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哲学》3
31:他就是那个晚上被他摄入镜头的那位做爱的男生。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第三章
从老同学的照相馆出来，沙海宁深深地失望了。
洗出来的照片很模糊，只看得出人影和姿势，看不清细节。那张男生提裤子
的照片，男生是背对着窗口的，腰还没有直起来，双手正抓住腰带，露在外面的
大半个屁股处于画面的中心位置。屁股长期被包裹着，很少见阳光，因而在腰上
有一条很清晰的分界线，线上的背部黝黑坚硬，线下的屁股雪白鲜嫩。屁股是最
没有个体特征的身体部位，几乎人人相同，要说差异也只有大小肥瘦的差异，形
状上却完全一样。报纸上的寻人启示从不登屁股的照片，因为人的屁股都是一样
的。屁股是不能作为证据的，用来作证据的应该是脸。那男生是背对着窗口，他
的大半张脸都不在镜头里。那一点宝贵的侧脸又因为距离太远、光线微弱几乎看
不出来。不过沙海宁还是很喜欢这张照片，喜欢那占据照片中心位置的屁股。男
人没有乳房，腰身也都粗壮，只有屁股具有女性般柔和的线条美。谁能想象这样
一个彪悍的身躯中间竟有这样一个蛋糕般鲜嫩的屁股呢？
而那张女生穿三角裤的照片更令人丧气，她是半蹲着穿的，倒是能模模糊糊
地看清略微掀起的裙子，和裙子下面的两条腿，但她的三角裤几乎穿到位了，大
半被裙子遮住，露出来的一小半在画面里就像一朵粉红色的玫瑰。当初拍摄的时
候，沙海宁看着她撩起裙子后雪白的双腿，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只顾着调整焦
距一个劲儿地欣赏，忘记了拍摄的工作。等三角裤已经裹上了丰臀，他才如梦方
醒，急忙按动快门，就拍下了这么一张慢半拍的照片。他现在后悔没有在他们性
交之前装上胶卷，他举着长镜头等了那么长时间，却不知道装上胶卷！如果拍摄
出两个人从"谈判"到"分别"的全过程，那该多有趣呀。看着照片，看着那女
生已经遮掩住的臀部，他想到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诗，"世界有文学，少女多丰臀
。"文学艺术是社会的屁股。屁股是最没有个性特征的，是被裹得最紧最少见到
阳光的，但又是最有魅力的。希腊神话里的爱与美之神阿佛洛狄忒，在希腊文中
的语意竟是"大屁股女神"。从生理学上看屁股是人类直立行走后大腿肌肉突起
的结果，是人类进化的标志，实在不应该遭到嘲笑。当中国人的口袋里稍微有了
一点钱之后，就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法紧紧裹住屁股，大街上男人女人都是牛仔
裤。本世纪末是一个屁股被紧紧裹住的世纪末。他又想起看过的一部法国电影，
里面有这样一句台词，"当今世界，屁股就是王后，而王后也在炫耀她的屁股。"
沙海宁早就应该想到，相隔三四十米的距离，又是日光灯照明，即使有长镜
头，效果也肯定不好。像这样能看清人影和姿势，已经很难得了。如此厉害的重
影，倒真成了艺术照。看来这两张照片是不能拿来作威胁讹诈的工具了。现在该
怎么办呢？
照片里没有那位女生的容貌，这是最令人遗憾的。当初拍摄时他已经想到没
有拍到面孔，但还是希冀着能够看到哪怕一点点侧影。但她和那位男生一样，都
是背对着窗口，好像他们知道他在偷拍似的。可能他们下意识里害怕被人从窗口
看见，所以就把屁股对着窗口。不仅是在穿三角裤的时候，这位女生在他看到的
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背对镜头，只是在男生猛扑上去的一瞬间，她的脸在镜头里
恍了一下，也来不及看清。只记得她的背影，短发，滑腻的脖子，黑背心和带花
纹图案的白色短裙，这些都还是零星的局部的画面，拼凑不起一个完整的印像。
她在性交前曾表现出犹豫和拒绝，但只是装装样子，再开放的女人也要在事前害
羞一番，这是国际惯例。沙海宁断定她不是处女，因为她在做完爱后很从容地穿
着三角裤，没有一点惊慌失措。那位男生才是初出茅庐，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早
泄了。昨晚她很可能是熄灯以后才回到寝室，他们可能又做爱了。要跟踪他们，
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就从今晚开始行动。一定要把潜意识的那个想法勇敢地贯
彻下去，模糊的照片更勾起了他的这种愿望，就像一个人隔着大雾看到了美丽的
风景，就一定要走过去看个清楚。这种愿望由于有了这两张模糊的照片，不再仅
仅是对潜意识的一种承诺，更成了一种艺术追求。一定要拍到清晰的照片，即使
仅仅是为了艺术。
回到校园已经是下午，足球比赛将在五点开始。目光所及的每一面墙上，都
贴着两个系的学生用拙劣的书法书写的花花绿绿的标语，既有"必胜"、"雪耻"
之类的狂热叫嚣，也有"友谊第一"之类的虚假客套，而且还紧挨在一起。中国
人性格的两面性，桌上握手桌下踢脚的机智与幽默，竟在大学生的标语里也显露
无疑。林荫道上的同学们十成人里有八成在谈论即将到来的比赛，沙海宁走着走
着就能听见有人嚷起秦家驹的名字。秦家驹在校园里也算知名人士。去年的冠亚
军今年第一场比赛就狭路相逢，这将是一场精彩的揭幕战。
下午五点刚好也是开饭时间，校方如此安排正是为了给足球赛降温，害怕出
什么乱子。别里科夫们统治着这所大学，他们害怕群情激奋的狂热场面，就想出
这样的损着儿。但学生们的热情是压制不了的，根据牛顿第三运动定律，没有压
力也就无所谓反压力，压力越大，反压力也越大--本来我不想看的，现在你不
让我看，我就偏要看。他们先到食堂打好饭菜，一口都来不及吃，端着饭碗就往
体育场跑。稍微来晚一点的同学更是焦急，没有人能耐得住性子排队了，纷纷往
窗口挤，前面的人又死活不让夹塞儿，挤成了一个肉罐头，食堂里先就乱作一团
。有的男生趁机吃女生的豆腐，蹭蹭乳房摸摸屁股，女生的尖叫和叱责被淹没在
喧闹中无人理睬。好在这样的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食堂里一会儿又悄无声息了，
打着了饭的人都在往体育场飞奔呀。
沙海宁没有打饭，他不愿意挤在人堆里活受罪，更不喜欢端着饭碗到处走，
像个要饭的，而宁愿看完比赛后到校门外的小饭馆里吃顿夜宵。但他没有忘记回
到寝室取出长镜头照相机，它正好当望远镜用，可以把绿茵场上的情况看得清清
楚楚。他把照相机挂在脖子上，闲庭信步般进了场，坐到了看台最上面的一层阶
梯上。
整个看台是椭圆形的，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叽叽喳喳吵吵嚷嚷，活像一
个巨大的马蜂窝。司令台左右两侧的看台各树起一面旗帜，一面上头画的是张牙
舞爪的狮子，狮子是体育系的"图腾"；另一面上画着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鹰
是中文系的标志。旗帜下面自然有两个系的学生会"官员"像古代的将军那样坐
着，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了两大集团，本系的学生自不用说，外系的学生看好哪个
队能赢，也要集合在这样的旗帜下。但沙海宁不愿意和学生会的干部坐在一起，
他瞧不起他们。明明有阶梯可坐，偏偏还要搬几把椅子坐着，叉着手跷着二郎腿，
小小年纪就摆出一副官相。沙海宁坐在最上面的一层阶梯，通过长镜头看司令台
那边狮子旗帜下的人们。体育系的学生好多都光着膀子，脊背一个比一个黑，连
啦啦队都赤膊上阵。有的头上还扎着布条，像日本武士。有的胸前挂着口哨，吃
完饭的已经用饭勺敲击起了搪瓷碗，演奏着特殊的音乐。他注意到有个学生手里
提着一面锣，在夕阳的返照下金光闪烁。体育系是大学里文化素质最差最不文明
的一个系，甚至有人夸张地形容他们是大学里的黑手党，反正打架斗殴酗酒赌博
男女生同宿这样的事总少不了他们。但他们在体育场上却占尽风光，足球队更是
拥有众多的支持者。大学生们大多相信体育系会赢，因为他们去年赢了，中国人
是尊重传统的，大学生也不例外。比较起来中文系的支持者要少得多，但中文系
的学生并不服气，他们都把眼镜摘下来反复擦拭镜片，拭目以待自己球队的胜利
。中文系的女生多，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比赛还未开始，女生们都已经睁
大了眼睛，似乎憋着劲儿一定要在球场上找到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有的女生
俏皮地戴着一顶别致的草帽，有些歪又不至于掉下来，还有的已经掏出了手帕，
擦起了脸上的汗水，不知过一会儿会不会擦激动的泪水。她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两个女人就等于一百只鸭子。
沙海宁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十分了，比赛尚未开始，队员们都在更衣室里。
听说体育系一位因犯男女关系方面的错误刚从体育学院调过来的足球讲师，成了
他们队的临时教练。此时他正在更衣室里布置战术。体育系有个足球专业班，虽
然这个班的学生被排除在比赛之外，但教练给他们一个特殊的任务，每天下午都
带着参赛队员搞训练，一个带一个，已经坚持了一个多月。他们还真把"莘莘"
杯当回事。中文系可是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上帝，全靠哥几个拼了。时间在一
分一秒地过去，看台上的学生都着急了，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往下挤，好像挤一
挤就能把双方队员从更衣室里挤出来。在食堂里他们因为担心比赛已经开始而着
急，现在又因为比赛还没有开始而着急。沙海宁在最上面的阶梯岿然不动，一会
儿就和人群拉开了三四个阶梯的空当。他们真以为挤到前面就看得清楚一点？应
该是站得高才看得远呀，何况比赛尚未开始，有什么好看的呢？但他们就是有这
样的心理，实际上是为了克服等待比赛的焦虑而给自己找事儿做。沙海宁看着最
下面阶梯上的那几个学生会干部，此时被人群挤得狼狈不堪，学生们用胳膊拐他
们，用手肘撞他们，用膝盖顶他们，几乎要把他们连人带椅子一齐掀到看台下面
去。他们喊叫着维持秩序，谁听他们的？他们想站起来，但已经站不直身子。椅
子被挤翻，坐在上面的人被挤到一边，奋力挣扎着没有摔倒，否则有可能被踩死
。看足球比赛哪有坐着看的，他们竟然想坐着，被踩死也是活该。绑在椅子上的
旗帜也被挤倒了，还没比赛，旗帜就已经倒了，真是晦气。沙海宁想起了一句俄
罗斯谚语：鹰有时比鸡飞得还低，但鸡却不可能比鹰飞得高……但愿比赛结束的
时候，鹰能飞得比对面的狮子高。终于挤到不能再挤的程度，最下面一层阶梯的
人纷纷跳下看台，一直走到了绿茵场边的煤屑跑道上，不得不停住脚步，再往前
去就进场了。有人吹起了口哨，更多的人喊了起来，要求比赛马上开始，这样吵
嚷了一阵子，终于看到司令台下的更衣室里有人出来了。
中文系的队员们先出来，他们都穿着一身金黄色的球衣，手拉着手走进了赛
场。秦家驹在最后，京剧舞台上最重要的人物总是最后出场。他们朝身前身后的
观众各鞠一躬，然后都欢快地蹦跳起来，秦家驹那两条长腿立刻吸引了不少女生
的目光。他这两条腿直接决定着这场比赛的胜负，将是看台上所有观众目光的聚
焦点。秦家驹也很明白这一点，他迎着大家的目光高举起右手，做了一个代表胜
利的"Ｖ"字手势，立刻掀起鹰旗下的一阵欢呼和口哨。他又握紧了拳头用力挥
动手臂，全身的肌肉似乎都绷紧了。他在中圈里使劲起跳，好像在和谁争顶头球
。他向前高抬腿紧跑了几步，送髋的动作非常优雅，使人联想到破百米世界记录
的刘易斯和约翰逊。他就像一根铆足了劲的发条，一张拉满的弓，一支就要离弦
