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
【序:玫说】
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
【第一夜:双人舞】
我叫玫瑰。通常,我的夜晚从七点钟开始。我选择七,只是因为我喜欢“七”这个数字。我的生命里有很多与“七”相关的事件。比如说,我出生在一九七八年,比如说,我念小学时学号是七号,比如说上帝用七天时间创造了亚当和夏娃,比如说,我喜欢坐晚上七点的地铁。
通常,我七点钟准时在复兴门站上车,七点三十分在公主坟下车。这是一段毫无意义的旅行,复兴门不是我的起点,公主坟也不是我的终点。我喜欢在公主坟下车,只是因为我喜欢公主坟这个名字。大头曾经告诉过我,清代有一个公主埋葬在这里。于是我立即爱上了这个地名。后来,大头又说了一句,我在公主坟爱上了你,当时你站在公主坟的天桥上,发丝飞扬。但是,我只爱公主坟。
这个夜晚,我跟往常一样,七点钟坐上从火车站开来车。当行为成为定例,人们说,这是习惯。
地铁哐当哐当从隧道深处疾驶过来,奔向未知。虽然它没有办法改变它的行程,但旅客是未知的,时间是未知的,这个夜晚的分割是未知的。如同我的习惯。黑暗象潮水被风劈开两半,混合着地铁特有的味道,充斥在巨大的光线昏暗的空间。这个空间,让人无法呼吸。空气象泥浆,浑浊粘稠。
如果你当时在复兴门站,你可以看见一个女孩子,笑容甜美,衣着温宛,在地铁还没停稳前,象小鸟一样,从灰暗的站台跳跃着,飞进光线明亮的车厢。她美丽明好,她温柔可爱,她青春动人,她奔向一个未来。如果你是一个有心人,你可能还看了一下表,你发现这个女孩子在站台停留了五分钟,跳上车门用了一秒钟,然后继续在你的视线中存在了三分钟。三分钟后,哐当哐当的列车晃晃悠悠,带走了这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
我跳进车厢。我在寻找位置。但是我发现根本不用寻找,因为这是一节很空的车厢,车厢里没有人,除了我。人们说EMPTY。后来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列地铁都是这样,以致于这个夜晚我都处于一个很奇怪的状态中。状态。这个夜晚没有被分割,于是我对夜晚说,你的状态很奇怪。
后来,马丁回忆时说,当时,你看上去脆弱迷茫,象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女孩。
这真是要命,你看,我经常会陷入不由自主的回忆当中。那么,抛开马丁的话,继续刚才的情节。
我对夜晚说,你很奇怪。然后,我看到一张年轻的脸,他的眼睛吐出四个字:你很河流。这个男人就是马丁。
【第二夜:事件】
虽然会经常不由自主的陷入对往事的回忆当中,但基本上我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这从我对异性的审美倾向可以看出来。我喜欢年轻帅气的男人。马丁就是这种类型。但他更吸引我的是,他和我一样,经常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比如,他也在做一场没有目标的旅行。
于是,我爱马丁。
我们画画,我们在西单广场摆了一个小画摊,给过往的路人画素描。我们不说话,不说话,只是喜欢这样。
我们看蚂蚁排队。不知道你小时侯有没有这样的经验,在一棵很大的树下,经常会有一个很大的蚁穴。然后,小蚂蚁会自动排成一列很长的队伍,挨个挨个地走。小蚂蚁走路。整个午后,我们看小蚂蚁走路。
蚂蚁是自由的,蝴蝶是自由的,马丁是自由的,我是自由的。
【第三夜:陷阱】
我们之间浓情蜜意。
【第四夜:断裂】
我开始象个恶俗的女人。
我唠唠叨叨,我喋喋不休,我反反复复,我婆婆妈妈。
我怀疑,我猜度,我想象。
马丁开始象个恶俗的男人。
他盘问我的去处,他检查我的手机号码,他翻看我的日程安排。
