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
两个窗子,分别对着两个建筑物,小学和医院。她的床位于两个窗子的中间。她曾经丈量过,没错,是正中间。在还对这间屋子有一点新奇感的时候,每天醒来她都会这样想:在中间,我在正中间。然而,不知从哪个早晨,那个学生们唱着她儿时也曾唱过的歌谣的早晨,那个医院里那些不知名的病人、病人的医生护士和家属、工作人员以及太平间里的尸体们开始新的一天的早晨,她的这种想法消失了。
在她的床头挂着个根雕面具,那是个大笑的老人,胡子有四十公分长,额头有十公分宽,怎么看都是个非常合善而有福气的老年人的脸,只不过,在他笑弯的眼角下面有两行裂痕,这一点是在她把这面具买回来之后才发现的。那是他笑出的泪痕。她这样想。于是每当躺到这面具下面的时候,她常常幻想,会不会有一天她会在睡觉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两滴凉凉的水落到脸上从而惊醒她。当她坐起来的时候,应该会看见那深深的眼眶中胞盛着水,一些被理解成含有某些寓意的水,在它们落下之前,它们是温热的。曾经有段时间,她为了这个想法失眠,她在等那带着世事经历的却依然可以理解为快乐的泪水掉到脸上,而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于是在连续的晚上九点钟吃两片安眠药的七天之后,她恢复了正常的睡眠。
她从不做奇怪的梦,事实上,她很少做梦。可是她的睡眠总是浅的,总是在睡眠的上层处游荡。她知道哪里是睡眠的深处。那是一个温暖而安静的地方,大小刚好可以放得下她蜷曲的身体,如果她能钻进去,必是会觉得沉溺稳然,就如同回到了母体一样,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不能到达那里,她总是会突然醒来,哪怕是老鼠甩甩尾巴的声音都足以使她在深夜里清醒起来。她痛恨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是他改变了情况。他给她喝酒。于是她在平生第一次喝光了两瓶啤酒后带着胀热的脸狂跳的心脏和粗重的呼吸钻进了一直留给她而她却从不曾进去过的地方。柔软厚重和沉静,这是她对那一次睡眠的评价。那天是七月十日,她用红笔在日历上相对应的数字上写了个喜字。
干涸了。他的手指在老人的泪痕上轻轻划过。当时,她正趴在床上一根根拣昨天晚上掉落的头发。是么?她抬起头问。他的手指又由下至上逆着滑上去:如果一个人活到这么老,就不会再流泪了,这些痕迹只是年轻的影子。她觉得心头一凉,低下头去继续拣头发。八十九根头发在手中打了个结给丢到垃圾筒去了。
她在一家私人玩具厂工作。她的工作是把小布熊的脑袋和身体缝合上。由于长期执针,她右手的中指指节宽大。她不喜欢那些熊,黑黑的扣子眼睛,红彤彤的塑料鼻头和小小的线缝出来的嘴巴,在她的印象里,那些给小孩子做伴的布熊应该有张大嘴巴,大而弯曲着,一路弯到耳朵那里,有着说不出的幸福与快乐模样。而她每天缝一千多只这样的熊,这样小嘴巴的看起来倔强着不肯大笑的熊。
午休的时候,素会躺到熊堆里去。真是不错,素说:现在的小孩子真幸福啊,有我们这样的人给他们做出如此可爱的玩具,想想咱们小时候都有什么可玩的?什么都没有。她看着躺在熊屁股熊脑袋熊四肢中的素微笑,突然大喊一声:老板来了。素慌忙着跳起来,当发现被骗了之后便咯咯笑着追打她。她笑着把缝好的熊、没来得及缝好的熊扔到素的身上,素便同样打她,她闪躲着,剧烈的呼吸着空气,充满人造布料和人造棉气味的透明而混浊的空气。
你做梦的时候会不会梦见成千上百只熊?他问她。
不会,她说:知道么?我的床底下全是布熊,那是缝得不合格的熊,头给缝到脖子里的啦,脑袋歪在一边的啦什么的,我把它们藏到床下了。
为什么?