的箭。沙海宁知道他有多兴奋，他刻苦锻炼一年，风光的也就是这么几场足球比
赛，只要上了绿茵场，就会有无数双眼盯着这位中文系的主力前锋，大学校园里
的一个小球星。如果胜利了，他就能听到全场观众都在向他欢呼，特别是中文系
的女生们情不自禁的刺耳的尖叫，最滋润心田。在这两个月里就是系主任见了他，
也会满面陪笑--他在为中文系争得荣誉呀。在这个平庸泛滥英雄绝迹的时代，
能做一回球场上的英雄，也足以让人激动不已了。
像秦家驹这样的男生，是最令女生着迷的，他有健壮的体魄，漂亮的面孔，
和简单的头脑。思想深刻复杂的男人不容易赢得女人的信任，如果你想得到一个
女人的爱，你一定要学会在她面前装傻。秦家驹却不用装，他的脑袋被足球篮球
排球乒乓球羽毛球还有台球填得满满的，放不下任何思想。此时他皱紧了眉头，
但并不显得意志顽强，他咬紧了牙关，但并不显得信念坚定，所有坚毅的表情都
被永远消除不掉的调皮劲儿淹没了。越是皱眉咬牙，他的腮帮鼓得越圆，线条也
越柔和，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惹人怜爱。沙海宁想到了他口袋里的照片，照片上那
位男生的屁股。如果没有那个峻峭的希腊鼻子，秦家驹的脸就像一个屁股，两边
同样是圆滚滚的，中间同样有一条沟。屁股是最性感的，但又是最没有特征的，
他的脸也是如此，你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成熟的男人不可缺少的个性，只不过是比
屁股多几个洞穴。这张脸就像医院墙上挂的人体穴位图上的脸，只是更可爱一些
。
直到今天秦家驹还未恋爱，他还是一个男孩，见了女生总是先红了面孔，莫
名其妙地作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话语也是冷冰冰的，好像成心要把人
气走。即使春心已经萌动的女生，和他说过三句话也只好望而却步，偃旗息鼓。
大学里的女生还少有主动进攻的巾帼英雄，她们在爱情上永远是被支配者，而秦
家驹恰恰不会充当支配者。但秦家驹似乎也并不为此苦恼，他好像还没有到青春
期，还没有这方面的强烈欲望。也许是每天大量的体育锻炼消耗掉了体内过剩的
"利比多"，他一躺倒在床上就酣然入睡，而且很少做梦，从不胡思乱想。沙海
宁甚至怀疑他从不手淫，每天晚上在谈话结束而鼾声还没有响起的那五分钟里，
他的床上从来没有任何细微的动静。但到了足球场上，他依然渴盼女生们投来的
目光，这从他时时回顾女生们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不要说进了球，即使是漂亮
地过了一个人，赢得了哪怕一下掌声，他也要回头对苍鹰旗帜下的女生们顾盼神
飞，连连打手势。他的笑容总是那样灿烂，鬼脸总是那样俏皮。即使不回顾的时
候，他仿佛也能感觉到女生们的目光，就像背对着火炉同样能得到温暖一样。他
在内心深处仍然强烈渴望异性的爱慕，是啊，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呢？
接下来是体育系的队员进入绿茵场，他们在沙海宁的长镜头里一一走过，有
一个高个子他觉得特别眼熟。他想着这高佬去年是踢什么位置，如何给他留下了
印像，但想不起来。看他球衣上的号码是４，估计是个后卫。沙海宁想看看他的
脸，但长镜头隔着司令台捕捉活动图像着实困难。他们走到场地中央，鞠了躬，
也蹦跳起来。
双方队长猜边，和啦啦队坐的方向相反，体育系猜到了插着老鹰旗帜的这一
边。那个４号跑到了己方禁区前沿，看来是踢盯人中卫的。他要盯的是中文系的
突前前锋，也就是秦家驹。沙海宁和他的距离一下拉近了，急忙把长镜头对准了
他。他蹦蹦跳跳的，长镜头好不容易打到他脸上，沙海宁的心脏猝然紧缩，简直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就是那个晚上被他摄入镜头的那位做爱的男生。
32:短裤把生殖器包得很紧，形成一座"珠穆朗玛峰"。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眼睛离开镜头，沙海宁又怀疑自己看错了，再对着镜头看时，才断定：没错，
正是他。这张脸曾经在他的长镜头里停留过好长时间，留给他的印像太深刻了，
他是不会认错的。难怪他觉得眼熟呀，这家伙几天来一直在他的心目中占有重要
的位置。难怪他想不起来呀，刚才他以为去年在绿茵场上见过他，其实他是新手
。他又掏出照片来看了看，照片上虽然没有他的面孔，但那背影，真是像极了。
不是像，就是同一个人。一个人最难改变的不是脸，而是身材和走路的姿态。现
在他和秦家驹站在一起，比秦家驹高出一头，身体也比秦家驹厚实，挡在秦家驹
面前就像一堵墙。同样黝黑的皮肤下面，隆起的肌肉却是不同的类型：秦家驹的
肌肉像大理石雕刻，力量中显出秀美；这男生的肌肉却像拖船的缆绳，几乎要从
皮肤下爆裂出来，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粗"人。只见他眉头紧锁，嘴角下撇，两
道横肉鼓起，那凶巴巴的神色，比那天在女生寝室里可明显多了。两条大腿粗壮
得就像是马的后腿，短裤把生殖器包得很紧，形成一座"珠穆朗玛峰"。这样透
露出浓烈青春气息的生殖器却只能在阴道里停留几十秒，谁能想到呢？
沙海宁看着他本人，又看着照片上他的屁股，想到在所有观众中只有他看到
过这名后卫做爱的样子，看到过他的屁股，不由得高兴起来。他很自然地想起了
同他做爱的那位女生，猜想她很可能在看台上观看心上人的比赛。他用长镜头在
狮子旗帜下搜索，支持体育系的女生可不少，无法断定哪一个是。那天晚上他没
有看到她的容貌，她的身材又不出众，混在人堆里实在难找。他注意地观察女生
们的发型，发现今年很流行运动式的短发，体育系的女生更是如此，一眼就可以
看见好几个。他又想从衣着上有所突破，但很少发现女生穿黑背心和白色短裙，
即使发现了一看头发又不是。何况她今天并不一定还穿几天前穿过的衣服。他在
照片上仔细地看，又在人群中仔细地核对，还是没有发现可疑目标。真正杰出的
艺术品常常淹没在平庸之作中，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它们往往不会给人留下强烈
的印像，艺术是需要慢慢品味的。今天晚上他一定要守在窗前等到她，一直等到
底。他一定要用长镜头抓到她的那张脸，把它看个够！一定要看出她身上的"艺
术"来，"爱的艺术"！
他正在大海捞针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哨响，场上队员开了球，比赛正式开
始。
这个４号去年没有上场比赛，今年体育系让他踢盯人中卫，专门盯住秦家驹，
看来是想出奇兵。沙海宁记得去年盯秦家驹的那个后卫和秦家驹的身材差不多，
这位却明显高出一头。中文系的进攻是围绕秦家驹展开的，而秦家驹的性格是你
给他传一万个球，他也不会回传出一个球，一定要自己带球过人，突破射门。队
友们一次又一次地把球传给他，但那位男生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他身上，在他面
前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４号的战术很对头，如果离禁区还有一段距离，
他就不和秦家驹靠得太近，更不轻易下脚，以防秦家驹轻易地突破。秦家驹往前
带球，他就往后退，从不去抢球，只是像一堵移动的墙一样挡在他前面，使他没
有远射的机会。一旦到了禁区前沿，秦家驹想做个假动作还没等做出来，他就一
个扫堂腿把秦家驹放倒在地，伸出来的腿就像是砍大树的斧头。他奔跑的速度并
不算快，身体略显笨拙，转身稍慢，但秦家驹是带球过人，他是无球跑动，秦家
驹不可能带着球靠速度摆脱他。也有几次秦家驹采取人球分过的办法，但这家伙
腿也够长，总能勾到球，而且他从不停球，总是一个大脚就把球踢向前场或踢到
界外，甚至宁愿踢出底线，完全是破坏性的踢法。只有一次机会秦家驹将球从他
的胯下传过去了，但这家伙也不转身追球，而是把秦家驹绊倒在地。体育系掌握
了这样的规律，只要把秦家驹看死，中文系就没戏，所以这位４号就有这样的踢
法，虽屡屡造成任意球边线球角球，但成功地遏制了中文系的攻势，使自己的球
门很少受到威胁。秦家驹以前从来没有和这个４号交过手，心理上没有准备，一
上来就被打懵了。
这个４号奔跑起来就像一门坦克，完全不靠球技，只是靠身高和力量就挡住
了令每个对手都提心吊胆的中文系主力前锋的进攻。沙海宁想那位女生愿意跟他
做爱，可能只是因为他的身体。沙海宁现在意识到，想和那位女生做爱还必须冒
挨一顿痛打的危险。特别是体育系的学生，打起架来都是一帮一伙。这更使他的
计划显得像英雄壮举。
中文系的进攻总是被阻截，渐渐急躁起来，越急躁越是攻不进去，越攻不进
去越是压得靠前。秦家驹的球又被那男生断下，他立即一个四十五度角斜传，球
在空中划了一个长长的弧线，落在了前场体育系前锋的脚下。中文系队员全都压
了上去，一时回不来，后防异常空虚。体育系前锋带球突破成功，晃过最后一名
后卫，晃过守门员，将球轻松送入网底。
狮子大旗立刻挥舞起来，体育系的啦啦队疯狂地喊叫起来，连成一片的赤裸
的脊背火焰般跳跃，汗珠尽情地滚动飞落，夕阳的余光返照在上面，就像是一道
铁犁掀出了层层黑土。他们比场上队员消耗的体能还多。那一张大锣"当当当"
敲得山响，几十根调羹也应和着敲打在搪瓷碗上，中间还夹杂着一声声几乎要刺
穿耳膜的口哨，组成了一曲雄伟壮观的交响乐，把人的脑浆子都熏得发酸。但沙
海宁没有忘记一件事情，就是继续寻找那位女生，她肯定要为心上人欢呼的，既
然她在寝室里表现得那样有个性，她欢呼的时候也应该很有个性吧，沙海宁希望
从欢呼的表情中把她鉴别出来。他在狮子大旗下耐心地寻找着，心脏又一次缩紧--
他没有看到他希望看到的脸，却发现了那个女生寝室里的另一张面孔，那个
打毛衣的"妇联主任"。
沙海宁看到了那张圆胖脸，看到了圆胖脸上那双睁大的眼睛--在寝室里老
是眯着盯住手里的毛活，现在却睁得大大的了，像煮熟的蛋青里嵌进去了两粒黑
色的围棋子儿。她站在最下面的一层阶梯，看起来比那天晚上还要矮，在目光所
及的那一层阶梯上是最矮的。打毛衣的女生往往是女球迷，这是大学里的一条规
律。这条规律背后的原因，沙海宁却没有弄清楚，也许这小女孩将给他答案。只
见她把一只手指塞进嘴巴，用牙轻轻咬着，很着迷地看着绿茵场。但她的目光并
不随着球移动，而是在一个固定的方向小范围地移动，她要欣赏的不是足球，而
是场上的某一个人。沙海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正盯着穿４号球衣的那
个体育系男生。此时这男生正在和其他的后卫以及守门员热烈拥抱，不断地向观
众打着飞吻。小女孩脸上却没有一点高兴的表情，比赛的胜负似乎对她没有意义，
倒是那男生的飞吻触动了她的某一根敏感的神经，她垂了一下头，脸上本来只有
一点兴奋的红晕，此时却像滴在宣纸上的红墨汁一样洇开，洇满了整个脸庞，好
像那个男生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向广大女同胞致意，而是当着这么多人吻了她一
下。沙海宁把长镜头在她和那男生之间摇来摇去，最后断定：她的目光总是在这
两"点"之间的那条线上。她的脑袋是雷达，那男生就是不明飞行物。她为什么
这样着迷地看他呢？因为他是她的一位室友的恋人吗？
沙海宁第一次对这个小女孩产生了兴趣，发现她也并非没有一点可爱之处。
那一排刘海细细地垂在前额正中，像一绺黑色的丝带，齐耳的短发根根湿润，像
刚从一场细雨里走出来。她穿着一身在人群里非常显眼的米黄色连衣裙，一条宽
大的缀满了穗子的腰带扎得很紧，把那圆滚滚的身体勒成了两个橄榄形，就像一
只蜜蜂。她是想引起场上某个队员的注意吗？但沙海宁还从未发现４号回顾过她
。要是那位巾帼英雄在场，４号哪敢多回顾她呢？除非她和女英雄站在一起。对
呀，她的身边很可能就有那位性交的女生，如果她们都来看球，多半会结伴同行
。但沙海宁观察了半天，直到人群安静下来，也没有看到小女孩和身边的女生说
