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
第一次看见窦其是在一个什么PARTY上,那个时候我一心一意的做着我想做的自由撰稿人,我的男朋友是画漫画的,我们两个加在一起都算不上一个中产阶级,但是因为没有什么大的开销所以过得也算上比较自在,至少我是这样的认为。那个什么PARTY邀请了我们两个,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找我,因为那开PARTY的人我不认识所以并不想去,但是他说:去吧,会有好处的。听了之后皱了一下眉头,我讨厌“有好处”这几个字。
我还是去了,经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之后。在那个酒吧里看见了一些认识的人,于是这个PARTY有了一些舒缓更夹杂了一些尴尬的情绪。我的男朋友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有一种说不出的猥琐,而我就跟那几个认识的人坐在一起,说些没咸没淡的话,看陌生人的脸。他跑过来找我几次,说是要介绍个什么什么人给我认识。为了他的面子,我跟着他过去认识那什么什么人两次,去跟一个陌生的脸微笑寒喧。两次之后,我便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封闭了,全身都处于缺氧的状态,于是他再来找我,我就推说身体不舒服不去,后来他就不再过来找我,自己玩他的认人游戏去了。
后来走过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他什么也不说就拉过我们这里空着的一张椅子站在上面,喊道:同志们,让我们为祝所有的女性同胞每次做爱都能达到高潮而干杯。场子里瞬间静了一下,然后有人应和着干杯,有人低声的议论。我对他仰头喝酒的后背说:女性高潮不高潮,要看你们男人对女人的性器官认识的多少和做爱时的技巧。他猛的回过头看住我,我翻着眼睛看着他。也就是一个男人,扔人堆里就找不到了的男人。这个时候,坐在我们这里的范子站起来一把拉他来笑着说:你又开了一个好玩笑。他挑了一下嘴角继续看着我。范子叫我: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然后我就知道了,他就是窦其,居说是一个诗坛上少有的才子。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天。
那个什么PARTY开过后一周,我跟男朋友分手,他要我离开这个我们一起拿钱租的小屋子。我收拾了我的东西夹着那个二手的笔记本电脑离开了那个屋子,离开了他。
没有地方睡的时候跟范子和他的女朋友挤在一起,范子告诉我说窦其后来问他要过我的电话号码,我说那你给了没有?他说没有。后来又说:还好没有给,不然……我说有什么还好不还好的,无所谓。
又拿到的稿费,租了一个能站下两只脚,墙壁薄的像纸一样的小屋子。冬天。把能裹到身上的东西全裹到身上坐在电脑那里打字,不停的吸溜鼻涕,呼出来的呵气在屏幕上涂出一层又一层的膜,不过头脑倒是异常清晰灵敏,那段日子,写出来的都是好东西。可是由于太好了,没有人要。
快过年的时候范子来找我,进了门就说快快跟我走。我说你中奖了着急领奖啊?他说不是,我给你找到房子住了。我说那赶情好,可是收房租吗?收房租就别去了,我一定拿不起。他嘿嘿笑着说:跟我走吧,保准儿没错。
于是我看见了窦其和他住过的房子。面积跟我住的房子差不多,但是墙壁看起来挺厚实还贴着墙壁纸,不过,已经给烟熏得发了黄了。最让人欣喜的是:这里有暖气。取暖费怎么收啊?我问窦其。他低着头说:只要你能躲过收暖气费的人不交也没有事儿,只有一个总阀门,不可能单独给你停气。房租呢?我问。一个月五百,电话费电费自己另付。他回答。不行。我说:我交不起,交了这些钱我就别吃饭了。他突然抬起头对我说:你在这里多创造点可兑换现金的垃圾就有了,比在你那个冰箱里制造无用垃圾强。我看了一眼范子,他低头装没看见我。再回头看窦其,他笑了,说:对不起,不是针对你,超过一千字的文章在我的眼睛里全是垃圾。认识他的第八十七天。
窦其搬到哪里去了我并不知道。不过搬到这里来的第一天,我是结结实实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踢了被子,大大的高兴了一场。窦其打过一次电话来,问情况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写的东西也基本上都发了,托您老的洪福。他冷笑了一声说:别得意忘形,我并没有留下什么灵感在那里,你也不用托我的什么福,自己努力吧,小心再住回那个冰箱里去。我说我自己清楚自己,不用你操心了。挂了电话后,对着电话说:他妈的。那天,我们认识了一百零二天。
