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话第三讲——蓝妹妹画皮记

　

在故事正式开始之前，我必须先强调一下，本人并无意改写蒲先生的《画皮》，更无意去做一篇现代版的《聊斋》，我只是想再记录一种荒唐错乱的生命形式，以及她的生存状态、生活技巧，以及…… 至于为什么把它也叫做“画皮”，恐怕只是巧合而已。
巧合一：事件开始之前我正好在看蒲版的《画皮》；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乃二八姝丽。心相爱乐，问：“何夙夜踽踽独行？”
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
生曰：“卿何愁忧？或可效力，不辞也。”
……
生言：“敝庐不远，即烦枉顾。”
女喜，从之。生代携襆物，导与同归
……
妻陈，疑为大家媵妾，劝遣之。生不听……)
巧合二：整个事件的的确确是与“画皮”有关。
（当然，依照惯例，我一定是在听东西的。不一定要听见什么，但是一定是要听的。是的，今天是《Legend Of The Seven Dreams》。我是插耳机听的，而且把音量开得很大，让声效直接作用与脑部，晕眩，入魔的晕眩。）

事件的起因是一本日记，确切的说，是一本残缺的、佚名的记录，浅蓝色的纸、深蓝色的墨迹，零乱，而且不完整。
日记是鸟带来的
精确的记叙是——当我正在看《画皮》时（……蹑迹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鸟来了，留下了一本残缺的蓝色的本子，然后我开始听《Legend Of The Seven Dreams》，无节制的、反复的、直接使用脑部抽取的“听”，当听到第7遍时……


7月20日 火焰山
热了，直接的、跳跃的高温。空气像明亮的火焰，扭曲、游移，成为不真实的液体，我们成为同样不真实的鱼（或者是类似的、浮游的动物，当然也可以是植物），总之，我们以游动的方式在“热”中生存。
热
热
热
……
脸在假皮之下（或者说是在假皮下的脸），藏着、压着、憋着，闷着，是窒息的热，烦躁的热，密封的热，黏贴的热……热，热而且痒。
我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挠，你不能去碰它。它会皱，会起皮，甚至……会剥离，也许……也许会把它撕下来。”
我要撕掉它
我要撕掉它
我要撕掉它
我……
我一定要撕掉它

手指在发抖，痉挛的、不安的抖着。近了，越来越近了，马上就要碰到面颊了，救救我，我要撕掉它了。
当然，我绝对不会真的撕掉自己的脸，我是很有自制力的人，对吗？所以当时的我只是对着自己笑了一下，笑容传递到迎面走来的男人的嘴上，于是咧开了一个有白牙红肉的洞。这当然不是我的嘴，我是没有这些的，所以我总是笑得小心翼翼，抿着唇，一个精确的、不露齿的弧度，必要的时候还必须低下头，用手绢掩饰。这和矜持无关，我只是不想让人们看见一条蓝色的舌头罢了。

……

7月24日 晴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
起床，很早，座钟显示5:14，但天已经大亮了，明亮的阳光、透明的阳光、微凉的阳光，真好。
淋浴，细致的清洗。我要洗掉身上残余的烟味、酒味、脂粉味、Dazzling Silver的香味。
……

一张藤制的躺椅
一方白的薄丝巾
一杯冰凉的橙汁
一盘《Legend Of The Seven Dreams》
（漂亮的Soprano Saxophone，音色清澈、亮丽，带一些冰雪的质感，非常适合演绎北欧民谣。大概是地域的影响，北欧的音乐总给人精致、优雅、冷静的感觉，即便是崇尚自由的爵士乐到了北欧音乐人的手中，也变得那么精致、技术，当然，听着他们以完美的技术诠释出完美的感觉也是件美事。就这盘专辑来说，最精彩的部分还是即兴演奏，嘈嘈切切的弦音，清亮的、时起时灭的键盘，精致的鼓点，隐隐的人声，构筑深厚的、多层次的背景，Saxophone从容的穿梭其间，不紧不慢的跳动听者的神经，非常之冷静。作者Jan·Garbark，来自挪威。）
再次睁眼的时间是11:00，绝对精确的时间（至少是对这只时钟而言，至于其他的钟嘛，反正我也看不见，当然可以忽略不计），既不是11:01也不是10:59，当然也不是其他的数字，是精确的11:00整，当时短针指向数字11，而另外两根针重叠着在数字12的下方，尽管这个“重叠”是不能持续的。但为了这个难得的“精确”，我还是对着座钟发了15秒（同样的、相对意义上的精确）的呆。然后起来，为自己做午餐。
两片鲜奶面包，均匀的涂上沙拉酱，切一片不厚不薄的火腿，在铺上几片剩黄瓜、生菜，用保鲜膜包好，放入微波炉中加热30秒。
取两个番茄，去皮，加三汤勺蜂蜜，放如搅拌机中捣碎，碎成鲜鲜艳艳的一杯红。
想想又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五颜六色的食物，为什么进入我的身体后就统统变成了蓝色？其他的色素又到那里去了呢？色彩能够这样凭空的隐藏或消失吗？如果是，那么我的蓝色是不是有一天也会消失？
越想越头疼不想也罢，还是换张碟吧。找了一会，挑了一张陶笛曲。但笛声刚起来我就烦了，只好又换回了《Legend Of The Seven Dreams》。