话，没有任何迹像表明她身边有熟人。他又反复观察了她身边的几位女生，她们
中间倒是有一个留着运动型短发，但身材和体形显然不是他要寻找的那一位。
他终于想到，那位女生没来。要是她来了，４号肯定不敢这样放肆地飞吻了。
33: 大学里的情侣分为两类。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大学里的情侣分为两类。一类是出双入队，如胶似漆，甚至在公共汽车上都
不肯分开一刹那，以至在拥挤的人群中跌跌撞撞，仍坚定地拥抱在一起。他们之
所以这样，是做给别人看的，以此满足一下虚荣心。二十岁的人没有别的可以骄
傲的资本，有异性爱慕无疑是很值得骄傲的。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他们反而
没有那么亲密，成了羞怯的少男少女，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另一类则不同，他们
离开了家庭，离开了父母的管束，一旦偷尝了禁果，两个人在公开场合反而显得
像陌生人，整天提心吊担地过日子，害怕性生活被别人发现。那位女生不想在这
样的公开场合露面，引起体育系同学的广泛注意，沙海宁怎么没想到呢？
长镜头又移到场上，沙海宁看到４号队员正对着秦家驹微笑，秦家驹气得攥
紧了拳头。这家伙不再皱眉头了，也不再撇嘴巴了，但他的微笑比皱眉撇嘴更难
看：颧骨上的那两堆横肉好像在颤动，就像面部神经麻痹的病人一样，眼睛眯成
两个小三角，透出轻蔑甚至是淫荡的目光，猫玩儿老鼠时也是这样的目光。隔着
这么远，沙海宁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都觉得像是吃了只苍蝇，秦家驹在那么近的距
离仰视着两堆笑开了花的横肉，又会是什么心情？秦家驹的腮帮越鼓越圆，嘴里
出来的气流向上跑，吹动额头上那撮多留出来的长发，他的愤怒也像是开玩笑。
他侧过脸去不愿看那两堆横肉，回顾看台上的鹰旗，目光变得惊惶不定。他的心
已经虚了，他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一个"忍者神龟"，自己竟没有一次突破的机会
。一旦和自己赛前想象的局面不一样，他就慌了神。他缺少一股顽强的斗志，那
种不到最后一分钟绝不认输的狠劲儿，这股劲儿其实比体能和技术更重要。４号
好像在对秦家驹说些什么，他在激怒秦家驹。意志薄弱的人最容易被激怒，越是
自卑的人越要面子。秦家驹嘴巴抿得紧紧的，说不出一句还击的话，他的心理在
垮；他看着那两片充血的阴唇般的厚嘴唇，眼珠似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他的头
脑在发热膨胀。
中文系全力反攻，但秦家驹就是无法进入禁区。他一次又一次被绊倒在禁区
外，中文系获得了一个又一个任意球，但在大学的绿茵场上任意球不会像在世界
杯上那么有威胁，他们没有那么好的脚法，很难直接破网。正是不畏惧中文系的
任意球，４号才敢这样大胆地犯规。他凭借高大的身材和有力的起跳占据了空中
优势，一次又一次顶到空中球，将球顶出去。秦家驹的目光渐渐发直，盯着面前
的４号一动不动，像陈思翔思考哲学问题一样思考起了什么，只有到了这个份上，
他才开始思考问题。
上半场结束了，中场休息时中文系的队员没有回到更衣室，而是直接坐在了
场边，他们都累坏了，不愿意多走一步路，同时也想走近中文系的同学们，得到
一点安慰和鼓励。队友们边喝饮料边报怨秦家驹不肯传球，都急红了眼，嗓门一
个比一个冲，隔着这么多层阶梯，沙海宁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不去为什么非过不可呢，我已经穿插到位了，就是没人喂球，下半场再
这样我就不往前冲了，白白浪费体力。"
"被盯死了就传给别人嘛，踢球不能太独了！"
"传球容易突破还是带球容易突破，这应该是很简单的常识，我们不能老犯
同样的低级错误，吃一堑总要长一智吧。"
"不要老打一个点，打法太单调了，他们只要４号一个后卫，就能把我们全
看死。"
"一点配合都没有，单枪匹马包打天下，下半场再接着这么踢，我们就输定
了。"
秦家驹默默无言，他在场上奔跑得太凶了，下了场一屁股坐在地上，汗如雨
下，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即使有说话的力气，他也说不出什么，他完全没有了
开赛前的自信，也觉得无法为自己辩解。他斜靠在最下一层阶梯上，垂下了眼皮，
不理睬队友们的指责，他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娃娃脸上全没了生气，就像一个扎
破了的皮球，他的意志的确开始动摇，但从那两腮上一下一下突出来的后槽牙，
可以看出他心底的愤懑，两个鼻孔也"吭哧吭哧"喷出一股股无名怒火。
下半场开始后，队友们不再像上半场那样有球就传给秦家驹了，好一会儿他
接触不到球，脸色变得铁青。自己的队友不信任他，这要比敌人的讥笑和挖苦更
让他难受。既然他得不到球，４号就有些懈怠，有时甚至不盯他了，他觉得来了
机会，频频举手示意同伴们传球给他，但同伴再也不听招呼了。上半场他一次又
一次被绊倒，一次又一次爬起来，挨摔的滋味肯定很难受，现在却连这样挨摔的
机会都没有了，他就更难受，精神的折磨总是比肉体的痛苦更能摧残人。他在禁
区附近往返奔波，十分卖力，却起不到丝毫作用，场上就像没有他这个人了。他
的奔跑已经是梭子般的机械，一次次落入体育系后卫们精心布置的越位陷阱。巡
边员每举起一次小旗，那个敲锣的都敲一下锣，只敲一下，孤零零的就像是一声
讥笑，这样的锣声挑逗得人群一次一次地喊起了"臭大粪"，一次又一次地哄笑
。似乎只有在他越位的时候，观众才注意到还有他这么个中文系的主力前锋。队
友们退回去防守的时候，他就仰望苍天，连气也叹不出来了，垂下头来又一口一
口朝地上吐唾沫。
这样又踢了一刻钟，体育系体能好的优势，渐渐显露出来。他们毕竟是吃这
碗饭的，虽然不是足球专业，但身体素质明摆着比整天舞文弄墨的中文系队员要
强，去年中文系也主要是输在体能上。中文系的队员跑不动了，他们的腿发软，
呼吸乱了节奏，浑身都要散架。后卫都龟缩在自己的禁区内，前卫在中场原地站
打，秦家驹在前场成了孤魂野鬼，漫无目标地游荡。三条线完全脱节，从场面上
看好像是他们在打防守反击。老鹰旗帜下的人渐渐少了，外系的支持者都走散了，
大家都看出他们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局已
定了。
体育系一次射门，被中文系的守门员抱住，他奋力开出一个大脚，中文系只
剩下他有劲儿了。这个球力量很大，在空中飞行了大半个球场，竟然落到了秦家
驹脚下，此时体育系的队员还没有退回来站好防守阵形。在中文系攻击力锐减的
情况下，他们压了上去，想再进一个球奠定胜局，防守就有点松懈。秦家驹终于
得到一个机会，他带球奋力奔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这很可能是中文系的唯一
一次机会。他用假动作骗过了一名后卫，那个后卫想从他身后绊倒他，把他的脚
踝钩了一下，他在身体要失去平衡的情况下歪歪倒倒地向前趟了几步，竟又奇迹
般地恢复了平衡，继续单刀直入，现在只有４号挡在他前面。这一次他不是面对
面地硬来，直接迎上去，而是斜着往禁区里带球，４号很难在他的身前阻截，只
好也跟着他斜线跑动。就在他差一步要进入禁区的时候，４号已经跑到了他的身
边，飞身从侧面将他铲倒。秦家驹的速度太快，双脚已经离地，身体却由于强大
的惯性向前弹出，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重重地摔在地上又滑行了半米，
脸刚好蹭到罚点球的位置，蹭了一脸的生石灰。
裁判吹了任意球，并给４号一张黄牌。他吹得实在太松了，直到现在才掏牌
。裁判们也是各系的学生，都畏惧大学里的黑手党，害怕遭到报复，不敢轻易给
他们掏牌。秦家驹站起来，鼻子上一片白就像是京剧里的丑角。他愤怒地盯着４
号，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烫死。这家伙对着秦家驹做了个鬼脸，将舌头伸出来伸得
长长的，就像个吊死鬼，然后用舌头舔了一圈嘴唇，再摇头晃脑地做出吞咽的动
作，意思是刚刚美餐了一顿。秦家驹气得浑身发抖，像在发高烧打摆子，他主罚
的任意球又高了。中文系的队员都往回跑，秦家驹本来也已经转过身去，突然又
回转身以闪电般的速度给了那个男生重重的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这一拳是甩
链球一样的姿势，拳头在空中滑过大半个圆周，力量很大，惯性很足，将４号那
庞大的身躯打倒在地，他的鼻孔立刻成了鲜血的喷泉。
体育系的队员立刻把秦家驹团团围住，伸出好几只手抓住他的运动服，有一
只手甚至想抓他的头发。中文系的队员也马上围过来，护住秦家驹。双方你推我
搡，骂骂咧咧，场面一片混乱，好像不是足球比赛，而变成了橄榄球比赛。裁判
根本控制不住局势，场外的观众也乱喊乱叫起来，体育系的光膀子们纷纷跳下看
台，跑到了场内，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如果手里拿把刀，简直就要杀人。中文
系的学生会干部也按捺不住，跑进去维持秩序，他们振臂高呼，声嘶力竭，把自
己当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但谁听得见他们嚷嚷些什么？整个椭圆形看台上的观
众从四面八方跑进场内，像无数只蚂蚁扑到了同一个糖罐里。绿茵场几乎被人站
满，看不到绿色。司令台上的大喇叭喊了起来：
"请非比赛人员退出场地，请非比赛人员退出场地。"
但人却更多地往里头涌，好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旋涡吸了进去，这样下去比赛
只有中断了。第一场比赛就已经狂热混乱到如此程度，真不敢想象冠亚军决赛会
是什么场面，看来别里科夫们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
沙海宁站在一旁，面无表情。每当出现混乱的场面，他总是无动于衷。在这
个千年变换的世纪末，需要狂热的改革者，也需要冷静的旁观者。沙海宁从来没
有"当今之世，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过一生
。他的信条是，一个人要想有出息，起码要做到三点：一是不受私欲和情感的支
配，虽然不禁欲，但绝对不能被欲望摆布，不能陷入感情的泥潭；二是绝不盲信
盲从，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不迷信权威，自己思考，自己做主；三是绝不把出
人头地当作人生目标，永远无拘无束地过恬静平淡的生活，寻找生活的真实意义
。他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激动，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生气。他总是
不愿轻易相信，也不知该相信什么，只是觉得一切都要重新冷静地观察，冷静地
思考。看着这些激动不已的场内场外的人们，他真想抓住一个好好问一问：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激动，又激动些什么？"
34:把一层薄薄的处女膜看得比长年累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这时他的长镜头又对准了打毛衣的妇联主任，发现她的情绪居然很激动，她
已经被往前拥挤的人群挤在了后面，不得不踮起脚尖抬头张望，小脸蛋上的那一