春暖花开,我的情况基本稳定,也有了一些个约稿,这使得我除了必要的生活费还有能力添置一些衣服穿,范子见人就说我现在看起来总算像个女人了。我说你才发现,那说明你眼力不行,其实我穿什么都很有女人味。他说是吗?那你不穿衣服是不是最有女人味?我说当然,不过你这辈子是看不到了。范子说别呀别呀,别枪毙吧,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这个人挺不错的。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女朋友就在旁边。那个女孩子不动声色的掐了范子好几把。你最近有没有窦其的息?我问范子。他摇头:不知道啊,我其实也只是跟他认识了而已。他那个人……不存在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不过听说最近他挺忙的,好像要出什么集子什么的还得了个什么奖。哎你问这个干嘛?我说不干嘛,他帮过我,我关心一下不成吗?我拷。范子喊:是他帮你是我帮你呀?你怎么不关心一下我呀?我说你用得着我关心吗?看你女朋友给你喂得这个肥。他女朋友说他:猪样。我低下头笑。范子突然又说:哎你知道吗?你那个男朋友现在在给别人画性爱漫画了。我说是么?他说我说这话你可别不高兴,他那人,这种美好的事情一到他笔下一定给糟蹋得一塌胡涂。我说同意,不过你也别这时候说他坏话,怎么说他还算我的婚前好友呢。范子切了一声,说:不是说你,交友没眼光。他女朋友马上说:我也没眼光。我大笑起来。
夏初的时候,有一个算是同行的女孩子结婚了。她曾经声称过自己要独身一辈子,可是现在嫁了,男方是一个公务员。我没有去参加她的婚礼,后来看见范子,他说他去了。又一个伪自由主义者。范子说。我笑。随口问了一句:那你去干嘛?他说:拷,现场全是好酒啊。我大笑,说你就丢人吧你呀。他一下子不说话了。想起来这一阵子他过得不是很好,又想想自己窝在小屋子里的情形,我有点不好意思。拍拍他的肩说:过去了就好了,有什么事儿吱一声。范子点头,苦笑了一下。
不多久,几个我关系不错的编辑纷纷去了南方,在没有接到他们新的通知之前,我又一次窘迫起来。范子告诉我他也要走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在这里的一些功绩,出去了便可以拿着骗到人。我们一起微笑,谁也没说什么。范子走的那天,那个女孩子哭成乱七八糟。他偷偷告诉我:如果你能,就照顾一下她吧,我么,嘿,你知道,我不演连续剧的。我说了解。好容易劝到那个女孩子不哭了送了她回家。刚刚回到我自己的小窝,就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编辑打过来的,他说有一个我的读者很想见我一下。我当时百无聊赖便一口应承并约了时间地点。放了电话喝了杯水之后有了点后悔,但是话已说出,便也不想复而更改了。
第二天一早,电话猛响。我以为是范子到了目的地打来报平安的,于是便对着电话懒懒的说喂。里面的声音说:你是后?怎么这个动静?是窦其。他问我今天有没有时间说想来看下。我说成啊,你来吧。
窦其穿了一身脏兮兮的牛仔装,细仔一看,是LEE牌的。他一边进门一边说:我这几天总是闹心啊,想看看你是不是把我住过的地方弄得不成样子了。我说你进来自己看呗。我给他倒水,他便坐在床上四下里张望,递给他水的时候他问我:最近有没有写什么垃圾出来啊。我说还成,还算凑合。拿来看看。他喝了口水说:给你看这个。说着从里怀里掏出一本书,我看了一眼封面:其子诗集。这名真土。我说。他说你不懂,这是最真实的。
我并特别不喜爱诗歌,他趴在我的电脑看文字的时候,我就有一搭没一搭的翻这本书,里面几乎没有什么插图,视觉得上倒是干净舒爽得很。好半天之后,窦其突然问我:这些东西你发了么?我说没啊,现在没人要也不知道发到哪儿去呢。他说哦,要不我帮你问下我熟悉的一些编辑吧。我懒懒的说那我不是又要托你洪福。他嘿嘿一笑。我没说话,看来他今天心情比较好。
我告诉他范子走了,他说他不知道。静了一会儿我问他:你来就是想给我看这本书?他趴在电脑那儿不说话,停了五秒钟,然后起身开门就走,在门口的时候说:你可以把它顺手扔到窗外去,但是我要告诉你,只有三个人拥有我亲手赠送的这本书。他关上门走了。我把那本诗集放在手里颠来颠去,然后扔到桌子上,仰起头长出了一口气。晚上打电话想给他道歉,没人接。那时候,我跟他认识了有二百多天了。
去会见那个读者。一个看起来比我大的男人,笑的时候有些拘谨,这种笑容跟他的年龄不相称。他请我吃饭,并没有说我看过我的哪些东西或是怎么怎么样喜爱,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这让我感觉舒服了一些,然后我发现他的手很大很厚实。我对这个男人有了些好感。最后他祝我能写出更多的东西来,还说希望能经常联系。我把家里的电话给了他。
过了半个月,窦其打电话来给了我一个EMAIL说是要我把文章发过去。我刚要说那天是我心情不好说话过份时,他挂电话了。