万一进来的小偷想躲到床下,掀开床单就会吓一大跳,哇,好恐怖啊。她说。
是么?他也笑了:那倒是要去看看。
骗你的,她说:哪有那么容易就把熊从工厂里带出来。如果被发现会罚你个底儿掉,让你过了半个月还会觉得缺氧。
你们的熊有人买么?他问。
总是有人买吧,总是有人喜欢这样的熊。她对着他撅起嘴两只眼球一齐向两个内眼角看去。
他看着她的怪样发出笑声。她也跟着笑了。
你是制造快乐的人。他说。
人们在不同的桌子上谈论着。有人快活。有人难过。有人清醒。有人醉了。杯子在桌子上方相碰,酒洒到饭菜里。服务员跑来跑去。有人喊结账。有人喊点菜。有人进来。有人出去。开门和关门。
她觉得头有些重,舌尖有些麻木,眼睛有些干涩。
我想睡觉。她说。
七月十日。
七月十一日早上比平时晚醒了十五分钟。她微微的拗起头,看见挂在头上的老人面孔。长胡子,宽额头,一式一样的不停歇的大笑,笑得那些肌肉失去了弹性。隐约听到孩子们在唱歌。那是她小时候也唱过的歌,“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孩童的声音清响而僵直,没有任何修饰的回响着。我在正中间。她突然想,与此同时似乎自己吃了一惊。遗忘得久远的东西再次拾起,竟和新的一样。另一边,无名的病人睁开眼睛,小心的感觉自己是好些了还是差些了。医生和护士面对新的病情。家属开始放松或是担忧。太平间里的灵魂,从一个个肉体上站了起来。
哎,咱们是最没有好命的一代。素说。屋子里很安静,素的声音虽轻但仍是刺耳的。她抬起头四下里看了一圈,然后把精神集中到手中的布熊上。
昨天晚上,我发现了个新的菜谱。——不知道是谁说——
什么?——不知道是谁问——
你信她的菜谱?会吃死人哦。——这又是谁?——
喂。素用胳膊肘轻轻的捅她。
嗯?她歪了歪脑袋,眼睛却不曾离开过布熊,长得难看的布熊。
你说这是不是命?素说。
她不作声。
现在的孩子生下来就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玩什么花样儿都有,可是咱们这一代呢?吃不上穿不上,玩的也都是树枝土坷拉。好不容易等到有好玩的东西了吧,自己年龄又大了。你知道么?素又捅她:我就特想玩那个旋转木马。
那就玩呀。她说。
得了吧,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有病呢。素嘁嘁的笑。她也跟着咧了咧嘴。
我那个小外甥啊……素继续着。
小时候玩什么来着?她尤自想起来。
小的时候她喜欢奔跑蹦跳,喜欢玩跳房子和逮人的游戏。还喜欢爬树,外婆家里有过一棵槐树。开槐花的时候她就爬上那棵树,坐在两个树叉中间吃槐花,有一次被卡在树叉中动弹不得,于是她就静静的坐着,嘴里塞满槐花,把自己想成树上唯一的一枚果实。那些槐花有清新的甜味,她特别喜爱。可是他告诉她,槐花是有毒的,吃多了会死人。真的会吃死人么?她想,死了就给送进太平间?再从自己的肉体上站起来审视自己?
屋子里说话的女人突然间同时闭上了嘴,静了。马上,有人轻声的笑起来。大伙跟着哈哈一笑,继续沉默着完成手中的工作。
有音乐从他的耳塞里漏出来,她静听了一阵子。她喜欢这声音。
什么音乐?她问坐在她旁边的他。
好听么?他扭过头问她。
她点点头。
他把耳塞摘下一只递给她:汉宫秋月。
你会弹古筝么?他又问。
她摇头。
不过你的手指很细很长,好像天生能与琴弦交流。他说。
这只呢?她伸出右拳,支出指节粗大的中指。
他愕了一下,然后笑着问:你这是给我看手指还是骂我?
她也发现了这个错误,于是笑了。
你的口音不像是这一带的人。她说。
他点头:我要到那边转换火车。
去哪里?
敦煌。去过么?
她摇头:去干什么?
看看,玩儿。他笑着说。
她笑了笑没说话。
这里有座古寺对吧?他又问。
是啊。很老的寺院。
我也想要去那里看看。
到处都是霉味,不过比给弄得到处是油漆味好一些。
政府没有重修?
