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哲学》5
51:兰花一朵朵垂到乳房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第五章
他敲女生寝室的门,立刻听到了脚步声。
门开了,果然是那张戴着眼镜满是雀斑的脸。她愣了一下一一这几个晚上余
淑华都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寝室里,她开过无数次门,每次都失望了,所以这一次
也不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真盼来了他,直到现在她连沙海宁的名字都不知道一
一愣了一下之后脸上又泛起红潮,"啊……"了一声就低下头,竟然说不出一句
话。
"你好。"沙海宁本来等着她的微笑,却见她如此发窘,只好先开口了。
"你……来了。"余淑华终于憋出了三个字,羞怯地转过脸去,瘦小的胸脯
下意识地朝着沙海宁挺了挺,然后僵硬地闪到一旁,将他让进寝室。
前脚刚迈进去他就觉得刺眼,女生寝室亮堂堂的,比男生寝室要亮堂十倍。
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面梳妆镜,桌椅也擦拭得纤尘不染,她们的皮肤都偏白,
好像也能反射灯光,从昏暗的走廊里走进来的沙海宁心情为之一振。他又低头看
了一眼自己的脚,胸膛里涌起一股暖流,迈过门槛的这一步富有历史意义,他终
于将脚伸进这间女生寝室了。
四位女生都在寝室,都在看他。
美女的银盘大脸涂上了一层营养面膜,乳酪般白白的一片,再加上刚刚洗过
的披散着的长发,要是在阴暗的地方猛然一见,怪吓人的--像一个女鬼。但仔
细一看这"鬼"是《聊斋志异》里可爱可怜的"情鬼"--她上身穿着一件米黄
色的双绉砂洗衬衫,从双肩到乳房都有刺绣的浅绿色兰花图案,叶片狭长舒展,
兰花一朵朵垂到乳房,被巧妙地突出了,胳膊上也有两大朵;下面是一条海青色
西装长裤,同样的双绉砂洗布料,走起路来轻盈地摇摆,就像踩着两朵浪花。舒
展娟秀的肩,恰如其分的胸脯,细瘦的腰,微丰的臀,修长的双腿,轻盈的胳膊……
从头看到脚,曲线往下跑,从脚看到头,曲线往上流。面膜遮盖了整张脸,盯着
沙海宁的两只眼睛就显得更大,里面是两粒乌灼灼的凝波流盼的眼眸。她好奇地
过来端详陌生人,目光毫无戒备,如雏鸟感觉到一丝春风就扑扇起了翅膀。沙海
宁真希望时间就凝固在她凝视他的这一两秒里。两道天鹅绒般的眉毛那样自然地
弯曲着,仿佛天上的彩虹,没有描眉的时候其实更好看,可惜她不知道。她的嘴
唇不涂口红也红得滋润,在满脸面膜中间就像是雪地里一朵怒放的红梅。她朝余
淑华挤了挤眼睛,又"扑哧"一笑,露出两排贝齿,啊,原来那红梅花的花心里
还藏着一团雪呢!