层红晕，已经红得像两个成熟的石榴。她的目光直盯着场内，小胸脯一起一伏的，
使人联想起在阳台上散步的忐忑不安的鸽子。她不像别的大学生是在看热闹，他
们看着这样混乱的场面只觉得好玩，拍掌跺脚，哈哈大笑，就是跑进场内，也不
是为了伸张正义，替那个挨打的４号打抱不平，而只是为了把水搅得更浑，自己
也参与到这样的游戏中。这个小女孩却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而是咬紧了伸
进嘴巴里的那一根手指，眼睛突然亮了许多，就像是废弃已久的灯塔突然又亮起
了两盏灯，一盏叫惊愕，一盏叫忧虑，眼睫毛更是不停地在眨动，好像在为灯塔
扫除经年累月的灰尘。她好像很担心场上的某一个人。她能担心谁呢？看样子她
不像是秦家驹的崇拜者，不然她不会站在狮子旗帜下面。是担心那被打倒在地刚
摇摇晃晃站起来的４号？她看着４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长吁了一口气，一颗悬
着的心放下来了，但又皱紧了眉头，也许是看到了他胸前运动服上的一大片血迹
。她的室友的男朋友，竟是她的梦中情人？难道此人如此有福气，在同一个女生
寝室里干上了一个又迷上了一个？沙海宁遗憾刚才秦家驹将那家伙打倒的时候，
他没有及时将长镜头对准这个小女孩，在那一瞬间她的表情是最能说明问题的，
但他又庆幸他毕竟在人群中发现了她，发现了这个小秘密。
喇叭里忽然响起了一个沙哑的中年人声音：
"请同学们迅速离开足球场，校保卫处马上要进场维护秩序，对蓄意滋事的
人要严肃处理！再说一遍，请同学们迅速离开场地，校保卫处要进场维护秩序，
处理惟恐天下不乱的人。"
沙海宁听出来是校保卫处长的声音，果然又见到一些身穿制服的保卫人员进
入了场内，他们推搡着学生，将学生往外赶。学生们嘴里骂骂咧咧，不服他们的
推搡，但都往外退了。他们对保卫处长在大喇叭里的威胁起初是气愤，转念一想
犯不着跟这样没有文化的人计较，接着又想到被这些农村来的临时工推推搡搡更
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真到保卫处跟他们理论人权问题太没意思，也就主动往外
退了。在比赛中断了十分钟后，局面又得到了控制。
混乱平息下来，秦家驹领了一张红牌，被罚出场。他愤恨地看了看那个４号，
看到他的鼻孔里堵上了棉球，下巴和两腮残留着没有揩干的血迹，胸前的血迹就
像是一朵红牡丹。他想做出个讥笑的鬼脸，但平时生气都是笑脸的他此时却怎么
也做不出个笑的表情，反而把那张俏皮的脸蛋扭曲得很难看，眼睛和两腮挤到了
一起，眼皮一抖一抖的，嘴角却往下撇，好像他的鼻子也挨了一拳。他向场外走
去，步伐缓慢，腿似乎迈不动了，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心情沉重。走到煤屑跑
道上，他抬起头，又立刻垂下去，中文系的女生们都向他投来遗憾和埋怨的目光，
就像是妻子发现丈夫有了外遇。中文系不仅输了球，还输了人，主要的责任都要
由他这个主力前锋来负。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大地像陶轮一样翻卷过来，他不
再是英雄，成了罪人，不再受崇拜，而是被鄙视。他没有再往前走，而是背转身，
悻悻地坐在跑道上看比赛。直到比赛结束，他都保持同一个姿势坐着，就像一座
雕像。学生会的干部劝他回去休息，他摇摇头，也许是不忍心离开魂牵梦萦的球
场，也许是无颜面对中文系的同学，不想从他们身边走过。
少了秦家驹的中文系阵脚大乱，溃不成军。体育系看到秦家驹下了场，在领
先一球时间不多的情况下，竟敢大举进攻，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不久又攻入了一
个球。最后他们以二比零赢了这场比赛。
在人群散开的时候，沙海宁的长镜头一直对着秦家驹的背影。夕阳已经落山，
天边的霞光给他的背影镀上一圈金边，他的心情一定像这即将到来的黑夜。他终
于回了一下头，看着退潮般散开的人群，眼睛亮晶晶的，好像罩上了一层玻璃似
的薄膜。他看到了依然端坐在看台上举着长镜头的沙海宁，但没和他打招呼。沙
海宁不想劝他，在一起住了两年多，他了解秦家驹的性格，这种时候绝不能劝他，
你要劝他他不但不领情，还会恶语伤人，弄得你下不来台。
他又想去找那个打毛衣的女生，但她已经消失在人流里了。
终于抓到这张脸了！
虽然是短发，但没有一根翘起，全都严严实实地贴着头皮向后流去，实在太
滑腻了，室内的灯光好像粘在了上面。只有两个鬓角的头发越往下削得越短，半
透明的耳朵完全露出。耳朵的软骨看上去都比男人的皮肤还软，更不要说散发着
红晕光泽的薄薄的皮肉了。她的额头一点也不凸，大理石一样平滑，好像上帝就
是为了让她留短发才这么塑造的。她是一张长脸，颧骨略微有点高，两腮略微有
点窄，下巴略微有点尖，正是这样的颧骨，这样窄而长的两腮和这样尖尖的下巴
形成了别致的风韵--现在她的头正微微低下，颔首沉思，眼睛似乎闭上了，整
张脸都在说着同一个字：嘘！她的脸蛋可以算作瓜子脸，但又不是标准的瓜子形，
颧骨到两腮的距离比标准的瓜子脸略长一些，在美丽之上又添了几分高雅。那种
略显轮廓又很柔和的线条是最能打动人的。她脸上的皮肤润白微红，比脖子上肩
膀上的皮肤更加细腻光滑，就像绸缎一般亮闪闪的。整张脸散发出睡眠的温馨，
一种从里往外放射、又从外往里渗透的美，让沙海宁屏住了呼吸……但她突然抬
起头，睁开了眼睛。一看到这双眼睛，沙海宁的呼吸转而又变得急促起来，一颗
心仿佛要跳出胸膛--它和脸庞的温馨宁静恰成反照，就像是盯着猎物的猎豹的
眼睛，黑眼珠大得侵犯了眼白的地盘，尽管努力用羞涩的睫毛遮挡住目光，然而，
沙海宁仍然可以一下子感觉到里面燃烧着漆黑的火焰。霎时间沙海宁恍惚以为她
看到了自己，手一抖长镜头差点掉到楼下。片刻的惊愕之后才回过味儿来：她不
过是在想心事，只有他能看到她，她是看不到他的。
沙海宁有了预感，这个女生不好对付。就在刚才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
觉得自己的胸膛遭到了重重的一击，过了好久胸口还感到灼痛，他被这直勾勾的
目光震住了：这目光里充满了坚强的意志，又充满了强烈的欲望，但也充满了深
沉的忧郁。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在大多数时间里这两扇窗户半开半掩，完全敞
开的时候并不多--只有沉思时的眼睛可以肯定是敞开着的。只有完全沉浸到自
己的内心世界，她才会放松对外部世界的警觉，她的眼神才真实。那一刻充满野
性的目光才能反映出她的内在气质和真实性格--外表上温柔娴静，内心里桀骜
不驯。这反而更加勾起了沙海宁的征服欲。漂亮并不能吸引他，他决不会靠漂亮
的脸蛋来满足虚荣心，他看中的是女人的内心世界，是独特的气质和魅力，是凡
夫俗子们发现不了的东西。
定睛再看，她的眼皮又垂下了，将眼睛盖住了一半，另一半也被长长的浓密
的睫毛遮挡着。透过睫毛看去，她的眼睛又和刚才完全相反，显得清醇明净，仿
佛湛蓝深邃的天空融了一块在里面，那隐隐的忧郁就像是几朵飞驰而过的乌云在
池塘里留下的影子。这双眼睛可以在一瞬间变幻出完全不同的眼神，甚至能够好
几种眼神同时兼备--或是沉迷，或是忧虑，或是冲动，或者仅仅是专注，都在
一扬一瞥、一颦一蹙间显露出来。她的眉毛也是两端微微上翘，将这样复杂的眼
神透露出的表情在整张脸上蔓延开来……
当代西方发达国家已经很难理解"贞操"这个词了，有了避孕技术，贞操不
知还有什么用。但在东方，这个词依然是神圣的，男人看得比女人更神圣。男人
一方面觉得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的确是一种遗憾，只"睡"过一个女人更
是一种遗憾，恋人和情妇自然是多多益善，酒醉疯狂时恨不得玩儿尽天下美女，
另一方面又要求结婚时娶到的必须是个处女，把一层薄薄的处女膜看得比长年累
月的感情还要珍贵。这样一来少女们自然画地为牢，不敢越雷池一步，而等到结
婚以后她们中间红杏出墙的比西方人还多，就是为了求得心理平衡的必然结果。
大学里的女生，不再担任处女的只有两类：一类是像法国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
斯的小说《情人》里的那个不知羞的傻姑娘，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一种
难以抗拒的野性的好奇心驱使下，再轻信几句并不特别高明的甜言蜜语，糊里糊
涂就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被扒下了裤子；另一类就像长镜头里的这一位，聪明到
了极点，复杂到了极点，大胆到了极点，不把男人放在眼里，也不把校规放在眼
里，愿意过刺激的冒险的生活--简单地说就是最傻的和最聪明的。第二类中有
一些是第一类转化过来的，既然已经糊里糊涂失了身，再也无"身"可失，同时
又尝到了性爱的快乐，索性就一发而不可收，大学里管这样的女生叫"嫂子"。
但这样的转化分子并不是真正的第二类，真正的第二类在初试云雨时头脑就很清
醒，从来没有轻信甜言蜜语而受骗上当，根本就是漠视贞操，认为自己可以做自
己身体的主人，性爱是得到而不是失去，在她们的辞典里就没有"失身"这个词--
沙海宁觉得长镜头里的这个女生应该属于"真正"的第二类，她的眼神使他形成
了这样的直觉。
她的白衬衣上套着浅棕色的马甲，衬衣的领口开得很低，裸露在外的整块倒
三角形的脖颈散发出黄晕，就像是林荫道上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的路灯的灯光
。沙海宁想起了几天前看到的她脑后的那一段滑腻的脖子，比较起来前面的颜色
要深一些，更接近于黄色，这是承受了更多的阳光的缘故。而马甲遮住的那两个
硕大的乳房，要不是被衬衣紧紧绷住，简直要从柔嫩的胸脯上飞走。此时她正坐
在窗前沉思，从挽起的袖口露出来的同样肤色的膀子抱在一起紧搂着胸脯，仿佛
她的确担心这对乳房像鸟儿一样飞走。她的眼睛非常善于掩饰内心，乳房却暴露
了本性。她的衬衣非常贴身，两边宽大的领子舒展得很开，如同一个花托，脖子
和头就像是从这花托里开放出来的。而那件马甲也很轻飘，就像是小鸟收敛起来
的翅膀，随时可能重新展开，飞上天去，它那浅浅的棕色也和流光溢彩的脖颈互
相呼应。这两件衣服似乎都很随便，并不鲜艳夺目，却也美得足以引人注目，人
和衣服搭配在一起，色泽柔和，格调淡雅，把上半身的曲线勾勒在若有若无之间……
她坐在窗前想什么呢？是在等她的情人到来吗？那家伙现在一定在小酒馆里
和体育系的队员们欢庆胜利。以前秦家驹赢了球，也总是出去和队友们喝个一醉
方休，输了球也去喝，只是心情完全相反，今天他们就去了。但愿两个系的队员
不要在酒馆里碰面，喝醉了打起来。可以想象出那个４号此时得意的样子，那两
块横肉一定堆得高高的，并且开出了花儿。他会不会喝得烂醉如泥呢？女生是不
是担心他喝醉？这个粗鲁无知的家伙真值得她这样担心吗？她的气质如此高雅，
那个男生却长了两条那样的横肉……今天终于在长镜头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张
脸，沙海宁更深刻地体会到两人之间的反差有多么大，只能用一句粗俗的谚语来
形容：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但鲜花也许就喜欢插在牛粪上，这样花才开得茂
盛，如果插在花瓶里，她的生命力反而要萎缩。不过话说回来，鲜花只会从牛粪
中吸收营养满足自己的需要，而决不会爱上牛粪。沙海宁不相信如此粗鲁无知的
家伙能够征服眼前的这位女生，即使在最初看到他们两人做爱的那个晚上，在看
他们第一眼的时候，他也没相信过。他们的关系应该是纯粹的生理关系，互相都
只是从对方身上满足本能需要。那家伙的肌肉的确很棒呀，不过他的阴茎并不好
使。也许这女生现在正为此苦恼，有一种失落感吧？但她的眼里并不是只有欲望
