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仙
故事的开始是另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水仙花的故事。
在遥远又窈窕的古希腊,在摇溢着蓝色银波的爱琴海,在一座绿色的小岛上,有神、有仙、有妖、有魔,还有众多大大小小的精灵,当然最多的还是人。那时,山青、水柔;那时,花香、草媚;那时,一个小王子的诞生引起了众神的惊叹,神说:“西沙斯,美丽的西沙斯,你将拥有超越神族的美丽,你能轻易俘获所有人的爱慕,但是你永远不要看见自己。”
没有人能理解这条奇怪的神喻,但又却如神喻,西沙斯一天比一天更俊美,一天比一天更光彩夺目,他像太阳一样灿烂,像月亮一样的皎洁,像星辰一样的闪烁,不管走到那里都能引起巨大的震动,都能吸引无数的目光。
就像夜星一样,比谁都美丽的夜星,绝对完美的夜星,却也因此而比谁都孤独。
(我完美吗?西沙斯完美吗?也许。我知道,在许多人的眼中我们确实“完美”,而且我们骄傲,我们的自恋,我们的孤独都是因为“完美”,就如同太阳与月亮的孤独是缘于卓越一样,我因你们的仰望而“完美”,我在这样的“完美”中孤独。但如果剥去这件“完美”的外衣,我是否就不孤独了?仰望星空,我却看见满天都闪烁着绝望的、深刻的孤独,真的尽管它们多如恒沙,难以计数,但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孤立的个体,它们彼此隔膜,它们彼此疏远,它们依然孤独。也许就是因为恐惧这种泯灭于众的、平凡而绝对的孤独,我才陷入这个“完美”的圈套,所以我日渐“完美”,所以我在完美中沉沦,在完美中空虚,在完美中腐烂,但腐烂的我依然完美,依然在你们的仰望中散发芬芳的毒素。)
我爱她,也许在我们出生之前我就在爱她了,我最重要的、无可替代的姐姐——水夜星。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要这样爱她,如此绝望又幸福的爱着她,也许是因为她的完美,也许也是因为我的残缺。我一直这样猜测,也许上帝在创造我们时,先造了一个完美版的美神,但又发现她过于完美所以又造了一个残缺版的我——水夜歌。是的,我只是她的翻版,一个缺憾的翻版,一个沉默的影子。当然,我缺少的不止是声音。我知道,虽然我们有一样的脸,一样的身材,一样的长发,我们总是穿一样的衣服,总是做一样的动作,但是我们还是不一样的,我没有声音,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夜星那种夺目的光辉。她的眼睛真的灿烂如星,目光流转之处人人都为其吸引。妈妈就说过,当初取名就是因为只要夜星一睁开眼睛,就像满天的星星都落入了她的眼睛,星光灿烂。
>而我只是她的影子,我也满足于做她的影子,能这样看着夜星,能这样陪着夜星,是我一生所愿。我不在乎能不能说话,如果可以,我愿意用现在的声音甚至生命换回从前的相守。那时她是我的美神,我是她的影子,她唯一的影子。那时她常常抱着我说:“夜歌是我唯一的爱人,在这个世界只有我们最像。”
(我知道你爱我,疯狂而执卓的爱着我,你要我,要我的关心,要我的时间,要我的思想,甚至要我的生命;我承认,我也需要你,需要你的注视,你的追随,你的崇拜,你的依恋。所以我们紧紧的抓住对方,所以我们深深的占有对方,直到我们一起窒息,一起死亡,一起腐烂,我们就在这种病态的需要中彼此相爱又彼此折磨。)
让我们继续讲故事吧。
