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咒
+大 悲 咒
活着的人死了一茬一茬的了。
写诗的人,记史的人,唱比基的人,顺水漂的人,不言语的人,都死了,一茬一茬。
田里的麦子,河里的水,夕阳照着的木偶,也都死了,一茬一茬的。
只是念咒语的人还活着呢,可念咒语的人还活着呢……
1 念咒人
那还是在阿细7岁的时候。 你说一个7岁的小孩懂得些什么呢?
7岁小阿细和所有邻家的小孩一样的,呆呆小小,满身尘土,父母亲并不认真及时的清洗这些小泥猴子们,田间长大,那必然是摸爬滚打惯了的,洗了,明天还是一样的脏的,匍匐着滚玻璃球,跳房子跌倒了,抓蟋蟀,一样也是要钻到草丛里面的,于是大人们干脆任由去了。
脏脏的7岁的小阿细一样的泥土路上来回蹦跳,好像一只瘦小的蚂蚱。野花在路一边乱乱的开,蓬蓬的闪,那就是在春天的时候的事情吧。
阿细没有想过自己会知道一个什么大事情,一个什么大秘密。你说一个7岁的小孩子能想些什么。他们只知道看着自己的玻璃球滚阿滚,顺着墙角不知道到了哪里,他们只知道跟着自己的玻璃球不要让它走丢了。空气里大约有几个鸟的叫,也或者是别的什么虫在聒噪。捉只了的季节还没有到,要是夏天了,他们就举着长长的竹竿子去捅树上的只了壳,那比玩玻璃球有趣的多。但是现在,她只能跟着这个浅蓝色的小球一直的走到院子里面最隐蔽的那个厦房。
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响,就在厦房里面悉悉嗦嗦。
小阿细就这么的悄悄探头一望,阿细她什么也没猜什么也没想,可不是,就是个7岁的小孩子罢了,我们有权利有点看不起她。
月月姐姐是最美的女人。不然呢,谁还能叫这么美的名字的呢。阿细知道月亮是最美丽的东西了,月亮是会哭会笑的光滑的大饼,只有月月姐姐可以和它比。
月月姐姐在房里,还有娘。房里的光鬼的很。多少年阿细一样的记得。直从顶上的一个小缝隙里面泻下来一注,愣愣的照着娘手里的那尺白布,娘哪里来得白布?
娘的脸严肃的很,月月姐姐跪在娘面前,哭的个泪人似的。
月月姐姐很少哭的,月月姐姐总是雨天撑着小油伞从桥上袅袅的走,眉宇也是雾蒙蒙的,总有小伙子在后面追了去,偷偷的看,月月姐姐从来不恼,也不赶他们走。
可是月月姐姐怎么的就哭了呢?娘的脸看起来也是异常的冷,像是掉下来冰茬子。
娘大概是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的样子,闭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只把那长长的白布狠狠丢在姐姐的面前,转身去了。
小阿细也赶快的溜掉了。
第二天所有的人都开始哭了,这个所有的概念就是说阿细知道的所有人。这些人有的真哭有的假哭但那时阿细是看不出来的,阿细知道的只是所有的人都在哭,大家都是悲伤的,因为月月姐姐走了,月月挂在白布上面样子难看的很,大家说,月月姐姐就这么走了,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有人知道但是不说出来,于是大家都以为谁都不知道。阿细看见娘也在哭,比谁都哭的伤心,眼睛都肿了,眼皮子上起了小白泡,可是阿细总是想起前一天娘把白布丢在姐姐的面前,那脸上是挂了霜的。
月月为什么死了?阿细是个小孩子,阿细什么都不知道,阿细也可能比谁都知道的多。
月月死了,美人儿月月姐姐死了,阿细伤心的脸色苍白,阿细的小玻璃球滚过厦房的门口,秘密顺着墙角加强气味。
月月死后,月月奇怪的自杀以后,阿细就哑了。阿细在那以后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大家对阿细的娘说定是你前世有孽,先是大姑娘死了,后是小女儿哑了,于是这个半老的女人伤心的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日日的哭,星星落了,见到阿细就捏着她的胳膊叫嚷,:“你这是怎么了阿我的阿细,你说个话阿,你叫个娘阿,这可叫我怎么活阿~~”
小阿细咬着嘴,怎么也不吱声。
阿细娘于是不得不认定自己的确是前世造了孽,于是供上了佛龛,终日吃斋念佛,佛龛里的紫云阿,和深谷里面的雾一样的深,飘出了院子,笼罩了村庄。