我为什么要写这些？这些无聊而且无意义的琐碎，我想写的不是它们，是的，不是这些。我想写的是——我的身体，我的蓝色。
深蓝的、蓬松的、丝质的长发
半透明的、泛着水晶光泽的、蓝色的肌肤
蓝到极至的眼眸
清亮的浅蓝的牙
蓝色的血
蓝色的骨髓
蓝色的心脏
……
蓝色的我

7月25日 长风浩浩
昨天写着写着就断了，断了就无法接上了。今天的我当然不可能再继续昨天的日记，所以今天就不想再写什么了。

......

8月4日 阴
我喜欢剥皮（仅限于水果皮，我讨厌血的味道，这你是知道的），所以我喜欢桃子，因为它最适合剥皮。当然，香蕉和橘子也很好，但它们的皮太厚、与果肉又太疏离，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被剥掉的，结果反而没有了“剥”的感觉，倒更像脱衣服，有点无聊，至少对我来说是无聊的。
苹果、梨嘛~~~，皮与果肉已经连为一体，必须借助刀或者其他工具——哦，别误会，我并不是说自己不喜欢削果皮，要知道用锋利的刀片均匀细致地、一圈圈地掀开苹果（或者梨）鲜艳的皮肤，也是一件愉快的工作，只是相对来说，我更喜欢“剥”的感觉，简单的、纯手工的“剥”。
……
也许是因为我不喜欢刀刃的味道吧。虽然我喜欢刀，真的是非常的喜欢。我喜欢一遍遍的用手指、手背、胳膊、脖子、舌头来舔尝锋利的味道（别紧张，那是非常谨慎的动作，绝对不会弄伤自己，记得吗？我不喜欢血的味道。）凉，但不是一般的凉，凉中透着热度，是血的热度。锋利的刀刃会微微发粘，也许还会有极淡的血腥味，非常的淡，淡到变成甜味。变成甜味的血腥味是的迷人，一点也不讨厌，我喜欢。
但我绝对不喜欢在我的食物上有刀刃的味道，即使是已经变成甜味也不喜欢，它们会破坏我的味蕾，影响我对食物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剥皮是一种艺术，一种非常享受的、平和的艺术，而如果其中有刀（或者其他工具）的介入，就会将艺术变成“暴力”……至少也会破坏原本的平和的内涵。我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暴力的人（虽然我喜欢剥皮，但这确实不能算“暴力的嗜好”，毕竟只是水果皮而已。水果是不会流血，而且不会呻吟的），所以通常情况下我尽量不用刀。
……
好了，言归正传。
最适合剥皮的水果是——桃子，成熟的、熟到恰倒好处的桃子，熟到不需要用刀就能轻易剥开，但又不是一碰就破、一破就果汁四溢的那一种，这会非常的煞风景的。还好，还好现在我手中的这个桃子正好是一个“熟到恰倒好处的桃子”。
当然，以上的说法仅针对剥皮而言，真正吃桃子的时候我并没有这么挑剔。

(注：以上是我与鸟的对话，确切的说应该是我发言的单方面的记录。)