到了南方的那几个编辑,有的又开始跟我联络,有的便没了消息。我的情况大体上又有了一些好转,虽然没有前些时候好,但是由于编辑的重新联系和窦其给我介绍的新编辑却也马马虎虎过得去了。但是,窦其自从那次电话之后再没有联系我,我曾经想过要给他打电话,可是想了几次也没打。就这么挺着吧。
一直住在这个小房子里,那个男人来过几次,他喜爱我的陶器和墙上的面具。我知道他在电信局工作,是个不小的主任,我知道他喜爱文学可是写的东西都没有发表过于是放弃了。没有天份。他说:我必须承认我没有天份,这个东西不是最重要的但是没有不行。所以我现在只能是去欣赏了。他笑,我也跟着笑了笑。很高兴,他说:很高兴能找到你,我是说能看到你写的这样的文字,我所喜欢的风格。我挑了一下眉毛没说话。我说的是废话是不是?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我有点不好意思,忙说没有没有。他摇了摇头,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我停止写作了。那一天,站在窗台前看日落。突然就不想再写下去了。于是我关了电脑,躺到床上睡觉。我知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过些时日后我会重新有写东西的欲望,一种就是我再也不会动笔。
我告诉那个男人我不想写了的时候,他吃惊的问: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写了呢?我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写了。他沉默了片刻说:也许吧,也许是你累了,需要休息一下,也许是你想全心的生活了。我说有可能吧。他说嗯,完全脱离了生活是会写不下去的,可是完全溶入了生活也一样写不出东西来的。我抬头看着他。他说:你需要我帮忙么?我是说在你不想写的这一段时间里找一份工作做?我想了一下说那麻烦你了。
写EMAIL通知编辑们我有一阵子不会写东西了。回信大多是表示理解的,只有年纪比较小的说可惜,劝我不要这样。
不多久,我得到了一份工作,一份坐在电脑前收电话费的工作。为此我请他饭感谢他。他微笑着接受,并没有过份推辞。
范子打电话来问好。我告诉他我不写了。他也没有吃惊表示,只是说随便你啦。我说那么你好么?他大笑起来说好啊,好得很,你要是看到我就知道了,我现在是满脸红光。我说这么说你行骗成功了?他嘿嘿的笑。我说不如你滚回来让我看一下你满面红光的样子吧。他说了一句脏话即而大笑。然后问:窦其呢?我说不知道啊,很久没有消息了。他说哦。我也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以前他经常出现的报刊上也不见了他写的诗,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了。我说嗯。挂了范子的电话马上给窦其打电话,没人接。
我并没有恢复所谓的写作欲望,只是安安静静的生活着。那个男人问我可不可以做他的女朋友。我同意了。
没有想过那个叫窦其的男人还会站到我的门口。我开门的时候几乎是惊了一跳。他长长了头发,穿的还是那条LEE的牛仔裤,但是上衣换成了格子休闲装。你穿这衣服真难看。我说。他呵的笑了一声然后跟我进门。
我给他倒水,他坐到我床上。现在好么?他问: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你写的东西了。我说我不写了。他抬起头看看我,然后低下头问:为什么呢?
我说不为什么啊,就是不想写了就不写了呗,说不定哪天再写也不一定的。他说哦。你呢?我问他。我写不出来了。他说。我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开玩笑你。他再次抬起头,微笑着说:真的。干了,没了。他低下头不再说话,我走过去把手搭到他肩上,他把头靠到我的胸前。没有声音。他的头发软软的,带着一点点油性发质的油腻味道。窗子外面在刮风,呼呼啦啦的。
走了。他说。走好。我送他到门口。哎对,他突然站住说:借我点东西吧。算我借你一点洪福。我笑笑塞了一只笔给他。
不多日。有个朋友打电话来,说来说去突然提到窦其,她说,你不知道啊?他死了。我说不知道。然后就一直站在那里听她讲。她说他是卧轨死的,身体给压得乱七八糟,不过手里一直抓着两张纸和一只笔。我说哦,谢谢你告诉我。想,最后见他的那天,是我们认识的多少天来着?
再也没有写东西。那个男人成了我的丈夫。打电话问范子回不回来。他说回来可是结婚那天也没有看见他。我升到了办公室去。学会了每天看报纸。我不再写东西,可是我的男人还是对我很好。
晚上,早早的赶他上床去,打开电脑。我跟自己说应该写点东西。今天,是窦其的第一个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