妇联主任抬头看了沙海宁一眼,又埋下头去打毛衣,完全没有在足球场边盯
住白马王子的那份激动,在她心目中"那个"男生比沙海宁有魅力多了。沙海宁
也没兴趣看她,目光集中到了令她朝思暮想的"那个"女生身上。
"那个"女生坐在椅子上,半转身看着他。她穿着一身无领无袖的白色人造
棉套裙,裙子的衩开得很高,转身时还跷起了二郎腿,裙片滑落,没穿长筒袜的
大腿暴露出来,她也并不在意。这两条腿比肩膀和胸脯的肤色更深一些,仿佛打
了黄蜡,令沙海宁回想起他的一次次窥视。他几乎看遍了她的全身,但每看一次
都有新的发现。在如此近的距离,她的皮肤仿佛燃烧着金黄的火焰,使他的眼睛
感到灼痛。但奇怪的是他自己体内的血液却没有燃烧起来,反而有一阵阵寒气渗
入骨髓,他仿佛掉进了冰窟。他忽然觉得和她的距离很远,比在长镜头里窥视的
时候更远……
余淑华的嘴巴张开了两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那个"女生看出沙海宁很尴尬,也看出余淑华紧张兮兮的,笑道:
"怎么让客人站在门口呀,请坐吧。"
余淑华急忙指了一下她刚才坐过的椅子,沙海宁奉命坐下,椅子上还有余淑
华的体温。
"也不给人家倒杯水?""那个"女生又说。
余淑华忙着去倒水。沙海宁打量起了"那个"女生,她扬着脸并不躲闪他的
目光,也不理会滑落的裙片。嘴唇平静地抿着,但刚才的微笑好像把影子留在了
脸上。她不是用嘴角,而是用眼神和鼻子在微笑。平整的短发似乎从没有干过,
目光更是能把一切都打湿。那一团漆黑的火焰……正是这一团隐藏在眼眸深处的
火焰使沙海宁觉得她在微笑吧?她在和沙海宁对视,一点都不羞怯,那火焰好像
燃烧到了沙海宁的胸口,把他的皮肤烧焦了一片……还是沙海宁坚持不住,先低
下头。他感到一阵心虚,就像小偷碰到了警察。沙海宁自言自语:她对所有的陌
生人都是这样的目光吧,这目光并不是针对我的。他只有这样暗示自己,才能保
持平静的心态继续演戏。
沙海宁从余淑华手里接过水,两人的手指在杯底接触了一下,余淑华的手轻
轻地一抖,水从杯子里漾出来一些,沙海宁急忙后仰,后背顶着椅背,差点人仰
椅翻。裤子还是溅湿了一大片。
"对不起。"余淑华慌忙说道,但她只是站着发呆,连手里的杯子都不知道
放下。
"没事儿没事儿。"沙海宁接过杯子放到桌上,连连摇头。热水已经沁透到
皮肤,还真够烫的,这么烫的水就递过来,想把人烫死呀?
余淑华坐到了床边。她低着头不说一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今天没去图书馆啊?"沙海宁只好没话找话说。
"啊,没去。"余淑华在挤牙膏。
美女掩住了嘴,眼角笑出了波纹。刚才她就一直朝余淑华挤眉弄眼,就像在
欣赏一幕滑稽剧。正是她把余淑华弄得更紧张了。沙海宁的两鬓和鼻尖都出汗了
。要是余淑华就这样问一句答一句,像葛朗台吝啬金钱一样吝啬她的唾沫,沙海
宁可就惨了,他开始想着怎样才能熬过这个痛苦的晚上,最早应该什么时候走才
说得过去。
"你以前好像从没来过?"还是"那个"女生救了沙海宁。
"是啊,我和余小姐是几天前才认识的,在图书馆里。"
"噢,难怪她这几天老像是在等人,盼星星盼月亮……"美女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余淑华刚刚退潮的脸马上又飞红。她瞪了美女一眼想要反
驳,但张了几下嘴还是说不出话,颈项上暴出蚯蚓一般的青筋,就像被一只看不
见的手掐住了脖子。沙海宁都不忍心看下去了,想帮余淑华说一话话,也没找着
词儿。他只能故作憨厚地朝着美女笑。
"你是哪个系的?""那个"女生又问,每说一句话前她总是先阖上眼睛,
然后再睁开盯住你,紧跟着才是老练的微笑。
"中文系九x级的,我叫沙海宁。请教各位小姐的芳名。"
"我忘了给你介绍了,"余淑华终于醒悟过来,站起身,指着"那个"女生
说,"这位是徐月英,我们的大姐姐,"她又指了指美女,"这位是邝小鹛,"
最后指着打毛衣的女生,"这位是郝万青。"
沙海宁没有想到,"那个"女生竟起了这样一个俗气的名字,徐月英,太俗
气了。而最好听的名字竟属于那位最俗气的妇联主任。名字永远只是符号,不代
表本质。郝万青听到余淑华介绍她,抬头看了沙海宁一眼,并不说话,低下头接
着打毛衣。
"你好,徐大姐。"沙海宁急中生智,故意像机器人似的僵硬地站起来,保
持立正姿势,然后来了个军人的敬礼,动作很夸张,女孩子们全被他逗乐了。
"真幽默,你们中文系的男生都挺幽默的。"徐月英说。
邝小鹛已是手舞足蹈地拍案大笑,徐月英依然是抿着嘴微笑,稳重得就像女
皇。沙海宁又看着她,想起了她在照片上的样子。她在做爱的时候就是抿紧了双