8月7日 帘外雨潇潇
有一个故事叫《画皮》，它是这么写的：“……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
我们是有点区别的，我是这样做的：
洗脸，一定要仔细的洗到非常的干净，以面巾纸吸干水珠。
取出浸泡在保养液中的皮肤，以面巾纸吸干水份，在其背面的边缘处均匀的抹上专用面胶（保证无色、无味，不刺激皮肤）。
先套鼻子，扶平鼻翼、脸颊，向下贴人中、嘴唇、下巴，然后到额头，最后是脖子。大块面的地方贴完之后再整理眼眶、嘴唇、鼻头等较薄的部分，贴正、抹平，必要的话再补一些面胶，绝对不可以出现皱纹、气泡、卷边、脱落等情况。
刚贴完皮肤的脸看起来非常的诡异，死气沉沉的肤色，没有眉毛，没有嘴唇，一张脸显得很空，眼皮、嘴角泄露隐隐的蓝，郁黯的蓝。只有一双深蓝的眼睛带着深蓝的睫毛，孤立无援的睁着。
滴几滴绵羊油在手心，加水调匀，轻轻的拍打在面上、颈上、耳上，拍匀。用湿粉调匀肤色，再打一层干粉，一张脸粉粉的、干干的，了无生气。
以深灰色眉笔细细地、一根根的描出眉型，一字、略长、根部微微向下压，宛若幽怨的远山。
以棕红色唇线笔，淡淡的、模糊的勾出唇型，再点上原色的唇膏。脸庞豁然清晰起来，至少比较像正常的人类的脸了。
以海蓝色眼线笔修补眼部透出假皮的蓝色，使之成为清晰的眼线，最后再刷上蓝色的眼影。
一层精致的、艳丽的、手绘的皮。

蓝眼
蓝发
蓝衣
蓝色的我靠着一张苍白的假脸在人类中生存。
我不是人类吗？我真的能算是“人类”吗？“人类”作为一个概念本身真的有具体确定的定义吗？如果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的定义：能制造工具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的高等动物。我无疑是应该算是“人”的，但如果我此时撕掉面具，立即会有几百个人发出：“怪物”的尖叫。“怪物”当然不能称之为“人”，“人”和“怪物”之间有着清晰的、不即可逾越的界限，也就是说，“我”在人心（至少是在一般人类的普遍认知中）是“怪物”，也可以说是属于非人生物。
第一个问题似乎解决了，我是“怪物”，但由此而生的第二个问题是：人类与怪物之间的界定。比如说，现在的我保持了蓝发、蓝眼，走在街上虽然依然触目惊心（关于这一点从200%的回头率上即可得到印证），但绝不至于因此被送进动物园，或者是精神病院。而在几年前，我要是不染发或不戴假发、不戴变色眼镜是绝对不敢见人的，因为那样会被当作——怪物，至少也是神经病。而现在由于染发、变色眼镜成为潮流，为我省去了很多的麻烦，但也由此模糊了“怪物”的定义。当然，我们之间是有着本质的区别：我是天生的，而他们是人工的。但这一点是无关紧要的。人类的认知方式非常的简单，一切由感觉（视、听、嗅、味、触）来决定，只要被感知就是“真实”（可是什么是“真实”？蓝影是真实的吗？等等，蓝影是什么？还是……我就是蓝影），而所谓的“本质”只是从无数次的“感觉”中提取的共性罢了，因此直接造成了人类对“本质”的陌生、疏离和无知。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也就是说，我跑题了。算了，跑就跑了吧，今天我累了，今天不写了。


8月8日 晴
画皮
……


8月9日 晴
画皮
……


8月10日 也无风雨也无晴
画皮
……

......

