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生活吊在半空中,就可以知道天空是光溜溜的


我住的地方是在老树巷的1号102门,那间屋子只有一层楼,听说是战时炸毁后遗留下来的。隔壁左边是棵老树,右边是卖豆浆的小强。
每天早晨听到小强的吆喝声,我就按时起床了,比闹钟还灵。走到门口就会看到他,他总是很礼貌的把声音提高一个8度说:“早上好呀,佐佐买豆浆吧!”
我摇摇头,“我很穷!”
“真是个好借口。”
“恩,是呀,借口=理由。”

很频繁地,我会碰到一个女人,一个22岁的女人,这个女人经常和别人讲她的分了手的男人——一个30出头的男人。她逢人就说,说完了重复说,比复读机还厉害,大家看到她都跑了,因为耳朵实在不想受如此折磨。我每次看到她就直接迎上去,虽然我也狠讨厌她跟我讲她的那个掉渣的故事,虽然我已经听到能够倒背如流了,可我还是勇敢地走过去。
她从容地拉住我的衣角,“跟你讲个故事吧。”
“好。”我从来不会拒绝。

这个女人好象叫“仍然”,很土呀,很奇怪呀。4年前刚从精神病院里出来,家就住在老树街的1号101门(这是她自己讲的,其实住在村子里的人都清楚老树街根本没有101门)。刚来我们这儿时,她嘴巴闭得老紧,好象给缝上似的。有一天她一声不吭地拿了一把斧头见东西就砍,砍死了一只蚂蚁,两只蝴蝶,三个小孩和四个老人,只是村里的人仿佛都不知道有这件事情发生,也没有人去报案说少了某某人,可我知道某一天的的确确是发生了那样的一件事情,我在心里嘿嘿地笑着。
仍然有过一个孩子,不过在她生下孩子后那个孩子就离奇失踪,仍然没有难过也没有哭,她只是变得喜欢跟别人讲她的那个故事。

我和仍然做在我家的左边的树下,她从兜里掏出一包烟,“要么?给你一根?”
我摇了摇头,“不。我不喝酒不抽烟的。”
“哦,那给你整包吧?”
“我不喝酒不抽烟。”我只好再重复一次。
“真少见。”
“我很穷。”
“真是个好借口。”
“恩,是呀,借口=理由。”
“你是做什么的?”
“哦,想想……很久之前我是卖西瓜的,对,就是卖一种瓜,绿的皮,红的心,黑的籽,知道么?”
“知道。你有女朋友吗?”
“恩,想想……好象没有,约莫给我埋掉了。”

“哦,要抽根烟吗?”
“我不是说过我不喝酒不抽烟么!”
“要整包烟,对么?”
“不是呀,我都说我不喝酒不抽烟了!!!!”
“你真纯洁!~”
“哐,——。”

仍然把烟点着,放在手中摆弄着不抽,“看着袅袅的烟,你看了什么?”
“还不是烟,还有什么?”
“不是!不是烟,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到!”
“我看到了。”
“那你看到了什么?”
“你再看看,就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对了,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不清楚她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变了,“大概是,哦,给车子运输过来的吧。”
“你卖西瓜之前做什么呢?”
“读书呀,在学校里读书。读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地理,历史,政治,生物,还有其他什么的。”
“那你读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读到,要不也不会去卖西瓜。”
“真可怜。”
“我可怜?为什么。”
“你现在不卖西瓜了。你没女朋友。你不读书了。”
“哈,这样啊。”

“你要抽根烟么?”
我嗖地腾了起来,“不和你说了。”
我话一讲完头也不回地跑进家门,把门栓得好紧,而且把桌子椅子柜子全部堵在门口,我的心卟卟地跳着。
门外是敲门声,好大好大哦,“开门呀,开门呀,我给你讲故事呢。”
我紧张地要命,于是拼命嗑瓜子,直到门外没有声音了。

傍晚,我和小强说了早上的事情,我说我来演那个“仍然”,小强就扮演“我”,我们重演了早上的那幕。
没到一半,小强气喘嘘嘘地喊着“不玩了不玩了,我不玩了!~~”,我喝道“继续!”在我的威逼下小强还是乖乖就范了。
最后他搂着我的胳膊,翻着白眼,吐着白沫,他说“那个娘们真恐怖”。
“你在说我么?”
“不是,我是说那个,不是说你。”
“我不就是扮演那个吗?”
“你这是扮演,可你不是。”
“我扮演得不像么?”
“像,可你就不是那个。”

之后,我每晚都逼小强和我玩这个游戏,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这种方式,或许我已经被污染了。
7天后,小强忽然搬走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再7天后,我也搬走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走了。那个女人怎么找都找不到我。

我有了一个新家和一只随身的宠物,宠物是一只蟑螂(有个很美丽的名:“小强”)。
我把家门牌油上新的色彩,看着上面的字:老树街的1号101门——我终于知道透过那烟是什么:把生活吊在半空中,就可以知道天空是光溜溜的。
这真是我人生中最得意的事情了。

作者: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