唇,咬紧了牙关,竭力保持平静的表情。那时她紧闭着双目,深深沉浸到内心深
处的欲望之中。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中写道,了解女人就是
要了解她做爱时异于他人的百万分之一。人与人之间的相同之处太多了,是百万
分之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而不同之处就是在身体内不可猜想的百万分之一,
所以托马斯每看到一个女人,就自然地联想到她裸体时的样子,脱衣时是什么姿
态,她做爱时会说些什么话,她将怎样叹气,她在销魂的那一刻脸会怎样地变形
。而沙海宁已经知道了徐月英做爱时的表情,这反而激起他更强烈的好奇心。已
经了解了一个女人在做爱时那最隐秘的部分,他就更想了解她的全部,她生活的
方方面面,她的肉体,她的灵魂,她的欲望,她的思想,就像阿里巴巴发现了
"芝麻开门"的秘诀,就无法抑制住走进洞去攫取宝藏的欲望。
她终于将两条腿平放,使裙子盖住腿,手指交叉放在了两腿之间。她下意识
地将自己的隐密之处遮掩住,以一副最娴静,最从容不迫的姿势坐着,这是迷人
而不撩人的姿态。说话之前耷拉下眼皮,沉吟一下然后睁大了眼睛盯着你,这一
开一合、一颦一蹙就能勾住男人的心。这不是邝小鹛那样写在脸上的美丽,如果
不是和女人打交道的老手,那就只有一颗敏感的心灵才能发现她的独特的气质。
透过那张表情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表情的脸,扬溢着成熟、冷静、理智和内
心的神秘。她的胸部曲线,坦然地呈现在沙海宁面前,乳房在薄薄的人造棉下高
高耸立,配合着那总是微微扬起的头,那略显鹰钩的鼻子,那线条柔和的下巴,
透出骨子里的高傲气质,一种超凡脱俗的美,使沙海宁自惭形秽。
52:余淑华从床上爬起来,马尾辫散了,像白毛女一样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你们中文系学业很轻松吧,我有个老乡在中文系,整天闲得无聊,闲得多
愁善感,写了一本一本的爱情诗。"徐月英说。
"对极了,当初我就是觉得中文系轻松,才选择它的,你们外语系忙一些吧
。"
"唉,你真聪明,"邝小鹛嗲声嗲气地插话了,"我真后悔没上中文系,又
轻松,又浪漫,看小说就是专业,还能学一身幽默。"
"你们外语系才浪漫呢,那么多女孩子,天天跟外籍教师泡在一起,学好了
将来还能出国。"
"呸一一"邝小鹛拖着长音吐出这个字,"整天就是单词,单词,单词,记
得我头都大了,光我们学校考托福的人就有一火车,下辈子也轮不到我出国。就
说我们寝室吧,你的这位余小姐就是一肚子单词,白天吃饱了,晚上躺在床上,
不留神打个嗝,就冒出一句'My star,my star,why haven*t you come yet?',
咱可比不了。"
说得余淑华走过去要撕她的嘴,邝小鹛被推倒在床上,笑得花枝乱颤,两人
都抢着抓对方的痒痒肉,一团锦簇在日光灯下滚动。
"别闹别闹,我脸上有面膜。"邝小鹛喘着粗气说。
"别闹了,有客人在你们还闹,真像小孩。"徐月英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余淑华从床上爬起来,马尾辫散了,像白毛女一样。
"他算什么客人呀,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是自家人,沙先生,你说是不是
呢?"邝小鹛又说。
沙海宁没有听清她的话,就听见问"是不是",回不过神来,急忙答道:
"啊,是。"
邝小鹛和徐月英都大笑起来,连郝万青也偷偷乐,余淑华更是羞愧难当,她
朝沙海宁飞了一个似怒实嗔的眼神,沙海宁心头一紧。
"既然承认了,那你以后要学会走群众路线,打人民战争,让余小姐陷入人
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邝小鹛一边抵抗着余淑华的进攻,一边说个不停,"以后
来别空着手,带点好吃的。"
"没问题。"沙海宁想,她笑的神经太发达了,需要灌输些痛苦才能成熟。
沙海宁此时又注意徐月英,注意到她只有一个嘴角翘起来,笑容里带着一丝
不易察觉的轻蔑。她在内心里嘲笑自己吗?沙海宁转瞬明白了:她也认为我就是
来追求余淑华的,我会追求这么一个丑陋的女孩,她当然要认为我不是傻乎乎,
就是饥不择食,所以瞧不起我。她现在不会想到我就是拍下她做爱的镜头的人。
沙海宁咬了咬牙,在心里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谁!
