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残像之马戏少年
“红戮”马戏团的红色篷车按蜻蜓飞行的方向竖直地排成一线,浩浩荡荡地驶向7个山头之后的“不颠山”。而马戏团的足迹遍布这一条旅途沿经的所有城镇。尽管马戏团的篷车散发着刺鼻的动物的体味,即使马戏团的车头老板途中不断地往车外吐着一口又一口粘满细菌的痰,甚至马戏团的车窗里有少年哭泣的脸孔,还是会有一群又一群的少年在马戏团的篷车响着铜铃经过的时候,尾随马戏团的车队奔跑好长的一段路。
而数百计的尾随在马戏团的篷车之后奔跑的少年,总有一个会随着“红戮”马戏团走完最长的一段路到达奇异之乡——“不颠山”的少年。
“不颠”是奇迹老人在临终之前,手指在远方的天空上划出的仙境,当时所有在天空中飞行的鸟儿都聚集到老人的手指之上,它们啄走老人手上的一小块皮肉,向着惨红惨红的夕阳飞去,从遥远的平地往这边望来,所有的鸟儿都成了食腐的乌鸦,发出让人恐惧的尖利的叫声,顿时天空像穿起了巨大的黑色斗篷,奸笑着,挡住在鲜红天空里散发着白刃上的寒光一样的“不颠山”。
老人的食指满是血液,沿着紫色的血管滑落到褐色干裂的土地之上,成了后来的“红戮”马戏团。
所有人都在寻找“红戮”,传说之中,搭载了马戏团的篷车,穿越过7座山崖,最后就能到达“不颠”。
而只有少年才能望见“红戮”。
勇敢的人们四处寻找着传说中的“红戮”马戏团。巫师麻脸婆婆的拐杖在占卜之时倒向四方。于是尖耳国王的军队到达了极北的冰河之国。长舌的福建婶婶终日徘徊在最南边的岛屿。卖“555”的伯伯最后在西边广阔的沙漠小店里,抽掉了最后一支“555”。只有做人偶的粗脖子的匠人大叔在东方的山川发现了一只塑胶红球。
球是孩子的玩意。所以。麻脸婆婆说,只有孩子才能见到“红戮”。这是神明的旨意,麻脸婆婆笑着,从粗脖子匠人大叔手里夺过了那枚红球,隐遁在6月不寻常的雾气里。
若干年若干年之后,传说着,一队由红色篷车组成的马戏团出没在城镇之间。领头的马戏团团主是个长着鸟脸的中年人,他的脸在微笑的时候是个“×”。
然后是穿着铁制长靴的魔术师,他在表演脱逃术的时候总是因为他那双碍事的靴子露出马脚,但是,他从来不脱下他的靴子,即使在睡觉的时候。
表演杂技的是一母同胞的9个兄弟。他们的模样一致,只是,从老二开始,他们的身高是个递减的趋势,即使他们只差一公分,但是量的积累最终引起了质的改变。老九站到老大的身边,他们足足差了半个头,所以,在演出的时候,老大看向老九的眼神总带着嘲笑的意味。
最后是用持剑的姿势仗伞而行的驯兽师。他带着红色的绒线小帽,正冲着他的4只老虎微笑呢。
而故事里该有的少年迟迟没有出现。
他究竟去了哪里。
婆婆丢出占卜的硬币,她得到了两件事的答案,一是,今时今日,她会找到故事里的少年,二是,婆婆会在交出红球的瞬间死去。
麻脸婆婆死了,她死前把红色的塑胶小球给了终日在木马上摇晃的少年。而婆婆在交托红球的时刻,身体被空气中无形的力量撕成两半,她的头颅飞向煎着臭豆腐的油锅。婆婆的脸依旧微笑,她的笑容延长到谁也登不上去的“不颠”。
骑木马的少年托着木马行走了45天,在第一座山峰之前遇上了“红戮”的车队。
少年的木马在途中磨掉了一半的底座,他的右手死死地攥着那只塑胶红球,捏得满手是汗。
“让我搭上您的马车吧。”然后,少年摔倒在第一座山峦之前,昏迷了三天三夜。
没有人看过“红戮”马戏团的演出,事实上,“红戮”从不演出。不在市集,不在小镇,不会停留,不会休息。“红戮”在七座山峦之间徘徊,疯狂地跑过一片又一片的土地,吸引无数少年的眼光。
而少年总是在一段距离之后,渐跑渐远。终于有一天,一个骑木马的固执少年拿着一只红球拦住了不可一世的红色篷车队。
所以,他将是“红戮”唯一的观众。
骑木马的少年在熟睡的时候依旧抱着他的木马,捏着他的红球。他在3日之后醒来。他揉开惺忪的眼睛,拽着木马的耳朵,走出红色的篷车。
那是夜晚的景色,月亮巨大的一个晚上,少年看到在月光下支起的帐篷,红色白色条子的指向月亮的帐篷,蓬顶上的小旗用脸贴着风,在夜色里游荡。
接着少年看到了帐篷在一瞬间忽然亮起,发出耀眼的如白刃上的寒光那样的光芒。