没有,因为没钱。
那更是要去看看,难得有这样的地方。
她点头。
真高兴你们政府没钱。他说,说了之后有些尴尬,仿佛觉得自己失言了。
对,她说:有了钱,人们就是喜欢搞破坏。好的变成坏的,美的变成丑的,都想按自己的欲望实现什么,可是那些欲望本身就是丑陋的。
你有钱么?他接口问道。
没有。她摇头。
他露出不整齐的牙齿笑。她觉得笑容里有刺。便伸手把耳塞摘下来还他。他略微的停顿,接过了耳塞。
她和他,在各自的空间里随着长途汽车颠簸。
你喜欢旅游么?他停了音乐问她。
——摇头——
不喜欢?为什么呢?是因为没钱?他呵呵的笑着。
——沉默——
我去过很多地方,内蒙古,西藏,新疆,西双版纳……你生气了?嗯,我刚才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嗯,对不起,我这个人心直口快,说话的时候大脑处于休息状态。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调皮的一笑。
——抬起眼睛——
我喜欢内蒙古。她说。
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有自由奔跑的马,有清澈却不一定会长久的湖,还有清新的空气和表情平和的天空。住在那边有多好。
嗯。他说:听起来错,可是你知道么?那些游牧人的账篷里的虱子有小型老鼠那么大,他们的衣服不能经常洗会变得油光而僵硬,澡也是难道洗一次,他们身上的脏简直就是另外件衣服,跟他们皮肤相碰的时候你会觉得你碰到了一种奇怪的布料。而且,生重病的时候除了祈祷流动医院快点赶来别无它法……还喜欢内蒙古么?
她斜着眼睛看他,深深的点了下头。
你别不相信。我在那边生活了半年。
我没有说不相信,可是那些是老天给的附属品,想要得到美好就必定有磨难,为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以接受那些苦难的生活。歇了口气又说:至少现在在思想上接受。
嗯,不错。他说。
你明天有事情么?汽车驶进市区的时候他问。
她抬起头看住他。
能不能带我去下古寺?
那里很荒凉。不安全。她说。
他摇着头笑了一下,咬住下唇看着她。
被写上红色喜字的日子。
中午的时候素端着饭盒坐到她身边:我有事告诉你。
她微笑:是么?是不是全部的人都告诉完了,我是最后一个不知道的?
你真了解我。素嘿嘿笑着拍拍她的肩坐到了她身边。
什么事?讲。
我跟他分手了。素轻描淡写的说。
嗯?不是前些日子还相处得不错。
是不错啊。现在也不错,可是不能处了。
为什么?
昨天我问了他,他不想结婚。
不想结婚?
对啊,他说他一时还不想结婚,可是我不行,我是急着要结婚嘛。哎,素扭过脸来对着她说:你想啊,他是个男人,再过几年结婚也不算迟而且还可以娶比他小的,我行吗?我再跟他消耗两三年都快三十了,到时候他万一说不想娶我我找谁去?我能嫁个比我小的吗?再说了,比我小的男人要我吗?
也不一定啊。她说。
什么不一定。反正我要结婚,素搅和的饭盒里的米饭说:现在我已经是别人眼中的怪物了,再不能拖了。而且,我找算命先生算过了,如果我今年和明年结不上婚就要等三十岁以后结了,我可不能等。
你们相处了多久啊你就要人家娶你?
一个月零十二天。见面二十七次。素眯起眼睛笑着说。
太急了吧?
我又没让他现在娶我,我就是要定下来这事,结婚还是不结婚。可是,素哼了一声:他连说娶我的胆子都没有。你说我还能跟他交往嘛。
那你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分手了,做普通朋友呗。素想了一会儿又说:其实啊,他那个人也不错,对我也挺好的,就是不想娶我让人生气。
哦。她点头。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老余也端着饭盒挤过来:我们那口子,没结婚的时候脾气好着那,可是结了之后呢?你看他现在那脾气。男人啊都是比较能装样子的。
你们相处了几年啊?素马上问道。
一年多了呢。老余说。
她低下头去吃饭,听着素不断的问老余一些细节问题。
今天周几?她突然发问。
周四吧。素说。
什么周四啊,老余说:周三。前天七月七嘛,我儿子过生日,那天周一,今天可不周三么?