他刚才用长镜头看这间寝室的时候,徐月英正在看书,现在书就撂在桌子上,
封面朝上,是西蒙娜.德.波伏瓦的《第二性》,书页已经打了卷,看来她很认
真地读过多次。这个波伏瓦就是大名鼎鼎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让.保尔.萨特的没
有婚姻关系的终生伴侣,法国总统密特朗曾称她为"法国和全世界最杰出的女作
家"。沙海宁以前也在图书馆里翻过这本书,只记得整部书的主旨就是要推翻男
人的压迫,从男人手里夺取女人的权利。谈女人成长的第二部主要是围绕性,波
伏瓦也在要求女人的性权利。沙海宁走过去拿起书,翻看起来,一旦手里有书他
就轻松了许多,好像找到了一块盾牌。徐月英的眼里掠过一丝不安,她不希望别
人了解她,哪怕只是她阅读的书。
"徐大姐很崇拜波伏瓦吗?"
"不,我从不崇拜别人,我只是喜欢她的许多观点。"
"我只知道她是萨特的终生伴侣,两人却始终没有结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
"他们不想让彼此之间存在任何世俗的责任和约束,"徐月英说,"没有婚
姻关系却能几十年心心相印,成为终生伴侣,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你是说伴侣比夫妻更珍贵咯?"
"当然,做夫妻只需要履行一个法律手续,而做伴侣却要经受几十年的漫长
考验,人们只把那些白发苍苍仍然忠贞不渝的夫妻称为终身伴侣,哪个更珍贵就
可想而知了。"
"那以后人们都不用结婚了。"沙海宁第一次能不做作地笑了。
"这也许是时代潮流吧。"徐月英说完也笑了。
"那他们男人可就得意了,"邝小鹛道,"什么责任都不用付,女人不是明
摆着吃亏?"
"结婚才吃亏呢,"徐月英说,"有几个女人结了婚不受压迫?要替男人传
宗接代,还要当免费的高级保姆。男人们在外面丢了脸,回家还要拿女人出气。"
"大姐您说的都是哪个朝代的事儿?"沙海宁笑道,"现在有几个结了婚的
男人不怕老婆?"
"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宽容,"徐月英说,"正是处于被支配的地位,妻
子才需要丈夫的宽容来维护自尊。不管恋爱还是婚姻,只听说过男人抛弃女人,
却很少有女人抛弃男人,这就说明女人是处于被支配的地位。即使是女人抛弃了
男人,也多半是跟另一个男人私奔,实际上还是被支配。"
"不一定吧,你看《红楼梦》里的实权人物,史太君,王夫人,王熙凤,不
都是女的吗?"
"我不懂文学,但《红楼梦》还是读过的。我觉得说《红楼梦》是封建社会
的百科全书帽子有点大,它实际上只是妇女解放的宣言书,它记录的恰恰是女人
被压迫、被凌辱、被摧残的生活现实。不管是'金陵十二钗',还是众多的丫环、
使女、戏子,最后的结局都是那么悲惨。曹雪芹肯定写出了后四十回,他明明写
道'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既然增删了五次就不会只有前八十回。起码后四十
回的草稿总打起来了吧?其实前八十回也只是手稿,在他生前并没有发表。很可
能是后四十回让男人们害怕了,所以把它毁掉了。"
"想不到你还这么懂文学,我以后可要多向你请教了。"沙海宁说,"但也
别老是忆苦思甜呀,那样的时代不是一去不复返了吗?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打扮
得多漂亮,活得多滋润呀,这个寝室里的四位年轻的女士不就如此吗?"