最后,他把这一切归结为他讨厌我用KENZO香水。
最后,我把这一切归结为我讨厌他抽KEN牌香烟。
两个同是K,却相互讨厌。
我带上地铁车票,转回头看了一眼马丁。他坐在那里,冷漠而空洞。“那里”冷漠而空洞。“BYEBYE,MY LOVE。”我对那扇门说。
【第五夜:离弃】
我在做一次没有目的的旅行。搭乘火车,从北京出发。我经常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地名,比如周浦,比如瓜沥,比如大兴。那些小站很简陋,用水泥搭成站台顶棚的样子。旁边站着一块用白石灰漆成的牌子,上面用黑黑的墨水写着地名。风吹雨淋,我看不清字迹。它在我的视线中飞快的掠过。
我在没有地名的小站下车,走入不知名的小镇的腹地。那里人们生活安详而平静。我开始渐渐忘却北京,忘却地铁,忘却马丁,忘却公主坟。
玫瑰是健忘的。
我开始写一部毫无意义的小说,小说的开头是这样的:
“婆——”我说。小小的身体蜷曲在白色植物纤维里,象夏日睡莲里最柔软的触须。我费力地伸出双臂,竭力想从床上坐起来,拥抱。躯体依旧躺在睡莲里,白色的心神已经飘飘荡荡飞起来。我看见一只透明的手抚摸上婆皱纹沟壑的脸。婆的脸安详地坐在空气里,陈旧而温暖。“婆,抱抱我。”我说。婆开始微笑,在沉默中潋潋。她张开双臂,眼神冰凉却安慰,“蔚蔚~~~”她说。婆向我俯下身,她的肢体靠近我,接触我,抚摸我,却穿透我。婆的手,婆的双臂,婆的肩膀,婆的胸膛,婆的脊骨,婆的皮肤。水流,缓慢,婆的身体象水流蔓延湮没,即而空空流淌而去。“婆,别走,别走。”我焦虑万分的试图抓住身上那团空气。“蔚蔚——”空气在我耳旁低语,渐不成型。婆逐渐模糊,淹于一团白光。“婆——婆——”我大喊,声嘶力竭。
【第六夜:话语】
我在不知名的小镇开始写作。那里的生活单纯简单。我开始满足这样的生活。小镇上有一条河流,河流的名字叫苏州河。这真是很奇怪的巧合。我一直在寻找苏州河,可能是一部电影,美美在苏州河里,玫瑰也在苏州河里。也可能是一条河流,在某个城市的腹地穿行而过。可能是一个人,当然他或者她的本名并不叫苏州河,只是朋友都说,苏州河。
我在很多城市寻找。我问了很多人,他们当中有妇女,有小孩,有看车的老人,有教师,有乞丐,有骗子,有警察。他们问我,苏州河是谁?
我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镇找到苏州河。河边,有个男人对我说,你很苏州河。
思念来的碎不及防。马丁的脸浮现到河面上。
于是我想我该离开,我该去寻找马丁。你爱马丁,是的,你爱马丁。
【第七夜:轮回】
马丁没有离开北京。他还呆在原来居住的地方。我发现我的叙述到这里开始变的迫不及待。我想这是因为强烈思念马丁的缘故。
在我的思念里,马丁面目清晰,情深款款,体贴耐心。他以守望的姿势出现在我思维中。
我对幻想中的马丁说,你爱我吗,你想爱我吗?我在空气里反复咀嚼。这是个魔歇,在我心里发芽,成长,一棵树,不会开花。
门开了,马丁说,我爱你。
【第八夜:刺猬】
我们是两个曾经相互伤害过的孩子。我们那么害怕再次相互伤害。
我们象两只刺猬,小心翼翼收起全身的利器。
我开始抽他的KEN牌香烟,他开始用我KENZO香水。我说,我喜欢这个烟的味道。他说,KENZO的味道很好,比起绿毒来,清雅冷冽。
我们大清早爬起来,跑去北海公园,掏树上的鸟窝。
我恶作剧的在公园的后门画画。我喜欢画一些简单的几何线条,不规律在陈列在墙上。我说,墙,你喜欢你的新外衣吗?马丁说,我喜欢你。每次他说这句话时,鼻子就皱皱的缩起来,眼睛咪咪闪着亮光。
每次看到他这个表情,我就会有一种类似幸福的感觉。
我曾那么接近幸福。那个并不漂亮的女歌手说。
我曾那么接近类似的幸福。我说。
我看到马丁的隐忍,我看到自己的小心。我看到相互的迁就。
但我们都是刺猬,可以一起觅食,可以一起走路,可以一起寻找,但注定不能一起守望,一起相拥取暖。因为马丁是自由的,我是自由的。
【第九夜:午夜的单人床】