比谁都美丽的西沙斯也比谁都骄傲,骄傲的他不仅无视凡尘女子的痴心,甚至连女神的青睐都置若惘然。可是明知如此,爱歌还是爱上了他。爱歌是一个精灵,一个哑女精灵,她住在森林深处的湖畔。一天,她趁西沙斯打猎时化做一只金色的小鹿,引诱他驰马追逐,引诱他脱离随从,让他从清晨追到傍晚,从平原追入森林,一直追到了森林深处,追到了宁静的湖畔。
小鹿不见了,一个纤纤的女孩从花丛中走出,披着漫天的霞光,流着水一样温柔的眸光,可是西沙斯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只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水中人的金发奕奕生辉,水中人的眼眸波韵深邃,水中人的容颜如梦似幻。他就这样痴痴的看着自己的倒影,无论爱歌怎么努力都唤不回他一丝一毫的注意。
夜星也常常这样看着自己,她常常就这样几个小时的坐在镜子前,就这样痴痴的看着镜中的人影。我真的很怕她照镜子,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真的,有镜子的夜星根本就不需要我,我只是她看不见镜子时的替代品。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替代品我也满足啊,毕竟我们相象,毕竟我是她唯一的影子。
(你一直认为自己是爱歌,而我是西沙斯,你就这样一直沉醉在自己编织的神话中,你为自己无上的、崇高的奉献和爱情而陶醉而满足。但夜歌啊,你究竟是爱我,还是爱上了这种“爱我”的感觉?你有认真的想过吗?知道吗,我一直认为你不是不能说话,你是故意不开口说话的,自从你在5岁那年听过了这个故事后,你就固执的再也不开口说话。你宁愿牺牲声音也要创造一个崇拜我的理由,然后再将这个理由扭曲成一只抓住我的手。)
故事的结局非常简单。
西沙斯变成了水仙,日日夜夜的立在水边,日日夜夜的凝望着自己的影子。而爱歌在忧郁中死去,据说她在死前曾一遍又一遍的问:“西沙斯,如果我们有一张相同的脸,你能爱我一些吗?”
但现在我知道了,即使有一张相同的脸,西沙斯依然只爱自己。
(我们究竟谁才是西沙斯?我承认我爱自己,也是因为如此才爱你,爱这个与我最相似的你,我沉醉在这样的相似中无法自拔。但你呢?如果我们不再相象你还会一样的爱我吗?你爱上的是“水夜星本身”还是这张相似的容颜?你追随的目光中看到的究竟是“夜星”还是“完美的夜歌”?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因为太爱我,还是因为太爱自己?或者仅仅是因为害怕孤独?)
北国的冬天很冷,而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考试结束了,偌大的校园突然空了,教室、宿舍、图书馆、绿园都人影寥寥。室友们也都回家了,空空荡荡的宿舍有一种人去楼空的凄凉,让人不禁开始怀恋往日的喧哗。
夜星蜷在床头,抱着枕头对着台灯发呆。我知道她是不喜欢回家的,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不喜欢而已,所以我们几乎每次都留下来。我是无所谓的,只要有夜星在,在那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甚至有点窃喜,这几天我能独占夜星了,这几天没有人会来和我抢我最重要的宝贝。但每次看见她这样神情,我都会想,也许她其实是想回家的,也许她并不喜欢留在这座空荡荡的校园里,也许她是故意勉强自己留下来的。可是为什么啊?为了折磨自己吗?还是为了折磨所有爱她和她爱的人?