"女人的社会地位现在是提高了,但在心理上并没有摆脱男人,还是希望找
个男人做依靠,为什么就不能依靠自己呢?我最佩服波伏瓦的就是她的自尊和独
立的人格,为了自尊和独立她努力去打破一切社会成见、习俗观念和自身的心理
偏见。她说'女人并不是天生的,女人是变成的',女人不应该成为'第二性',
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都是'第一性'。"
"但她在萨特身边不也是'第二性'吗?"沙海宁笑道,"她甚至帮萨特找
女人,做什么一男二女的家庭实验。"他说完之后才注意到余淑华和邝小鹛都惊
呆了。余淑华半天没吭声,此时皱起了眉头。初次到女生寝室他应该注意自己留
给女生的第一印像,像余淑华邝小鹛这样的井底之蛙,听到刚才的话会怎么想?
徐月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放弃了和沙海宁的争论,起身走到余淑华身边,
拉着她的双手说道:
"哎呀,我一不留神就喧宾夺主了,女主人在这儿呢。"
她的一句玩笑对余淑华的刺激要比邝小鹛一车轱辘的话还强烈十倍,余淑华
立刻认真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也只比你早认识他三天。"说完马上又觉得自己的话有
些刺耳,补了一句,"在寝室里就是要说说笑笑的嘛。"
"你别当我们是傻子,"邝小鹛开起玩笑来不知道边,"没事儿你怎么红脸
啦?"
说得余淑华又扑上去打她,笑得她喘不过气来,嬉闹了一阵才说出话来: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咱们姐妹一场我还不是向着你?"她又正色对沙海宁
说,"沙先生,以后可不许压迫我们余小姐啊,你要是欺负她以后来了我们就哄
你。"
"那他肯定不敢,"徐月英道,"他还巴不得余小姐压迫他呢。"
余淑华被调笑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捂住脸好像哭了:
"你们再瞎说我只好出去了。"
邝小鹛见余淑华真急了,才收敛住笑容,她不知道怎么收场。徐月英一点都
不介意,继续说笑道:
"对呀,真是你提醒了我们,我们在这儿多碍事呀,与其我们三个都出去不
如让沙先生陪着你出去吧,现在的夜色正迷人呢。"
"那好吧,真要赶我走我就走。"沙海宁说着走到了门口,他这辈子从来没
有今天晚上这么尴尬,恨不得早点出去,连徐月英也不想多看了。
余淑华楞住了。邝小鹛偷偷牵了牵她的衣角,她扭了扭腰肢,低着头在犹豫
到底送不送。邝小鹛推了她一把:
"人家第一次来,就送送吧。"
虽然满面含羞,余淑华还是迈开了步子。
临出门时徐月英对沙海宁说:
"谢谢你给我们寝室带来了欢乐,以后常来吧。"
"真没白来,认识了这么多美丽的女孩。"沙海宁看着徐月英和邝小鹛,在
心里对他们进行了比较。她们都很美,但又美得不一样,邝小鹛的皮肤比徐月英
白多了,如一个瓷瓶,让你担心一不小心就会把它打碎;徐月英则如一块黄玉,
质地无比坚硬,还能折射出晶莹的光线,好像是在很深的地层里锻炼了千年。邝
小鹛美得娇艳绝伦,笑声令人颤抖,仿佛漫天的柳絮扑上人面;徐月英则透出一
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一种摄人心魄的气质,如同片片雪花融化在你的额头。
跟邝小鹛说话感觉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两颗心简直要碰撞到一起;跟徐月英说
话却感觉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她的话就像是小孩手里的风筝线,不知不觉把你
放得老高老高,直到完全没有氧气的太空里,让你感到一阵阵窒息……
最后一眼他才注意到打毛衣的郝万青,这么长时间里他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
。
53:连最隐秘的性都可以赤裸裸地展示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他和余淑华来到校园里。室外的空气象绒毛一样撩拨人的心情。路灯昏黄的
光线如一根根雨丝灌注到林荫道上,林荫道显得湿漉漉的。放眼望去它就像熟睡
的维纳斯女神平放着的手臂,提香和乔尔乔涅画的睡在旷野里的维纳斯,手臂就
是这灯光的颜色。校园的宁静是永恒的,校园的夜色是永恒的宁静。连月亮女神
缪斯都躲了起来,好像还沉睡在奥林匹斯山上,忘记了和太阳神阿波罗换班。林
荫道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就是林荫道上也阗寂无人,草地传来一声声清澈透明
的虫唱。两人默默地走着,这就是沙海宁几天前跟踪徐月英的那条林荫小道,现
在是他和余淑华走在上面。如果时间停滞而让空间流动,那世界又将是什么样子?