的冲动，有一种比欲望更强烈的希望，还有一种特别的无法言传的渴望，还有隐
藏在这些后面的一丝绝望……这些毕竟是沙海宁的胡乱猜测，而人的心理是很难
猜到的。沙海宁可以通过长镜头看到她的脸，但永远也无法看透她的内心世界。
他刚才的想法，包括从一开始就认定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也许都是主观臆断。也
许他们真心相爱，这女生现在就在思念那个傻家伙……不，不可能，沙海宁还是
说服不了自己，不愿意这样想，她的脸使他无论如何不能这样想。顶多她只是在
思考他们的关系，担心会不会暴露性爱的秘密，危及到她顺利地完成学业。她的
确表现出忧虑，但这完全可以解释为她时刻担心那位男生给她添乱子。是啊，沙
海宁高兴得一拍脑门：她一定担心那家伙喝醉了酒就会把他们之间的隐私说出去
。沙海宁想象着那个男生醉醺醺地说："我啊，已经是个男人了，真正的男人。"
他们酒醉之后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中开生理方面的玩笑--以前沙海宁就在小酒馆
里看到过，体育系的男生喜欢以互相侮辱亲人取乐--那男生会抚摸着自己的裤
裆说："你说我的这个兄弟呀，它已经是做了爸爸的人了。"他们的性关系已经
成为一颗定时炸弹，让女生提心吊胆，那家伙喝酒的时候她无疑是最担心的。他
们的关系将如何发展下去，最后闹出什么样的结果，沙海宁比这个女生本人更加
关注，以后他还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啊，他肯定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沙海宁再向寝室里头看，美女和眼镜儿都不在。只有那位打毛衣的妇联主任
仍在打毛衣。如果那位体育系的男生此时进来，她无疑会成为两个人"行动"的
障碍。莫非妇联主任也在等那位绿茵场上的英雄？他想起了她在看台上为了这位
英雄激动不已的表情。说不定她对窗前的这位嫉妒得不得了，不想给他们在寝室
里卿卿我我的机会--沙海宁马上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幼稚可笑--打
毛衣不在寝室里打又到哪里去打呢？总不可能到路灯底下去借光吧。如果那位男
生不来呢？两位女士岂不是要空等一个晚上？也许他今天晚上甚至这几天来的所
有想法都很荒唐。但他还是要谢谢这位妇联主任，因为她在寝室里就排除了他们
在寝室里做爱的可能性，为他在露天里近距离摄影创造了条件，他希望她每天晚
上都在寝室里，一直坚持下去。这时妇联主任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前的那位女生，
那位女生是背对着妇联主任的。起初好像只是无意中瞟一眼，但瞟过之后目光就
被粘住，足足有五分钟，就这样直勾勾地傻盯着，手里拿着针线，但一针也没有
织。直到窗前的女生回了一下头，她才吃了一惊，急忙又埋头织了起来。沙海宁
又觉得他那些荒唐的想法也许并不荒唐。
35:难怪他会早泄。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沙海宁等得不耐烦了，他开始体会到了警察破案的艰难，
这样守株待兔可真折磨人呀。手举酸了倒不要紧，眼睛看疼了也不要紧，但心一
直这么悬着可真受不了，全身的血液循环好像都紊乱了。胸膛里老是憋着一口气，
越憋越紧，好像在经历一个缺氧窒息的过程。如果那位男生今晚不来，他岂不是
要白等整个晚上？即使他最后来了，如果他们不出去，他也就无法跟踪，无法拍
摄到清晰的照片。即使他们出去了，如果不到某个阴暗的角落去颠鸾倒凤，那他
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只要这所有的"如果"有一个成为现实，明天晚上他就要
继续这样守株待兔，明天不行后天，后天不行大后天，他就要一直站在窗前举着
长镜头这么等，这简直比警察破案还难……如果认定了那个男生今晚不会来，空
等下去也就没有意义。如果他真喝醉了，就会让别人搀扶着回去睡觉，不可能来
。他今晚来的几率是很小的。即使来了，酒后行房的可能性也是很小的。两者相
乘得到的百分比一定是小数点后多少位了。他就这样傻傻地等到十点熄灯吗？也
许放弃今晚，明天晚上再监视才是明智的。他放下长镜头，揉了揉眼睛，发了一
会呆，又不由自主地把长镜头举了起来。希望虽然渺茫，但希望毕竟还有呀！--
几乎就是在他举起长镜头的同一瞬间，他看到女生寝室的门开了，门口出现了一
个身材高大的穿Ｔ恤衫的男生，还是那天晚上的那件Ｔ恤衫。
门开得很猛烈，不像是用手斯文地推开的，更像是用脚踢开或手腕砸开的。
黝黑的脸已经完全晕红，就像是烧得通红的锅底。他的眼眶和鼻尖都湿漉漉的，
Ｔ恤衫也透湿，好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但他的眼睛里只有一层淡淡的血丝，说明
他并未真正喝醉。如果真的喝醉了，他也就爬不上楼梯，撞不开门了。但他却故
意用摇摇晃晃的步履往寝室中央走，故意装出一副醉态，使自己显得更可爱一点
。那张黑里透红的脸倒真比没喝酒的时候让人怜爱，那两块横肉也松软下来。
门被撞开时肯定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妇联主任吓得猝然站起，床上的线团掉
到了地上。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就差没有惊叫，似乎比下午看见这位男生被打倒
在地还要激动。窗前的那位女生也站起身来，急忙走到门口，拦住他。她的嘴唇
在快速的开合，和男生争吵起来。她穿着一条黑色健美裤，把臀部、大腿、膝盖、
小腿和脚踝都绷得紧紧，两条修长的腿显得更加修长。那男生嘻皮笑脸地分辩着，
并张开双臂想拥抱她。她把他推出门去，自己也跟着出去了，并随手关上了门。
沙海宁急忙将照相机装进早已准备好的书包里，将书包一下套在脖子上，跑
出寝室，跑下楼梯，跑出了男生宿舍楼，在林荫道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着女生
宿舍楼飞奔。在那两位还没有从宿舍楼的大门口出来之前，他已经跑到了女生宿
舍楼下，等着他们出来。脚步一停，立刻感觉到贴身的衬衫湿了。他一边解开衬
衫最上边的扣子，一边离开路灯照亮的林荫道，到一棵梧桐树后面隐蔽好自己。
他长吁了一口气，擦掉鬓角刚刚沁出的汗水，然后从书包里取出了长镜头照相机
。掂量了一下，又放回书包里。下午他已经往照相机里装上了黑白胶卷，黑白卷
可以在校园里的科技中心冲洗，因为选修过摄影课，他已经和那里的工作人员混
得很熟，能够自由地使用暗室。
两人从楼门口出来，大厅里的灯光跟在他们身后，把他们的影子倾泻到几层
台阶上，又流淌到林荫道上，拐了个弯才消失。男生的步伐有点轻飘，下台阶时
女生还扶了他一把，但他的身体不像在寝室里那样摇摇晃晃了，他并未真正喝醉
。
两人没有对话，默默地经过了沙海宁躲藏的那棵树，林荫道上离女生宿舍最
近的一棵树。他们不像通常的情侣那样勾肩、搭背、搂腰，起码是手拉着手，而
是各走各的，两个肩头还保持着一拳的距离。男生有时似醉非醉地往女生身上蹭，
女生一个劲儿躲。正好走到了沙海宁眼皮子底下，男生忽然伸出手，在女生的胸
前摸了一把，被女生打掉了。沙海宁的心"咯噔"一下。女生的马甲没有系扣子，
向两边敞开，乳房在薄衬衣里颤动着，大乳头鼓出来，像两个花骨朵。就因为这
两个乳头，沙海宁竟错过了在最近的距离看一眼她的脸的机会。他们走过去了，
身后又拖出了路灯描画的长长的影子。他看着影子渐渐缩短，越来越短，直到没
有，然后向前拉出来，渐渐拉长，越长光线就越暗淡，直到没有，然后又突然出
现在身后……他和他们的距离逐渐拉开，大约有十米远，才开始在一棵棵梧桐树
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走，尽量躲在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但他的小心似乎毫无
必要，一路上两人从未回头。
"喝那么多酒干嘛？"这是女生的声音，她终于开口了，沙海宁第一次听到
了她的声音。同样的一句话，语气不同可以表达完全不同的意思，这句话如果用
女人天生就具备的撒娇般似怒实嗔的语气说出，完全可以理解为对男生的怜惜，
但她此时的语气是冷冰冰的，是恼羞成怒的质问。对着她的背影，沙海宁的脑海
里重又闪现出那猎豹似的目光。
"赢了球高兴嘛，中文系让我们踢了个屁滚尿流。"男生好像没有听出她的
语气，仍然把这句话理解为关怀怜爱，他故意吐字不清，嘴里像含着一个烧糊了
的萝卜，一边说一边嬉笑着，自以为很幽默。女生平时跟他说话可能老是这样的
语气，他已经习惯了。
"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要么就别喝酒，要么就别来，这样醉醺醺地来找我，
我们寝室的人会怎么想？寝室里的人已经很讨厌你了，你感觉出来了吗？"
"猫ｘ长在猫尾巴下边，爱怎么咧是她们自己的事儿。反正咱们俩都老大不
小的了，两厢情愿，谁他妈管得着呀？"
"谁跟你两厢情愿？你不做人我还要做人呢。"
"你不情愿，那是我强奸你啦？"他的语气又有些无耻，就像几小时前在绿
茵场上对着秦家驹的目光。
"混蛋！"女生尖叫着骂道，紧接着沙海宁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响声，他还楞
了一下，随即看到男生捂住了脸，才明白过来。
沙海宁有点诧异，这位女生竟然否认性行为出于自愿。那天晚上她虽然装模
做样了半天，但最后还是她主动从三角裤里抽出腿来的。但转念一想他又明白过
来了：这可能是她保护自己的手段，如果她承认心甘情愿地同这男生发生关系，
男生的那张嘴就更没遮拦了。她死活不承认这一点，男生就有所顾忌。她更不能
容忍男生油腔滑调地说到这种关系，他在她面前就这么随便地说，说顺了嘴在别
人面前就未必能滴水不漏。看他那副嘴脸就可以想象他的头脑，那个脑袋能够让
他完全清楚利害关系，永远谨慎小心吗？
两个人停住了脚步，站在一棵树下，互相对视着，目光和表情都凝固了。时
候已经不早，到校园外看录像玩电子游戏的学生纷纷回来了，从他们身边走过，
但没有人注意他们。情侣吵架在大学校园里实在司空见惯，就像在澡堂子里看到
裸体一样，无人会感兴趣。两幢宿舍楼里渐渐嘈杂起来，这是宁静的小夜曲开始
前的一个喧闹的序幕。大地做完了太阳下山后的深呼吸，把白天吸收的热量全部
倾吐出去，要进入梦乡了。林荫道两旁的草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修剪，杂草丛生，
参差凌乱，就像沙海宁脑子里的念头。沙海宁看了看天，刚好是一轮金黄的圆月，
就像那女生胸前耸动的乳房。如果剥去那件衬衣，她的乳房就会是两轮满月。莎
士比亚几乎在每一部戏里都要说：月圆的时候，海水就会涨潮，而人的血液的潮
汐也会上涨，人的欲望会达到峰顶浪尖……男生一直捂着脸盯住女生，女生微微
低头，又像刚才在寝室里那样沉思起来。过了好久她才说：
"酒醒了没有？让你再胡说。"她的语气已经柔和多了，虽然是反问句，虽
然字面上是在责难，但比刚才那句可以理解为怜惜的疑问句要好听得多，透出一
丝抚慰。
"没醒，让你扇得更晕了。"男生的声调比刚才低了八度，喃喃地说。如此
身强力壮的男生竟让比她矮一头的女生整治得如此服贴。
"瞧你那德行，整天醉生梦死。以后注意一点，不要在我们寝室太放肆。"
"我怎么放肆了？我不是喝了酒吗？再说还没迈进门槛就让你赶出来了。"
女生不再说话，又向前走去，男生并肩而行。沙海宁偶尔站住举起长镜头，
两人的背影在长镜头里轻轻跳动。男生的背影很刺眼，他那强壮粗犷的身体仿佛
随意用斧头几下砍削而成，路灯映衬得非常突出的肩头、两肘和膝盖，都像是树
干盘曲而成的结瘤。女生的背影就更刺眼了，健美裤将下半身的线条暴露无疑，