真的,有时我觉得夜星有很强的虐待和自虐倾向。比如:她总是在笑,总是说:“能笑的时候决不哭”,但她的笑容却是这么的惨淡;她常常莫名其妙的疯狂的吃东西,不停的吃下去,一顿吃掉她一星期都吃不了的食物(她平时吃得非常少,几乎不吃什么主食),最后不是抱着肚子难受一夜,就是吐得昏天暗地;或者一口气吃下两斤还多的冰激凌,用她自己的说法是“用美味佳肴杀死自己”,还有疯狂的灌酒,半夜自己跑出去挨冻,没事再淋淋雨什么的。。。。她在用自虐来发泄,但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发泄什么。
(我承认我在虐待自己,我承认我常常笑得脸部肌肉都在抽筋,我承认我在用食物折磨自己,我承认我不愿意留在学校,我承认一切。我也不讶异你的敏感,你总是站在旁边不言不语的看着我,看我的疯狂,看我的痛苦,看我的发泄。然后再默默的、体贴的为我清理残局,然后再紧紧的抱着我,轻轻的抚弄我的发,轻轻的啜泣,用你痛苦的眼睛一遍一遍的说着“爱我”。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毕竟是不同的两个人,不管我们多努力的去“相似”、去“一样”,我们毕竟是不同的两个人,我们彼此隔膜,我们彼此疏远,我们都不认识彼此。但我们都不甘心,我们还在努力,我们都不愿意承认——在这个寂寥的世界中,我们谁都没有同类,都不愿意承认我们所有的努力其实都是徒劳。)
我坐在她的身边,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只能就这样抱着她,抱着她,抱到自己开始流泪。
“对不起,夜歌,又让你陪我耗在这。对不起……….”
“我们谁都不需要,我们有彼此就足够了,我们就这样一生一世相依为命,好吗?”
那时她总是这样对我说,她说了,我就信了。真的,如果能这样一生一世生死不离的相守,是何等的美好。
但未来不在我们自己的手中,不管你开始的计划如何完美,也总是会有变故。
那一夜,夜星提议出去走走,我同意了,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反对过夜星的任何建议。北国的冬夜真是太冷了,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刺骨的冷。我们像往常一样,没有目的的坐上了第一辆出现的公交车,然后在陌生的车站下车,然后慢慢的在冷风里走着,然后再上车,然后再下车,几转轮回之后,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
我们慢慢的走着,夜星什么也不说,只是时时微微向后夹紧双肩,把背挺得直直的,握着我的手却在轻轻的颤抖。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只能更紧的握住她的手,我们就这样静静的走了很久,走到最后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结了冰。
路边有一个小小的酒吧叫“糖炒栗子”,我们就走了进去,很自然的,漫无目的的进去了。真的,有时命运的转折就来源于一场漫不经心的游荡。
这是一座普通的木板小屋,深栗色,线条很硬,屋外围了一圈歪歪斜斜的栅栏,栏上挂满了啤酒瓶。屋内很温暖,也很冷清,CD里放着卡朋特的老歌,寂寥的烛光下稀稀疏疏的散坐着几个人。我们也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木制的桌子做工、造型都很简单,但显得很淳厚,桌上是一只细长的高脚杯,杯中浮着红色的水上漂。
夜星抱着杯子,轻轻的拨弄着蜡烛,烛光照着她的脸,照得原本就惨淡的脸色更加苍白,白得近乎透明,她开始一瓶接一瓶的灌克罗娜,喝得很快很急,我知道她的胃不好,这样喝下去一定又会胃疼。但我只能痛心的看着,不忍心制止也阻止不了。夜星软软的伏在桌上,头深埋在臂弯中,背部一阵阵抑制的颤抖。我还是只能让她这样哭,心痛又无力的看着,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知道吗?我是故意的,故意将我的伤痛暴露在你的面前,就像瘸子故意炫耀自己残废的腿,就像你总用可怜的眼睛诉说你失去的语言。真的,你我都知道这样的展示没有任何意义,它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徒然的增加别人的痛苦。但我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为什么还要如此的乐此不疲?为什么我们看着自己的伤残、痛苦在对方心上撕裂的伤口就觉得如此的满足?)