如果能够让时间返回到几天前,他就能带余淑华一起去看徐月英的艺术表演,那
她会是什么反应?这样胡思乱想令沙海宁非常愉快。
"你别介意她们的话,她们就是喜欢乱开玩笑。"在寝室里余淑华就没和沙
海宁说上几句话,现在两人单独在一起才主动开口了。
"没关系。"
"还是让你找到了。"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啊,找得好辛苦,把所有的女生宿舍楼都跑遍了,找了整整三天。"
"其实没必要,真的,"余淑华说,"你应该顺其自然,不应该强求什么。"
"人活着总要有点追求吧,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应该把这个作为追求吧,生活应当是平平常常、自自然然的,否则就太
累。"
"我现在不是活得太累,而是太无聊,太空虚,总想给自己找个目标,这三
天你就是我的目标,生活如果没有目标,那才真是度日如年,真是累。"
"你是因为无聊才来的吗?"
"不是的,"沙海宁说,"没遇到你之前我并不觉得无聊,在图书馆里一次
次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如果不和你交上朋友生活就太无聊了。"
"那我成了罪人,"余淑华笑了,"我成了你无聊的原因。"
"现在认识你就好了,以后就不无聊了。"
"未必吧,也许很快你就会感觉到真正的无聊了。"
"不会的,起码我现在觉得一定不会。"
"别老干些无聊的事情,应该抓紧时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余淑华说
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像我们这个年龄,考虑的不应该只是学习了。生活中还应当有友谊,和别
的东西。"
这句话好像拨动了余淑华的心弦,她忘情地看了沙海宁一眼,遇到他的目光
又急忙躲开了。沙海宁知道自己的目光太冰冷太生硬了,他本来想让自己的目光
火一点辣一点,但目光是最难伪装的。他要是有这本事,不早考进电影学院了?
"星期六有电影,想看吗?"沉默了一会,沙海宁又说。
"好吧。让我们都用一颗平常心看待一切吧。"
这女孩极力把他们的爱情纳入到"平常论"中,但人活着是为了不平常的东
西。这种"平常论"在九十年代借助流行歌曲传播得很广,几乎成了中国女孩的
信仰,使她们中毒很深。她们再过若干年就要为人妻为人母了,中国女人要都是
这样的信仰,那就太悲哀了。人活着就是在期待变化,期待发展,期待机会,期
待奇迹,如果一切都平平常常几十年如一日,谁还活得下去?人的一生是不断对
各种事物进行追求的过程,人是什么只是指他过去是什么,将来还未存在,现在
是一个联系着过去和将来的否定,实际是一种虚无。余淑华就希望活在这样的虚
无中,而郝万青是最典型的活在虚无的现在中的人,邝小鹛是期待着将来的某一
天成为平常成为虚无。她们都愿意生活在虚无中,这不仅仅意味着她们的悲哀。
"你们寝室里谁有男朋友?"沙海宁又问。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好奇。"
"徐月英有,她的男朋友是体育系九x级的,叫李之龙,这几天都没过来,
以后你们会碰上的。"
你怎么知道我以后还来呢?沙海宁在心里问道,但他嘴上接着问:
"你说她是你们寝室的大姐姐?"