8月17日 雨
悬崖上有两块突起，像膝盖。我挂在左边，他挂在右边。别误会，我们并不是情侣，我们只是敌人，至少我们当时真的是在互相搏杀（搏杀，我怎么会想到这么一个词？奇了怪了。）搏杀，好象并不能作为“不是情侣”的佐证，至少情侣间也可能存在相互搏杀的情况，也许还是最惨烈的那一种。
好了，具体的感觉我不记得了，梦中的感觉总是比较混乱的。总之，我们在相互搏杀。然后我忽然发现快要地震了（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更别向我要推理、逻辑、证据，这是在做梦，做梦，懂吗？好吧，权当你懂了吧），于是我们就讲和了，恩~~~，是这样，非常简单就讲和了，一点犹豫都没有。也许是我们都知道是在做梦，没有必要太认真；也许是我们都不知道是在做梦，所以更在乎怎么活下去。好了，不要再管是什么原因了，总之我们讲和了。
我们飞出去了。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紧紧地抓着那块像膝盖的突起，然后它就直直的向前冲了出去。是的，是向前，一点都没有错，好象子弹发射一样。我知道，一般来说地震是应该向下塌陷，而不是向前发射，但当时是在做梦，做梦时允许发生误差，对吗？
很大的风，在我的背后狠狠的刮，有重量的感觉。
很快，速度的感觉也非常的真实。速度的感觉？很难描述。但它让我的心跳得很快，脑子无法思考，浑身发抖、抽筋，还想大声尖叫......我叫了吗？也许没有，应该是没有，因为如果我叫了就一定会醒来。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吧，在梦中是不能叫的，不管你有多么想叫都一定要忍着，不然就会醒来，醒来就回不去了。当然，更多的情况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自己知道只要叫出来就没事了，叫出来噩梦就结束了，但就是叫不出来。我不记得当时的情况属于那一种（还是那句话，那一种都一样），反正我没有叫，直到最后都没有叫出来，尽管我是真的很想叫。
正前方有东西，是一栋房子。我不知所措——不能叫，不能放手，不能继续，不能逃，更没有地方躲——只能就这样直直的冲过去。是的，我冲过去了，但我也逃出来了。抱歉，正确说法应该是：我的灵魂从身体，不，是梦中那个虚幻（虚幻吗？不虚幻吗？真的？假的？也许……）的身体中抽出来了（我擅长这样的“抽”，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我看着自己冲进了那些钢筋水泥，于是大家都支离破碎。碎得非常残的我，混合着同样残的砖头、断木、铁棍、水泥块、泥巴、灰尘……看起来不太好，是非常的不好，而我居然还活着。
（这个梦是没有颜色的，也就是说，所有的东西都是黑白的，是一部黑白默片。所以没有蓝色，而我也不是蓝色的。）
我又被拼起来了，拼起来的我看起来依然支离破碎，是的，虽然我什么都不缺，也拼合得非常的正确，但我依然是支离破碎。
破碎的脸
破碎的四肢
破碎的行为
破碎的眼神
破碎的神经
破碎的步履
……
我是破碎的，支离破碎的人，尽管是拼合完整的破碎。

……

9月1日 阴转晴
化妆舞会
一个盛大的“化妆”舞会。
……
……
……


（日记到此断落）




痛……痛……痛……
痛，从遥远的地方回来，聚焦在被受压迫的颤抖的唇上，愈演愈烈。
痛，拘役在一隅，成为与身体无关的存在，亦或是说“痛”隔离了其发作的部位与整体的联系。
痛，成为我介入蓝影世界的灵媒。

化妆舞会，不化妆的化妆舞会。
一袭长裙，白色、单肩、披纱，轻而且薄，有古希腊的神韵，有爱琴海的波涛。适合蓝影，适合蓝色，适合化妆舞会。

水珠
一粒水珠
一粒蓝色的水珠
垃圾场里有一粒蓝色的水珠
光怪陆离的垃圾场里只有一粒蓝色的水珠
水珠在滚，从一个瓶子滚进另一个瓶子，从一片树叶滚上另一片树叶，从一滩污渍中消失，又从另一滩污渍中浮出。

舞台的中央的高台上——我
居高临下的看着整个舞池，这个变形的、荒唐的、滑稽的世界，看着这些公侯子爵，看着这些妖魔鬼怪，看着这些天外来客……什么都有，却就是没有人，没有一个真实的人，而真实的我矗立在中央的制高点接受朝拜。天知道什么是“真实”，也许其中也有人如我，借着这个荒唐的Party展示了他们生命中最真实的形象。所以这里也许真的有吸血伯爵，真的有黑白无常，就像真的有蓝影一样。总之，在这里不化妆的我被允许、被接纳、被认可，甚至被崇拜———在一个化妆舞会上。
……