这时,角落里忽然有吉它声响起,一个黑色的男人(他并不是黑人,但却给我黑色的印象,让我联想起一把黑色的刀子),弹着一把木吉它,唱起了《卡萨布兰卡》,清澈的低音中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酸楚。夜星也抬起了头,刚哭过的眼睛里眸光流动,美得明艳不可方物,我看见漫天星光落入都他们的眼睛,我的心开始一阵阵的收缩,这样的表情只有当夜星照镜子时才会有。我知道她爱自己,也只爱自己,虽然我们有一张相同的脸,但她却从未这样看过我。而现在………这里却出现了一双相同的眼睛。
我们在这间酒吧坐到很晚,歌手也一直唱到很晚。最后,当我们离开时,他唱起了《灰姑娘》。
那天是98年1月23日。
(这其实只是一个意外,不管这个意外对以后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我都只能说,他只是一个契机,一根导火索,是我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的总爆发。)
以后的日子应该算很平静的,天气渐渐转暖,学生陆续返校,校园又开始渐渐有了生机。夜星也依旧像往常一样活泼、美丽、光彩照人,身后也依旧像往常一样永远跟着一群追求者。但我知道,夜星是不在乎他们的,她只是因为太害怕寂寞,所以才要他们陪着她玩,陪着她闹,陪着她笑,一旦烦了、厌了就会立刻赶走他们,可是她很快又会无聊,又会寂寞,又会害怕,所以她也真的离不开他们。总是这样一圈圈的无止尽轮回,不断的有人来有人走,但夜星始终是圆心,一颗静止的圆心。真的,这个世界太空、太大、太寂寞,常常静得让人怀疑自己的存在,于是我们有时需要借助别人的声音来提醒自己,自己是真实的,自己还存在,自己还活着。
我总是跟在她的身边,看她投入的唱,看她纵情的舞,看她有点残忍的消遣那些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崇拜者。举一个小例子,而且是一个她心情很好的时候的例子。
那天阳光灿烂,我们一起吃着冰激凌、逛着街,而夜星一路上都在纵声高歌:“如果说爱我只因你昏了头,何不等你把自己叫醒之后再来喊我………黄色的月亮下我没有什么丝毫悲伤”。(她总是这样在马路上放声高歌,唱得非常自我,非常投入,从来不在乎路人的注目礼。当然,夜星的歌是唱得很好的,但我知道,就算她唱得很难听,她也会这么唱的。她的口头禅是:唱不唱是我的自由,听不听是别人的自由。当然,她还有许多这一系列的名言。)总之,我们的心情是极好的。
这时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大男孩,非要请我们吃冰点。而夜星看来是心情好过头了,她居然一脸天真的看着男孩,眨眨眼睛,用非常卡通的声音一口气的说:“妈妈说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男孩愣了一下,但反应很快,他立刻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开始询问我们的名字。我猜他接下来会说:“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不算陌生人了,也就可以一起吃冰点了。”夜星笑得更可爱了,然后用甜得可以毒死人的声音说:“妈妈还说…….不要随便把名字告诉陌生人。”(我暗自摇头,她又玩上瘾了)。二度受挫,男孩有点无奈的问:“你妈妈还说了什么?”夜星立刻把脸板了起来(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本正经、严肃之极的说:“妈妈还说,随便和女孩搭讪的男生都不能相信。”说完拉着我就跑掉了。
后来男孩还是打听到了我们的情况,然后他在1个月内给夜星写了30多封情书,夜星同他约会了3次,而且每次都带上我这根“温柔的蜡烛”。最后又是千篇一律的结果,男孩傻了,夜星烦了,一切就不了了之了。
但我并不同情他们,因为我其实也和他们一样,被她迷得失魂落魄,迷得无法自拔,迷得绝望。她是一个可以吸取一切的女巫,或者干脆就是个吸血鬼,让我们全都心甘情愿的奉上鲜血、灵魂供她享用。只是,我比他们来得幸运,我是她影子,而且是她唯一的影子。