"最先是班里的男生给起的外号,后来大家都这么叫,我们三个也就这么叫
了。她一点都不生气,听到这样的称呼还挺美的。"
"那位邝小鹛呢,那么漂亮也没人追吗?"
"追的人倒是不少,她眼光太高,"余淑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再丑的女人
也不愿听到男人夸奖别的女人漂亮,"我给你介绍介绍吧。"
"饶了我吧,疯疯颠颠的,我可侍候不了。"
余淑华扭过脸去,嘴角藏着一个微笑,她的胸脯吸引住了沙海宁的目光。刚
才在寝室里他就比较过四位女生的胸脯,徐月英最大,邝小鹛次之,余淑华只比
郝万青大一点。但现在,在如此近的距离注视着那在牛仔布下面随着脚步微微起
伏的胸脯,就像两只跃跃欲试的习飞的小鸟,沙海宁也不禁为之心动。在如此静
谥的校园之夜,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她的呼吸有些乱,使沙海宁强烈地感
觉到,在他身边走着的是一个女孩,她具备女性的一切特征,她有一对已经微微
隆起的乳房,一片没有被开垦过的处女地,一副贞洁稚嫩的身体,更有一扇已经
怦然开启的心扉。在宗教般圣洁的灯光中,她的脸蛋因为扬溢着初恋的喜悦而显
出几分姣好。夜色刚好将雀斑隐去,灯光则为那并不好看的脸型勾勒出动人的侧
影。"情人眼里出西施",并非只是情人的眼睛出了毛病,恋爱中的人确实显得
比平时要美。沙海宁恍惚觉得,他也许真有可能爱上这个女孩。
但当他们走到路灯的正下方,灯光将她的脸完全照亮时,他又意识到那只是
幻觉。他不可能爱上她,这并非因为她没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沙海宁是不太看重
漂亮的,比起余淑华来他更不可能爱上邝小鹛。邝小鹛是令他动心,但激发不起
他的爱,徐月英更令他动心,但只能撩拨起他征服的欲望,而不能激发他的爱。
他不可能爱上任何人,因为只有先把自己变成一个傻瓜,然后你才能爱上一个人
。但沙海宁就是做不了傻瓜,甚至装也装不出来,他的毛病就是太冷静,头脑总
是像一块冰,稍微有一点感情的火花闪出来,也会立刻熄灭。他没有什么特殊的
智慧和才能,也没有什么惊人的思想,但他的心理绝不是一般人所能了解的,他
在心理上有一种非同寻常的特质,总是能超越自身以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心态去
观察生活,体验生活。本能的需要和欲望在这种心态下显得微不足道,以致他无
法像寻常人那样拥有爱恨的感情。禅宗要求出家的和尚在窨无人迹的深山老林里
寻找禅的真谛,正是要使人处于这种心态。沙海宁好像天生就是这种心态,起码
大一结束时他就已经处于这样的心态,大二时那一次短暂的恋爱也是因为他处于
这样的心态才来去匆匆。每到校园外看一次录像,他的这种心态就加强一次,既
然连最隐秘的性都可以赤裸裸地展示,既然现代社会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保护膜,
如果一个人不学会保持这种心态,他就无法应付突如其来的危机。尽管他每天都
被本能的欲望所折磨,但欲望总是影响不了理智,也是因为他有这样的心态。
"你会跳舞吗?"沙海宁又问她,每一次沉默都要由他来打破。
"不会。"
"连跳舞都不会,不怕嫁不出去吗?什么时候到舞厅去,我教教你。"
"不去,也不学。"
"为什么?"