哦。她说着想身走了。
喂喂,干什么去?素问。
请假。她回答。
我要请假。她同经理说。
经理慢慢的把头从一堆纸中抬起来:为什么请假?
我想男朋友了,要去看他。
不行。经理摇头:现在这批货赶得很紧,不能给假。
如果我非要请呢?
经理愕然。许久没有做出答复。
好吧,那么我辞职。她说。
天气阴沉。她在两个半小时的短徒旅行后到达了闻所在的城市。车窗外面,树在狂乱的摆头,骑自行车的行人咬着牙关狠命转动双腿。她皱了下眉头下了车。
闻。是我。她对着听筒说。
是你?闻的声音充满了惊讶:你在哪儿?
我在你的城市。我来找你。
什么?你的工作出事了?
她停了片刻说:没有,没有事,我只是来看看你。我想你。
不知道为什么,她抱着听筒嘤嘤的哭了起来。眼泪落在黑色的听筒上面,她用手指一滴滴擦干它们。曾经温热的眼泪,在听筒上变凉。
好吧。闻说:别哭,到我的公司来。你认得路吧?
认得。她说。
头发在风中纷飞,她用手抱住头,大至辨别了方向便一路半闭着眼睛走下去。刚刚流过泪的脸,给风吹得干巴巴的,好像每一寸皮肤都紧绷起来,露不出任何的表情。
接待小姐带着习惯性的恍惚笑容把她送到接待室。这是个小小的房间,有几张沙发和一个茶几,上面放着被洗得清洁的烟缸。请你稍候。小姐微笑着说。她点头。坐在沙发上,她不断试想现在的闻会是个什么样子。瘦了还是胖了,会穿什么样的衣服,看见了她会用什么样的表情与她拥抱?她不停的想着,直到自己紧张起来。于是她用左手握住右手的中指,那宽大的骨结有些痛,这使她安定了些。
你看你的样子。闻笑着关上门。
她站起来,闻用手揉了揉她的乱头发,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脸隔着薄薄的衬衫感觉到了闻身体的温度。于是她又哭了。
别哭啊。闻皱着眉头轻声说: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笑了下说:真的没事,只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真的?
真的。
那就好。闻笑着说。
这边都顺利么?她重新坐下,坐在闻的身边问他。
好啊,闻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老板对我十分满意,嗯,过阵子可能转正呢,如果转正了我就可以接你过来了。我再托人帮你找份工作,你把你那个工作辞掉好不好?
她轻点了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干燥,而且上面粘有沙土。
等我下,闻笑着说:我带你吃中饭去。
她再次点头。
吃了中饭我给你买双鞋子吧。闻再次回来的时候说: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呢?
她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子,浅口平底布鞋,已经脏得一塌糊涂了,大脚趾那里看起来似乎磨得非常的薄,薄得只要稍稍一用力就会破掉了。她也很吃惊于自己有这样的一双鞋子,怎么以前或是出门前都没有注意到,缩了缩脚,但是没用,那双鞋子无处可藏。
来来,把头发梳梳。闻递给她一把梳子。她用力梳着乱在一起的头发,干燥的头发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随着这些声音,一些头发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闻轻轻的叹了口气。真可怜。他说,然后抱住她吻她。
闻的嘴唇是柔软而潮湿的,他的脸有着同身体一样的温度,然而这柔软和这温度却都是凝治的,它们不会从闻的身上传到她的身体上来。
中饭是在快餐店吃的。闻很快吃完便不停催她快吃。你不能请假么?她问。不能,闻回答:在转正之前必须表现良好,不能因私事请假,你要理解,好吗?她点头,飞快的把碗中的东西塞到胃里。
一只手拉着闻,一只手捂着头发。闻说前面的那幄楼是全市最好的商店,在闻告诉她这些的时候,她觉得胃在隐隐作痛。在马路边等着过马路,闻的手机响,闻一边拉她过马路一边听电话。到了马路中间的时候,闻停下来说:我得回去,老板马上就会过来。她拉紧闻的手不说话。闻笑着说:对不起,我真的得回去了,如果给发现旷工,转正的事儿就飞了,我在为我们两个人的将来努力,懂么?她松了手说懂。闻在她手里塞了三百块钱,说:乖,自己去买鞋子,然后回家,等我这边的事情一搞定我便接你。我等你。她说的时候,闻转身跑了。
她站在马路中央看着闻消失。转回身看着眼前的气势汹汹的大楼。车辆在她身前身后飞驰过去,有些司机在路过她的时候按响喇叭示警。她把钱放进口袋站在马路中间。天上云稠稠的搅拌翻滚。风把头发吹向四面八方。眼前的广告牌子上,明星带着动人的笑容做着洗发水的广告。过马路的行人从她身边走过。车辆一刻不停的飞驰。乌云一刻不停的纠缠着。明星一刻不停的微笑。飞发翻飞。鞋子马上就要破了。她低下头,听见天上远远的传来雷声。可是这雷声不会让行人停下,不会让车辆停下,不会让明星的笑容停下,不会让头发和鞋子停下。转身一百八十度。她走了。
值得庆祝的红色日子。
在车站,她给闻打电话。
是我。她说。
闻停顿一下说:宝贝我在工作。
我知道你在工作,我在车站呢,马上就要走了。
哦,鞋子买了么?