(每一个人都说爱我,他们说我是水晶公主、是梦精灵、是女巫、是吸血鬼,他们爱上这个幻觉的影子而无法自拔,但真的有人爱真实的我吗?当神话死去,当幻觉破灭,当光辉褪尽,你们还会一样的爱我吗?真的还有人会爱这个黯淡无光的、跌入凡尘的夜星吗?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宇宙中真的有永恒吗?我曾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问你们,问到最后问得大家都疲惫、都厌倦,却依然没有答案。)
临近毕业的人总是特别的浮躁,在校园与社会的夹缝之间,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不确定命运的归属。于是人人都惶恐不安,然而又人人都要把恐惧压在心底。所以我们很努力的去做一件又一件的事,或是拼命考研,或是四处奔波的找工作,甚至抓紧时间谈一场速食恋爱………,总之都在努力的抓住眼前的一点点实物,为了转嫁压力,或是为了平息不安,还是干脆就是为了打发时间?于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打架闹事,甚至有人为了一点小事自杀,当然,更多的人其实是茫然的立在原地不知所措。这就是校大学园里最特殊也最尴尬,最成熟也最浮躁的人群——准毕业生。
那时,毕业、分离成了最好的借口,把每一个惶惶的人紧紧的连在了一起,于是大家抱在一起,互相压抑着恐惧与不安,互相传递着苍白的祝福。于是日日聚会、夜夜笙歌,于是吃吃喝喝、笑笑闹闹,都只为了发泄心底隐秘的恐慌。然而这一切都不能承认,这一切都不可诉说,因为这是游戏最重要的规则之一。
我知道夜星也在害怕,那段时间她很忙,学习、打工、约会……..排得满满的。她在纵情的挥霍,挥霍时间、金钱、感情(这当然是别人的),还有她自己的生命。但是我知道,这些还不够,她的眼里闪着危险的光,她渴望更疯狂的刺激。我又想起了那个寒夜,想起了那个刀一样的男人。
(是的,我很害怕、很无聊,所有熟悉的游戏都已玩得厌倦。难道你们不会厌倦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样的、明知不可能兑现的承诺;一遍又一遍的反复上演着相爱、分离的肥皂剧。我真的已经玩到疲倦,玩到无聊,玩到再也挤不出一丝一毫的感动。
于是那时我就天真的以为,他总该有一点不同,可能会是另一个新奇的游戏。但仅此而已,任何一个新鲜的游戏都会令我兴奋,都会陷我于迷惑。但游戏也只是游戏而已,玩过了就结束了,结束了就忘掉了,真的,它只是一个和爱情无关的东西。)
夜星失踪(这样用词有点夸张)了几次,有好几天晚上我到处都找不到她,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我们从来都在一起,从来不分开,因为她是我的美神,我是她的影子。而现在,我们之间这种专属的感觉已开始松动。但我知道,她还没有找到他,因为她回来时总是一言不发,却会比平常更紧的拥抱我。所以我知道,她没有找到他,她还需要我。所以我暗自祈祷,希望他们永远不要重逢。不要指责我自私,好吗?我真的不能失去她,我是她的影子,我是为她而生的,没有夜星的世界没有任何意义,我会崩溃的。
(这样的世界崩溃了不好吗?现在我才知道我该早一点撕烂它的,撕烂这个神话,也许也能撕烂我们的命运。)
可是该来的迟早会来,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我们都只能接受,毕竟谁也无法阻止命运轮齿的转动。
>那天是98年3月12日,LASA举行了一场摇滚音乐会。这个城市有很多地下乐队,他们名不见经传,常常在校园、迪厅、酒吧,甚至街头演唱,而从我的感受角度来说,我认为他们创作的大多数音乐都太简单、太直白,甚至有些声嘶力竭,缺乏必要的铺陈、加工,可以概括的说是“激情有余,艺术不足”。但我还是愿意去听,因为这些音乐虽然简单,虽然粗糙,虽然尚有零零种种的缺陷和不足,但其中总还有一些真实的东西,就算是灵魂的挣扎,就算是绝望的呼嚎,甚至是腐烂的呻吟,也足以震撼心灵。
>但这就一场演出来说,是有一点让人失望的虽然来了几个比较知名的乐队,有花儿、麦田守望、韩氏家族……….,但总体来说水平并不高,当然也许是因为地下音乐本来就不适合这种杂碎汤、大锅炖的表现形式。总之,这场演出糟透了。台上,有人在疯狂,有人在发泄,有人在呐喊,就是没有人在真正的唱歌。这里很吵、很闹、很狂,让人神经绷紧,让人心跳过速,还让人头痛、耳鸣、想尖叫(当然,我是没有办法叫了)。