马丁坐在那里,陈旧而温暖。“那里”陈旧而温暖。
我对马丁说:BYEBYE,MY DEEPEST LOVE。
【第十夜:关于一部没有完成的小说】
离开马丁的日子变的稀薄漫长,于是我继续写小说打发时间。我在梦游的状态下写下了下面这些文字。
(一)场景一 梦
“婆——”我说。小小的身体蜷曲在白色植物纤维里,象夏日睡莲里最柔软的触须。我费力地伸出双臂,竭力想从床上坐起来,拥抱。躯体依旧躺在睡莲里,白色的心神已经飘飘荡荡飞起来。我看见一只透明的手抚摸上婆皱纹沟壑的脸。婆的脸安详地坐在空气里,陈旧而温暖。“婆,抱抱我。”我说。婆开始微笑,在沉默中潋潋。她张开双臂,眼神冰凉却安慰,“蔚蔚~~~”她说。婆向我俯下身,她的肢体靠近我,接触我,抚摸我,却穿透我。婆的手,婆的双臂,婆的肩膀,婆的胸膛,婆的脊骨,婆的皮肤。水流,缓慢,婆的身体象水流蔓延湮没,即而空空流淌而去。“婆,别走,别走。”我焦虑万分的试图抓住身上那团空气。“蔚蔚——”空气在我耳旁低语,渐不成型。婆逐渐模糊,淹于一团白光。“婆——婆——”我大喊,声嘶力竭。
从冰寒的梦中醒来,我大汗淋漓,浑身颤抖。我死命掐了掐手心的虎穴,痛。很好,这说明我是真醒了,不是在做梦。显而易见,我做了个噩梦。在最初的惊骇过去之后,我呆坐在床上有点百无聊赖的想。我看了一眼身旁的那个叫老李的男人。他全身都裹在蓝色的棉被里。他睡眠悠长,呼吸沉重,微胖的脸在睡眠中象发了酵馒头,有些轻微的浮肿和潮红,鼻息里费力的吐纳着空气,发出细琐的鼾声,似乎对此有些不满。“李,醒醒~~”我轻力推他,声音细细的。但似乎他睡的很香,“算了,蔚蔚,你自己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吧。”我对自己说。
(二)场景二 一天
你看,这就是我的生活。一段还算得上是花样年华的青春,一份不咸不淡的工作,一个不咸不淡的男朋友。我和老李租了一套还算不上是狗屁倒灶的蜗居,我还有一辆红色的摩托车,一台电脑。除此之外,还能用资生堂护肤品保养一下算不上苍老的皮肤,偶尔还会做做噩梦给无味的生活加点葱加点蒜。你看,我拥有的并不算太多,我要求的也不算太多。
通常,我的一天是这样开始的。七点钟起床,喝一杯水,然后检查冰箱。一般说来,冰箱里有一把青菜,两三根黄瓜,几粒鸡蛋以及昨天晚上吃剩下的半袋面包。然后磕蛋下锅,再把切片面包放进微波炉烤一下。七点十五分,准时叫老李起床。老李睡眼惺忪的去盥洗室洗脸刷牙,拖鞋踢踢踏踏敲打着木质地面,水淅沥哗啦碰撞着瓷砖台,混合成巨大的响声。我收拾好餐桌,摆上两只盘子,两副刀叉,两杯饮料,老李喜欢咖啡,我习惯是奶茶。七点三十分,拖出我的宝马,走。
“蔚蔚——”我听到窗外有人在喊我。抬头,十四层高的蓝色玻璃窗外,有一张紫色鱼形的脸。他满眼泪水,滴落在班驳鳞迹的脸上......
【第十一夜:睡眠】
我睡了一个长长长长的觉。
【第十二夜:REVIEW和REPLAY】
让我们把录影带倒回去。
我从睡梦中醒来,黑色的字一个个从纸上消失,马丁倒退着走路......
“噶——”录影带到了尽头。好,让我们重新来看电影。
KENZO准时七点钟坐上从火车站驶来的列车。车厢里拥挤吵闹,她不得不蜷缩在车厢的的末尾,抓住摇摇晃晃的扶手,白皙的手上骨骼嶙峋。旁边有个男人在抽烟,KEN牌的味道浓烈刺鼻。KENZO有些奇怪,地铁里允许抽烟吗?
KENZO在车厢里昏昏欲睡,哈气连天,双眼朦胧。
公主坟到了,KENZO奋力向门口的方向挤过去。她挤过KEN身边,挤过肥胖的妇人,挤过高瘦的少年,挤过苗条的女郎。
“哐当——”KENZO把自己的衣角拉出夹缝中人群,车门重重关上。列车飞快的掠过,风吹起长长的头发,灯光象水银般铺泻满地,找不到任何阴影。
KENZO整理了一下头发以及衣装,向台阶走去。身后,风搅动起一地的灰尘,在空气中蔓延。
【还没有完】
这是一个速食的年代。
【终】
作者:玫妖嘉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