“啊~~~~”
是鸟，鸟捏住我的嘴，救出已被我咬得血肉模糊的唇。
“你呀~~，你呀~~，干吗又这样下死命咬自己，不疼吗？我要是迟来一步，这片唇非被你咬下来不可。”
“蓝影去了化妆舞会，她没有化妆。天哪，她太美了，足以征服世界的蓝…… 啊~~，你、你、你……”
无腿的鸟振动着蜂鸟的羽翼，自由灵巧地在空中上、下、左、右，翻转、盘旋、停止。这看起来虽然是有些不可思义，但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截肢后的鸟（详情参阅《颠倒记》，当然也可以不看，因为那与本文的中心思想是毫无关系的）有必要重新发展或选择一种行动工具，就像拐杖、义肢、轮椅什么的，而翅膀，尤其是蜂鸟的翅膀，无疑其中是最好的一种（如果可以有这项选择的话），所以“无腿的鸟振动着蜂鸟的羽翼”至少在逻辑上是可以理解的，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而令我吃惊的是她的颜色——蓝色
蓝色的鸟振动蓝色的羽翼，扇起蓝色的风流窜空间。
蓝色的手指轻拍我的脸
蓝色的眼眸凝视我的唇
“你为什么是蓝色的？你就是蓝影？这是你的日记？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我抱着鸟，歇斯底里的大叫。
“别激动，听我说啊。”鸟压着我、摇着我喊道：“蓝色正在像病菌一样增殖蔓延，它以不可思意的速度扩散着，整个世界都被征服、被感染，人们都低头伏首，自愿褪去衣襟，任由侵袭，任由浸染，对着——
至高无上的蓝影
纯蓝的蓝影
蓝入骨髓的蓝影
冰肌玉骨的蓝影
无法仿制的蓝影——顶礼膜拜。
蓝色已让世界疯狂。”
“你，你，你……所以你也变成蓝色了？”
鸟没有理睬我的惊讶，继续说道：“现在所有的美容院、超市、商场都疯掉了。每天都有密集的蚂蚁一样的女人挤进美容院，再变成一只只蓝色的蚂蚁蹦出来。这些拙劣的防制品，这些沾沾自喜、没有眼力的女人，竟妄想凭着一罐染料来仿制蓝影的肤色；超市、商场中所有蓝色的衣服、鞋子、眼镜、日用品……都被一抢而空。家乐福甚至推出了蓝色系列的水果，比如：500元一个的西瓜，2300元一颗的哈密瓜，30000元一挂的葡萄……昂贵，却依然供不应求。人们像蝗虫一样扑向这些水果，啃噬蓝色的果肉，吮吸蓝色的汁液，进而甚至妄想改变血液、乃至骨髓的颜色。”
“天哪，我做了什么啊！”我懊恼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长发纷纷飘落，更加沮丧的我无助的咀嚼着嘴唇、舌头......