>这时,不知为什么全场却突然间静了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死一样的安静,静得让我怀疑是不是刚才的音响摧毁了我的听觉系统。直到琴声响起,清澈的、干净的旋律流荡全场,身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我才发现原来有同样错觉的人不止我一个。歌声响起,一个清澈、蛊惑的低音。夜星突然蹦了起来,但歌手并不在台上,夜星笑了,又坐下了。我笑不出来了,我害怕了,我知道这个声音是我们都很熟悉的,是他。
>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在笑,生活又开始转动了,好像是在一碗已经喝了一千顿的汤中加了一大把胡椒,很呛,但总是新鲜的。真的,这个世界太无聊了,我们都需要一点陌生的刺激,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会让我们疯狂。我们在疯狂中燃烧自己,在疯狂中消耗生命,然后再回归厌倦,一次一次轮回反复,最后我们终于在绝望的厌倦中死去、烂掉。)
>
>演出结束了,夜星悄悄的跑掉了,我知道她去了后台,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无力又无奈的坐在原地。
>我又看见夜星了,她在跳舞,他也在。夜星是从来不跳对舞的,因为谁也跟不上她的舞步,而她更是两眼一闭根本就不管别人,常常让舞伴手忙脚乱。她只是自己疯狂的跳,恣意的舞,跳到晕眩,舞到完美。而现在他们却默契得像一个人一样,一举手一投足都在微妙的辉映着对方。
>我开始一阵的发冷,她已经找到自己了,她再也不需要我这个影子了,我终于失去她了。周围越来越热、越来越亮、越来越模糊……….
>
>(你是故意的,你用狡黠的懦弱抓住我、控制我,如果可能你还会尝试用任何手段拖住我,拖到我们一起走进坟墓。)
>
>清醒时,我躺在床上,夜星握着我的手坐在床边。我开始流泪,无法控制的流泪,我不知道除了流泪我还能做什么。在我的哭泣中,夜星的肩膀变硬了,她放开我,扳着我的肩,紧紧的盯着我,一字一句的迸出:“我爱他,我要他,别阻止我。”说完就冲了出去。
>你听过玻璃打碎的声音吗?那时我真的听见了我的世界碎裂的声音,一声声、一片片崩裂的声音。
>
>以后发生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常常在深夜一个人对着台灯发呆,或是醉得不醒人事的被不同的男孩送回来。直到4月16日,那天,夜星一夜未归,直到17日凌晨3点才非常清醒的回来,似乎是被他送回来的。
>接下来的几个月,夜星闭门不出,常常一个人蜷在床角,不吃不喝、无声无息,无论别人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她都不理不睬。看着她的样子我是真的心痛、痛如锥心,恨不能代她受苦。但又暗自庆幸,也许、也许我不会失去她了。
>
>(我找到他了,我经常在夜里一个人去“糖炒栗子”听他唱歌。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每次都在那个离他最近的位子上坐下。而他也每次看到我就开始唱《卡萨布兰卡》,到我离开时唱《灰姑娘》,中场休息时就下来陪我聊聊天,我们一起吃冰激凌,一起喝科罗娜,他给我讲他的童年,他的经历,他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他的音乐。在那里烛光、音乐、酒精共同构筑了一个如梦似幻的魔法城堡,惑我入迷,惑我沉沦。可是我又非常清醒的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沙之堡,当晨钟响起,当魔法幻灭,这个梦幻之堡也将谢成沙粒,不复美丽。
>我们都是太现实的人,我们隔着一张桌子仔细地观察,然后再冷静的分析出彼此的弱点;我们精确地测算着对方每一句话的真假,揣摩着言外的含义;我们狡黠的挖着陷阱,耐心的等待对方的失足;我们都随时准备抽身却步,以便全身而退.......但他比我更强,在他的面前我所有神秘、冷艳的面具都被剥离,他一眼就看穿了我,他知道我的空虚、无聊和浅薄,知道我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他不崇拜我。而这一切反而更激起了我的好胜心,让我更加沉迷,陷在这个泥潭忘乎所以。