被紧紧包裹的臀部似乎比沙海宁曾经看到的、裸露时的臀部更性感，一摇一甩好
像使它有了表情，它努力要溶进夜色里，成为夜幕背后的又一轮圆月。这样走路
的姿势有点时装模特的影子，却又不显得丝毫的做作，让人感觉不到时装模特那
样的表演性质，而觉得她天生就是这样走路的。任何一个走在她后面的男人都会
觉得她只能这样走路，而不会产生邪念，就像不会觉得十五的月亮太丰满，春天
的柳枝太招摇一样。
"喝了多少酒呀？"她又问道，这回真是关切了。
"不多，才半斤。"
"还不多，有没有说漏了嘴呀？"
"漏什么？"
"有没有跟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吹牛，说你跟我怎么样了？"
"没有啊，他们压根儿就不认识你，你也从来不到我那边去呀。"
"我就怕你胡说八道，惹麻烦。"
"我已经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知道轻重的。"
"喝多了还知道什么？"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酒醉心明'嘛。"
"但愿如此吧，一看你喝酒我就害怕，怕出什么事。"
"屁事儿。"
《世说新语》里有一则故事，东晋的王湛能够从女人到井边汲水时的背影，
看出她的令姿殊德，真是令人佩服。沙海宁曾在地摊杂志上看到一个"秘诀"，
说是能从走路的姿势判断处女，说有了那事儿的女人腿夹得紧，屁股撅起来一点，
两瓣往两边分得比较开，步子迈得大，腰比较沉，他却不大相信。他还听说淫荡
的女人走路都是挺胸抬头，眼前的这位女生头却像天鹅一样微微低着，步子也像
天鹅一样小，腰部以上宛若轻柔的纸张随风摇曳，身体微微有点前倾，倾到一定
程度又重新挺直，显得腼腆而不失庄重，绰约而不显招摇，那位井边汲水的女人
想来也不过如此。虽然穿着高跟鞋，但她的脚步很轻，在柏油铺成的林荫道上听
不出声音。不管从哪一个部位哪一种姿态，都显示出她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在
有意无意地隐藏自己，就连她的身高似乎也是如此。所有的判断贞洁贤淑和淫荡
风骚的秘诀，被眼前活生生的事实驳得体无完肤。沙海宁意识到所有想把人简单
化、把人归结为几种类型的学说都是浅薄无聊的。
女生突然凑近了男生，摸了一下男生刚才挨打的半边脸，问道：
"听说你被中文系的一个队员打了？"
"你听毛衣女神说的吧？"男生反问她。
"对呀。下午你看见她了？"
"她就在雄狮大旗下边傻乎乎地站着，我上场的时候从她身边过去，她还冲
我直招手，这个小丫头片子……"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住了嘴。
"她说你的鼻子流血了，厉害吗？"
"没事儿，认识你之前我天天打架，放点血是家常便饭，时间长了不放一放，
还憋得慌。"
"我想也没事，不然你还能去喝酒？鼻子流血了还去喝，你不要命呀？"
"知道我流鼻血你还扇我？"
"谁让你胡说呢？我一生气就忘了。"
"就咱俩人的时候你还一本正经的，真受不了。"
"就是两个人也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不然和流氓还有什么区别？"
沙海宁为男生感到悲哀，彻底相信了女生并不爱他。情人之间真正的甜蜜就
是能互相说下流话，有些中年男人外遇的原因并不是性欲，而是可以对情人说下
流话，这些话对妻子是不能说的。偷情的魅力就在于它自然把人置于这样的境地
：我们两个都不是正人君子，因此就可以撕下所有的伪装，即使在配偶面前也存
在的伪装，从而获得人的真实。人有一种天生的和性欲同样强烈的欲望，那就是
说真话，真实地暴露自己。但这位女生却不允许她的情人说下流话，而且是在他
们已经那个了之后。即使是在情人面前，她仍然没有把伪装撕掉。
"其实你打我倒还不疼，我最受不了的是你的眼睛。"男生又说道。
"奇了怪了，眼睛又没扇你。"
"不扇在脸上，而是扇在心里，刚才在寝室里你那样看我，我的心就像针扎
似的疼了一下。"
"我是怕你在寝室里耍酒疯，东倒西歪的鬼样子，吓死人了。"
"平时你看我也爱用那样的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毛。"
"那没办法，天生的，实在受不了你可以找别人。"
"你和我想象中的女朋友不一样，和别人的女朋友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说不出来，但真是不一样……就说现在吧，你从来不让我搂着你走，
更别说把头靠在我肩上了，别人的女朋友都是这样。"
"美死你！"女生哼了一声，"走路就走路，还搂着，多别扭呀。你想让我
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对吧？打死我也做不出来。我只懂得靠自己，从来没
靠过别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依靠男人，为什么就不
能做平等的朋友呢？"
"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都做不到，何况别的？哪个男人不是女人生的，不依靠女人他们能长
大吗？他们都是女人的孩子。告诉你吧，我从来就没发现过值得我依靠的男人。"
"那倒不一定，你只是觉得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瞧不起我。也就是喝了酒
我才说出来，其实我知道你瞧不起我。"男生说着又停下了脚步，做出了沙海宁
那一次在窗口看到过的"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样子。
"你头脑简单不假，可我真的还没有碰到让我瞧得起的男人，所以你也别担
心我会因为瞧不起你而离开你。"看到男生故做痴情状，女生不是去抚慰他，而
是把头抬得更高，用一种近乎蔑视的眼神看他。虽然明知男生是在表演，但她心
里还是很喜欢，就像手里握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听到了小鸡的叫声一样。
模特，真是模特。沙海宁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个词。她的眼神，同模特出场时
一样，高傲，阴沉，冷漠，神气，偶尔闪烁一下，轻轻颤抖，又像是在动心眼儿
。男生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眼神？亲吻她的时候，他会感到她在心里嘲笑他；抚摸
她的时候，他会感到她在心理鄙视他。这样的眼神会令他在激情涨满全身时突然
凉下去半截，就像等着挨嘴巴一样发傻。这样的眼神会令他觉得不是他在占有她，
而是她在玩弄他，难怪他会早泄。
36:她穿着健美裤，干那事儿太方便了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校园的东南角，那里有一片竹林，沙海宁意识到这里是
他们的目的地。这里的土地似乎很贫瘠，竹杆都只能长到人的手指那么粗，不到
两米就开始弯腰，随风俯仰，没有一点气节，正是杜甫所说的"恶竹"。叶子抽
出芽来就发黄，还没长成就开始枯萎，但也不轻易脱落，就那么挂在枝干上，像
挑着一条条尿布，仿佛就是为了煞风景才生长出来的。它们还特别茂密，一根一
根挨得很紧，显示出特别旺盛的生命力。是啊，生命就像这些竹子，密密麻麻，
又没有价值。但这片竹林无疑是很隐蔽的地方，两面围墙和两排林荫道上的梧桐
树，把它四面合围，遮挡了个严实，而竹子本身又这样茂密，实在是谈情说爱的
一块"圣地"。两人走进了竹林，这一定是他们的"老地方"了。沙海宁听到踩
上了松软的落叶的声音，他们先沿着两面围墙的墙根儿走了一遍，沙海宁猜到是
在察看竹林里有没有别的情侣，断定没有，他们才走到那个最隐蔽的墙角里，这
是竹林的最深处。
沙海宁也走了进去，脚步很轻，害怕发出响声让他们听见。他是沿着墙根走
的，尽量踩在土上，猫着腰，每一步都很小心，比爬还慢，一直"爬"到离他们
只有三四米的距离，蹲了下来。举起长镜头，透过一片片竹叶的缝隙，他看到两
人已经拥抱在一起，男生在忙乱地解着女生衬衫上的扣子。等到将衬衫掀开，两
个乳房就像雪白的瀑布唰地倾泄出来。男生的十根手指像揉面团一样揉搓起来，
乳房比面团还柔软滑腻，就像两只剥了壳的大海蚌。两人的身体在隐隐约约的摇
晃、颤抖和痉挛，他们沉浸到了强烈的肉欲之中。男生的脸贴着女生的脸，鼻孔
里"呼哧呼哧"的，在闻着女生的体香……用"嗅"这个字，更能形容他的急切
和迷醉。沙海宁似乎也闻到了一股芳香，他真想凑过去，凑近一些，好好闻一闻
。难怪男生不会喝醉呀，他要留点酒量品尝这一瓶酒。越是好酒封口封得越严实，
需要男人费力地打开瓶盖儿，才能闻到浓烈馥郁的芳香。男生想接吻了，他的嘴
饥渴地寻找着女生的嘴，女生却扭头躲避，这样争执了两三次，男生不干了，气
愤地质问：
"你怎么回事儿！"
"你喝了酒啦。"女生的声音特别尖。
"没喝酒你也不让我吻你呀！"
"谁发明接吻的？真是个混蛋。我最讨厌接吻，脏兮兮的。"
"吻上去就不觉得了。"
"不行，我心里恶心。"
沙海宁在录像里看到过，港台的妓女很多也不肯和嫖客接吻，她们出卖下边
的那个器官，却把上边的这个器官绝对封闭，作为贞操的像征，求得心理平衡。
这个女生是否也有类似的心理？她不是在出卖肉体，但她只想获得快感，不想付
出感情，既然她在嘴上得不到快感，她就要拒绝。她也是开放了下边那个器官，
把上边这个器官完全封闭，也许没有对任何男人开放过。
最后的结局还是男生让步了。他的嘴吻在了女生的颈项上，吻遍了她的脖颈，
女生的头扬得高高，眼睛闭上，嘴巴微微张开，但不出声，只是因为贝齿在月光
下微微闪着亮，沙海宁才知道她张着嘴。男生像小猪拱地一样继续吻着，从颈项
一直到乳房，终于咬住了乳头，就像小猪崽寻找到了母猪的乳头，用力地吮吸起
来。沙海宁听到女生发出了第一声非常轻微的呻吟，就像是长了虫牙的嘴巴喝到
一口冷水后发出的。男生的身子低下去，手也往下滑，双手抓住了女生的腰，用
力想让她坐到地上。
"你干什么？"女生问道。
男生不回答，继续用力拽她。
"你干什么呀，又想让我扇你？"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呀？"
沙海宁一阵惊喜，今天晚上真是不虚此行，还真有戏。但他又听到女生说：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喝酒了。"
"没事没事，这点酒算什么，放心吧，今天绝对不会有问题了。"
"什么问题呀？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男生突然停止了动作，楞住了。女生的话打着了他的痛处。女生立刻明白过
来，急忙双手擎住他的脸，像妈妈哄孩子吃饭一样说：
"你不要以为我拒绝你是因为那天的事，真的不要误会，那天的事算不了什
么，每个人偶尔都有的，刚开始都是这样，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每个人都会有，开始都是这样，你怎么知道？"
一句话把女生问楞了，两人默默无语。沙海宁举起长镜头，借着透进竹林里
的依稀的月光调整焦距，安装闪光灯。在夜晚必须用闪光灯才能得到清晰的图像，
但使用闪光灯就一定会被男女生发现。这个问题他早已想好，他并不怕被他们发
现。其实他应该希望他们发现，只有发现了，他才能威胁他们。但只能让他们发
现有人拍照，而不能让他们看清拍照的是他。他要担心的是男生发现之后过来抢
夺他的照相机，毁掉胶卷。但他已经喝了酒，脚步已经轻飘，并没有多大力量，
如果自己跑起来，他不可能追上，如果动手，自己也不怕他。让他的鼻子再挨上
一拳，然后跑掉……但别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脸。他把衬衫向上提，把领口拉到了