血的味道
绵软、柔韧的口感
被压迫、被破裂、别碾嚼的痛楚
这一切的一切统统地使我着迷，着迷的我完全脱离了鸟的叙述，陷入了咀嚼的快感中。在我发现以前，我已经开始咀嚼自己的鼻子了。
“你这个笨蛋，你在做什么啊？”鸟撬开我的牙齿，从嘴里掏出一团蓝色的血肉模糊的肉酱摔在地上。它们是如此的丑陋、如此的模糊，早已辨认不出那是嘴唇，那是舌头，那是残缺的鼻子。
“你要是再嚼下去，一定会把眼球、耳朵、头骨、头发……统统吃下去的。你已经吃掉了一个世界了，还不满足吗？你还想吃什么？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你这个贪婪的怪物。”
“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我做梦也没有想过要污染这个星球，这个蓝色的、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我的本意只是做一次自我暴光，满足一下这个（几乎所有人都有的）欲望——暴露、或者说展示自己。所以才选择了化妆舞会（这个专用于满足人类隐藏或改变自己形体、面容、身份、地位等社会或自然烙印的形式）做了一次安全的暴光。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人们对于异型生命的崇拜和渴望会引发一场蓝色的流行潮，潮流所至，所有的人都奋不顾身的跳入其中，巴望沾上一星点蓝边、蓝味、蓝腥，甚至狂热到把整个人都染成蓝色。但是这些行为本身是毫无意义的，并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一罐染料并不能改变人类的基因，不管他们染上什么颜色，他们的皮肤下依然是鲜红的血液、洁白的骨骼。
别心急，待风暴平息之后，人们会乖乖的洗去蓝色，或者换成红的、绿的、紫的……无论什么都好，总之，蓝色将被善变的公众从至高无上的宝座上拉下来，成为恶俗、平庸的代名词，然后逐渐被遗忘，然后沉寂几十年，然后可能会机缘巧合，再因另一个蓝影成为流行，成为主宰。
但这些对我来说并没有本质的意义，我依然是一个隐身人。是的，虽然我已经不需要再用面具、画皮（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来掩盖肤色，但我作为蓝影的事实仍然必需小心的隐藏。人类对于‘装扮成异型’的行为怀有莫名的好感和热情，所以他们不排斥化妆、面具、欺骗，但对于异型生命本身却依然是莫名的抱有不可救要的恐惧，而极度的恐惧的后果往往是疯狂的排斥。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总是小心翼翼的画皮，既使在化妆舞会上被认可、被接受、甚至被崇拜之后，依然要继续小心翼翼的隐藏的原因。
进一步说，之所以敢在‘化妆舞会’上袒露真实的自己，那是也因为‘化妆’的缘故，人们宁愿相信我是一个天才的勇敢的化妆师，相信我的蓝皮肤、蓝眼睛、蓝头发都是经过人工的包装，他们为我的‘化妆’，为我的‘技术’，为我对‘异型绝妙的摹仿’而倾倒。换句话来说人类的价值趋向中崇拜的是‘摹仿’，他们崇拜一切虚假的东西，即而产生了对怪物的崇拜和摹仿，也因此给了我们这些真正的怪物以可趁之机，但无论如何人类那缺乏想象力的狭隘的头脑却是绝对不会真正接纳‘异型’的存在。
试想一下，如果人们知道我是一个蓝影，我蓝色的皮肤、头发、眼睛都是天然的，而且在它们之下还有蓝色的肌肉、蓝色的血液、蓝色的骨骼、蓝色的内脏，直至蓝色的骨髓。你猜他们会怎么样？（睹此状，大惧，兽伏而出。急追道士，不知所往。遍迹之，遇于野，长跪乞救……生归，不敢入斋，乃寝内室，悬拂焉……道士逐击之。妪仆，人皮划然而脱，化为厉鬼，卧嗥如猪。道士以木剑枭其首；身变作浓烟，匝地作堆）他们会杀了我的，也许不会，也许会把我送进动物园或者实验室。当然，如果可能，他们也会十分愿意（甚至渴望）像中世纪狩猎魔女一样——把蓝影钉在十字架上，放火烧掉，以此祭奠这场蓝色的瘟疫。”



************** 一篇残缺的、日期不明的、且与主题无关的日记******************
一个人上楼
两个人下楼
五个人下楼
三个人上楼
上楼
下楼
……
我坐在石凳上，对面是楼梯口，不停的有人上楼、下楼，我已经坐了一天了，膝上放了三本书：周洁茹的《长袖善舞》、玛丽·恩迪耶的《女巫师》、虹影的《一个流浪女的未来》。我觉得它们放在一起有一些怪异，至少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当然，它们的作者都是女人，但这一点共通并不能成为和谐的理由，它们的组合依然是莫名的怪异。
已经一整天了，我坐在这里已经一整天了，但我没有翻开它们中的任何一本，我只是坐着、抱着、想着（由三本很普通的书的组合而对我产生的莫名其妙的触感）、看着（人们上楼、下楼），在此期间我没有做过任何事。

5:30
图书馆开始清场了，我站起来，收好书，走向这个我看了一整天的楼梯口，又开始发现我和这个楼梯的关系也有些莫名其妙：前一刻它还是我眼中凝视的单纯的静物，而现在我居然进入了静物之中，且由于我的介入使得它在我的视野中不再是“单纯的静物”。此外，此刻的我也可能成为别人眼中“单纯的静物”的一部分（前提是此时还有人如我一样，在无所事事的凝视这座楼梯）。就这样我被存在物之间的联系与组合、静态被介入后的突变、均衡与对换的无理性等等莫名其妙的概念搅得无所适从。
……

一个女孩
背影、纤瘦
米色无袖上衣、茶色长裙、黑伞（最普通的那一种，没有任何装饰）
伞下是一段乳白的胳膊，虚弱而美丽
她很好，很懂得穿衣服，很懂得配颜色


（异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载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可哀也夫！”）

作者：纱夜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