>但游戏还是被打破了,16日晚上他居然主动来找我,我们一起在一间酒吧中玩到很晚,可当我准备走时,他却似乎无意的告诉我17日是他的生日。一瞬间,我心软了或者是头脑发热,我竟决定要留下来,要在12点时第一个对他说:“生日快乐”。
>当我们走出酒吧时已是凌晨1点过,我要求回来,他没有反对,很有风度的将我送到宿舍门口,又陪我敲了1个多小时的门,直到房管开门后才离开。)
>
>夜星又失踪了,我到处找她,心中不时掠过种种不祥的猜测。一直到中午才有人告诉我:夜星在餐厅。我很奇怪,立即冲进了餐厅。我呆住了,夜星一个人坐在桌旁,显得很平静,但她剪掉了长发,而且出奇的短,头发一根根的竖起来,前额的一绺很长,挑染成亮丽的紫色。我看着她一口一口地、慢慢地吃着东西,一双眸子惊人的亮。我突然想:“她在吃掉自己的灵魂。”我被吓坏了,站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只能一直这样看着她,看着她极度优雅的吃着,极度优雅的用餐巾纸轻擦朱唇,极度优雅的起身,最后再极度优雅又自然的从我身边走过,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茫然的跟在她身后,不急不徐、不远不近,夜星居然直接回到了宿舍,我也跟到了门口,却不敢进去,进退两难的站在门外。夜星却先叫了我:“夜歌,进来。”
>我踟躇了半晌才慢慢的磨了进去,夜星抓住我,看定我,异常清晰的说:“别再跟着我,懂吗?再见。”她说完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
>(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描述当时的感受,他转身离开时的笑容一直抓着我,耳边反复环绕着他问我的“还要回去吗?”。是的,我回来了,但我知道我还是输了,因为刺激我回来的真正原因是他阴冷的目光和他自信的镇定,他站在旁边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的看着我,有一下没一下的帮我敲着门。我知道他在等,等我缴械,等我投降。而且他充分的自信能够收获这个战利品,作为送自己的生日礼物。
>所以我回来了,坚持的敲了1个小时的门以后终于回来了,他笑了,转身,干脆的离开了。我却知道我输了,这一次,我输得很惨。
>以后的几个月我什么也没有做,也什么都做不了,我的思维几乎陷于停滞。直到那天早晨,我意外的在收音机中听到了《卡萨布兰卡》,听完了,我就做了决定。)
>
>我跪在地上没有办法站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这样跪了多久,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直跪着,跪到自己开始尖叫,我真的叫出声了,无法控制的,停不住的尖叫。真讽刺,从此我居然能说话了。
> 那天是98年7月4日。
以后的日子,我既没有疯也没有闹,甚至没有再哭过,我开始上课、考试、毕设、答辩、找工作、上班……….按部就班的、一步一步的走下去,生活很无聊但也很忙碌,忙到没有时间多想夜星,更没有时间去探听她的消息。我几乎已经忘了夜星曾经存在过,曾经是我无可替代的美神。
今夜梦中,却看见夜星微笑的飘去来兮,容颜依旧。忍不住起来,在凌晨2点打开电脑,记录下这一段封印的往事。
(是啊,你终于从我的影子中走出来了,你终于扔掉了这个神话。我也终于知道,其实我们都不是西沙斯,我们也都不是爱歌,因为我们都没有那样殉道式的执着。真的,神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只能是平凡又软弱的人类,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悼念逝去的神祉,无奈又绝望。而且现在.......就算他们知道了我的死讯,想来也不会太难过的吧。)
作者:纱夜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