闻。我等你来接我。
听话。路上小心点。挂电话了。
我爱你。
……我爱你。
咔嗒的一声挂掉电话,她转身跟着人流进站上车。上车之后她查找自己的座位号,在她的座位旁边坐着一个男人,铜色的脸,低垂着眼睑,有些混乱的头发和颜色半褪的衣服。对不起,我要进去。她说。他没有反应。我要进去。她大声说。他抬起头看看她,然后懒懒的挪了挪身子。她坐下的时候发现他在用耳塞听音乐。可是音量放得非常的大。
别对我的面具表现出依依不舍的神情。她丢了头发结后对他说:不会送给你的。
你这里有什么可让我不舍的?你以为你的地板舒服么?他缩回手说。
我只是出于无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感情才留你住下的,没想到你倒是不领情。
我领你什么情?我不送你你自己能回来?
我当然能回来。我在这里住了那么久了,闻着味儿都能回来,是你自己非要送的。我又没有请你。
胡搅蛮缠。他笑着说。
来吧。她说:无产阶级再招待无产阶级一次早餐。
今天真的不陪我去古寺么?他问。
不去。
好吧,那我自己去……你就给我这么点东西吃,要饿死我啊。
已经不错了,你看我的这部分更少呢。
我觉得你那部分多。
那我们换。
不换。嘿嘿。
吃完了饭,她收拾碗筷,他把自己的东西重新装起来。
都带走,可别落了什么。
放心,每一样都是我的命根子,不会落下。
你有这么多命根子?她拿起他的牙刷把它举到自己眼前。
他斜着眼睛微笑的看住她。
她送他到楼下。跟他一起打了辆计程车。
你会在这里住多久?他把包放进车后座后直起身子问她。
住到不再住了的时候。她说。
他低下头笑了一下:真可惜。如果,他抬起头说:如果我回来还是路过这城市的话,我会过来找你。
嗯,她说:如果路过的话。
下次别让我睡地板。他说。
那我得买个沙发。她说。
他咬住下唇点点头,转身钻进计程车。车吐着可以污染环境的烟走掉了。
她低下头看自己的脚。穿着拖鞋,露着清洁的脚趾。与此同时,她发现铺地面的水泥板像及了她小时候玩的跳房子游戏中的格子。于是她找了块小石子扔到远处的水泥板上,接着用一条脚跳了起来。学生们唱过了歌,在听老师讲课,有人专心,有人溜号。病人们死去或是仍然活着。家属微笑或是哭了。医生和护士面对新的难题。灵魂们告别了自己的肉体开始四处游荡。闻在为了他们的将来忙碌。车辆在奔走。明星在微笑。那个她忘记了问名字的男人在他的路上听着他的音乐。不快乐的布熊的头在素她们的手中与身体缝合。她的拖鞋啪嗒啪嗒的响。面具老人干涸了眼泪却保持着大笑的姿态。当孩子们争先恐后的举手回答老师的问题的时候,当那些灵魂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想:我在正中间。
作者:水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