这是“红戮”的演出,世上仅有的演出。按照神明的意志,只为最后的少年演出的一场的马戏。
现在,要开始了,开始了。
魔术师穿着铁制的靴子,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来。“红戮”的魔术师不会鞠躬,他自右手的袖口抽出一小截红色绳头,再一拽,成了一口大箱子。这是一口曲折弯曲的箱子。现在,鸟脸的团长把魔术师关进箱子,封上数道锁链,并把箱子推向箱子的另一头,一把锯子,一个催促着的生命的完结。
箱子是一口透明的箱子,魔术师的身体为了迎合箱子的形状,在里面摆出一幅别扭的姿态。现在,演出开始了,魔术师露出兴奋的神情。他的身体仿佛可以任意弯曲那样,轻易地贴合着箱子的形态变化出各种柔软的体态,向前爬行,丝毫不顾忌后面追赶而来的锯子。即使他拖着铁制的笨重靴子,也可以轻易地逃脱。
锁链,火型,枷锁,各种束缚对魔术师而言,都是无形的。少年的快乐是鲁莽而直接的,他蹬着木马发出“吱呀,吱呀”刺耳的笑声,他的眼睛瞪得宛若铜铃。
魔术师得意地望向他的伙伴们。“把我的水牢拿来。”
那是最伟大的逃生魔术,人会关在名叫“中国盒子”的水牢里,绑住四肢,如果在限定的时间里,没有解脱锁扣,打开盒子顶端的门,那么他的末日就在劫难逃。
魔术师一点也不担心,他的脱逃手法是如此出众。魔术师可以迅速脱掉拷锁,他敏捷的动作在水里搅出灿烂的支离破碎的水花,眨眼之间,他的双手就那样若无其事地从手铐里脱离,再一提气,腰上的铁链就直直地落到地面,褪掉锁链,往水牢上端,堆满白光的出口自由自在地游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少年屏住呼吸等待着魔术师的打开盖子,夺然而出。
水牢的出口就在眼前,魔术师得意洋洋地往上边一个加速,忽然之间,他的身体无端地轻快起来。
靴子?!靴子呢?
那双铁制的靴子笔直地往水底落去。
那是我的脚,那是我的脚。魔术师不能没有那双靴子。他的身体可以任意的弯曲,它是那样的轻盈,可是靴子太重,即使他有能力游到下面,他剩下的力气也无法承担一个疲惫的身体和一双沉甸甸的铁靴子。
他真不该演出这个节目,这是他注定要演砸的一场戏。
魔术师死了。他的面部已经因为死亡而变形。那是一种绝望而满足的表情。他的手里,抱着他的铁靴子,但是他的脚套不上去。
在水中出现了魔术师双腿的残疾,他的脚在膝盖以下就是两个浑圆的疤痕。他是不能没有脚的。
“红戮”马戏团的魔术师原就是没有脚的。
鸟脸的团长在少年身旁微笑着,他的脸在微笑的时候是个“×”。
魔术师的身体在水中迅速地萎缩,那是,那是,那是。。。。。。。。。。。。。。。。。。
“红戮“马戏团的魔术师生来就是一只蛞蝓。一只没有脚的蛞蝓。
鸟脸的团长,笑着,左手一挥,在上空几十米处的地方,亮起了明亮的灯光。
是演杂技的9个兄弟。
9个兄弟已经在2厘米粗的钢丝上站成了方尖塔的形状。那真是壮观的场面。现在他们要飞行给所有人看。站在底排的老大,颤抖着双腿,他的脚下开始摇晃,整个塔都在晃动。。。。。。。。老二,老三,老四。。。他们手里的平衡杆剧烈地颤动。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飞行的时机。
老大的腿眼看着就支持不住,他的膝盖突然往下一跪,9人的方塔一下子倒了下来。
老大眼明手快地抓住了钢索。老二抓住了老大的大腿,老三抱住了老二的手臂,老四攀在老三的腰上。。。老五。老六。老七。老八。。。
众人齐齐地在空中排成一摞。
可是,阿九呢。
“哥,哥,救我。”阿九在飞行的时候,他的袖口勾到栓绳索的挂钩,现在,阿九就孤吊在挂钩之上。他的袖子扯出越来越大的口子。
“哥,救我。”阿九哭丧着脸,那是垂死的人无辜的面孔。“哥。我往你们那边去了,你们可要接住我。”
阿九咚地一声,狠狠地摔到地上,他的眼球在坠地的时候,被硬挤了出来,径直滚到少年面前。
“阿~~~~~~~~~~,阿~~~~~~~~~~~~~~~~~~~~~~~阿~~~~~~~~~~~~~~阿,阿,阿,阿~~~~~~~~~~~~~~~~~~~。”