阿细娘这样的一念就是13年的佛。
而阿细也一下子装了13年的哑。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阿细娘哭死了的阿细的哑,阿细从7岁是死了姐姐后的哑是装的,没有人知道小阿细为什么干这个。
秘密是埋在土里不发芽的玉米种子,只有埋的人知道在哪里,也许多少年后,这个人也忘记了。于是也就真的哑了。
在这13年里面,阿细娘念的是这样一个叫做大悲咒的咒语。
2 唵
陆疯子披乱发,破斗篷,穿草鞋,灰眼睛。
嘴裂了,手也是脏的。陆疯子没有人理的,因为他是陆疯子,无需解释。
陆疯子在村子里那么多年了,也成了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小孩子不听话了,总有人说,叫陆疯子把你带走,于是立刻安静下来。要是有什么吃的东西剩下了,就说,仍给陆疯子吧。
但事实上陆疯子也没有那么可怕,没有伤过人,没有真的发疯过,甚至比一些骂街的泼妇们看上去还要文雅一些,没说过什么脏字,但是他是疯子,谁让他不每天下地干活种蔬菜,谁让他不学点什么到小学校里面去教孩子们念书,谁叫他自己不劳动只好每天到处拣着东西吃。谁让他每天都在各处走来走去拿个瓶子捉蚂蚁搜集蚂蚁腿。
其实陆疯子也不是天生的疯子,没有哪个疯子是天生的,要是天生的,早就被溺死了,陆疯子原来是陆木匠,陆木匠有个瞎眼的老妈。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瞎眼的老妈妈好多岁那么老了,脸上的皱纹可以加进去一根火柴了。可是还颤巍巍的活着。陆木匠要养个老妈妈,可是却没个媳妇帮忙,人人都替陆木匠着急阿,他自己也是早早白了头。
可是突然有天陆木匠悄悄蹭到别人的耳朵边说,我不着急了,我有办法的,嘿嘿。
别人问他啥办法,他有模有样的摆摆手,说天机不泄漏。
从那天起,陆木匠家里再也没有过支支的锯木头声了,陆木匠不回家,天天拿着个玻璃瓶在路上,田里,草丛里走,捉蚂蚁,掰蚂蚁的腿,装进瓶子里面。
于是人们说陆木匠疯了,他疯了,陆木匠变成了陆疯子。
没有人给他老妈妈做饭阿,只有好心的邻居帮着照看。久而久之,邻居们也不能那么周到的照顾,个有各自的烦恼,于是老妈妈得了重病了,很快的死去。村子里面的人就把屋子里仅存的一些值钱的东西卖掉,然后给老妈妈置了棺木。埋在了秋天的泥土里。
陆疯子还是没有回家,他白天里到处找蚂蚁,夜晚就随便在哪个墙角靠着一睡。
村子里面,陆疯子只同阿细一个人说话,因为阿细不躲他,陆疯子说反正阿细你也是个哑巴,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阿细不说话,也不点头,但是陆疯子还是继续的说。他说神来看我了,神仙给我的偏房,他说收99瓶蚂蚁腿,就大富贵了。
阿细呆呆的看看陆疯子,呆呆的摇摇头,陆疯子不满的撇撇嘴,说别人不知道都罢了,阿细你怎么也不信我,我何苦骗你个哑巴。你们都不知道我的富贵命罢了,我不能说出来的,这些人都要红了眼,这些人阿,阿细你还是小姑娘,你当然不知道。可是的阿。
陆疯子总是这么重复的说,随后悲伤的摇头,走开。阿细呆呆的看他走了,就也走开了。
冬天来了,冬天光着身子刺着眼的来,熬不过东西的脆弱的生命就都下了地了,几个老人先后都死了,还有一个出生不多久地孩子。
陆疯子还是穿着他烂地没样子地单衣服,却好像不顾及冷地,每日还是早晚地痴木地走,风刀子割地皮肤个个口子长大地血大,还是找蚂蚁地。
我的大富贵就到了,陆疯子声音哆嗦地对裹地好像小熊地小阿细说,阿细不点头,不摇头,阿细娘过来,狠狠地拽了阿细去,不要理疯子,说了多少遍,记不住阿,不嫌脏阿!阿吉不点头,不摇头。
第二天早晨,人们在沼气池旁边找到了冻死地陆疯子,雪花都落了,哈一口气也有白雾,人们搓着手,看见为了取暖而躲在沼气池旁的陆疯子身上一丝不挂,已经全身通红浮肿,好像一只拔光了毛的秃驴,僵死在那里,撒发着缓慢烂掉的恶臭。人们捂着鼻子躲的远远的,谁也不靠近。
只有阿细一个人这个时候拿着陆疯子给他画的图画,在一个大树下面的土洞里面找到了99瓶蚂蚁腿。
(未完)
作者:王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