鼻子上，再系了扣子，如果把照相机换成手枪，他现在就是一个抢银行的蒙面大
盗了。他又想到，拍完以后不要立刻跑，先躲起来，在闪光里他们不可能看到他，
闪光消失以后他们也不一定能发现他，最多只知道闪光的方向。竹林这么茂密，
不走到他跟前是发现不了他的。但他还是觉得好像有什么问题，一种莫名其妙的
担心，使他最后一次在心里问自己--
非干不可吗？
得到的回答是──非干不可！
他已经被同性欲一样强烈的激情所控制，无法甩手不干了。他的潜意识在那
天晚上被唤醒，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行动。潜意识里有神秘的启示，令人无法抗
拒。
"看来你还挺有经验的……"男生冷笑道。
"混蛋！"女生一声断喝，音调很高，音量却不大，"你怎么动不动就犯浑，
老是要强迫别人，跟畜生一样。"
"我是畜生，你是人，我们在一起算什么？人兽奸？为什么你老是拒绝我，
就没有一次痛痛快快答应的？我们不是已经做过了吗？为什么每一次都像是童男
童女？"
"做过一次我就得随时随地跟你做？做不做是我的权利，还得我愿意才行。"
"可我控制不住，我爱你！"男生的声音大了起来。
"你说爱就跟说屁一样。"女生又哼了一声。
"我今天晚上特别高兴你不要扫我的兴！"男生几乎是在怒吼，如果林荫道
上这时有行人经过，一定能听见这句话。
女生沉默了，再争吵下去男生的声音会更大，她担心路上的行人听见。停了
一下她换了一种语气说道：
"你不要勉强自己，你喝了酒，这样会伤身体。"
"我知道自己行不行！"男生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是担心我不行是吧？难
道我从来就没有让你达到高潮？一次也没有？"
女生沉默了两秒，才打机关枪一样地吐出每一个字：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最讨厌你问什么高潮不高潮，我不在乎高潮，我也不
需要高潮，真的不需要，我听到这个词就恶心恶心得要命，你还发过誓不再对我
提这个词你忘了吗？"她的音调不断提高，音量却不断降低，还轻轻捂住男生的
嘴示意他小声。
"不为这个你还为什么？你嘴上说不为这个心里却是这么想的。"男生降低
了嗓门，声音像钝刀割肉。
"真的不是，我是受不了你一身的酒味儿。"
"不喝酒的时候你也没有痛快过呀？"
"我们为什么老这么瞎凑合，"女生抽泣了一声，但沙海宁看不见她的眼泪，
"这是什么地方，比狗窝还脏，狗窝也是个窝呀，这算什么？弄一身泥一身土，
我回去怎么见人？你自己是畜生，把我也当畜生？"
两人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男生才说话，他的声音柔和多了，"那好吧，
我躺在地上，一点也不让你弄脏。我反正脏惯了，不会有人注意我的，"他说着
坐在了地上，双手拉住女生的手，轻轻说，"来吧。"
女生迟疑片刻，架不住男生使劲拉她，终于蹲了下去，男生躺在了地上……
沙海宁暗暗发笑，她穿着健美裤，干那事儿太方便了，她嘴上那么硬，底下却穿
着健美裤，上硬下软，上紧下松。她真不想那事儿，为什么穿着健美裤出来？真
的是巧合吗？他拨开了闪光灯的开关，照相机里亮起了一盏红色的小灯，等小灯
变为绿色，就可以拍摄了。沙海宁调试着焦距，进了竹林就一直在调试，但却总
不满意。他精益求精，总想找到那个最接近的距离，因为他只能拍一张照片。焦
距已经调好了，或者说再调也就是这样了，但他没有拍，而是在等待，等待性交
的结束。这固然是因为他想在长镜头里再看一次两人性交的全过程，也因为他怕
闪光会把男生吓出毛病，男生本来就早泄过，再受这样意外的刺激，说不定还会
阳痿。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一个人道主义者，真把男生吓出病来，他的良心不得安
宁。但他又想到，他这样替男生着想，男生过一会儿最好也放他一马，不要让他
迫不得已使那刚放过血的鼻子再次放血。他准备好了一切，照相机随时可以扔进
胸前的书包里，然后撒腿飞跑。他早已想好，不往宿舍楼跑，往校门外跑，跑到
大街上钻进人堆里就万事大吉了。他脚上穿的是一双运动鞋。
……突然停下来了。沙海宁起初以为这只是一个间歇，但女生紧闭着的双目
立即睁开，男生紧抓着乳房的手顿时松了，有一只还滑到了腹部……沙海宁马上
想到男生可能又早泄了，他依然达不到起码的三分钟。什么也来不及想，他按动
快门。银光一闪，女生楞了一下，本能地转过头来。沙海宁没有跳起来跑，而是
身体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他侧对着他们，几乎是趴在了地上。她只有走过来才
能发现他，但她没有走过来，而只是朝这边看。照相机已经放进了书包里，沙海
宁看不清女生此时的表情。
听见男生问道：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闪了一道强光。你呢？"
"我也看到一道光，会不会是看花了？"
"哪有两个人都看花的？"
"怎么可能呢？"
"别管了，快走吧。"女生站起来了。
两人匆忙整理好衣服，不是朝沙海宁所在的这一边，而是朝另一边走去。他
们原来如此心虚，根本就不敢过来研究一下闪光的发源地，而只想赶快逃开，仿
佛这竹林里正蹲着一只老虎。
37: 躺在床上呻吟。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沙海宁一回到寝室，就听见秦家驹躺在床上呻吟。
他的脸不是像那位男生那样涨红，而是比平时苍白，眼角、鼻头和两鬓都湿
漉漉的，好像有看不见的水蒸气在不断地蒸发。眼睛闭着，但留出一条缝，似乎
无力闭紧，就连睫毛也疲倦地躺下，贴在眼皮上。偶尔吃力地睁开一下，目光浑
浊，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但里头的血丝已经织成了网状，他比那个４号要喝得多
。他的嘴巴只能像晒太阳的老牛反刍一般不停地咀嚼着空气，发出一连串奇怪而
又含糊的声音。他想说什么，但舌头像被割掉了半截。如果他还有力气，一定会
大喊大叫。但他已经浑身酥软，成了软体动物。突然，他挣扎着半转身，头尽力
探出床外，"哇"的一声吐出一摊秽物。然后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两串咳嗽的间
隙是一声一声痛苦地喘息，身体像风箱一样颤抖，迫使他挣扎着坐起来。沙海宁
走过去替他捶捶背。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捂住鼻子，抵抗那摊呕吐物发出的浓烈
的馊味。停止了咳嗽，秦家驹终于吐出一个清晰的字：
"水。"
沙海宁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里。他先漱了漱口，又喝了一口水，把杯
子还给沙海宁，然后像门板一样沉重地摔倒在床上，整张双架床、整个木头地板
都震动了一下，上边陈思翔的"书墙"噼里啪啦地散落下好多块"砖头"。
"不就是输了场球嘛，何必这么难受呢？"沙海宁劝道。
"你不知道，"把书重新摞起来的陈思翔说道，"对他来说，这并不只是一
场球的胜负，更是一个愿望的破灭。他们朝思暮想的就是战胜体育系，这个愿望
太强烈了，以致日积月累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一旦破灭就会造成心理崩溃。
人总要找理由生存下去，这样一来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愿望和欲望。一个愿望接
着一个愿望，一个欲望接着一个欲望，再交织在一起，有好多理由，人才有勇气
活下去。如果没有了愿望和欲望，或者愿望和欲望没有实现，而是完全破灭，人
就会产生心理危机。人的愿望有时很可笑，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不就是一场球嘛，
但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愿望，也能成为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也会造成巨大的心理
压力，一旦破灭了也能使人对存在的意义产生怀疑，因而痛不欲生。"
"你他妈说得真是太对了，我真有点不想活了。"秦家驹吐了一回，清醒了
好多，可以口齿清晰地说话了，"你昨天说什么世界末日，世界末日什么时候来
呀，快点来就好了。"
"可能就是下一秒，也可能永远不来。"陈思翔道。
"为什么？"沙海宁好奇了。
"世界上已经有许多学者提出了类似基督教的新末日论，他们的理由主要是
人口问题，污染公害问题和核问题。地球上的人口每三十年就增加一倍，你算算，
照这个速度，本世纪末将达到……七十亿，二零三零年达一百四十亿，二零六零
年达二百八十亿，乖乖，下世纪末将超过五百亿……而地球最大的人口容纳力只
有三百五十亿，人口的大爆炸将导致生物学意义上的灭亡。工业产生的二氧化碳
每年达到了二百五十万吨，增加的趋势还很大。日本的水俣病就是由有机水银中
毒引起的,前苏联的核泄漏污染了半个欧洲，还有废水被大量排入海洋，海洋污
染将导致全球氧气不足，食品中的防腐剂严重影响人的健康，大气污染使气候异
常……这些工业污染日益严重，将在生态学的意义上导致人类灭亡……但这些还
不是最紧迫的。更大更直接的危险来自核武器,核战争的爆发可能由各种误会引
起。"
"什么误会能引起呀？"沙海宁只觉得头皮发酸，怀疑陈思翔是在吓唬他。
"比方说，美俄导弹部队司令官的错觉，美国战略轰炸机某一机长的冒险，
还有指挥系统管理技术的错误，以及某些拥有核武器的小国的失误，都可能偶然
引起核战争。最有可能的是计算机的故障引起核战争。"陈思翔一点也不像开玩
笑，说得一本正经。
"这真是天方夜谭……误会？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呢？"沙海宁连连摇头，
他不相信人类如此愚蠢，有朝一日真的会自杀。
"已经误会过了，只是没有变成现实。"陈思翔耷拉着眼皮看沙海宁，好像
在心里嘲笑他孤陋寡闻，"美国雷达网曾经把野鸟误当成苏联的飞毛腿导弹鸣响
警报器，还有一次误以月亮为敌准备发射洲际导弹。再跟你说一个我想得起来确
切时间的例子，一九九五年一月二十五日，俄罗斯防空军雷达站误认为挪威发射
的一枚实验火箭为潜水艇导弹，准备还击，只是在最后三十秒才作出正确判断，
人类与核战争擦肩而过。天晓得哪一天这样的错误不能被及时纠正，于是灾难爆
发了，一个核国家的一枚核弹头就能在几秒钟内引起连锁反应，其他国家的核弹
头紧接着就像一群被哄赶的麻雀一样纷纷飞上天去，一枚接着一枚爆炸……一枚
威力很小的二百万吨级的氢弹，就能炸开一个直径四公里的深坑，还会在一百公
里的范围内引起燃烧，使这一范围内的所有生物完全毁灭……而一枚最先进的钴
弹能炸开地中海那么大的坑，将使整个地球在瞬间化为灰烬，绝大部分生物被烧
灼而死，极个别的残留下来，也将在两三年内烂掉，那时我们大学校园里只会剩
下一些老鼠，整个地球都将留给老鼠统治……"
"太好了，"秦家驹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他妈的叶利钦要是心脏病又发
作，说不定就要按动核电钮，把地球带进他的棺材里去，要是现在就按才他妈好
呢。到那个时候，哼，看你体育系还牛不牛，你牛呀，你不是也得死吗？到时候
他们就不牛了，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我要和他们同归于尽！同归于尽！"
"真是不可理喻，"沙海宁摇头笑道，"照这样说人类注定要灭亡了？"
"那倒不是，也有比较乐观的预测，"陈思翔又说，"有的科学家认为太阳
能地热和风力随着科技发展能取代石油，原子能将给人类提供无限的能源。固体