少年刷白了脸,呆呆地坐在木马上摇来晃去。
谁也没有伸手去拉阿九一把,因为谁都知道,这跟钢索只能承受8个人的分量。
鸟脸的团长再次露出微笑。他的微笑是个“×”。扬扬左手,阿九的尸体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不,阿九的尸体还原成一小段生物的残体。
八个兄弟,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少年忽然发现,地上是一条一米长的蜈蚣。
“红戮”马戏团的杂技演员是九节蜈蚣的九节身躯。
原本就是八节的身体,多长的那一节,也是多余的。
鸟脸团长拍拍少年的肩膀,说明少年根本无需害怕,少年还有一出未看的演出。那是驯兽师的时间。
虎是迅猛的动物,是丛林的王者,但是此时此刻,它们是被驯服的小猫。
用持剑的姿势仗伞而行的驯兽师穿着滑稽的小红马甲领着他的虎儿们走到舞台的中央。那些高傲的猫科动物虔诚地驯服在他的手下。跳过火圈。走过狭小的通道。跳跃,坐下,蹲伏。。。。。驯兽师露出满意的微笑。可是,少年不给他掌声,台下一片静寂。
为什么,为什么呢?
少年痴呆着脸蛋,目光呆滞地摇着他的木马。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持伞的驯兽师怒气冲冲地走向虎们,他的伞在虎们身上胡乱地抽打一番。3只虎往四周仓惶驯从地散开,可是,还有一只虎,依然目空一切地望着怒不可遏的驯兽师。
那是世上最自傲的老虎,“决然”。即使它在7天的缠斗之后输给了驯兽师,成了一只马戏团动物,它仍然骄傲如昨。
但是驯兽师太过愤怒了,甚至于忘记了驯兽师必需遵守的原则。任何时候不要离你的兽太近了。
驯兽师操起手中的花伞。他的伞很快,可以打到任何一只野兽身上,而且狠,可以让任何一只野兽感到疼痛。但是,“决然”也是王者。它的爪很快,并且比驯兽师的伞更加有力,而且,它咬住的猎物,它也不放手。
驯兽师感到了死亡的迫近,“决然”的利爪深深陷入他的身体,它的份量让他喘不过起来。幸好,“决然”已经是马戏团的老虎,它被锁链拴着。这最后的这点束缚使得它无法带着满腔恨意去撕咬持伞的驯兽师。
鸟脸的团长笑了,它的脸在微笑的时候,是个夸张的“×”。他看着少年望向两边的两眼,笑道“我们去帮他一把吧。”
鸟脸的团长,拉起少年的手,解开了扣住“决然”的锁链。然后,抱着少年往后一让,他的笑脸好像被撕开的猪肉。
而魔术师被撕咬的时候,发出类似动物的嘶叫。
“决然”是不吃人的,如果吃人,它会选择皮光肉滑的少年。
这一辈子,驯兽师最大的心愿就是驯服这只最威严的老虎,可是他却不知道,要驯服最伟大的王者,必需要让它吞下一个最卑微的灵魂。
“决然”是不吃人的,他吞下的是只驯化的猴子。
“红戮”马戏团的驯兽师是只有驯服癖的猴子。因为它已经被驯服得除了驯服之外一无所有。
直到死,它都穿着那身滑稽的小猴子才穿的行头。
鸟脸的团长笑了,他看到少年已经僵硬的笑容。他的眼睛无法再望向一个方向。那真是一张让人哭笑不得的脸孔。一张天生的当小丑的面孔。他给他涂上白色的油彩,才两腮抹上最鲜艳的颜色。还有,少年手里捏的那只红球,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小丑的红鼻子。
“红戮”马戏团的小丑已经穿戴整齐,他坐在他的木马之上,却不会晃悠他的木马。鸟脸的团长满意地看着那张脸蛋。望着少年生来就不对称的一大一小的,像玻璃弹子一样晶莹的的眼睛。发出“咯咯”的笑声。
而“红戮”的红色篷车车队,正沿着蜻蜓所指的方向,驶向传说中的奇异之乡——“不颠山”。
它在7座山峦之后放射的白刃上的光芒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可是,到底有多少人可以平安到达最后的“不颠”。
现在,该落幕了。
当幕落下的时候,无人喝采。
作者:RE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