座居民楼在对面戳
着,这种感觉很熟悉,贫乏、有点忧伤,天上有几颗星星,能在南京的夜晚被
人们看见说明它们亮得不一般。
我是一个失去部分记忆的人,偶尔会想起点什么,但是总是琢磨不清楚,这是
一种幸福的状态,就象天上的这几个星星,你似乎能看见它,但是总看不清楚,
等你仔细去瞧,又发现看不见它了。
我好象什么时候想过如果天上的星星撒下来,我就站在地上,扯起衣角,把它
们都兜回家去。听上去很美。
我是一个失去部分记忆的人,你们不能太相信我的记性。
啤酒的味道很熟悉,苦苦的,甜甜的,热热的,冷冷的。喝上去很舒服。
我是一个失去部分记忆的人,你们不能太相信我的感觉。
我也象个星星一样,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是一个失去部分记忆的人,你们不
能太相信我的存在。
我觉得我的存在很不合理,但是仍然不明白我是否存在。二锣今天和我吹牛的
时候曾经说过我上大学的时候系主任人很不愿意承认系里面有我这号人,但是
我成绩太好,每次都是全系第一,他一点办法没有。这件事情说明,我的存在
并不是一件铁板钉钉的事,同时也说明我的系主任是一个伟大的怀疑者,我一
点也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由于他是伟大的怀疑者,所以我把他想象成面庞
削瘦,头披金色长发的样子,我还想象他写了一本书,封面是:
PHILOSOPHI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
JULII 5. 1686
LONDINI
………
众所周知,写这本书的是伊萨克.牛顿爵士,而我的系主任不可能是牛顿,因
为一个智慧的金发男子在大学里一定会被女人爱上,而二锣说系里面的女生都
不喜欢他,背地里喊他咸猪手或者阿咸,这说明他的存在也不是一件铁板钉钉
的事。
后来我发现了一篇我的日记,证明了系主任的存在:
“今天全系去玄武湖春季长跑。阿咸亲自参加,小背心,运动裤,白球鞋,差
点没跑晕过去,有词为证:
沁园春 玄武湖长跑
乍泄春光,解放门内,动物园旁。
看阿咸缓奔,硕尻若球;罗衫透湿,娇喘如牛。
气球升空,铁铊沉底,猛男霜天竞风流!
叹腿软,问身旁同学,还有多远。
携来百女曾游,
忆往昔咸湿岁月稠。
恰同学少女,风华正茂;春风得意,全系为头。
指点佳人,吐气应沉,粪土当年马俊仁。
多情郎,忍长跑痛苦,俱为娇娘。”
二锣告诉我,后来这词传遍全系,同学们争相默写传阅。系主任的党羽到处明
察暗访,追查肇事者。一时间,系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笼罩在一片桃色恐
怖之中。
二锣又说,后来有人告诉他,系主任开周学生干部二报会的时候宣布:这,不
是一起孤立的开玩笑事件,而是有组织有预谋地,有幕后策划者和支持者地,
以破坏全系安定团结为目的地,矛头直指系领导核心层地一个十分严重的事件。
这个严重的事件间接证明了我的存在,我的存在也开始充满合理性──我的存
在给系主任的存在提供了存在的依据,所以我不能不继续存在下去。
危险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