物理学的发展将解决资源问题，绿色革命将解决粮食问题，电池汽车的普及将解
决污染问题，人口可以有效地控制，核裁军最终将把爆发核战争的危险减小为零,
他们认为只要人类度过了今后一两百年的危机,前途就是一片光明。但人类现在
正处于危险之中，科学技术就像是一辆没有刹车高速奔跑的赛车，速度越来越快，
不知道前面会撞到什么，坐在上面的人类现在还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
。"
"这样的危险是科学技术造成的吗？也许是的。但科学技术推动着人类文明
的发展，又是人类不可或缺的呀。人类不能止步不前，更不能倒退，道家的社会
倒退思想我看还是行不通的。现在离老子庄子的时代已经两千多年，无论中国还
是人类都在不断地发展，从没有停滞倒退。"沙海宁说。
"是啊，"陈思翔叹道，"我们要做的并不是毁掉科学这辆车，而是给它装
上刹车。要合理地控制它，发展有利的，限制有害的。比方说最近诞生的克隆术，
绝对要禁止。一旦希特勒那样的战争狂人再次出现,克隆出亿万个小希特勒,他们
再掌握核武器,人类将面临灭顶之灾。不能让科学技术危及人的生存，破坏人类
千万年积累起来的伦理道德观念和精神文化果实。人类还没有真正认识到这一点，
但我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控制个屁，破罐子破摔吧，要紧的还是找个女生性交两把，临死也要体验
一下性高潮。一定要达到性高潮，我现在太需要性高潮了，肯定像赢球一样过瘾
。"秦家驹喃喃地说。
一句话提醒了沙海宁，他一路走回来都在思考性的问题。他问陈思翔：
"博士，你说性高潮是怎么回事儿？"
"他知道个屁，"秦家驹插嘴道，"他就会神侃，爱是用来做的，不是用来
侃的。"
陈思翔不理他，回答道：
"我读过好多性学著作，它们的观点大相庭径，真伪难辨。最后我得出了这
样的结论：性高潮并不重要。"
"手淫最重要。"秦家驹又插嘴，这是他这个晚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就
睡着了。
陈思翔继续说：
"性高潮是在本世纪二三十年代才由女权主义者提出来的，但很快就影响到
几乎每一个人的性生活。现在人们性交时男方都在思考女方有没有达到性高潮，
要是觉得不能让女方达到高潮就认定自己有毛病，不配做男人，形成巨大的心理
压力。女方为了不让男方失望和自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伪装达到了性高潮，这
反而失去了性爱的真正欢乐。他们在性交时注意的是时间表和记录卡，而不是自
己的切身感受。"
"女人总是伪装达到了高潮，真的吗？"
"多数是伪装的，实际上女性很难在性交中达到高潮。性高潮和阴蒂刺激有
关，而在性交中阴蒂受到的摩擦是很弱的，好多体位甚至毫无摩擦。动物的阴蒂
都是用来舔吮而不是用来摩擦的，动物的背后性交体位不可能摩擦阴蒂。阴蒂刺
激在性交前就应该结束了。大自然设计了性，是为了种的繁衍，任何生理反应都
是有目的的，不存在没有目的的生理反应。在性交结尾出现的性高潮就没有生理
学意义上的目的，没有性高潮照样完成了射精，精子和卵子照样能够结合。为了
达到性高潮而延缓射精时间，实际上是和生理规律相悖的，是违反自然的。"
"你是说性高潮实际上是个玩笑或者误会？"沙海宁简直听呆了。
"是的，它只是女权主义者提出来的假说。性高潮并不是性交应该产生的自
然结果，只不过是特殊体位造成的阴蒂刺激的反应。阴蒂刺激应该通过抚摸在性
交前就完成，它应该引起性交的强烈欲望，而不是性交的最终目的。它应该是性
交的序幕，而不是性交的结果。女性在手淫中很容易达到性高潮，在性交中却很
难达到，原因就在于此。人在性活动中真正宝贵的回忆不是性高潮，而是从中体
验到的亲密关系，那种全身心的情感交融，那种对孤独感的克服。最消魂的时刻
不应该是性高潮，在男人应该是阴茎进入阴道的那一瞬间，在女人应该是精液自
然喷射的那一瞬间，这样的瞬间才是种的繁衍的关键时刻，才符合生理规律，才
是有意义的。"
"照你这么说二十世纪的人们都在性交中努力达到一个错误的目的，多少亿
人错误地性交了一辈子？"
"对呀。性高潮的理论导致了爱和性的彻底分离，是完全错误的。现在的男
女在性交中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感受，而是在手舞足蹈地表演--男人竭力要扮
演'床上英雄'，为此不惜在阴茎上涂抹麻醉油膏，不惜降低自己的感受来延长
性交时间；女人竭力要扮演'感觉明星'，她要在察觉到男人快要坚持不住的时
候努力表现得像癫痫病发作一般歇斯底里地抽搐，声嘶力竭地呻吟，而这一幕幕
好戏的导演就是所谓的性高潮。它使人丧失掉最后的真实，即使在一丝不挂的时
候也无法真实。它把两性之间的亲密关系完全破坏，使性交变成了战斗，使婚床
变成了战场。它使人丧失了最后的自信，男人总是在怀疑自己的性能力，而女人
则不断地怀疑自己的性感受。它也使人丧失掉最后的廉耻，使性的问题从'他
（她）会不会'变成了'他（她）行不行'，贞洁不再是美德，不敢上床才是羞
耻。它使人不再是上帝的子民，甚至不再是动物（动物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
而彻底变成了自私自利的魔鬼！"
"你怎么也像喝醉了？"沙海宁突然打断他的话，他觉得自己的脸热辣辣的，
好像羞愧难当，他又为自己的羞愧吃惊。是啊，他有什么好羞愧的？是陈思翔说
的这些话，要羞愧也应该是他呀。但沙海宁却觉得仿佛是说破了自己的秘密，虽
然他还从未性交过，根本没体验过性高潮。他怎么会这样呢？
陈思翔凝视着他，微笑起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沙海宁转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但他的目光自然落
到了对面的女生宿舍楼，眼前闪现出刚才在竹林里看到的性交场面，才明白自己
其实是在替他们两个害羞。他们刚才不是谈到了性高潮吗？女生极力否认自己需
要性高潮，但她在性交时好像也在追求性高潮。但是自己又为什么要替他们两个
害羞呢？莫非是照相机里正藏着他们性交的一张照片？真是醉了，那个４号醉了，
那个女生也在性交中醉了，秦家驹醉了，陈思翔今天的话格外出格，好像也有点
醉，他的一番话又把沙海宁醉倒了。
"我建议你看一本书，"陈思翔又说，"《海特性学报告》。我记得最深刻
的是，有的女人一辈子都在伪装性高潮。"
这时熄灯了，陈思翔住了嘴。沙海宁脱下衣服躺在床上，他知道，今夜肯定
要失眠。他抓住阴茎揉搓了几下，觉得索然无味，又放了手。今夜他不需要性高
潮。这一根"肉体"的阴茎不能给他带来性高潮。他看了一眼仍是放在小课桌上
的长镜头照相机，它被一轮明月照得亮晶晶的。长镜头真像是一根巨大的阴茎，
"科学"的阴茎！太巨大了，哪去找适合它的阴道？不，整个世界不就是它要操
的阴道吗？啊，它还能用来仰望天空，观察星辰，整个宇宙都是它要操的阴道！
沙海宁觉得身体一阵阵发热颤栗，好像真的达到性高潮了。不管性高潮重要不重
要，合不合乎生理规律，是不是阴蒂刺激，这巨大的阴茎总要去试一试。要是让
宇宙达到了性高潮，这巨大的阴道到底会怎样抽搐和颤栗？说不定地球都会爆炸，
那人类可就真的灭亡了。他简直要发狂了！真是醉了！幸亏及时熄灯，再让陈思
翔说上几句，他也要像秦家驹一样呕吐了。他使劲翻了个身，使蓬蓬乱跳的心脏
平静下来。不行，这样压迫着反而更难受。他起身喝了杯水，闻到了秦家驹吐出
的呕吐物的气味，头脑才回到了现实世界……窗外林荫道上的路灯一齐熄灭，月
光在一片片宽大肥硕的叶子上翻滚，一阵晚风过来，簌簌作响，好像掀起一股潮
水涌到了寝室里，沙海宁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逐渐降温了，重新回到床上时，
他可以冷静地思考问题了。
38:"那是我强奸你啦？"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他已经拍摄到了清晰的照片，但搞到了照片并非大功告成，一切才刚刚开始。
明天就可以到科技中心去把照片洗出来。但如何谨慎地使用好这张照片，还是
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如果直接用照片去威胁那位女生，很可能达不到目的，反
而惹来大祸。他回忆着男生女生的所有对话，回忆着他们在校园里的所有动作和
表情，但除了性交历历在目外，别的都模糊了，他们的对话更模糊。人真是健忘
啊，男人尤其健忘。只要是发生的事情都预先被原谅了，因为它们或迟或早总会
被遗忘，一般都遗忘得非常快。他只记得他们对话的一些片断，却连不起来。但
他想起了男生的这样一句话，浑身不禁又打了个冷战--
"那是我强奸你啦？"
关于强奸的问题。他在无意之中说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沙海宁，他有必要思
考一下他要干的事情会不会触犯法律。这可不是一个小问题。明天到图书馆去找
有关法律方面的书好好看一看，明天一定要去图书馆，有好多书要看。他绝不能
为了和那位女生性交去冒进监狱的危险。违反道德和触犯法律有时只是一步之遥，
经过这几天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违反传统道德，但他决不会触犯
法律。他应当想办法绕过这个暗礁。他应当有所准备，以便万一事情败露，人们
不会相信他是强奸或强奸未遂，起码法律不能认定他是强奸。法律总是有空子可
钻的。法律只保护那些能够驾驭它的人。明天要看的书：《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
和与此相关的书，《海特性学报告》，还有上面有《裸体男人和老鼠》这幅画的
画册……还有什么？明天去了再想吧。
闭上眼睛，女生的那张脸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那是一张始终镇定自若的
脸，始终掩饰内心的脸，也是一张始终潜藏着情欲的脸。也许自己把问题想得太
复杂了，说不定用不着威胁她，只要向她提出来，她就愿意性交。她也许性亢奋
呢？也许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并没有实际意义。那么这三张照片，就会成为真正
的艺术品。但是，如果他是从从容容的和那女生性交，他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
那就否定了他拍摄照片的潜意识。他并不是性饥渴，对于他来说，只有带着威胁
的性交才有意义。就像陈思翔刚才说的：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愿望，也能成为生存
下去的理由。那位女生现在就是他的愿望了，但和她性交本身并不能构成他的生
存理由。他的这一愿望，可能包含着欲望的成分，但绝不仅仅是生理的欲望，他
们的偷情行为虽然激发起了沙海宁的欲望，但他觉得更重要的是找到了他一直在
找的某种东西。而性交本身不是那东西。但那是什么东西呢？
他想起了那只小老鼠，老鼠在黑暗中偷跑到寝室中央来显示自己的存在，男
生女生在不可告人的偷情中显示自我的存在，他每天拿着长镜头偷窥别人的秘密，
通过拍照来显示自我的存在，这三者之间有某种哲学上的联系。他们的生存哲学
都可以称之为"老鼠哲学"。
沙海宁又想起陈思翔说过的话，亚当和夏娃是在偷吃了智慧果之后，才变成
真正的区别于动物的人。依据寝室里这位哲学家的观点，如果亚当和夏娃不偷窃，
他们就不会性交，人类也就无法繁衍生息，也就无法进步和发展。老鼠的职业就
是偷窃，而人类起源于愉窃，偷窃就是《圣经》所说的"原罪"，其实也就是
"老鼠哲学"。
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