"就是不想去,没有音乐细胞,永远也踩不到点儿上去。"
"没有学不会的,你还是要面子吧?我告诉你学跳舞的四句真言:丢掉面子,
放下架子,走向池子,迈开步子。"
余淑华也像邝小鹛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女人在钟情的男人面前总是笑
个不停。
已经到了沙海宁的宿舍楼前,沙海宁想和她拉拉手,她先是伸了伸,又羞怯
地缩了回去。
"再见了。"
"再见。"
为了装得更真实一点,沙海宁一直等到看不到她的背影时才上楼去。余淑华
一连回了好几次头,才消失在夜色中。
他已经通过余淑华认识了徐月英,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呢?沙海宁上楼时觉得
步伐有些沉重。他想他只能先和余淑华这样恋爱下去,一边观察,等待机会,一
边思考,想出好的办法。
徐月英。他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想着这位女生。她待人是那么客气,这种客
气可以使陌生人感到亲切,但也使想接近她的人无形之中多了一层隔膜,一段距
离。她善于交际,又很会保护自己,这正是成熟的标志。成熟的女人更难征服,
幼稚的女人在和男人开始交往的时候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这正说明
她的心很虚,只要舍得花时间去泡她,那怕你是一个丑八怪,也会有征服她的一
天。成熟的女人却不是这样,她使你一开始觉得亲切,接下去才明白她是一座卡
夫卡的城堡,可望而不可及,没有阅历和智慧的男人是征服不了她的。她正是一
块试金石,她可以证明沙海宁的价值。
一定要征服她!沙海宁暗暗下了决心。
54:如果把你和老鼠一起放到荒郊野外,
送交者: 虚待斋的主人
刚推开寝室门就听见秦家驹嚷了起来:
"小心点,别踩着笼子。"
寝室中央放了一只鼠笼,是用细铁丝编成的,在笼子的中间一根粗一点的铁
丝上挂着诱饵,这根铁丝又连着一根弹簧,弹簧又连着笼门。一旦老鼠走入笼中,
去吃诱饵,就会拉动弹簧,笼门立刻关上,老鼠就被困在了笼中。这是人类伟大
的智慧设下的一个小小的陷阱。
"这是你弄的?"沙海宁问秦家驹,秦家驹已经肿起来的脚趾上缠着胶布,
那只脚走路只能用脚后跟。
"对,我下午出去买的。"
"看你走路一瘸一拐的,还跑到校园外头去了?"
"把我气坏了,要是明天肿消不下去,就麻烦了。越想越生气,就出去买回
来了,非把它们杀绝不可。"秦家驹兴奋地说。
"着什么急呀,没你不照样六比零吗?有你在场上他们都依赖你,反而不会
踢,没你他们反而会踢了。"陈思翔又从书本里抬起了脑袋,插进来一嘴。
"闭嘴!"想到昨天晚上哲学家亲自给他上药,秦家驹才没有破口大骂,改
为怒目而视。
沙海宁刚制定了一个"老鼠行动",秦家驹却开始了一个屠杀老鼠的行动。
秦家驹真是愚蠢,他不知道全球的老鼠有六七十亿只,比人还多,怎么可能让他
斩尽杀绝呢?就是这座楼里的老鼠他也杀不绝呀。再说若不是他挑起事端,小老
鼠会咬他吗?小老鼠完全是正当防卫呀。老鼠咬他之前他该输球不是照样输吗?
他只不过被老鼠咬伤了想报复,球踢输了想发泄在老鼠身上,跟人斗不过,就找
上老鼠了。
沙海宁看着秦家驹那张黑红的脸膛露出狰狞的笑容,他开始为那只小老鼠担
心了,抓到别的老鼠还不要紧,如果是那只小老鼠被抓住了,他该怎么办?到时
候他再去营救老鼠?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可笑,秦家驹不会认为他有神
经病吧?但如果真的是那只小老鼠被抓到了,他会去营救它的。
他走到秦家驹身边,看着鼠笼,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只小老鼠被关在里面困兽
犹斗的情景,心里感到了一丝寒意。
"这玩意儿好用吗?"沙海宁问。
"一晚上少说也弄它个十个八个的。"秦家驹说。
"那得十个老鼠一起进笼子。"永远龟缩在床上的陈思翔又搭话了。
"不要把老鼠想象得太愚蠢。"沙海宁说。
"老鼠还会比我聪明?"秦家驹得意洋洋地反问。
沙海宁没有说话,但他在心里说:如果把你和老鼠一起放到荒郊野外,老鼠
就能生存,而你只有饿死。别看你身强力壮,如果不买鼠笼,不依靠别人的智慧,
只凭你的两只手,能抓到老鼠吗?恐怕不是你去抓老鼠,而是老鼠爬满你的全身,
将你吃掉!